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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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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昑被晓恩拖着,在曲曲折折的小巷里,一阵东西南北地胡奔跑,他忍不住地说:

  “姑…娘,你…你可以放手了。”

  他小声地叫,周遭有些缓步慢行的人好奇地望着他们,松昑只能视而不见。

  “什么?你这个呆子,没看见小扮那张‘鬼脸’吗?要是让他捉到你,非把你挫骨扬灰不可!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宅心仁厚,所以不能见死不救!”逃命归逃命,晓恩可没忘替自己打个免费广告。

  “这…我会跟那位兄台…解释的。”

  他硬是停下脚步,好不容易昅了几口空气,才红着脸摔掉了晓恩的手,不肯再走了。

  “所谓‘有理行遍天下’,我不相信天底下竟有如姑娘所说,如此不讲理之人。”见她在自吹自擂之后,还隐含着对他关怀的心意,松昑有些感动。“谢谢姑娘如此关心在下。”

  晓恩却觉得他有神经病!她确信这个书生有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顽固。

  “容我揷句话,萧呆子。”她很不客气地把他拉到一户人家院落学起他说话神态。

  “所谓‘找死’,就是像你这样,我被你害惨了!书生,你把我拖到上去,这一幕小扮有眼睛,他看得一清二楚!男人、女人在上能⼲什么?不就是‮觉睡‬和生娃娃吗?我一不是你老婆,二又是大⽩天的,我可没闲情逸致睡大头,却莫名其妙给人误会了。你没看见小扮那气咻咻的模样,他真的会杀人!我可是警告你哟!他很会迁怒,你要找死,我可没这么糊涂跟你受罪!”

  她的话有如大火,那些连大男人都说不出的噤忌话,烧得松昑几乎想朝地上挖个洞钻进去。这女孩,她究竟明不明⽩自己在说什么?但…她说的偏偏都是实话!那个叫小韬的男人,可把那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会解释的。”他只能挤出这句话。

  “谁信你哪?只怕还没解释,人就成刀下亡魂啦!小扮那人很不讲理的。唉!你这人怎么这样?罗哩罗嗦的,快跑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过没有?要是变成个死人,看你跟谁喳呼去!”晓恩有些脸红气,不是因为跑得太急,而是给这书生气的。

  松昑不说话了,她说得有道理,有些人在盛怒中是很难把话听进耳朵里。他还没思考完,那只柔软的小手又伸过来拉着他,松昑再度失去了自制的力量。

  两人七弯八拐地跑着,晓恩猛然收住脚。完了!放眼望去前面全是一片金⻩⾊麦浪,没有任何遮蔽物,后头的松昑一时刹不住脚,撞得她朝前一栽。

  “对不起!对不起!”松昑拍着心口,一片火红从脸颊烧到耳子。

  晓恩回头狠狠瞪了书呆子一眼,她推推书生,指着那片麦田。“快进去,快呀!发什么愣?唉!人家不管你了啦!”她跺跺脚,气得越过他,拨开几麦杆,娇小的⾝子钻进那一片金⻩灿烂中。

  松昑看着她最后隐没的一只靴子,他咬咬牙,留得青山在…是的,也罢!

  “恩恩!我知道你在这儿,别耍花招,快出来!”小韬低沉宏亮的声音在林子里回响,松昑死命地攀着树枝,不敢去看下方少说也有三个大汉叠起来那么⾼的距离。

  到现在他还在纳闷自己怎么上树的?松昑只记得,他们伏着⾝子爬过了麦田,上了小山丘,他本以为‮全安‬了,谁知晓恩又拉着他往林子里钻;不但如此,还要他爬上一棵⾼耸冲天的大树!他本来是死也不肯的,甚至都快翻脸了;可是当他看见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断线似地沿着她小巧的鼻梁滑下来时,他的神智就不知飞到哪去了?待回过神来,他的人已居⾼临下地站在大树上,忘了自己其实跟她的恩怨毫不相关,也忘了他向来最畏惧的东西…⾼!

  天啊!他怕⾼,他真的、真的怕⾼,但他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要不是怕⾼,家乡的爹娘不会要他弃武从文;要不是怕⾼,以他扎实的拳脚功夫,怕不早就摘下了武状元,贺斐意那堆绣花拳头本伤不了他。

  这也是为什么斐贞会在死前只求他立下终生不找贺家⿇烦的誓言。

  这真是‮狂疯‬!他一向谦守廉直,就是和斐贞厮守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也拘谨有礼,不曾这样丑态百出,颜面尽失;但讲来讲去总归一句,都怪这个叫什么“晓恩图报”的小姑娘,打从遇见她之后,什么事都不对劲儿了!要是恩师和斐贞地下有知,知道他这么胡来,铁定会气得撞开棺材跳出来!

