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生死难料
我不知道人在悲痛到极点的时候是不是会化哭为笑,但大头佛此刻的笑容亦像一把刀子,在刺我的心。他完全没有动弹的力气了,我还不能完全明⽩被一个极为信任的人彻底背叛出卖的感觉,可我只想着,无论大头佛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我都要把事情和他说清楚,即便死,也要让他安心的走。我招呼雷真人把大头佛一前一后抬起来,一边继续朝河边跑,一边跟他解释。
大头!我叫陈近⽔,是河凫子七门陈家的后人!我不再考虑雷真人是否能听见我的解释,抱着大头佛的两条胳膊,道:我无意间找到了霸坑鱼,找到你和老苟,当时,你生吃人⾁,我只觉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我巴望你死!但是后来,你几次三番拼了命一路保我周全,我心里的念头就渐渐淡了,这次来童龄山,不是故意引你,我只是想找个人!
大头佛不能动,只是睁着眼睛在听,从他的眼神里,我再也看不到大头佛之前的无畏,勇猛,霸气,果断,他的眼睛朦朦胧胧的,像是将要昏厥,又像是笼罩着一层⽔汽。大头佛和老鬼那样的人,是从来都不会哭的。他稍稍安静了一些,可能心里的怒气一消,就能想到在八角楼里面,那些苗人对我和雷真人也下了死手。可是,这一路上,大头佛以诚心对我,我却隐瞒了很多。
我心中有愧。
大头!我不想你死!我感觉鼻子越来越酸,我⾝上是有张续命图,但那是爷爷给的,我只会用,却不知道怎么传给别人。如果可以,我宁可用这张以后或许拿来虚自己命的无价之宝去救他。
你不想他死,难道想我死?雷真人跑的气吁吁,大头佛失去了行动能力,后面那些苗人就越追越近,他呼哧呼哧的着气,道:现在怎么办!
你背他走,我想办法挡一挡!我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去阻挡苗人,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大头佛做的事,如果他知道我肯拼命救他,也许,心里会好受很多。
还是算了吧!雷真人左右想了半天,一咬牙,道:我这里有张遁地符,还是家⽗在世的时候从山道老辈人手里讨来的,一张符,只能护着两个人走。不是我多嘴,大胖子这样已经不行了
你带他走!我毫不犹豫的把大头佛架到雷真人⾝上,只要他们能离开,我可以全力跑,我们跟苗人之间还有段距离,能不能跑得掉,全要看运气。
雷真人说服不了我,又被形势的没有办法,甩出了⾝上珍蔵的那张遁地符。这种东西不可能真的和传说中的土行孙一样遁地而走,它仍然是一种极为⾼超的障眼术。⻩符一闪,雷真人还有大头佛就好像踪影全无,完全遁⼊了地下。我回头一望,几个苗人显然也被突然消失的大头佛吃了一惊,云贵的苗人精于巫毒,但是中原道家历史久远,底蕴深厚,即便是山道这样的道家旁门里的某些东西,也是苗人捉摸不透的。
我什么都不管了,撒丫子狂奔,一口气跑出去四五里,苗人越追越近,我看到⿇杨婆的手里始终闪动着一点点红光,那些⾎线御刀的⾎刀,小巧又犀利。我绝对不能让双方之间的距离拉到⾜以威胁我的地步,奋力前冲。但是,两只脚板跑不过苗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是前后十几分钟的功夫,几个苗人离我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了。
接着跑,我看你能跑多远。⿇杨婆又怪气的在后面说话,那声音就像一条幽灵,一个劲儿的朝耳朵里钻,分外的别扭:继续跑,让我抓到你,手脚都剁掉,伤口抹上盐,一点一点活割你的⾁,割一点,再抹一点盐,到时候,你看着自己的⾝子变成一段腌⾁,人却还死不了,嘎嘎嘎
太爷爷!出来吧!我跑不动了!我冲着前面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河滩,大声的喊道。
⿇杨婆的神⾊马上一变,脚下的速度立即放慢了,抬手拦住⾝后的苗人,两只几乎被耷拉的眼⽪裹住的眼睛顿时露出一条,警惕的朝前面望着。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虚张声势,跟我想象的一样,⿇杨婆对庞大忌讳的要死,听见我的喊叫声就噤若寒蝉。
我抓着这个机会,又跑出去一大截,拉开了双方的距离。但是⿇杨婆还是不肯甘心,仍然远远的坠在⾝后。远远三四十里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临近河滩的时候,雷真人和大头佛的⾝影骤然出现在前面,大头佛二百来斤的⾝体把雷真人庒的够呛,后面是紧而来的苗人,眼前是滚滚东流的大河。
庞大要是还在,这会儿早就该出来了。⿇杨婆回过神,在后面喊道:这次再不会上你的当!
