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年旧事
如果在河面风平浪静的时候,我的经验⾜以让它箭一般的飞驰,那一刻,我心里并没有多少恐慌,因为当自己想要寻找到唯一可以寄托信赖的亲人时,其余的一切都是次要的。我划着小船急速靠近那艘无人掌控的空船,前后七八分钟时间,已经距离它越来越近。
天气很,但是河面上那层薄薄的雾气将要散去,视线更清楚了。我看到那艘空船的船舷上长満了锈迹般的污垢,船⾝千疮百孔,船上吊着的大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东西,同样锈迹斑斑。我全力靠近,但在距离空船还有十几丈的时候,它突然就动了,朝着我相反的方向飞快的后退。
石头棺材本来浮在空船的旁边,空船一动,棺材也随之慢慢没⼊了⽔面。棺材沉⼊⽔中,我彻底就看不到它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追上那艘空船。我把浑⾝上下吃的劲儿全都使出来,想要接近它。这是行船人的大忌,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很忌讳这样行船方式,那样会使体力透支,万一接下来遇到什么情况,就难以从容面对,不过当时的确顾不上那么多。
那艘空船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快的好像有一看不见的绳子在牵动它。追了那么十几分钟,空船越走越远,我沮丧的看着它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但是我不甘心,低头在四周小心的辨认着,辨认每一朵翻腾起来的浪花,想观察有没有石头棺材的踪迹。然而那么宽的河面,那么深的⽔,一口石头棺材如果不浮出来,找到它的可能微乎其微。我在河面上茫无边际的飘了最少有一个多小时,知道肯定是找不到它了。
这样的情况并不能让我放弃寻找,可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在河岸上,所以我调转船头,重新回到刚才下⽔的地方。随着小船靠岸,我的心彻底沉了下来,河岸上空了,村子里的人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披头散发的七,仍然直的站在河边。
我把船靠岸,朝她跑过去,七完全像傻了一样,虽然面部表情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生硬,但眼神还是呆呆的,她就望着空的河岸,嘴里含糊不清的嘀咕着:都填河了,都填河了
七我心里的失落顿时达到了极点,村子里的人虽然跟我没有⾎缘关系,但是从小就是守着他们长大的,爷爷不见了,乡亲们也不见了,我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琊。
我轻轻扶着她,想先把她送回家里。七像一具木偶,没有什么反应,总之一直在念叨那句话。听的久了,心里越发苦涩。我扶着她离开河滩,顺着回村的路走着,但是快要到村口的时候,七就不肯再走。
七,回家吧。我摇了头摇,偌大的村子,转眼间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不回去。七转头看了看我,我发现她的目光好像正常了,沧桑,又有一点深邃:村子不能再进人了。
我知道七有个女儿,嫁到离这里一百八十多里外的地方,我理解她的心情,当时就觉得,她可能想到女儿那边住一段⽇子,我问她是不是有这个打算,如果是的话,我开船送她。
一提到船,七⼲瘦⼲瘦的⾝躯就晃了晃,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有时候很固执,我劝不动。
⽔伢。七就坐在一片村民种的瓜地旁边,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可能心有顾虑,来回犹豫了很久: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娃,咱们的村子毁了,你走吧,走的远远的。
我去找我爷。我心里的凄楚说都说不出来,反正酸的要死,一说起这个就想掉眼泪。
不要找他!七的语气突然就凄厉了很多,抓着我的手,道:你找不到!也不要找!
恩?我被她抓的生疼,却不敢挣脫,七那个样子非常吓人。
你爷在的时候,这些话我不会说,原本打算烂到肚子里的。七可能也意识到吓住我了,语气缓了缓,叫我坐到旁边,道:现在,该走的都走了,也没啥可瞒的了。
七,你想说什么?
七还是有顾虑的样子,在我几次追问下,她才重新开口,道: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过去都说,小盘河的陈六斤是鲤鱼精转世的,你知道这个话不?
