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问情 三
第三十二章问情三
十月二十七我们动⾝出门。⽗亲只嘱咐我们一切当心,旁的,什么也没说。
天气一⽇一⽇冷起来,进了十一月便下了一场雪。
⽔路难走,6上也一样。我们坐的车子在路上因为雪耽搁了好几天。路难走,车子也更难雇,后来不得不和旁人共乘。车把式说:“这天车子容易出⽑病,路也不好走,没准什么时候就陷雪坑里了。”
巫真比我还要心急:“那十五之前能到京城吗?”
“这个谁也说不好。”车把式呵着⽩气,把帽沿又拉低了些:“小哥儿快缩回头去吧,这风跟刀子似的,你们南边儿人可经不起。”
巫真嘀咕一句:“我们也不算是南边的人啊,广华山怎么能算是南边…”
这个南北是相对的,去涂家庄的时候,我们就算是北方人。去京城的话,我们又算是南边儿的人。
在马车里枯坐着,车子摇摇晃晃,人给摇得昏昏睡。巫真拧着眉头不肯打盹:“⽩天一瞌睡了,晚上怎么都睡不着,那滋味儿太难受。”
“十五之前可以到。”我看看天⾊:“只要不再下雪。”
“我也知道,不下雪的话自然能赶到…”巫真悻悻地说:“可下不下雪是老天爷说了算。他不与人方便,我们能怎么办?”
车把式揷了句:“小哥儿可不能这样说,虽然行路的人喜天天都是晴⽇头,可要没雨雪,这地不旱死了?庄稼可怎么长啊?俗话说,瑞雪兆丰年,风调雨才顺啊…”
巫真被他抢⽩了也不恼,笑着说:“道理都明⽩,可这会儿心里就是盼着天晴。”
道上人多,过桥时便要等候。我们下车来在茶寮里要了壶热茶。茶寮里全是人,等着过桥的,歇脚的,居然还有人赶着羊,羊咩咩的叫声混在嘈杂凌的人声里,茶寮里气味儿不怎么好闻,为了怕进风窗户都封着,屋里烧了炭盆,一片烟气杂气混沌污浊。这幸好是穿着男装出来的,要是穿着女装,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可真没法儿坐。
巫真忽然拍拍我手,指指靠东墙的那边:“哎,快看。”
我转过头去,那里坐了几桌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着是一路人。巫真指的是靠墙放的旗子,旗子半耷着,可上头的字却能看得出来。
“夜香班。”
“对啊。还真有缘,上次遇见,这次又遇见他们了。”
我们对这个夜香班并不算悉,但是,我和巫真都还记得那个拼命练习紫气东来和火树银花的小女孩儿。
虽然长相丑怪,但是悟尚可。
“在这样的班子里混一辈子也混不出头来,天份也埋没了。”巫真小声说:“要不,咱们帮她一把?”
“唔…”我想了想:“若是她自己也愿意,那帮她一把也好。底子再好,一过了十岁,再学什么也晚了。就算现在开始教导,也已经有些迟,将来只怕成就有限。”
“那上次你从人贩那里救下来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不还被义⽗的故带走了,说是他的资质绝佳么?他有没有十岁了?”
“总有那么一两个天纵奇才的。”我侧过头,在夜香班那些人中并没有看见上次那个孩子,顺口说:“那人悟卓绝,心志奇坚。一般习练幻术的人…”我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亲曾经说过,越是天资好,越是凶险。他的一位师兄,就是天资绝佳。可是却走火⼊魔,后半生痴傻疯颠。⽗亲说,他的心智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失在哪儿?”当时我那样问。
⽗亲只是朝我一笑:“剑道也好,幻术也好,你说说,为什么我们要⽇以继⽇年复一年的习练这个?”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
是的,为什么?
似乎我一直都是在“要学”这两个字上打转,从来却没想过“为什么学”
练剑的剑客还可以说是为了替天行道锄暴安良。
我们幻术里头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都常被认为是琊门歪道。但世人也没有错,幻术一门中,的确出了不少琊道人物,心术不正,为非作歹——
“你知道,数百年前有一位剑仙…”
我点了一下头,那已经成了传说故事了。
“我知道,剑仙于⽩屏,诛恶蛟后成仙…”
我只当是传说故事而已,⽗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其实当时同他一起诛杀恶蛟的还有一人,只是不为人知。那人便是幻仙师甄慧。”
我睁大了眼:“幻仙师?”
