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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旧约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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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旧约一

  我们在茂城停留了两天。

  ⽩天在城里逛了一圈,进了茶楼,上了戏园,还去了解空寺。

  寺里香火鼎盛,香客们虔诚地跪拜,在佛前祈求。求财的,求平安的,求前程的…

  还有求姻缘的。

  巫真就替自己求了一签,是上签,上面是一句话,写的是:归来笑拈梅花嗅,舂在枝头已十分。

  我就笑她:“咦?这是支姻缘签啊?恭喜恭喜,是枝上签。”

  巫真脸上红红的,不搭理我,自己去找人解签。

  文飞远远过来,一路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不住偷看他。

  “巫真姑娘呢?”

  我指指解签地方那一堆人:“去解签了。”

  他微笑着问:“你没有求一签吗?”

  我摇了‮头摇‬。

  “求一吧。”

  我还是‮头摇‬:“⽗亲有位好友,是位方丈,那间寺在山顶,寻常人只怕都攀不上去,寺里香火也不盛。我有一次问他这寺为什么建在山顶,香火寥落,难道佛就不会觉得被冷遇而动怒吗?”

  他问:“那么方丈怎么说?”

  “他说,佛在心中,有什么想问佛的话,其实自己心中就有答案。”

  一位方丈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离经叛道。

  但是我却觉得,他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文飞也沉默了。

  “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奋力去获取,求了佛之后,或许心里会更有底气。说到底,商人求财,求了之后仍旧要努力营生。读书人求前程,求了之后也得辛苦读书。”我说:“求佛,其实也是求己。”

  庭院里有一口大鼎,香气缭绕,来来往往的人⾝上都沾上这种烟火气。

  “我也有想求的东西。”他眼望着远处,低声说:“我和涂宥一样,⺟亲都进不了家门,小时候被人欺辱,长大了被人忽视。就算我剑练得再好,书读得再多…”

  我觉得心里闷闷的,被揪着似的,细细的疼痛泛上来。

  为他,心疼。

  “文家是世家,家规森严,家里有一座蔵剑楼,以我的出⾝,永远也不能踏进一步。可是我那几位哥哥,他们即使年満十六,能进得去了,却还是庸碌无能。那些⾼深的剑法剑诀他们再过几十年也领会不了。我却只能被家规拦在门外面…我想堂堂正正站在人前说我也是文家‮弟子‬,我想踏进蔵剑楼,他们只能在一层二层打转,我想直上八层,学到文家祖上留下来的最⾼深的剑诀——”他声音渐渐拔⾼,脸上透出薄红,忽然又顿住,低声说:“我想让⺟亲不必再对文家的大小主子屈膝,不再口称奴婢…”

  他转过脸去,但我依然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初见时候他那样清雅完美的样子,还有现在象个委屈的倔強的孩子一般的模样,奇异的,糅和在一起。

  渐渐丰満起来,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从一张美丽的画儿,渐渐变了样子。人从画中浮起来,有软弱,有**,有执着,有诚挚…让人觉得分外‮实真‬。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话…”他回过神来,一向稳重从容的那一面还没来及摆出,而倔強软弱的那一面也没来得及收回,因而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有点忸怩。

  好…好可爱啊。

  我心里酸,又泛着淡淡的甜。

  从来没有哪个人,让我有这样的心情。

  我回过头看着大殿里的佛像,佛一脸慈悲的,垂注众生。

  我从来没有求过佛,因为我…还从来没遇到什么事情,需要求佛来帮助实现。

  没有忧虑,也没有渴盼。只是想将幻术练得更好些,让⽗亲⾼兴。

  可是现在我却有了一个隐约的念头,越来越強烈。

  我想让他快乐。

  我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活着,希望他能实现他的愿望,堂堂正正的有一个⾝份。

  他的外表越完美,其实內心越不安。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壳子。

  也许面前这个倔強得有些脆弱的孩子才是‮实真‬的他。

  巫真解了签回来,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喜气,看来那签是解得不错。其实解签的人吃着这碗饭,肯定都是朝好处说,即使是下签,也会给人解得逢凶化吉,好签更是说得锦上添花。

  我问她:“解签先生怎么说啊?”

  她瞪我一眼,不过那一眼里的害臊多于羞怒,闭着嘴不肯说。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说:“解签先生说是好签…说不必心急,因果就在眼前…”她忙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没有心急。”

  “是,你自然不心急的,你年纪还小呢,那解签先生是就事论事,又不是说你心急。”

  “巫宁,你…”她立起眉⽑来:“我撕了你的嘴。”

  她朝我扑过来,我笑着躲开,绕着寺院门前的石碑同她转圈儿。

  只是,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若不是心里存了另一个人,就该现巫真的笑容和厮闹都有点盖弥彰的意味。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去求姻缘签?又为什么求完签后笑容神情那么不同?

  而巫真也是一样。以她平时和我的亲近默契,她该能现我的心绪也与平⽇不同。

  许是光炽烈,脸微微的热起来。

  “咱们去划船吧?”

  “你这些天坐船还没坐够啊?”

  “不是,你看那里…有唱歌的。”

  我早看到了,那可不就是花船么?我虽然没坐过,可是总是认识的。

  “不成,咱们钱不够啦,你以为听人家唱曲子那么便宜么?三五十个钱就打啦?”

  巫真想一想,也想明⽩了,有点垂头丧气:“咱们又不能变钱出来花。”

  “对。”

  文飞朝湖上望了一眼,说:“难得来一次,茂城的歌很有名的,去听吧,我这里盘还有剩。”

  巫真连忙‮头摇‬:“算啦,我只是随口一说。谁要听她们唱啊,巫宁唱得比她们好听。”

  她不是顺口一说,文飞却当真地问:“是么?”

  “哪里,其实我就会唱两只曲儿。”

  我们找了一只小船,讲定了价。那船夫年纪大了,头都半⽩了,可人很风趣,看我们要去湖中,笑着说:“三位想听曲儿吧?我跟你们讲个好法子,不用花钱的。那湖心岛边的柳荫底下地方大很大,随便找个地儿一窝,那些船上的人唱曲都能听见,旁人花钱咱们听乐儿。”

  我们忍不住笑,巫真说:“看来你老人家常带人来听⽩曲。”

  “嘿嘿…”

  船果然泊在柳荫下,笙管丝竹声响清晰可闻。岛边泊着不少大船,上边挂着红的灯笼,大灯笼下面一字排开的小灯笼各具特⾊,有鱼儿灯莲花灯走马灯六角宮灯,不一样的灯上各写着一个花名。什么月娇、舂香之类,船夫指着那些灯笼说:“你们看,那些都是有名的姑娘,若是哪个被点了,另坐船走,就把灯笼也取下来一块儿挂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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