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天后,葯已经炼制妥当。娉婷也不再次进宮,直接将葯给凤,代了用法,嘱咐道:不要弄错了,只有倒一个人的剂量。
凤小心翼翼接过,不解地问:怎么不多配两剂,万一出错,那就什么都完了。
娉婷⾼深莫测一笑:我有自己的道理,你不用问,能潜伏进敌国君主⾝边的都是智勇双全的人物,绝不会鲁莽行事浪费葯剂,放心好了。
她一副成竹在的模样,凤也安心下来,将葯贴⾝蔵好,道:我一会⼊宮将葯亲自给大王。护送你的车队随时待命出发,只等你的决定。她从袖中取出一封盖了上将军府的戳印的信笺,到娉婷手里:这信你收好,见到则尹的时候给他。
你将我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了。
让他知道全部情况会比较好,也方便你指挥大军。凤见娉婷漆黑的眸子中隐隐蔵了狡黠笑意,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警告道:不许偷看,里面除了说你的事,剩下的是夫间的私话,小女孩儿也看不懂。
娉婷笑道:既然看不懂,看看又何妨。见凤跺脚,头摇啧啧道:亏你还是上将军夫人呢,怎么不知道要心怀城府,倒被我一就出来了。我⾝负重任,要上场战厮杀去了,吩咐护送的车队这就上路吧。说罢跨出房门。
娉婷!
怎么?娉婷转⾝,心中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装出一副潇洒模样出征对抗楚北捷,如果凤这个时候演一出泪眼告别,那可会招惹得连她也要忍不住哭起来。
被人知道新主帅红着眼圈上路,北漠大军怎会心服?
凤追出房门,在娉婷面前四五尺处煞住脚步,漆黑的眼珠盯着娉婷片刻,垂首道:你到底是女孩,做主帅就好好呆在帅帐里筹划,千万莫逞強亲上场战。
娉婷愕然,半天才听明⽩,心下感动,轻轻握住凤的手,柔声道:放心吧,我哪能这般不爱惜自己?刚刚说什么上场战厮杀,我闹着玩的呢,我又拿不动刀啊剑的。时间不早,我真要走了,等大胜回来再看你生的宝宝,哦,那时候宝宝应该还没有出生吧?
凤难过,勉強控制快涌出来的眼泪,咬责道:当了主帅还闹着玩。默然半晌,眼泪淌下。
抬头时,娉婷已不在面前。远处花园尽头小门绿袖一闪,人远去了。
马车疾驰,⻩沙滚滚,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
娉婷掀开帘子,眯着眼睛审视附近地形。头很疼,在马车上的这段时间,她将堪布附近的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坡地山峰河流的名字方位记于心,北漠王给她的关于北漠大军中的情况也分析清楚,每个将领的名字和专长都背诵如流。
堪布快到了。娉婷自言自语,噤不住又开始叹气。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看地图和名册,几乎将所有需要知道的事都温习得滚瓜烂,可依然不能稍减自己的头疼。每当想起到达堪布后必须面对楚北捷,她的头就不可救葯的嗡嗡作响。
被楚北捷狂攻的堪布,一定正处于最为难的时候。如果守城的不是北漠名将则尹,恐怕未等她到达,堪布就被攻陷了。
她真的可以对抗楚北捷?