知道。我点点头,我爷的⽔没得说,一头扎进河里,可以很久都不换气,附近那些地方走船的人提起这个就佩服的不得了。
那你知道不。七庒低了嗓子,道:我觉得,你爷他他不是人。
什么?!我一下子就呆住了,七跟别的做过神婆的人不一样,从来不会神叨叨的说胡话吓唬人,这个话马上让我目瞪口呆,诧异的看着她。
如果不是她这样说,可能我也不会多想。一个村子里乡里乡亲的,都是苦命人,谁家有了事,都会相互帮衬,邻里之间关系好。但是现在想想,七从来不到我家里去串门,平时见了我爷爷都是避着走的。
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不?七不答我的话,跟着又冒出一句。
我木讷的头摇,我死的早,我爹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过世了,这些事情,我爷爷这么多年就没跟我提过。
那我就和你说。七道:听完你就明⽩了。
七说的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那时候我爷还年轻,刚刚搬到小盘河不久。七说,当时我刚生下我爹,家里家外没有旁人,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是邻居们帮忙的,所以七和我很,乡下女人闲话多,凑在一起扯家常能扯上三天三夜,不过我是那种不太喜说话的人,七说什么,她就抱着我爹在旁边默默的听。
大概是我爹半岁的时候,小盘河南边十几里外的⽔道上出了点怪事。大概方圆十几丈的河面上,浑浊的河⽔突然清亮了许多,两个走船的人首先发现了这里,他们看到⽔面下好像有很多游来游去的影子,那些影子绝对不是鱼,再朝深里看,又觉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河里的脏东西多,两个走船的不敢下⽔去看,回来之后把事情告诉别人,村里就去了几个人打探。
没人敢下⽔,都在岸边呆着,过了没多久,那段河面开始翻滚,好像一大锅被烧开的⽔,接着就有鱼翻着⽩肚浮到⽔面上,全是大鱼。
后来,我爷爷去了,在岸边看了一会儿,就脫⾐服准备下⽔去看看。旁边的人都拦,我爷爷不听劝,一头就扎进⽔里。村里人知道他是好⽔,但是当时的情况太奇怪了,所以都捏了把汗。
我爷爷下⽔之后有几分钟时间,露头换了次气,岸上的人问他下面是怎么回事,他没答。不过等他再下⽔后,翻滚的河⽔开始平息,⽔面下一团一团的影子七八糟的扭成一片,接着,河⽔浑浊了,再也看不到什么。
这一次,最少等了二十来分钟,爷爷还是没有露头,岸上的人慌了,想要捞人,但是连个人影子都不见,无处下手。最开始,他们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我爷爷⽔极好,说不定可以出来,然而过了个把小时,他们就认定,爷爷肯定死在⽔下了。
那是个很奇怪的事,一般来说,溺死在河里的人,不久后就会浮上来,所以自古就有浮尸这一说,然而岸边的人等了四五个小时,始终不见尸体。这下实在没办法了,有人跑回村里报信,我惊慌失措,把我爹托给邻居照看着,跌跌撞撞就朝河边跑。当时,就是七陪着她去的。
在那个年头儿,捞尸绝对是要碰运气的,因为不知道尸体会不会顺着河面下的暗涡给冲到下游去,反正爷爷一直没有出现。我坐在岸边哭,七也是守寡的人,知道一个家没了男人会多惨,所以也一起陪着掉眼泪。他们从半下午一直守到天黑,岸边的人劝我,说现在不能哭,回去呆着,等到明天,村里会出人到下游去找。
我可能是那种不说话但很倔強的女人,谁劝都没用,坐在岸边就不起⾝了。说实话,七人很好,别的人熬不住,都回家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陪着在岸边坐。两个女人从来没走过船,守在岸边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就这样守到了差不多深夜,我不再哭了,呆呆的望着河面,一句话都不说。七时常会安慰两句,到了月亮升到正头顶时,我擦擦眼睛,站起⾝对七道谢,然后说要回去。因为那时候我爹还小,放心不下,我爷已经出事,绝对不能再让我爹有什么闪失。
两个人刚刚转过⾝准备离开,原本很平静的⽔面突然就翻起一股⽔花,紧跟着,我爷爷浮出了⽔面。
⽔伢,你知道不。七讲着讲着就打了个冷战,道:我看的清亮,河里头浮出来的,是你爷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