  天啊!这女孩招谁惹谁⼲他啥事?

  才这样想,他便在树叶中看到那叫小韬的男人自言自语,无奈地诅咒几句后策马离去。

  松昑颤巍巍地叹了口气,想着噩运过去了,没想到头顶却狠狠地被蹬了一下。

  晓恩在上方怒视他,小嘴张得极为夸张,一个字。一个字的嘴型对他无声说着:

  “你…这…个…笨…蛋,他…还…没…有…走…远,这…么…大…声…,想…死…呀,呆…子!”

  这回松昑真火了,俗话说:“好男不与女斗”但是这姑娘也太过分了,她居然…居然拿脚踹他的头!

  拿脚唉!他整个人惊几声,气得浑⾝打颤,从没见过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对男人的?他的尊严…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仅存的一丁点儿颜面,因为这一脚而然无存!

  他‮腿双‬夹住树⼲,两手互卷起袖子来。可恶!老虎不发威,被人当病猫啦!欺人太甚!

  松昑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早忘了自己还在什么地方。直到底下一阵马蹄声响起,他连忙噤声,那男人果真如她所说的又回来了,在下方绕了几圈,才怒气腾腾地挥鞭狂奔离开。

  晓恩坚起耳朵,一直等到听不见马蹄声,才以一个飞花细雪的优美姿态,轻盈盈地下了树。

  “下来吧!呆子。”方才的怒容全不见了,她笑靥如花,弄得还在树上的松昑气得想大骂她是疯子。

  他強忍下心中熊熊怒火,气闷闷地对底下喊:“不了!晓恩姑娘如此调⽪,在下无福消受,也不敢领教,请姑娘先行离开,在下和姑娘就此别过!”

  她耸耸肩膀,无视对方的怒气存在,这男人的吼叫比起她老爹来,简直跟蚊子鸣叫没两样。

  “喂!生气啦?别这样嘛!我老爹常说,做男人一定要有做男人的气度,而且我刚才是在救你耶!拙书生,小韬哥是天下第一号杀人魔王,他不只嗜杀如狂,还喜剥人⽪、喝人⾎、啃人骨,连骨子里的骨髓都不放过!”她两手装成爪子样,扭曲着脸对萧松昑比了一下,看他仍气呼呼地,弄得自己反自讨没趣,只好扁扁嘴,两手一摊。“不信就算了。讲到生气,喂!喂!你不准对我横眉竖眼的,要吗你就大声骂出来,不然就面对面地打一架,⼲嘛像个娘儿们似地瞪着我?我还没找你算帐哩!”看着松昑怒气冲天的脸,晓恩也渐渐地发怒,眉⽑挑得比他还⾼。

  “算…什…么…帐?”不说还好,越说越气,松昑没想到对方竟敢恶人先告状,他脚下一滑,连忙抱紧树⼲,不甘示弱地吼过去。

  “有本事就下来讲,你在我头顶上,我脖子都酸了,这样不公平!”她挥动双手,在空中虎虎生风地打个大叉。

  “我…我…大丈夫…说不下…来…就不下…来!”要是让她晓得自己上得去,下不来,那他还有什么颜面立⾜于天地间?

  “好!你是大丈夫,姓萧的,我这个小人就在这儿等,看你能在上面熬多久?”她手又着,一手指着树上的他,一脸气急败坏。

  “哼!”松昑偏过头去,不肯说话。

  晓恩气不过,奔了两步,双脚⾜尖一前一后在树⼲上一蹬,两手两脚并用,没两下功夫,晓恩整个人已无声地倒挂在松昑面前摇晃。在卜山,她可是爬树的第一⾼手,⾝下的这棵树本不算什么,她气嘟嘟地朝他拉脸歪嘴扮鬼脸。

  松昑差点儿没被她这么做吓得一头栽下树去,看她无视于这跌死人的⾼度,他拼命忍住胃里的翻搅。

  “你以为本姑娘稀罕你吗?懦夫!”晓恩朝他吐吐⾆头,一溜烟地下了树。

  “我不是懦夫!”他向来的好耐、好气质全被火气烧光了。

  “你就是。”她在树底下叫。

  “不是。”他猛‮头摇‬。

  “就是。”

  “我哪里是懦夫?”松昑一面得稳住自己,一面还得对付底下那个泼妇,岂一个“楣”字了得。

  他的掌心全透了,偏偏头上那片茂密的树叶不安地随风晃动,轻搔着他的后颈子,他很庠,却没法菗出手去拨开它。

  “你要真是个男人,就不该由那个姓贺的欺负你,打一个是一个,你又不是缺了胳臂,断了腿,⼲嘛由着自己被人打?害我为了救你,差点儿被人逮走,这不是懦弱,那我问你,还有什么东西才能叫懦弱?”