车轮每滚一轮,她就更靠近那个男人一步,更情不自噤猜想他在沙场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不去想他,不去想他,娉婷缓缓头摇。
深深呼昅一口空气,慢慢张开眼睛,瞳眸凝邃中染上一丝坚毅,堪布之战,已经不是东林和北漠的战争,而是楚北捷和⽩娉婷之间的较量。
她真的想赢?娉婷静静凝视⾝边宛如千金重的兵符王令。
马车猛一下震动停下来,打破娉婷的沉思。车外响起负责护送娉婷的将领若韩悉的声音:堪布已到,姐小请下车吧,上将军亲自来接了。
掀开车帘,⾼⾼的城墙进⼊眼帘,多处破损和烟烧痕迹,还有几深深揷于其上尚未来得及拔掉的铁箭说明近⽇来战况的惨烈。娉婷从车上袅娜下来,视线方从城墙缓缓移到面前一行专程接她的将领⾝上。
带头一人満⾝⻩尘,脸上一把杂草似的胡子,虽然几乎掩盖了一半面容,双眼却出坚毅,一看就知道是不易屈服之辈。
娉婷露出一个涩羞的笑容,婷婷行礼:这位一定是则尹上将军,劳上将军出城来接,实在折杀小女子。
则尹一个箭步,拦住娉婷道:姐小这次是以主帅⾝份前来,千万不要对下属如此多礼。低声道:大王已经派快马送来王令,则尹定全力辅助姐小。⼊城再说如何?
娉婷点头同意,顺便取出凤。则尹一见凤的字迹,边溢出一丝暖洋洋的微笑,双手接过称谢。
其他各位将领纷纷过来行礼,报上名号职别。
一行人进⼊守卫森严的关防,则尹对娉婷非常友好,不但处处将她作为主帅看待,而且将自己的行辕让出来让娉婷暂住。
屋內主要以蓝黑两⾊为主,尽显原主人慷慨豪迈的个,墙上挂着一把黝黑的大弓,案台上铺开一副堪布地形图,似乎在娉婷到来之前,则尹还在对着地图苦思破敌良策。
娉婷妙目轻转一圈,大致看过屋內极简单便利的摆设,已对则尹为人有所了解。如果不是家有娇,上将军府不会那般华丽雅致,因为它的主人并不是一个喜爱雅致风格的人。
不能不感叹老天的奇妙安排,偏偏是这看似耝线条的大汉,虏得从不将归乐一⼲权贵弟子看在眼里的凤芳心。
则尹吩咐各位随同的将领暂时在外等候,转⾝拱手道:姐小对这里还満意吧?时间仓促,只能请姐小将就一下。如果嫌这里⾊调太晦暗,可以吩咐亲兵找些颜⾊鲜的布匹来,不过能不能找出来就不能确保了。
娉婷见他一派镇定从容,心中急于追问军务却能不动声⾊,浅浅笑道:上将军客气了。军情紧急,哪有时间管那些琐事。请上将军将最近战况详细道来,我们好商量定策。
则尹正等她这一句,伸手道:姐小请坐。
两人各自坐下,则尹神⾊一整,沉声道:十三天前我军退到堪布,楚北捷率兵倾力围攻,幸亏堪布城墙⾼厚,易守难攻,众将士拼死反击,才屡次击退东林军。不过东林军毕竟有兵力上的优势,连我也没有可以将他们完全击溃的把握。楚北捷不愧名将,屡次识破我方的惑敌之术。
我有一事需向上将军请教,希望上将军不要介意。娉婷淡淡问:北漠边城防守向来严密,又有上将军亲自坐镇,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內连被攻破几道防线,竟被迫退到堪布这最后一道关卡。
则尹一愣,目光转厉,直视娉婷,见娉婷晶莹眸子丝毫不露怯意,方仰天长叹一声,肃然道:要不是凤多次向我提起她的闺中好友为人,我一定认为姐小这个问题是想对我施下马威。唉,姐小的问题的确一针见⾎,我军一败涂地,被迫困守堪布,并不在于敌众我寡。这次东林军号称十万兵马,真正的数目不超过七万。失败的原因在于主帅。
则尹没有注意娉婷脸上的异⾊,站起来低头凝视案台上的堪布地图,露出回忆的神⾊:则尹也算北漠数得出名号的沙场老将,可遇上楚北捷,才知道什么是名将风范。他屡次识破我方的惑敌之术,⾝先士卒,武艺⾼強。第一次锋时,他亲自叫阵,当着双方大军面前三招砍杀我手下第一勇将蒙初,震慑三军,让所有人目睹他君临天下的剑术。自此楚北捷不可战胜的形象深深打击我军军心,导致节节溃败。
娉婷从他话中听出北漠军对楚北捷的恐惧,不噤遥想楚北捷在千军万马前悠然三招击杀北漠大将的风姿,默然片刻才回过神来,安慰道:将军千万不要灰心。楚北捷虽然本事,不是也被将军挡在堪布城墙外十三天?
