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不速
沐家和陈昊⽗辈的恩怨,起源于十五年前的楚州灾荒。
丰朝前前后后的灾荒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十五年前,是场大灾。⽔灾、旱灾接踵而来,瘟疫横行,冬⽇里还发生了地动,造成整整二十万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那时候,⽔泽登基不久,还是有些雄心壮志的,朝野的局势,也不曾纷到这般地步,最多就是有些风雨来的兆头。
有了灾民,朝廷自然要赈灾,⽔泽便派了当时的陈国公陈曦然,陈昊的⽗亲,作为钦差大臣,前往楚州,也不知陈曦然是犯了什么病,然私呑了赈灾粮款,而且,还在百姓准备进京告御状的时候,带兵追杀,杀死⾜⾜有八千多人,还将这些人定位为民,枭首报功,使得整个楚州哀鸿遍野。
定国公沐放,无意中得到消息,大惊失⾊,仔细追查,发现都是实情,却实在查不出陈曦然为何做出如此举动,要知道,陈曦然一向急公好义,为人敦厚,和沐放的私甚密,要不然,两家也不会结成儿女亲家。
沐放到底不肯以私废公,就上报了朝廷,⽔泽大怒,命沐放将陈曦然抄家灭族,陈家凡是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尽皆处死,其他的流放幽州,女眷卖为官奴,朝廷旨意下来,沐放只能遵从,任凭爱女跪在卧房前,三天三夜,哭得声嘶力竭,双目充⾎,沐放也愁得夜一⽩头。终究还是想不出救下陈家的方法,只能疏通关系,想办法把女儿和外孙摘了出来!
如今十五年过去,这些陈年往事,多数人已经不记得,也只有世家大族的有心人,还记得那一年陈家⾎流成河的情景。
轻盈的。像黑夜里捕食的野猫一般,相当规律的脚步声响起,打断沐延昭的沉思。
齐长关拎着一条。还算肥硕的狼回来,已经剥了⽪,沐延昭起⾝。挑了四个护卫们用的头盔,就近在溪⽔里洗⼲净,装了⽔,撑在柴禾上。
齐长关的剑,还有削狼⾁的一天,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顾婉想要帮忙,沐延昭却不许,只两个男人凑在一起,很有默契地分工合作。狼⾁比狗⾁更耝糙些,⾜⾜煮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是了,只是,还有些硬。沐延昭挑了狼腿大上,最鲜嫰的一块儿⾁,分出来,从大树叶裹着,递给顾婉。
⾁并不好吃,可肚子饿的时候。也就顾不得那么多。
深夜,坐在荒郊野岭,对着篝火,啃食耝糙的狼⾁,这样的经历,沐延昭,顾婉,还有萧大郞,都少有,只是,萧大郞心事重重,也没有时间感叹,略略地填了填肚子,便就近找了个⼲慡的地处,铺上柴禾,躺下睡了。
顾婉也昏然睡,随手把一盒子墨绿⾊的药膏塞给沐延昭,⾝上披着他的⾐袍,顺势躺在火堆旁,耳边传来的是沐延昭和齐长关细碎的笑语,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善言辞,冷僻孤傲的齐长关,也是有朋友的,而且,他然和沐延昭是朋友,在沐七公子面前,他的表情温柔,眼睛也很明亮,似乎所有的孤单和寂寞,都离他远去。
真是奇怪,这两个⾝份各异,似乎永远不会有集的男人之间,然会产生友谊?
顾婉忍不住笑了笑,目光落在沐延昭⾝上——今夜的经历,她或许会长长久久地记住,不知道,沐七公子会不会铭记于心,应该会的,今夜有亡命,有佳人,有挚友,人生最难忘的东西,都在今夜出现了,他又怎么敢不记忆深刻?
沐延昭当然不知道,他心悦的姑娘正脉脉地看着他,他只眉目含笑地伸手替齐长关包裹崩裂的伤口,每一处伤,都细细上了药。
齐长关穿的单薄,脸⾊也苍⽩,他一路行来,受伤颇重,此时腿上的伤口⾎流未止,黑红的⾎丝渗出,滴在草绿⾊的地上——他这一生,甘愿为之流⾎的人很少,沐延昭却是第一个。
“要是我找不到你,会如何?”
刚才的情势太危险,齐长关这般冷静的人,也忍不住想,他要是没有及时赶到,又会如何?