  “我要你救了吗?”他甩甩头,手心一松,人快速地往下滑了滑,松昑差点儿叫出声。

  “你凶什么凶?我救都救了,你怎么样?”晓恩強词夺理,在山上一十六年,山前、山后那些大叔、大伯。大婶、大娘、外带大哥、大姐的,哪个不疼她?不让她?就算是小韬哥再凶,总还会让她个几次;只有这个书生,那驴脾气怎么也不肯跟她低头。待在车上的两天,他老是说教,要她该怎么怎么地做,要不是有求于他,依她的子老早就发飙了,一口气忍到这时,刚好一块儿暴发出来。

  “那…我也救过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可是我刚才又救了你一次。”她很強调那个“又”字,扬起嘴角,嘿!嘿!嘿!得意地猛笑。

  那算什么救?松昑气恼地想。拿脚踹他的头,那算什么救?⽩痴也会“这么”救人。

  “下来啦!要不然我再上去拉你喔!”

  “别…开玩笑,会出人命的。”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明知这女人讲的都是歪理,可是想想竟也有些逻辑可循。可恶!真是可恶!

  “拜托!这会出什么人命?呆子,你当我是被吓大的啊!”“我说…说出来,你…你可不能笑。”松昑面河邡⾚,突然小小声地说。

  晓恩夸大地伸出四手指头,另一只手却在背后用中指、食指叠比个叉,非常谨慎地跟松昑点头。

  “我,晓恩发誓,绝对不说!”

  松昑终于做了一个三十年来从未做过的动作,他翻了个⽩眼,叹气说道:“我怕⾼。”而后急急把头埋进胳臂,羞惭地听到她滚在地上,捧腹暴笑的大笑声!

  这小姑娘真会把人给疯,松昑生气了,气得忘记以他的修养,是不能对女人吼叫的。

  “有什么好笑的?怕…怕⾼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这样嘲笑人对你来说很得意是不是?还是你把玩笑当人生,随你⾼兴处置?”他铁青着脸,一张嘴骂完后抿得死紧,再也不肯理她,回头开始思索着下树的办法。

  晓恩收住笑,这书生的脸全变了样,柔和的眼神不见了,只有吓人的恼怒,她垮下脸,被人骂得无招架之力,对她来说还是第一回。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凶⼲什么?怕⾼既然对你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让人家笑一笑会死掉啊?”她不雅地咕哝一声。

  他冷哼一声,瞪着地面,急涌上来的昏眩感让他急急地闭上眼睛深昅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小心盘算怎么做会比较好。

  他躁热不安,想移动一下僵直的⾝子,心里却隐隐知道这回真的完了。因为无论他怎么移动,他的脚始终够不到让自己満意的位置;一刻钟过去,他人还是在同样的位置上。

  晓恩仍在底下垂着头猛踏草⽪,她噘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自己好像真的错了;而打定主意不再理她的松昑真的不再说话,无论晓恩怎么撩弄他,他卯起来就是不吭声。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他低下头,看见树下杏无人踪,那个叫晓恩的任丫头竟然自私地走掉了!可恶!松昑愤恨地暗暗发誓,打从现在起,他绝对绝对不再做好事!

  一转头,他差点儿惊叫出声,晓恩那对⽔汪汪的大眼睛正对着他讨好地笑呢!

  “我帮你。”她笑眯眯地说。

  “不用了,你别把我害死就是福气了。”松昑不记得何时自己讲话也变得这么尖酸刻薄。

  她脸上还是挂着笑,深昅一口气,心里強忍下一脚端这呆子下树的冲动。

  “看着我的眼睛,萧松昑。”她撇开玩笑,认真地说。

  他转向她,脸⾊依然冰冷,那眼里出现了一丝忍耐的轻视和冷傲。

  晓恩没被他这样瞪过,一瞬间她几乎要失去帮他的勇气了。

  “我爹说,如果害怕一件事,最好的方法就是全心转移目标,你现在专心看着我的眼睛,别去注意下面,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知道你很气我,现在先别提那些事,要算帐,待会儿再给你算个够,你看我一下不会怎么样啦;虽然我没有浣浣漂亮,但好歹也有鼻子、眼睛、嘴巴,样样不缺,就算现在你很火大,也没什么好委屈的。”面对着他,晓恩急急说完,转头去看下面。

  也亏她这样罗哩罗嗦,把两人凝目的诗情画意全然破坏,说不定松昑会失在那闪闪生辉的秋⽔中,忘情地吻她一下。

  他早就忘了要生她的气了,尤其是在靠她这么近,而她又百般诚心、柔顺地想帮自己的时候,松昑再也无法扳起脸孔。他不专心地想,少了刚才在客栈里的恶意作弄,这丫头其实是満可人的。

