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血泪
战车动,擂鼓阵阵,城下刀兵如林,那种铁蹄轰隆的大巨声响,使得整个城墙连同守城的官兵一同震颤。
立在⾼⾼的城墙上,⽔波的脸⾊苍⽩,他⾝边的士卒,牢牢地将他庒倒在城垛里面,每一个士兵,俱是神⾊惶惶。
薛绍眼睁睁看着沐家军的兵马盔甲,就如嘲⽔一般,蜂涌而至,其声势之大巨,远不是前几次遭遇战能够相比,他脸⾊惨然,双目充⾎,⾼声喝道:“放箭,放箭!”
箭只倾泻而下,不知多少攻城的官兵,被一箭落,整个人瘫在猩红的泥土上,成了这一场战争中微小的尘埃。
沐延昭依旧冷静,挥挥手,让兵士暂时退开,结成阵型,竖起盾牌,毫不迟疑地命令投石车将大巨的石块儿,抛掷在大庸古老的城墙上面。
薛绍的脸⾊青紫,心中的怒火噴涌,冷笑:“沐七,你的心是不是黑的?你的⾎是不是冷的?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想要了,也好,我这就替你结果了她!”
薛绍从⾝旁的兵士手中,抢过一把砍刀,刀锋闪亮,那一瞬间,顾婉甚至能感觉到刀上森冷的气息。
沐延昭握着马缰的手一震,一双清亮的眸子,终于染上了浓郁的黑⾊,连呼昅似乎都停止了,座下的土⻩马本能地长嘶一声,向前冲了几步。
⽔波也脸⾊大变,右臂虽已断掉,却还是辣火辣的疼,他咬紧牙关。把心里想吼出来的‘住手’二字又硬生生呑了回去,和着绝望的⾎泪——这是一场战争,凡是能够打击敌人的行为,都是理所当然。这里没有无辜者,没有正义,没有道德。最要命的是,绝不能心软…
顾婉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似乎她一到紧张关头,就会变得很冷静,还不等薛绍的刀削断她纤细的脖颈,她手上的细锁链忽然断裂,拼尽全⾝的力气。在城墙上一撑,闭上眼,一跃而下!
在这一瞬间,顾婉忍不住自嘲,不知道自己起跳的势姿。是不是很优美…如果未来人们据这段儿历史,拍成电视剧,自己的行为,不知会被演绎成什么模样!
其实,在在场敌我双方,所有官兵眼里,猎猎寒风中,黑发飞扬,长袍飘。面⾊如⽟的她,美丽的宛如神仙妃子。
沐延昭静静地看着,一动都不动,耳边的战鼓声,刀兵相的铿锵声,忽然变得遥远飘渺…
他的贴⾝护卫孙树海。牢牢地盯着自己的主人,低呼了一声,咬牙冲过来,低声道:“七爷,您受伤了,七爷?”
沐延昭抬着头,动也不动。
孙树海跳下马,奔过去抓住他的手,硬是把他手里的长鞭夺下,只见他两只手都是鲜⾎淋漓,一条普普通通的马鞭,居然把他那双只曾拿过笔墨,拨过算盘的手,磨得支离破碎。
孙树海手无⾜措,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替主子包裹伤口。他举目四顾,⾼声呼喊别人来帮忙,沐延昭却⾝体踉跄,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孙树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扶,沐延昭却勾起角,露出一丝微笑,轻咳了一声,推开他,摸索着爬起⾝,摇摇晃晃地拉住缰绳,用鲜⾎横流的手按住鞍,银⾊的披风上,马鞍上、地上、马背上,一片殷红。
挣扎了半晌,终于上了马,沐延昭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鲜⾎大口大口地噴出来,他咳得摇摇晃晃,终于坐不住,又一次从马上跌落!
周围一片惊呼。
沐延昭听而不闻,用力撑起⾝子,不屈不挠地想要攀上去,挣扎许久,始终上不去,他的爱马长嘶不已,一屈膝,跪了下来,沐延昭一怔,脸上的微笑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他叹了口气,终于不做无谓的尝试,俯下⾝,苍⽩的脸贴在马脖子上面,闭上眼睛——
“不要管我,继续攻城。”
他付出了这么大的,如此惨烈的代价,如果还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不能完成他的诺言,不能给世间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一个天下太平,那岂不是太过悲哀?
只是,再太平的天下,也只是别人的了!
孙树海和周围的将士大声呼喊着什么,他一丝也听不到,耳边只有奇怪的嗡嗡声,眼前一片猩红,沐延昭想,他大概是累了,为了这场战争,他不知道多少⽇夜不眠不休,又怎能不累,他现在需要一场长眠,不醒的长眠!
可他偏偏无法睡,耳边的惊呼声太响,响亮的让他心慌意——为什么他们还不肯让他睡,他很累很累了啊!
沐延昭从来都是有风度的,即使是一袭旧⾐,他也能穿出锦⾐华服的味道。
但此时此刻,沐延昭明明穿戴银⾊盔甲,本应是意气风发的胜利者,可他却仿若只是世间飘零的幽魂,连生命都不复存在!
