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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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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将军!上将军!快醒醒!”

  若韩头疼裂,睁开眼睛,帅帐中灯火通明,头顶上是将领们一张张关切的脸。

  楚北捷呢?

  若韩捂着头,用力从榻上猛然坐起:“人呢?人抓到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森荣被大家推了推,走到最前面,闷声道:“我们听见上将军喊声,冲进帐內,到处

  一片黑暗。当时未知上将军生死,到处都糟糟的,等点起灯火,再四处搜查,已经找不到刺客踪迹“

  若韩“唉”了一声,拍腿道:“可惜,可惜!”

  但回心一想,楚北捷又怎会如此容易被人擒到。他⼊营之时,应该早想好退路。

  华参是新晋升的隆尧将军,低声禀报道:“上将军帐外的亲兵一共有十五人被杀,看来是偷袭,喉间

  一剑毙命。刺客剑法真可怕。“

  亲兵们的尸首各位将领都亲自检查过,对来敌⾼強的⾝手都觉得不可思议,脸上均露出一丝惧⾊。

  森荣‮头摇‬道:“这么可怕的刺客,四国未曾听说过。我们北漠军营也该整顿,万一上将军出了什么事

  ,大军失去统帅,这可如何是好?“

  “对啊,刺客到底是谁?”

  若韩沉默片刻,道:“是楚北捷。”

  偌大帅帐,骤然沉默下来。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说什么。

  森荣了口气,终于反应

  过来,张大嘴道:“竟是镇北王?”

  楚北捷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噩梦一样。

  堪布一战,楚北捷几乎让他们灭国。此人运筹帷帐,智谋让人心惊,武功更让人心寒。

  这次,又显示出他独闯敌营的胆略和⾼超的潜匿本事。

  有这样的敌人,谁不头疼?

  “他到底要⼲什么?”

  “我也不清楚。”若韩脸⾊极难看:“他要我传一句话给大王。”把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军营大

  事不容有失,被敲晕的事虽然丢脸,若韩还是一五一十原本道出。

  大家知道来者是楚北捷,知道若韩是虎口余生,哪里还想到别的。听见楚北捷口出廷言,说要将北漠

  大将一个一个‮杀屠‬,人人气得双眼通红,破口大骂。

  若韩道:“楚北捷也并非说大话。如果我们的军营防守仍是如此松懈,将来还是抵挡不住他这样的⾼

  手。“

  这一开口,众人都有点讪讪。

  北漠的军营,严密远远不如东林的训练有素的大军,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

  楚北捷这个将才‮教调‬出

  来的军队,恐怕只有何侠能够对抗。

  若韩看看帐外,天还未大亮,只有一点橙光从灰云中隐隐透出来。

  “行程不改,天明出发,众将先退下,让我要好好想想。”遗退众人,若韩叫住森荣:“你留下来。

  “

  森荣点点头,坐下想了想,皱眉道:“上将军,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

  楚北捷出言威吓说要杀

  我北漠大将,为何已经成功潜⼊,却只要上将军带口信,而不下杀手?“

  若韩道:“我也正觉得此事蹊跷。我看他的神⾊,持仗自己武功⾼強,非常自傲。扬言要将我北漠将

  领从最大的开始杀起,一个一个,直至北漠再无可领军之将。“

  “但是,上将军已经是北漠最⾼级的大将。楚北捷如果真想这么做,就不会放过上将军。”

  若韩神⾊一变,从椅上猛然站起:“糟糕,我知道了!”

  森荣惊道:“上将军想到了什么?”

  若韩神情凝重,沉下嗓子,缓缓道:“上将军,则尹上将军。”

  这次轮到森荣脸⾊大变:“不错,他第一个要杀的是则尹上将军!”

  则尹是北漠军的顶梁柱,他虽然已经归隐,但在军中威望不减,地位相当于楚北捷之于东林军。

  假如则尹被楚北捷刺杀的消息传遍天下,那么军心溃散的北漠军将不堪一击。

  森荣也是跟随则尹多年的老将,不噤为则尹担忧,着手焦急道:“怎么办?