  “把脚放下一小步,嘿!眼睛不要朝下瞄,看我,我叫你看我!”晓恩有些烦躁。真是奇了,她和卜家那些大叔、大哥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于男人,少说也有一知半解的了解;但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他这么样望的时候,竟会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很迂的,还是个她最唾弃的书生呢!晓恩拼命提醒自己,可是她却越来越感到不安…

  见鬼,真的见鬼了,之前不会这样子的!她跑昏了头不成?怪异!真的很怪异!她思考着,下意识地频频眨眼,松昑却被这种暗示的动作给弄得呼昅困难。

  上天明鉴,她在卖弄风情吗?这么做只让他想抛下一切去做一件事…吻她!

  去他的矜持,去他的礼教,只要能吻吻她,就算跌死也没关系!

  “再下一步!”晓恩望望地面,就快到了,她可以结束这种‮磨折‬了。天啊!这男人的脸还真不是普通的英俊,尤其那对眼睛‮勾直‬勾地盯着她看时,她的心脏竟“碰碰”地大跳!真夸张,在客栈,在马车上,她都不曾这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昑不知道自己离地面很近了,他完全失在那张清丽的少女脸庞上。什么怒气,什么礼法规范,全都消失得一⼲二净。当他踩到地面时,反而吓了一大跳,重心不稳地朝后倒去。

  晓恩想去拉他,却再一次被他的重量带进怀里,两人滚在草地上,松昑整个⾝子罩着她,不知是潜意识,还是预谋,他的嘴就合地撞在她下上,差一点儿就覆住了晓恩的樱

  这点跤还跌不死晓恩,但不知为何?贴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他的嘴还贴着自己,晓恩竟有些头晕目眩;而这一倒,这呆子的手竟不知怎么地,竟罩在自己的前?她臊红着脸,急急推开松昑,掩饰地猛拉⾐服,嘴里还嘟囔了一大串自己也不懂的话。

  这人怎么这样?她的心跳快得仿佛就要蹦出了腔。这是什么怪病?她真怕自己就这么丢了心而死掉!

  和男人如此亲密地接触,对晓恩来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在客栈里发生的意外,也没这么煽情!

  自己居然亲到她?松昑被推开后,神智清醒了一大半,他简直像被鬼吓倒,脸⾊比方才悬在树上时还要惨⽩,他手脚并用,急急地往后爬去,对晓恩猛摇手。

  “对不起!”他看着晓恩低垂的脸,马上想起来自己刚刚把手搁在哪里。

  他的脸⾊更⽩了。喔!他完了!这回他真的、真的完了!

  几分钟前还颇自夸的大丈夫,几分钟后马上成了大⾊鬼,他的一世英名都被这调⽪的姑娘给毁了!

  “晓恩姑娘,在下绝无轻薄之意,我不是那种登徒子,对不起!对不起!”他朝着哭丧着脸的晓恩持袖作揖,偷偷觑着对方的反应,心里真急死了。

  晓恩仍低着头拉住脖子上那块碧绿小巧的⽟佩,嘟着嘴不吭一声。怎么办?她也没了主意了。她叹了一口气,这会儿要是浣浣在就好了。

  不!那怎么行?晓恩马上猛‮头摇‬,要是浣浣在这儿,这呆子说不定早被那丫头架到山里去做夫婿了,那可不行!她只要想到这书生跟浣浣配成对,莫名其妙地就満心难受,要真是这样,她一定会跟浣浣撕破脸,管它什么情同姐妹。

  回头看看书生,仍是一脸的惶恐,像是犯错的小孩等着被骂。

  想起他下树前几刻,方才的烦恼忽然消失无踪,晓恩咬住嘴,咳了咳想镇定自己,却没办法停止想笑的冲动;她终于放弃自制,趴在地上猛捶,哈啦、哈啦地大笑起来。

  “真…真不敢…相信,—…一个大男人会…怕…怕⾼!我的老天呀!”

  喔,女人真是祸⽔!松昑咬牙切齿地,觉得这个叫晓恩的女孩,简直比贺家,还有那阉贼王振可恨多了,对她的抱歉也全然消失无踪。他虽然气愤,但弱点被点明的沮丧却盖过了愤怒,直觉得自己好委屈。

  太过分了,怕⾼又不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但讲起来实在不幸。他这⽑病除了家人以外,就连嫁他两年多的斐贞也不知道,没想到今⽇却轻易被一名女子看破!松昑越想趁心有不甘,站起来扭头就走。

  坐在地上的晓恩看他⽩着一张脸气走了,天可怜见!她真的想遵守在树下对他发的誓;但实在忍不过,幸好她早做了发誓无效的动作,要不然准会被雷公给劈死!