则尹没有立即接话,半天才道:我刚刚进门前已经看过凤亲手写的信笺,姐小既然对楚北捷深深有认识,应该比我更明⽩目前是怎样一个形势。现在大家都知道只要堪布被攻破,东林军将长驱直⼊直捣都城北崖里,那我们都会成为亡国奴,所以被楚北捷一战击溃的军心才得以稳定,人人都拼死奋战。
上将军想得很对,娉婷点头道:堪布现在达到军心最盛的程度,也是各种防守优势调整到最⾼的时候。如果凭现在的优势依然无法击退东林军,那东林军迟早会攻占堪布。沙场对阵和王府內斗智是完全两回事,后者娉婷或者有能力一比,前者却和对手差了几个级数,想到楚北捷具备⾝为名将所需要的一切因素,而她却要带领一群被楚北捷吓破胆的濒败之兵对抗,娉婷也不能不在心內长叹。
但隐隐中又觉得骄傲,轮征战沙场,天下间又有谁能比得上楚北捷?
胡思想一回,才蓦然想起⾝边还有一个则尹正和她讨论军情,只得收敛心神,装出主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的从容仪态。
娉婷三言两语道破则尹心中忧虑的事实,让则尹不得不多看她几眼,赞同地说:姐小所言极是。楚北捷头几天试过強攻,双方都伤亡惨重,从第十天开始,东林军按兵不动,毫无动静。我看他是想等我军军心涣杀才挥军进攻,好减少东林军的伤亡。
不,娉婷抿,蹙眉不语,很快又抬起头来,脸⾊转严,一字一顿道:如果楚北捷停止攻城,他一定已经想到更好的办法攻占堪布。以他的心计手段,使出来的手段一定雷霆万钧,诡异至不可猜测,能迅速瓦解堪布城內的防守。
则尹露出怀疑的神⾊:能有这样的事?
娉婷先不解释这个,转移话题问:我军可有出派探子查看东林军动态?
不断出派探子。但楚北捷对这方面非常注意,经常派遣大量士兵扫他们营地附近,探子无法久留,只知道敌军大致上没有移动。则尹叹气道:凡事冒险潜伏进去试图刺探多一点报情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
这就对了,因为楚北捷正在暗中实施他的计划。娉婷思索着道:上将军,我的⾝份和取代主帅之位的事,暂时只让⾼级将领知道,莫让消息外传。
则尹痛快答道:姐小放心,今天来见姐小的都是我的心腹亲信,也只有他们知道姐小是大王新派的主帅。另外,姐小的⾝份在堪布只有则尹和护送姐小来的若韩知道,我们只用姐小称呼。这些大王已经在⽇前送来的王令中说清楚了。他⾝为北漠上将军,一直称呼娉婷为姐小,自然有原因。
娉婷表示放心地点点头,视线幽幽一转,移到门外笔直通外前厅的卵石道,轻轻吩咐:那么,我们先去上城墙看看吧。
登上宏伟壮观的堪布城墙,被战火洗礼过的大平原和两旁的山峦丛林尽⼊眼帘,则尹站在⾝边,指着东南方道:那就是东林军大营。
心跳起来。
东林军大营…娉婷尽力远眺,无奈相隔太远,连一两面舞动的隐隐约约锦旗都看不到,更别说楚北捷如刀刻斧凿的俊容。
楚北捷,你知道吗?⽩娉婷来了。
逃不开,只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