  事关则尹上将军生死,

  我们可不能⼲坐着。“

  “上将军是我北漠剑术名家,⾝边又有心腹护卫,就只怕楚北捷无心算有心,偷袭得手。”

  “一定要立即通知则尹上将军,要他提防楚北捷。”森荣忽又想起一事,苦恼道:“上将军辞官后不

  知隐居在什么地方,我们要立即‮出派‬人马寻找,将消息告诉上将军。楚北捷持有东林大军军权,眼线众多

  ,万万不能让他比我们先找到上将军。“

  若韩有成竹,露出笑意:“这个不必担心,我知道。我这就写信。上将军何等英雄,只要有所防备

  ,必不会让楚北捷得手。“

  晨曦初现,一骑快马从北漠军营冲出,朝松森山脉奔去。

  一直守候在另一端山坡⾼处的楚北捷从草地上站起来,看着远处迅速变小的送信者的背影,轻轻抚了

  哀⾝边的爱马:“该上路了,我们找你的女主人去。”

  翻⾝上马,缰绳在手中从容一扯。

  骏马低嘶,放开四蹄,踏起一溜⻩尘,追逐传信兵而去。

  瞧那传信兵奔去的方向,则尹和凤果然不出所料,隐居在茫茫松森山脉之中。

  娉婷,你常和我提起你的好友凤。

  如果她隐居在靠近云常的地方,你一定会去找她的,对吗?

  你已经见到凤了吗?还是依然在路途之中?

  楚北捷无能,我挑了云常的关卡,却问不到你的下落。手中宝剑虽利,对着茫茫雪海,却无法向苍山

  问出你的去处。

  我能做的,只有潜⼊北漠军营,得若韩和则尹联络。他是则尹的继位者,应当知道则尹的隐居之地

  。

  娉婷,请你停下脚步,不要再孤零零地漂泊。不要忘记你的好友凤,来见一见她。

  我会在那里等你,截住你,拥抱你,‮吻亲‬你,向你道歉,求你恕罪…为了我们曾经清澈如⽔的相思

  ,暗香萦绕的绵,期待着,可以坚定如山的爱恋。

  我已经明⽩,什么是海枯石烂,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永不相负。

  云常都城里,笙歌通宵达旦,五彩烟花升⼊夜空,轰的一声,照亮城中百姓的笑脸。

  鲍主回来了,驸马回来了。

  华贵马车上,垂帘全部掀起,耀天露出幸福的笑意,偎依在何侠怀中。这令人感动而且欣慰的一幕,

  深深印⼊云常百姓心底。

  衬托着这一双璧人的,是随后万千安然无恙返回家园的云常士兵。他们带着战死的决然出发,却得到

  老天垂怜,没有经过烽火的考验。

  等待着他们的,是呼,満天的绚丽烟花。

  还有,美酒。

  “这一杯,要敬丞相。”

  丽的歌舞姬穿梭在大殿上,笑的百官喝得畅快,醉态可掬,何侠笑意正浓,连连饮下众官敬献的

  美酒,挥了挥手暂止没有尽头的敬酒人群,自行端起酒杯,踱到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贵常青面前。

  斌常青有点愕然,连忙举杯:“臣不敢,此酒应敬驸马爷。驸马爷领兵远征,辛苦了。”

  何侠喝了不少,俊美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深处却无一丝醉意:“丞相太谦了。领兵打仗只是体力活

  。丞相坐镇都城,才是劳心劳力。“

  斌常青向来不大喝酒,但大战消弭于瞬间,这般天大的喜事,再不善饮的人也会忍不住喝两杯庆祝,

  豪情一起,举杯道:“好,臣和驸马爷⼲了这杯,祝我耀天公主福寿无边,嗯,还要早生子嗣。”

  何侠哈哈笑道:“这个愿许得实在,多谢丞相吉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驸马爷。”

  “绿⾐?”何侠转头,见是耀天⾝边的心腹宮女,环视周围取乐的众官,到处喧闹一片,将她叫到一

  边,低声问:“是公主要召见?”

  绿⾐‮头摇‬,俏⽪地咬着下笑道:“不是呢。公主要我来和驸马爷说,她一路颠簸,十分劳累,‮浴沐‬

  后就要睡了,请驸马爷明⽇再来见她。公主还说,请驸马爷小心⾝体,不要喝太多酒。驸马爷路上也辛苦

  了,再喝酒容易伤⾝。“

  何侠朗声笑起来:“我还愁这里敬酒的百官不好应付呢,有了公主的王令,正好辞了他们回去‮觉睡‬了

  。“

  当即用耀天的话挡了还想继续敬酒的‮员官‬,先行出了王宮,回驸马府。

  驸马府门口早有大批侍从等候,冬灼带头,伸长脖子,远远看着人影绰绰,马蹄声声,一队人马奔了

  过来。

  “恭驸马爷!”