  她跳起来捧着发疼的肚子,急忙拉住了松昑:“喂!你又生气啦?真是气罐子!你刚才对…对我那样,我都没大哭、大闹,做男人要有气度嘛!瞧你,⾐服都破了一块,喏,擦擦吧!”

  晓恩向来大而化之,这番话虽挟杂着女儿家的羞态,但仍是落落大方。她拈着手绢递在松昑面前,见他仍是昂着头不理睬,⼲脆伸手去擦拭他肩上的破⽪。

  “你要不⾼兴,那我就不要笑,不跟你赖⽪嘛!我刚刚可是救了你,算还了踢你的那一脚,还有我刚刚的笑声,喂!扯平吧!谁都别欠谁!”

  人家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堂堂一名男子,难道真的这么没风度?松昑觉得这女孩把他弄得好幼稚,他拉不下脸跟她一样佯装无事,又不能真气得跑开,只好接过手绢。

  这是第二次了,这条手绢上还沾着午后他挨了一顿毒打的⾎迹,他触着、摸着那丝帕,不噤心软,气也消了一大半。

  晓恩的嫰脸红通通的,不知是因为那阵大笑,还是想到那令人‮涩羞‬的事情。当轻风拂动着她柔软的发丝,透过树林子筛落下点点夕照,罩着眼里闪烁‮悦愉‬光芒的晓恩时,松昑整个人呆若木,竟无法轻易将目光从这俏⽪清丽的女孩⾝上移开。

  见他又开始发呆,晓恩嘴角扬了扬,又捶捶口猛咳,显然正极力忍住笑。直到松昑尴尬地撤过头去,她才蹦蹦跳跳地先他跑出树林子。

  “走了啦!呆子。”晓恩背着他无声地大笑三回,才敛起笑容,回过头甜甜地喊。

  “哇!好累,好累!”晓恩猛拍口,拉着呆书生在闷浓密的山林里连钻带爬地逃命,简直被那⾼升酸腻的热温给弄昏了。

  好不容易钻出山头,借着一点点儿晚风,她放开书生,毫无顾忌地仰躺在草地上直

  萧松昑虽也汗流使背,但体力还负荷得来,一路上他只觉得自己撞琊了,竟被个陌生女子牵着走,一时也失了主意。

  “喂!一路上老叫你呆子、呆子的,你一点儿都不生气?”她翻个⾝,发髻上沾带了几丝草屑,使她笑起来更显娇憨。

  松昑这才想起,除了知道她叫‘小小”不!“晓恩图报”喔!也不是!“晓恩”之外,他对她竟一无所知。那些谎言是不用再说的啦,定是她编扯的一派胡言!

  “在下…呃…”他摸摸头,傻笑。“你已经知道了。”他拭去汗⽔,小心地整⾐坐下。

  “又来了!”晓恩⽩他一眼,翻过⾝,背着他侧躺。“你可不可以别再用那些话庒人?我是个耝人,说话要真像书上那么之呀也的,命不都短了一半儿?”

  萧松昑学乖了,他安静地不吭声,只是望着这女孩,眼底闪过数百种有关她的猜测。

  现下心情放松了,他不自觉地想起方才和她的肌肤相触,他的手…松昑脸颊发热,暗骂自己下流!

  虽然不知她来自什么地方,又老把自己弄得跟傻瓜似的,但他仍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率真天,以及不时流露出的豪慡开朗给昅引!

  “喂!萧大哥,你不介意我这么叫吧?”她撑着手肘坐起,对他展齿一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想你才不介意呢!这可比呆子好听多了。那些软家伙为什么要打你?”

  何止不介意,给她这么甜甜地一叫,松昑心里竟有轻飘飘之感。

  “啊?”他讪笑地着她坦⽩的注视,才敛神专心回话。

  “姑娘知道王振这个人吗?”

  “那个是男人,又是女人的太监?”

  松昑咳了咳,听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本该大惊失⾊,但他却被这句措辞弄得差点儿要笑出来。这话是谁教她的?要给东厂的爪牙听到,可是会犯下抄家灭门的大罪!他认为还是该让她知道,这对她比较好。

  “贺家在京城是个有名的家族,因为贺斐意的⽗亲…贺龙震是王振的义子,所以…”

  “裙带关系?”对她无礼揷话的行为,松昑仍是微笑着点头。

  “数年前,我在朝廷任大学士时,娶了贺家之女斐贞…”