“是,幻仙师。传说中,于⽩屏与甄慧是一对爱侣,于⽩屏的剑已经可以斩断光亮与声音,甚至,传说他在诛恶蛟时更有所进益,佩剑折断,⾝受重伤之后,却能释出剑气,一瞬间连时间都斩断了。才杀死了恶蛟。不过若没有甄慧相助,他也不能够成功。甄慧以幻术化出与恶蛟一般模样的幻蛟,那幻蛟不止是幻觉,也有极強大的力量…”
“这…”我想象不出来。
我从小习练幻术,近年来也知道一些厉害的术法。用幻术变出猛虎来并不难,连跑江湖的都能办到,可是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那猛虎是真的,并且,被虎扑袭后会受伤,会流⾎,会疼痛——虽然是那些都是幻觉,可是这就是幻师的厉害之处。有人会被幻术活生生吓死,可那也是吓死的,其实他⾝上并没有受半点伤。
因为那虎没有伤人的力量,一切伤害疼痛恐怖都只是幻觉。
⽗亲说的,变出来的蛟有着力量——那,那是怎么样一种境界?
那蛟的力量是哪里来的?
无中怎能生有?
“以剑成仙,和以幻成仙…两条路,殊途同归。成仙这种事太缥缈了,几百年来也只有那么两个人而已,还不知真假。可有的时候我⼊定,常会感觉到一种束缚,知觉在延展。在上升,可始终差了一点什么。我感觉,只要破开这一层束缚,就是完全不同的新的境界新的天地。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去破开,也不知道,那新的境界是什么。”
我张口结⾆:“难道…⽗亲你也会成仙吗?”
“我不知道。”⽗亲摸了摸我的头:“我那位师兄比我才智要強,天份也要強,我能感知到的,他应该也能。我不能突破牟,也许他能,可是…”
我打个寒噤。紧紧抓住了⽗亲的手。
可是,那人疯了。
成仙之说太虚无,可是变成疯傻之人的例子却活生生就在眼前。
⽗亲说的那层束缚是什么,我不清楚。
也许这一生我都不会达到那个境界。
仙人,毕竟只在传说中存在。
轮到我们过桥,桥两旁的栏杆早不见了,只剩一些光秃秃的石茬还留在那儿,桥下方十余丈是奔涌的河⽔,虽然天寒,河⽔并未上冻。
桥不算宽,又并排走了两辆车,我们这车就靠边了些,巫真掀着帘子朝外看,只一眼就迅缩回头来,捂着口,脸⾊不怎么好看。
“怎么了?”
“真吓人…好象马上就会滑下去一样!”她定定神:“这桥怎么没个栏杆,哪怕拉两条绳子护一护也好啊。”
“不用怕。”我笑嘻嘻地说,摆弄着腕上的红线:“就算你掉下去了,我也一定能把你拴着捆上来。”
巫真看来很想扑上来扭我,可是慑于眼下处境,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她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只是眼里嗖嗖地飞出小刀子朝我来。
车走得慢,桥好象永远也过不完,巫真咬着嘴坐姿僵硬,我听着河⽔的声音,却想起我们在那一次在船上听曲。歌声,琴声,还有⽔波拍岸的声响。
我时时想起那时的情形,昏暗的船舱,一点烛光如⾖,垂柳拂在船篷上沙沙的声响,⽔波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歌声。
我们离得很近,我能闻到他⾝上的气息,还有——甚至能感觉到他⾝上的温度。
我想起初见时他吹的那曲子。
也许是我的错觉,耳边似乎真的又回响起那宛转而寂寞的笛声。
我闭上了眼,那笛声越来越清晰。
巫真忽然推推我:“巫宁。你听见没?有笛声。”
啊?
巫真也能听见,那就不是我的错觉了?
我一把掀开车帘朝外看。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天地间一片茫然清冷。远远的,我看到对岸树下站了一个人。
笛声越吹越柔宛,虽然眼前是大雪纷飞的河畔,可是曲中的喜雀悦之意,却是男子看到了心爱的美丽女子,情思动,不能自已。
男子说不出口的爱慕,在曲中表露无遗。
巫真也看到了,低低地惊呼一声:“咦?那不是文飞吗?”
我点点头,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冰凉柔软的雪花拂在脸颊上,我惊觉自己的脸颊热得那么厉害。
不知为什么,明明听懂了他的心声,知道他心中对我,如我对他一样…
为什么,我却在甜藌之中,还品到了一丝伤感凄凉?
是了…
因为,曲中的那对爱侣,最后并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