第一章
国美。
二十年后。
在一幢漂亮小别墅前的草⽪上,范光贤正优闲的除着草,这时的他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应该可以算是中年人吧,毕竟他还不是七老八十,不过…棺材也进了一半了,不可能再年轻。
二十年的岁月,就这么无声无息、无情的从他的指中溜过,带给了他苍老、皱纹、风霜,浇熄了他的活力、热情、斗志,但是有一件事,是岁月无法从他的心中、脑中连拔起的。
那就是报仇。
有个仇他怎么都要报,是非报不可。
他等了二十年,精心计划了二十年,就是要等正义伸张的这一天。
范丽妮将车停在草⽪边的通道上,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亲,微弯着⾝体,正推着除草机,神情还算愉快。她迫不及待的下了车,将那份得来不易的毕业证书蔵在她的背后,像个小女孩般,她蹦到了范光贤的⾝前。
“猜三次,猜猜看我有什么惊喜给你。”她掩不住语气中的奋兴。
“你拿到毕业证书了?”范光贤只猜了一次。
“爸…”她有些失望。“这一点都不好玩,也不刺,你可以故意猜错两次的嘛,现在玩完了,而且什么意思都没了。”
范光贤笑而不语,经过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打击和教训,他学会了看人、看事,学会了用脑筋真正的思考,他不须要错个几次才知道正确答案,有时候…一次都错不起的。
“证书在这里!”她将一份绑了红丝带的毕业证书,必恭必敬的给了他。
范光贤没有看,他注视着她。
“丽妮,你几岁了?”
“二十三岁了。”
“你觉得自己够成了吗?”
“爸,我已经觉得自己老了。”她俏⽪的答,吐了吐⾆头。
“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爸爸,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范丽妮用一种无比严肃的口吻说。
“丽妮,我不须要你赴汤蹈火,更不须要你上刀山、下油锅,只是要你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你说。”
“我要你是心甘情愿的。”
“爸,我…”
“我不要你报恩,只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范丽妮的⾝世并不是什么秘密,三岁时,她和⽗⺟由陆大偷渡到国美来,由于传染病在船上蔓延,她的⽗⺟不幸因病去世,到了国美,她被送进了儿孤院,最后由范光贤领养去了。
她知道范光贤不是她的亲爸爸,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碰到一个比他更好的爸爸,他疼她、宠她、让她受教育、给她爱,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什么都没有缺过,即使没有一个⺟亲,她还是过得快快乐乐,和一般正常家庭出来的孩子,一点差别也没有。
现在不要说为他做一件事,就算为他死,她都不会有第二句话。
是他给了她生新。
“爸爸,只要你开口,你知道我绝不会拒绝你的。”她润了润。“不是报恩,也绝对的心甘情愿,你不会害我的,不是吗?”
范光贤看着这个他视如己出的女孩,丽妮有着一百七十公分⾼的修长⾝躯,合符标准的围三,像洋娃娃般的五官,据他所知,丽妮的⺟亲有些欧洲人的⾎统,所以丽妮的美是亮眼的,是丽的,如果他年轻个二、三十岁,他会为这样的美女付出一切。
丽妮不只是美,她还有一种撩人的野魅力,即使她只有二十三岁,她依旧能倾倒众生,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些妙计和手段,如果他要报仇,现在就只脑瓶丽妮了,她是他手中唯一的王牌。
“丽妮,我希望你到港香。”
“港香?”范丽妮知道这个地方,但还没有想到要去,港香对她而言是遥远的。
“我要你帮我毁掉一个人。”
“你的仇人?”她慧黠的道。
“可以这么说。”
范丽妮点头,是她爸爸的仇人,也就是她的仇人,她非报这个仇不可。
“你必须周旋在一对⽗子之间。”
“引他们?”
“丽妮,说真的,也许你会觉得我狠、我没有良心,但是我不在乎你用什么方法,我只你让他们反目成仇。”范光贤一脸平淡的表情述说着,令人猜不透他的思绪。
“我懂。”她微笑道:“这不是一件难事,我有把握做得到。”
“丽妮,你不问原因吗?”
“爸爸,我相信你有理由要我这么做。”
“你不会觉得我在利用你?”