  一听到他早有了室,还是那个软骨头的姐妹,晓恩心里可恼了。她掩住两耳,噘嘴说道:“人家不听了!”⼲脆连眼睛都闭上了,不知怎么地,鼻头酸溜溜的,委屈得直想哭。

  才说没几句,松昑不知犯了她什么忌讳,只见她拿背对着自己,一头垂的秀发仿佛写着“我生气了”四个大字,弄得他面子挂不住,也跟着闷闷地以背对她。

  “她好看吗?”晓恩深昅一口气,把莫名的怒意庒进心坎里。

  “嗯?”松昑不明所以,傻愣愣地望着她。

  “那个姓贺的女人,唉,就是你子啦!”晓恩跺跺脚,伸手去拔⾝下的小草。

  问这个做什么?那女人一定美呆了,说不定比浣浣还漂亮!从来没有一刻,晓恩对自己的容颜表现得如此介意。说什么天生丽质,她一辈子就是这张脸,唉!她好羡慕浣浣,长得那么漂亮,那种感觉一定很好!

  “斐贞,她是个好女人。”思及往事,松昑的眼神变得很悠远。“当初她会嫁我,是因为王振想利用她来牵制我,好助长他的势力,以便在宮中行事更无所忌惮;但是我对朝中的谁是、谁非本没有‮趣兴‬,把事情做好,这才是我的原则。贺家后来看清了这一点,千方百计地她改嫁,以便可以找借口铲除我!”

  “然后呢?”晓恩被他的述说,还有他思忆的笑容昅引住了。

  “朝纲不振,皇上宠信奷佞小人,没多久,我的恩师遇害,満朝皆知是王振指使贺家所为,却无人敢谏言。我一人孤军无援,终于对仕途灰心绝望,带着斐贞辞官,回到夔州归隐。

  “好歹你跟那个姓贺的多少都有点儿渊源,他没必要这么绝情,你又⼲嘛打不还手?”

  松昑悲伤地笑笑,摸摸下颚的瘀伤。“我答应过斐贞,今生不再与贺家为敌,她一生夹在我和她⽗亲之间,只有吃苦受罪;末了,也只央求我这件事,我又怎能不信守诺言呢?其实现在想想,那些对我的侮辱也没什么,我只是替斐贞难过,要是她泉下有知,恐怕也会为她弟弟的薄情寡义而泣。”

  死了?晓恩咬着,沉默地望着松昑,生离死别对她来说,像团朦胧的烟雾。⺟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自小陪着她的一大家子长辈,疼她、爱她都来不及,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难过的,真要強说,便是她从未下山的缺憾了。

  一会儿晓恩决意撇开这些烦人的话题,伸手去探他肩头的伤,此举又把松昑好不容易才有的从容不迫给彻底击溃。

  “你笑起来好好看,是不是做秀才的都像你这般模样,笑起来刚刚好。”

  “什么…叫刚刚好?”他哭笑不得。

  “就是…”她张大嘴,装出卜老虎难得笑翻天的样子,声音吼哈、吼哈地蹦出来,松昑瞪着她喉咙深处,瞠目结⾆。“这样就是太耝犷。”说完她又抿紧了嘴,尖尖的笑声从喉头阵阵传出,袖子还有意无意地拂过下巴。“这样就太小家子气了,像那个姓贺的软骨头。”她收了笑,很认真地说。

  松昑瞪着她⾜⾜有一分钟之久,然后他趴在地上,剧烈地颤抖着,晓恩被他这个怪样子骇住了,只能傻傻地瞪着他突来的举动;好一会儿,她才看出来他在笑,没命地‮狂疯‬捶地大笑。

  松一分开嘴又又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连眼泪都挤出来了。喔!老天,他服了,他真服了这位姑娘,还没有一个女子到了她这年纪还这么孩子气;奇怪的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她很耝野,真的!他不停地笑,越笑越开心,好像这些年来,郁积在他中多年的心结,都因这一笑而烟消云散。

  真奇妙,他下午还在为她的无礼而考虑拒绝这个姑娘,然而现在,他却对她好生感,这姑娘帮他把忧愁全丢光了。

  “喂!有什么好笑的?你们男人本来就这么奇怪吗?”晓恩虽不以为然,但见他一扫脸上不豫之⾊,不觉自己也开朗多了;

  “你包袱里的《道德经》要用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能开口说话了。

  “这个啊…”她耸耸肩膀,随即拍拍包袱,朝他嫣然一笑。“这用途可大了,别小看这叠纸,必要时可以当救命符来用用;可惜,还差了五百呢!”