沐延昭一扬眉,手指灵活地把手中的裹布绑了个结,満意一笑:“那你就该羞死了。”
精擅追踪的塞上飞⽩,可是能把最会隐蔵的狐狸,在最广大的荒野中寻出,何况是萧家一双千金公子哥,还带着两个行动不便的大活人。
听他这般说,齐飞⽩也只能闭口——其实,他是轻易不信人的,沐延昭这次是到了享城,才隐约感到不对,为防万一,托人给他送了封信,托的人是陌生人,一般情况下,齐飞⽩是连见都不肯见,但因为事情涉及了沐延昭,他也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即使是故友重逢,也只是默默相对,很少谈。
夜一光,很快过去,第二天一大早,萧家和沐延昭他们便分开,齐飞⽩护送沐延昭和顾婉回涯州,萧家大郞要返回大庸。
也许是陈昊够果决,一旦失败,立即收手,绝不肯多作拖延,他们这一次,一直到了涯州境內,和急得焦头烂额的孙镖头,还有沐家大公子出派的大批人马汇合之后,也再没有遇上半个匪徒,连拦路打劫的土匪,也看不到。
顾婉离家时虽然做了安排,代了去向,可她被绑架的时候,王大和王二是一块儿被昏的,后来被抛在享城郊外,被沐家的人救起,自是心急如焚,第一时间就送信给顾安然,顾安然更是顾不得请假,直接就冲出集贤馆,直奔享城而去,若非孙镖头阻拦,说不定顾安然早就惊慌失措,出城去找妹妹了。
此时见到完完整整,安全安全的顾婉,顾家上下才算松了口气。
顾安然舍不得责骂受惊吓的妹妹,恶狠狠的目光全往沐延昭⾝上招呼,‘吓’得沐延昭,即使蠢蠢动,也不敢去牵顾婉软乎乎的小手。
看着沐家七公子难得一见的局促而尴尬的眼神,顾婉不由莞尔,低下头,任由大哥拉着自己的手,登车远走。
沐延昭远远地看着顾家那辆一看就知道,坐起来肯定很舒服的马车,渐行渐远,眨了眨,呢喃:“看来,是到了和大哥、大嫂谈谈的时候。”
如果没有遇到婉娘,他或许会和师傅一样,一直到大业达成,家国太平的那一天,才考虑成家,考虑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共结连理,留下子嗣,给家里长辈一个代。
这种想法,可能很傻,但他到底不愿意让一个陌生女子,嫁给自己这样,永远只会把心思放在家国大业上的男人,那对对方,太不公平。
但他遇到了顾婉,心动的莫名其妙,于是,再也顾不上公平与否!
即使忐忑难安,即使并不想让婉娘陷⼊只要和他扯上关系,就可能再也挣脫不了的⿇烦之中,可沐延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自私一回。
…
经历一场磨难,好不容易回到家里,顾婉却依旧不得清闲——因为有不速之。
方家的管事妈妈周氏是前⽇到的,当时顾婉正处于逃亡途中,顾安然正为自家妹子的安危担心,自是没有闲工夫去关心方家的人为什么找上门来。
以至于今天顾婉进了家门,宝笙、宝琴用所谓驱琊消灾的⽔净⾝净面,舒舒服服坐在饭桌前,让大哥盯着喝了一碗驱寒的姜汤,又用美味的⽔晶蒸饺填肚子之后,才听路三娘提到,方家⽇前派来一个管事妈妈,带了不少礼品登门,求见顾大郞。
顾婉一怔。
顾安然也惊讶地挑眉,他前些⽇子正琢磨着要不要顺了叔⽗和妹妹的意,写信去方家议亲,毕竟,顾、方两家订下婚约已久,他年纪也大了,向来那位方素姑娘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无论如何,要有个代才好。
却没想到,他的信还没送去,对方到先来了。
顾婉吐出口气,皱眉吩咐:“宝笙,去请周妈妈到偏厅,我和大哥马上过去。”
周氏是方家现任当家夫人,周荣的娘,方、周两家,虽然都算不上什么⾼门大户,可家境都不错,来往的也多为富贵人家,周氏虽然是个仆人,可因为主人器重,在家里也是绫罗绸缎,満头珠翠,过的是寻常老百姓来想也想不来的富裕生活,所以,她的眼光⾼,心气也⾼,这次到顾家送信,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方家的老爷夫人,自从顾风死后,就一直不是很満意这桩婚事,毕竟,顾家大部分家财,都是顾家二老,顾宇继承的,顾风只要了两处宅院,一个庄子,一个铺子,而且,这庄子铺子还是顾宇在打理,谁知道最后能给顾安然兄妹剩下些什么。
方家为了女儿着想,也不想孩子嫁过去受苦,只是一直以来,女儿倔強,说什么也不肯退后,最近,又听说顾安然然进⼊集贤馆读,方家两口子,虽然还是不愿意这桩婚事,到底心里嘀咕,商量了半天,想着女儿的年纪越发大了,这才派了周氏去顾家摸底。(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