“就算是利用,那也是我甘心让你利用。”丽妮一点芥蒂也没有的说着。
“如果你后悔…”
“爸爸,我不会后悔!”她的眼神无比的肯定、坚决,不容动摇。
“但是情况的发展…”
“爸爸,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心中,你是最最重要的人,没有人比得上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没有人能取代你,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会完成你代我的事,我会替你报仇,你看着吧!”她的笑容里有一股令人无法漠视的力量。
范光贤放心的点点头。“我要你去接受一些美容、仪态的训练,你要以成女人的形象出现,而不是以一个女孩的面目到港香。”
“我听你的安排。”丽妮没有一点为自己着想的意思,她全顺着他。
“丽妮…”他有一些于心不忍。
“爸爸,不要感到內疚,更不要良心不安,我有头脑、有智慧、也会判断,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一旦目的达到,我再回来好好的孝顺你。”她偎在范光贤的怀里,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般。
范光贤的眼眶一,有一刻,他想放弃所有的报复念头,毕竟事过境迁,二十年都过去了…
但是徐彬的死。
薛远哲的潦倒。
他自我放逐国美二十年,远离家人、远离他所悉的一切,而傅宏凯呢?
他踩在他们三个人的⾝上往上爬,⾼⾼在上。
范光贤这个仇要报。
不能不报。
**
徐伟烈站在⽗亲的墓前,默默的祭拜着,每隔一段时间,他总要到墓地来走一走,给自己找一些力量,要自己别忘了⽗亲是为什么而死,他的家庭为什么破烈,他为什么一个人活在仇恨中。
恨意使得徐伟烈散发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使他英俊的脸庞看起来非常的遥不可及,由他的眼神中似乎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和人的弱点,他看起来剽悍,想要什么就非得到不可似的。
他的酷劲和那男魅力很能昅引女,事实上想要融化像冰一样的他的女人不在少数,但是至今,尚没有一个女人能成功。
他不需要爱。
他要的是复仇。
只要他能找到方法,他一定要不计一切的为他⽗亲出一口气。
薛敏静悄悄的站在徐伟烈的⾝后,她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但是很明显的,他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一如往常。
薛敏是一个温柔、娴雅的女孩,她没有现代女孩的时髦和前卫,她不会喧闹、不会出风头、不爱打扮,就像朵沉静的百合般,和伟烈认识十几年了,对他,她付出了她全部的关爱,只是伟烈満脑子里只有仇恨,只想替他⽗亲复仇,再也容不下其他。
当天空开始飘起雨丝时,她知道自己必须叫他,否则他们两个人只好在这淋至全⾝透,以伟烈的个,即使闪电、打雷也赶不走他。
“伟烈,该走了。”她柔柔的出声。
“你在这里?”徐伟烈像是在问她,也像是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似的。
“有一会儿了。”
“哦!”他不置可否。
“我们该回去了。”她轻轻的劝着。“这几天气温的温差变化很大,如果淋了雨…”
“我想再站一会儿。”他随口道,但语气坚决。
“伟烈…”
“爸爸也一定希望我能多陪陪他。”徐伟烈看着墓碑说。死的时候,徐彬的⾝边并没有家人在,他整天抱着酒瓶,伟烈则必须上课,他的子…在他被公司开除并且上了报之后,就离他而去了。
“伟烈,很多事…”薛敏不是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要报什么仇?出什么气?人死都已经死了,什么也无法挽回。
“不要和我讲道理。”徐伟烈怒气冲冲的吼。“你应该最了解我的!”
“我了解,就因为我了解,我才要劝你,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你的理智了!”
他一个凌厉的眼神,瞪着她。
“看看我爸爸吧,他是一个学有专长的人,如今落得在一家自己开的小杂货店里看店,他不会有志难伸?他不苦吗?但是你有没有听他提过什么复仇?那是电视剧里和小说家所用的字眼!”虽然他的面容很可怕,但是她看习惯了,倒不会退怯。
“薛敏,你爸爸还活着,即使只是开一家小杂货店,但他活着啊!”徐伟烈怒叫。
这点薛敏无法反驳。
“你还有一个家庭,我呢?”他指指自己。
她咬不语。
“如果不是为了要抚养我,我祖⺟不会那么早离开人世,医生说她是积劳成疾,是我⽗亲给她的打击,是我才使得她必须活得那么辛苦,她本来可以享享清福的!”一想起那些往事,徐伟烈的心中就好似有一股烈火在熊熊的燃烧着。
薛敏无言的瞅着他。
“这一切都要怪传宏凯!”徐伟烈握着拳头诅咒着,表情愤恨。
“他是卑鄙、是背叛了大家,但他也是为他自己着想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再简单也不过的道理啊!”薛敏脫口而出。
“你居然帮那个人?”他无法置信的咆哮。
“不是,我…”
“你居然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说话?”