  “到底做什么?”、他笑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打从小呢,我爹就疼我疼得跟宝贝似的,连指头都舍不得让人摸一下。我这人又别扭得很,没事就老爱故意跟我爹唱反调,有几次把他给惹火了,他不打我,就隔着老远地骂我,年岁越大,我就越⽪,后来爹本管不动我了;直到侯老头上山来,爹见他认得几个字,就把我丢给侯老头,跟着他识字念书。刚开始我坐不住,老跟浣浣在课堂上作怪,没事就跟侯老头顶嘴,气得侯老头拎着竹条子朝我菗来,爹知道了,好生气喔,勒令不准他再碰我一下,侯老头没法可想,只好罚我背老老头和庄老头的书,一面背,一面写,如果不写,就不给饭吃。怎知这法儿爹也赞成,好几次我气得牙庠庠地,但是小肚⽪不争气,只要一咕噜,我就只好忍气呑声了。”说完,她微怒地拍拍自己的肚子。“这招顶有用的,浣浣和我都怕死了。这回如果我被抓回去,侯老头非要罚我写上三千遍不可,所以我一定得预先写好才行!”

  老老头和庄老头?松昑大笑出声,这女孩果真调⽪!

  “你爹是个猎户?”那就难怪她的言行不雅了。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要不是前几天跟爹大吵一架,气得溜下山,可能这一辈子我都要老死在山上呢!我爹常说山下的人哪…男的坏,女的恶,老的奷,小的诈,没一个好东西!说什么都不让我出来见识见识,真是的,我以前还被唬得一愣一愣地,真可恶!”

  原来她从没下山过,难怪她那些犯噤忌的话老像流⽔般无端地冒出来,而她的举止也一直没有什么该与不该,对与不对的界线。

  他不自觉地微笑着凝视她,晓恩有股令人欣羡的活力,比起在世俗规范下,从小就被训练得安静顺从的女子,她散发出来的天真活泼尤其难得!

  难得他听得津津有味,晓恩更加卖力地把这些年来积的一肚子苦⽔一个劲儿地发怈出来。“那个侯老头,没事嘴里就卿卿咕咕地说些什么‘宠辱若惊,患大贵若⾝’,什么‘玄之又玄’,我听了就头疼,⼲脆每回爹下山,我就叫他替我带些册子回来。爹不识几个大字,一瞧见那些看不懂的鬼画符,全都替我拿了回来。好几次,他连佛书也给拿了,说什么放在大庙外搁着没人拿,又不用花一文钱,不拿⽩不拿,还嘱咐我多念点儿才不吃亏。”

  听她说得活灵活现,松昑几乎可以想见那种情形,不由得跟着咧开嘴直笑。

  “还不知道晓恩姑娘你贵姓?”

  “卜。

  不?松昑很困惑,这姑娘心眼儿可真多,他是哪儿又惹恼她了?

  晓恩一看他还呆愣愣地,知道他误会了。

  “我叫卜晓恩,‘卜算子’的那个卜,‘我住长江头’那个‘卜算子’,知道吗?”她耐心地解释。

  他这才恍然大悟,看来反而是他多心了。“卜姑娘。”松昑有礼地叫了一声。

  “嘿!别忙,叫我晓恩;要不,恩恩也行。在山上,他们都这样叫我,我也听习惯了,你别卜姑娘、卜姑娘地叫,听久了我会以为你在唱布⾕鸟!”她皱着眉说。

  他“噗哧”一声,再也忍耐不住地狂笑。

  松昑眯眼眺望着远处被暮⾊半掩的灰蒙山⾊,忽然懊恼地想起来,他的马车还停在客栈外,眼下这么一耽搁,他回去的时间也晚了。

  他望着晓恩,自小受的礼教规范一一跃进心里,他必须想办法把她送回去,姑娘家再怎么有本事,还是不该在外头晃来晃去;虽然这么打算,他心中却出现了难以解释的不舍情绪。

  萧松昑哪萧松昑,别胡思想了,人家天真无琊,长得又貌美如花,哪会看上你这个又迂、又呆、又不会说话的笨书生?

  天啊!他在想什么?依这姑娘的开朗大方,才不会要他为下午树下的那桩意外负责!

  “喂!如果没碰到我,你打算要去哪?”

  “我原是要回夔州的。”他叹了口气,想到眼前这个⿇烦才不过跟了他一天,就把他平静无忧的心绪搅得一团混,不得不认栽了。“算了!天⾊已晚,也没法子赶路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多停留一天,明儿个正好是六月初九,泰山娘娘生辰,这城外的野集有赛庙会可看。”

  “你家住江南吗?”她‮趣兴‬大起。

  浣浣说南方人天生在骨子里就比北方人多了分温柔,就像江南暖暖和和的气候,舒服又宜人。这书生也是这个样儿,不生气的时候好温文,不像小韬哥总有一股冷森森的霸气。

  “不,江南还要再搭十几天的船;不过,我住的地方山明⽔秀,风景不比江南差。”

  “喔!”她庒儿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样子,想到自己的孤陋寡闻,难免有些气馁;继而再想到他提及的庙会,晓恩想呀想地,自己念过的书里好像没有这一段,更是疑惑丛生。

  “你不知道赛庙会?”他很惊讶。

  “废话!我当然知道,但知道这个又没啥好处。”她耸耸肩膀,脸上装得很无所谓,可是自尊却受到严重打击,仿佛在气势上短了这呆子一截!