“七爷,你睁开眼看看,看清楚,顾小娘子还没死呢!”
孙树海急得脸⾊涨红,用力板起沐延昭的脸,摇晃他的⾝体,大声吼道:“七爷,你看看,孤剑小娘子哪有那么短命!”
就在顾婉一跃而下的同时,一个穿着丰朝兵卒⾐袍的男子,也跟着从城墙上窜了下来…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吊在半空中的男子和女子,连攻城的都缓了一缓,虽然城墙上的箭只如雨而下,可一时间,却没有人想到要在半空中飘,看得人眼花的少女⾝上,补上一箭!
真险!顾婉觉得,她若是有一天能再去一次二十一世纪,别说特技演员,就是去马戏团都能成为名角!
远处是密密⿇⿇的兵马,头顶上是飞舞的箭只,她看不到沐延昭。忍不住叹息,刚才那一跳,吓到他了吧?
低下头,看着至少离自己还有三米左右的地面。顾婉眼前一晕,这要是松手跳下去,断手断脚也不是不可能!
她这念头刚一转。钩在石上的铁钩松动,顾婉⾝体失重,飞落而下,她只觉得间一紧,一个极有力的臂膀搂住她的⾝,然后她⾝体一轻,就让人像⿇袋一样甩在了肩膀上。
寒风呼啸。顾婉只觉得耳边风吼雷鸣,就像坐在在风雨中扁舟上一般,上上下下,分不清东西南北,眼前雾蒙蒙的。看什么都花。
顾婉向来⾜以傲人的好耳朵,都有点儿罢工的意思,只隐隐约约听见不知道多少人嘶吼嚎叫。
“带她走,别在场战上碍事儿!”
“七爷,您不能过去,后退,后退!”
“保护七爷!”
顾婉勉強抬起头,视线穿过数不尽的刀箭雨,见到沐七的脸。他的眼睛红的像在流⾎,他雪⽩的披风,染上了一层淡红,他发丝凌,他神情绝望!
顾婉忽然觉得揪心的厉害,张了张嘴。想叫他,想告诉他,她都明⽩,她不怨不怪,却灌了一嘴寒风,然后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
她觉得自己只是稍微糊了一会儿,然后等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津州沐家军营的大帐中。
顾婉精神恍惚:“沐七…”嘶哑地叫了一声,随即戛然而止,不能叫呢,战争还在继续,她甚至能闻到浓郁的⾎腥味。
齐飞⽩穿着敌人的⾐袍,立在榻前,他还是瘦的不成人形,但精神却比二人共处的那近三个月,要好上许多。
一见顾婉醒来,他忽然一低头,避开顾婉的目光,言又止,从来刻板如岩石的面孔上,也带了一丝说不清的愧疚。
顾婉咬牙,咕哝道:“要不是你,我的银钩肯定断不了…不过,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就因为流箭死在场战上了。两者相抵,别指望我谢谢你!”
齐飞⽩一怔,言又止。
顾婉皱眉,难得没有保持淑女风度,事实上,她又饿又累,精神疲敝,也没有力气去保持自己的风度:“想说什么就说,装什么哑巴?”
“我觉得你蔵东西的本事很厉害,居然⾝上不只蔵了刀片,还有绳索弯钩,你能不能教教我?”
齐飞⽩一本正经地道,眼睛里是毫无掩饰的好奇和崇拜。
顾婉⾝子一僵,目光闪烁,咬牙道:“师门秘技,恕不外传。”
齐飞⽩的目光,瞬间黯淡,低下头“哦!”
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居然不像是装的,连顾婉都看的有点儿心疼,如果是真有什么秘技,她指不定就真教给了他!
顾家小娘子既然醒了,齐飞⽩便不呆在大帐中,转⾝离去,进来两个侍女,捧着热⽔⾐服,服侍顾婉洗漱。
顾婉总觉得,这两个小侍女看她的目光,充満了钦佩,简直像是仰望,这让顾婉浑⾝不自在,她还以为沐家的人会把她当成扫把星,毕竟,她是一个被当成人质,威胁沐家七少爷的女子!
深夜,顾婉拥着兔⽪大⾐,睡得糊糊,忽然帐帘飞舞,一个冰冷的人影,卷进来一阵冰冷的风,然后顾婉就腾云驾雾地飞起来,落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腥味真不好闻!顾婉叹了口气,没有挣扎,哪怕她将要窒息,哪怕那双手勒得她的⾝都要断了,她还是没有挣扎。
良久良久,大帐內的温度,都让腊月的冷风吹得一丝不剩,顾婉才摸了摸沐延昭的头,低声道:“以后,我去学武,我学着用匕首,学着保护自己,好不好?”
沐延昭沉默不语。
顾婉一怔,轻轻地挣了下——
扑通!
却跟着这个冰冷的⾝体,一起栽倒在软绵绵的榻上!
“沐延昭!”顾婉脸⾊一⽩,用力挣脫他的挟制,借着月光,一低头,看到的却是満手的鲜⾎!(未完待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