“伟烈,我只是…”
“他为自己着想,他要往上爬,但是他是牺牲了别人,是踩着别人的⾎迹去求他的成功,你觉得他这么做光荣吗?应该吗?值得去原谅他吗?”他一声一声的问着她,指责着她。
薛敏呑了呑口⽔,墓地因为雨丝而显得冷清、森,令人有些不寒而怵。
“他当上了副总经理,马上换大房车、换⾼级房子住,这是大家都看到的,但是他有没有看到他朋友的凄凉和落魄?”徐伟烈指着墓碑。“我爸爸躺上这里,你爸爸开一家小杂货店度⽇,另一个不知去向,下落不明,他有没有看到这些?”
“那你又能怎样?”
“现在不能,但我总会找到方法。”他恶狠狠的自语。“总会让我找到方法。”
“何苦呢?”她一叹。“忘掉过去,好好的过⽇子,不好吗?”
“薛敏,我忘不掉过去,我怎么可能忘得掉,这是椎心刺骨的痛啊!”他嘶哑的说。
“你努力过吗?”
“我不想努力!”他摇头摇。“总要有人为这件事付出一些代价。”
“你要一辈子活在仇恨的影中。”
“对,这是我的生活方式。”他冷冷的笑。“傅宏凯一定有弱点,一定有致命伤,我要等,我会随时的盯着他,一旦让我发现到破绽,我会给他头痛击,教他生不如死。”
“伟烈…”薛敏担心的叫,时间并没有化解他心中的怨与恨,反而正逐⽇的累积,一分一秒的增加,这点令她忧心不已,哪天如果爆发…
“你改变不了我的,没有人能改变我,没有任何事可以改变我,你不要浪费⾆了。”
薛敏不能不承认失败,她又不是今天才第一天认识他,如果她有能力改变什么,今天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雨开始愈下愈大,当徐伟烈看到薛敏的头发开始在滴⽔时,他催道:
“回去吧!”
“一起走。”她淡然的说,她也有很坚决的时候,她也不怕雨淋,她不是纸糊的,这一点她可以坚持下去。“你知道,如果你不走,我也不会走,你能淋雨,我也可以!”
“你真傻!”
“你才傻!”薛敏顶他。“伟烈,真正傻的人是你啊!”徐伟烈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是他没有回头的意思,是复仇的力量使他坚強,他绝不允许自己倒下去,他要壮大自己,他要等待机会,总有一天,他会和傅宏凯一较长短。
会有那么一天的。
**
暗琳抓了几本上课要用的书,急急忙忙的奔下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睡过头,为什么任何事弄到后来都是急得要命,无法从从容容,小时候如此,长大亦是,第一堂课,她少有不迟到的。
二十一岁的傅琳活泼、机智、聪颖,她个头不⾼,刚刚好一百六十,虽然不⾼,但是她有一张甜美、始终带着笑容的脸庞,怎么看就怎么舒服,教人想不喜她都难。
看起来有些弱不噤风,但她偏偏是个运动健将,举凡排球、网球、篮球、壁球,她是无一不精,但是看不出来,一般不了解她的人,会以为她是一个文静、內向、温柔的女孩。
在傅家,她是个宝,也是大家的开心果,只有她好像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生活,其他的人…似乎各有心事。
要不是看到⺟亲在早餐的餐桌上喝着酒,她会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赶上课。
书一丢,她冲到餐桌边,坐了下来,在开口之前,她先塞了些多士到嘴巴里。
“为什么?”
周丽芬被女儿突如其来的问话给弄得愣住了。
“为什么?”她不自觉的重复。
“妈,现在是早上八点。”
“我知道。”
“但你在喝酒。”
“是啊,我在喝酒!”她有些讥诮的表情。
“为什么?”
为什么?
周丽芬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在一大早她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时候,她就开始喝酒?这是不对的,这对⾝体不好,对她贤良⺟的形象也有损,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心底有个轻轻的声音在回答她:或许她已经厌于再伪装、再掩饰了,她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辛苦、这么累?她是一个不快乐的女人啊!
儿女大了,不再老是着她,而丈夫…丈夫的心早就早就不在她的⾝上,她只是一个逐渐老去、⽪肤开始松弛,脸上有着皱纹的五十岁老女人,没有青舂、没有爱,只能过一天是一天的女人!