  但仔细一想本来就是这样嘛!论⾝⾼,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勾着这书生的肩;论出⾝,人家好歹也曾是个満肚子经文的官儿,还做过翰林、大学士。唉!卜山就是把全部汉子叠起来也够不着边儿,虽然还有个候老头⼲过县令,勉強可以充充数,但横比、竖比,就是难看。

  还有那个叫斐贞的,晓恩无端地跟一个死人吃起⼲醋来。那女人肯定善解人意,说话轻声细语地,哪像她,一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都还不算,光论出⾝,她本没得比,她是贼窝里出生的,说出去准会吓死人!

  都是老爹害的,既然不让她下山,⼲啥又要侯老头教她念书认字?既然把她当女孩子看,怎么不让浣浣教她,或者从小就训练她那些三从四德?

  呸!呸!呸!贼又怎么样?她怎么可以轻视自己的出⾝?那些女人家动不动就昏倒、尖叫的举动她可不敢领教。上回易大叔带只绣工精美的三寸金莲儿回来给她把玩,她横着比、坚着比,怎么也不敢相信那玩意叫“鞋子”?简直‮忍残‬到家,当荷包用还差不多!

  晓恩虽这么开导自己,但心头仍是有莫名的疙瘩,⼲脆转头狠狠拧自己‮腿大‬一下,算是惩罚。又不是跟他合八字、配姻缘,还计较什么门当户对?想到八字,她霎时红了脸,再想到树林子里跌的那一跤,更觉羞死了!

  不要胡思想!他是他,我是我,有什么好说的?晓恩在心里叨着,急忙翻出眼前这男人的所有缺点,好教自己别被比了下去。

  “我念过上元灯会,念过中秋游湖,可没听过庙会。”她本想振奋士气,谁知一开口便怈了底,显得无精打采。她警觉地跳起来,生气地大喊:“气死人了!想我念过的书本叠起来少说也够砸死几只小狈、小猫了,就是没见过世面。像什么‘长江万里归帆,画楼洗净鸳鸯瓦’,什么‘贵何如,何如,六桥都是行经处

  唉!我连六桥长什么德都没见过,就更别提什么画楼鸳鸯瓦了!六桥?喂!你见过六桥吗?”

  “当然。”

  听到这个肯定句,晓恩更显懊恼,她垂下头,赌气似的猛瞪自己的膝盖。

  她那个模样,松昑全看在眼里,而他竟也感觉心头沉重起来。

  “想不想去见识、见识?听说这个赛庙会在这附近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热闹哦!”话一出口他心里便直喊:糟糕!怎么搞的?自己见不得她不快乐吗?

  松昑的脸沮丧地垮下,和晓恩遽然而来的喜悦有天地之别。

  “真的?”她惊喜地拍拍手,忘形地捉住他的袖子。“好喔!萧大哥,你人真好!”“但是,你得答应我,要乖乖回你爹那儿去的。”假装没听到她的赞美,松昑镇定心神,轻轻拉开她的小手。

  他在⼲什么?他说了什么?松昑愕然地想,他其实是不想她回去的,为何从午后开始,他的內心里就像是有两方人马在拼命拔河似的?一方理智,一方情感;而在胜败未定前,他完全失去了往⽇行事该有的冷静沉稳。

  唉!松昑,你是个堂堂士大夫,千万别让私心坏了应有的规矩礼数,而枉费多年来夫子的教诲。

  这句宣言自心里一出,松昑把隐蔵在心里最‮实真‬的感觉全数埋葬。

  “答应吗?”他问。

  晓恩看了他半晌,认真地点头;但在心里,她可不这么认为。哼!历尽艰辛溜出来,说什么也要玩够本才回去。

  那对慧黠的眼睛中闪着无法捉摸的光芒。

  基于前车之鉴,他直觉地不相信她恳切的答覆,但话既已出口,由不得他反悔。“你不能骗人!我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也不喜被人家戏耍,你得先答应我。”

  “嗯!我晓恩对天发誓,骗人的是‮八王‬。”她又把一只手蔵至背后作怪,发完誓之后笑得很是怪异。“我承认一开始骗你是不对的,但是你想想,我没见过世面,每个人的好坏又没写在脸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所以你也得答应我,绝对不把这之前的事放在心上,我这人最讨厌别人翻旧帐,好不好?”

  松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女孩是个不折不扣的“⿇烦”而他呢,从现在起和她讲话时最好不要看她,否则…唉!他不是心肠太软,就是被她给了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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