前面就是河,你还往哪儿逃?几个苗人可能觉得无路可走了,神情一下子放松,在后面戏谑又调侃般的道:继续跑嘛,朝河里跑。
我二话不说,跑到雷真人旁边,抬着大头佛就朝河里奔。反正已经是绝路,那就下河去拼一拼。
我带着大头佛冲到浅⽔中,双脚一蹬,随着⽔流飞快的被冲到河里,汛期刚过,⽔势是减缓了,但依然波涛翻滚,⼊⽔的同时,我们三个人的⾝影立即就被滚滚河⽔淹没。岸上的苗人顿时傻脸了。
我在⽔里放松⾝体,随波逐流,一手紧紧拽着大头佛。他已经昏厥过去,全⾝上下的伤被河⽔一冲,伤口泛⽩。常走⽔的人都知道,⽔再好的人,到了流中也无法控制,只能保命。我拽着大头佛被河⽔迅速冲出去四五十里远,一直等到河道宽阔,⽔流缓慢时,才勉強上岸。
大头佛!我死命拖着大头佛朝岸上走,他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伤口不再流⾎,仿佛⾝体里所有的⾎已经流尽了。
他很可能救不活了。雷真人浑⾝**的帮我抬着大头佛,朝岸边的隐蔽处走,一边道:河滩现在还是旁门的地盘,无论谁看见大头佛,都不会放过他的。
救不活也要救!我像是赌气一样,把大头佛平放在地上,去试探他的鼻息。我的心很慌,因为连自己也分辨不出,大头佛是否还有呼昅。只有完全平静下来搭着他的脉搏时,才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跳动。
他就像一盏在风中挣扎的小油灯,随时都会被风吹灭。
荒僻的河滩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坐在大头佛旁边,觉得天黑了。我没本事救他,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被索命的无常拉向鬼门关。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人活着,好苦。亲人走,自己会痛,朋友变了,自己会痛,如今,大头佛要死了,一样会痛。
是人都要死的,节哀吧。雷真人劝道:这里什么都没有,草草准备一下,给大胖子做场小法事。
我顿时觉得浑⾝上下所有的力气都流逝光了,疲惫不堪,只想一头倒在地上。我慢慢把大头佛⾝上残留的⾎迹擦的⼲⼲净净,又把他凌的⾐服尽力整齐。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些了,大头佛是个要面子的人,宁死不屈,我想让他走的体面一些。
天真的渐渐就黑了,雷真人劝了半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难受。整整夜一,我没有合眼,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雷真人跑到别的地方去找⽔,我昏昏沉沉的,耷拉着头。眼睛一会儿闭上,一会儿睁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猛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我心里一惊,立即抬起头。我虽然有点昏沉,但不可能有人走到面前了都没有察觉。
面前的那双脚上,穿着一对双耳草鞋,顺着脚一直看上去,我看到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行脚僧。他头上有戒疤,但是长着半寸长的头发,⾝上土⻩⾊的⾐服沾満了尘土,脚上的草鞋隙里塞満了河沙。我说不清楚他有多大岁数,脸上和枯树⽪一样皱皱巴巴。
中原古地上宝刹庙宇林立,就⻩河流域內,登封少林寺,洛⽩马寺,开封相国寺,都是名冠天下的古刹。河滩人对这样的行脚和尚并不陌生,最初的时候,我只觉得这个老僧人寻常又普通,但是当我看到他的眼睛时,一下子就震住了。
那是一双平和又淡定的眼睛,像深山中的一汪泉⽔,寂静无声。但是透过那双眼睛,却如同看到了一片没有边际的星空和宇宙。这双眼睛让我的心神一阵不稳,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并不是这个老僧人恐怖可怕,只不过在他的注视下,好像整个人完全透明了,包括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如同暴露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