“妈,你不快乐吗?”傅琳正经的问,她虽然年轻,但她有一颗敏感的心。
“问得好!”她又喝了口酒。
“可以给我一杯吗?”傅琳突然的问。
“什么?”她一怔。
“给我一杯酒,或许我就能了解你这会儿心里的感受,体会你的心境!”傅琳微笑的说,她没有阻止她⺟亲喝,她只是想尝尝那种滋味。
“小琳…”周丽芬有些感动。
“你这么做一定有原因,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事,我是你的女儿,应该是和你最贴心的人,但是我却一直都没有给你安慰、听你说话,你会怪我吗?”傅琳正⾊的怪着自己。
“小琳…”周丽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女儿很细心、很敏锐,但她不知道她原来是这么的善解人意。
“妈,让我帮你分忧解劳。”
周丽芬放下酒杯,一口都喝不下去了,她突然觉得好惭愧。
她的烦恼没理由带给女儿,她的婚姻是她自己没有处理好、没有经营好,不是女儿的错,更不必向女儿吐什么苦⽔,她是个棺材都进了大半的人,没有资格向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小女孩抱怨什么。
“小琳,没事,你去上课吧!”她柔声道。
“妈,你当我是瞎子吗?”
“小琳,你有这个心就够了。”
“妈,我有这个心,但是我也要分担你的不快乐。你为什么不快乐?看起来你似乎什么都有了,不是吗?”傅琳指了指四周的一切。
“‘看起来’。”周丽芬一个非常凝重的叹息。“小琳,只是看起来而已。”
“爸…有外遇?”傅琳小心的问。
周丽芬耸耸肩,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不确定。
暗琳和⽗亲一向很亲的,她一直以为做⽗亲的人会比较疼儿子,但是傅宏凯不同,他疼女儿,女儿可以和他下棋、打球、钓鱼,反而是和儿子傅明,他们的⽗子关系不是很融洽。
“要不要我帮你探探…”
“小琳,这真的不⼲你的事!”
“我和爸爸就像朋友、兄妹们般,我如果问他,他不会生气的。”傅琳执着得很。
“小琳,你太单纯了!”周丽芬玩着酒杯。“大人的事,你揷不上手。”
“所以我必须看着你不快乐?”
“我会克制自己。”
“妈…你要克制自己到什么时候?到有一天你受不了而爆发吗?你要自己一个人不快乐,只为了维持一个美満家庭的假象?”傅琳直接、犀利的说,她单纯,但并不无知。
“小琳,不要为我心,我总会找到调适自己心情的方法,可能是我更年期到了吧,庸人自扰,如果再让我年轻个三十岁,那一切又不同了。”周丽芬安慰着女儿,也安慰着自己。
“妈,二十岁有二十岁的活法,五十岁有五十岁的活法,和更年期无关。”
“小琳,有时候你真是太聪明了!”
“不好吗?”
周丽芬摸着女儿的头,顺着她的头发,教她怎么说好或是不好?女儿懂事绝对是好事,但太懂事了,往往又教人不知所措。
“去上课吧,就算要聊,也要等你下课或放假,现在不是时候。”她婉拒女儿。
“我答应你。”周丽芬承诺。
“好吧!”她起⾝,又塞了些多士到嘴里,再喝了几口鲜。“想开些!”
“会的。”
“酒会使人苍老。”?
“我比你清楚。”
挥挥手,傅琳抓起被她扔在沙发上的书,像一阵风似的夺门而出,连让周丽芬说声小心点的机会都没有,看着女儿再想想自己,一个是如同初升的旭⽇,一个就好比黯淡无光的黑夜…
不自觉的…
控制不住自己的…
周丽芬又开始将酒往杯子里倒,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爱怎么喝就怎么喝;承诺算什么?一个人的时候…
她不想伪装自己。
**
只知道手中的书飞了,只知道有一声很刺耳的煞车声,只知道自己的部被什么硬坚的物体给撞了一下,只知道自己眼前金星直冒,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知道在她要倒地之前,有一双強壮、结实的手臂环住了她。
夜路走多总会碰见鬼,她知道自己这么赶时间的横冲直撞,早晚会出事的。
这会儿真的出事了。
她想不呻昑,她是一个勇敢、坚強的女孩,但是部传来的疼痛是那么的剧烈,她不想叫,但是那痛像小虫般的往她的骨头里钻,好难受、好不舒服,令她痛不生。
“我马上送你到医院。”一个坚定、磁又充満权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会不会死?”她本能的问。
“希望不会。”他紧紧的抱着她,朝他的车子走。
“如果我瘫痪了,你要娶我。”她呻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