  马匹停下,冬灼当即向前牵了缰绳,仰头道:“少爷,你回来啦。”

  “嗯。”何侠应了一声,翻⾝下马,就往大门走,见了门口站満恭他回来的侍从侍女,微巍了拧

  眉:“这么多人都待在门口⼲嘛?都散了吧。”

  冬灼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从,屏散所有待从,自个跟了上去。

  何侠步子迈得很大,毫不停留,冬灼在后面匆匆跟着。

  直接进了后院,转了三两个弯,娉婷居住的房间出现在眼前,何侠骤然止步,站在房门外,一时竟似

  怔住了。

  冬灼见他静静盯着娉婷的房门,彷佛木雕一般。此情此景,只让人觉得一阵苍凉。

  他当初觉得何侠无情,于是趁耀天发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娉婷。可如今见了何侠的模样,又

  觉得何侠当真可怜。

  冬灼又是心虚,又是难过,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唤道:“少爷。”

  何侠被他唤回心神,心不在焉地转头看他一眼,缓缓走到门前,举手将房门轻轻一推。

  吱…

  门轴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房里的摆设,一点一点印⼊眼帘。

  窗台上的盆景已经枯了,上收拾得⼲⼲净净,两边垂着流苏。底下,摆放着一双绣花鞋。

  梳妆台上立着铜镜,旁边静静放着他为娉婷订做的镏金首饰盒。

  琴还在,就无声地摆在桌上,只是已铺了薄尘。

  何侠跨⼊房中,他的脚步很轻,犹如怕惊碎了什么。他坐在冰凉的椅上,将间的宝剑解下,置于桌

  上。

  这柄宝剑,他用过它舞剑。(1*6*小说网$wa^p。1^6^)

  就在这,就在这驸马府中。

  剑温柔出鞘,如蛟龙⼊⽔,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娉婷也在这,她倚亭而坐,默默相看。

  她的目光如烟似⽔,指下弹出的一曲“九天”琴声越间,差点让他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差点让他以为,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稍逝。

  他错了。

  何侠的眼眸深处,凝起冷冷的精光。他错了,傲气年华已逝,风花雪月,不复存在。

  智谋武功抵不过赫赫权势。

  要戳破他费尽心⾎,努力保留的从前的一幅美丽幻象,只需耀天公主一道轻描淡写的王令。

  耀天,他的,云常的主人。

  面对着失去娉婷的空房,失去温度的驸马府,河侠深深地被事实刺醒。

  只要耀天存在一天,他便只能是驸马。

  一个连自己的侍女,都无法保住的驸马。

  “少爷,这古琴…要收起来吗?”

  “不用。”何侠凝视着铺尘的古琴,扯动嘴角:“留着,它会等娉婷回来。”

  娉婷会回来的,回到我的⾝边。

  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玷污敬安王府这四个字。

  我不会让云常王族和贵常青那个老滑头束缚我的手脚。

  我不会让雄心壮志,屈服于耀天的柔情与王威之下。

  没有人,能那样对待我。

  一路尾随传信兵的踪迹,楚北捷在松森山脉脚下勒马仰视。雄伟的山峦在⽩雪印衬下增添了一分神秘

  的美丽。

  凤就在此山。

  娉婷,应该也在此山。

  她也许在弹琴,也许在看书,也许在轻声低唱英雄佳人,兵不厌诈。仰望着肃穆的山峦,楚北捷的心

  脏庒抑不住地怦怦跳。

  他竟是这般‮望渴‬看见娉婷。

  思念,对着黑夜狂吼道出的思念,梦中的思念,远远不够,远远不⾜以按捺这分焦灼。

  传信兵受若韩嘱托,小心翼翼地赶路,不断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但任他如何精⼲,又怎会是楚北捷这

  蚌追踪大行家的对手。

  楚北捷远远跟着他,直达则尹隐居所在的山峰,策马上了山道,终于瞧见十几座木屋,蔵匿在林中。

  楚北捷昂扬前行,未到屋前,路边蓦然跳出几名大汉拦在路中间,喝道:“站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竟敢闯?“手中利剑一横,寒光闪闪,⾝手都很不错。

  这些威吓,对楚北捷来说不啻儿戏,哪里放在眼里。楚北捷不避不闪,坐在马上,环视一圈,沉声道

  :“告诉则尹,楚北捷来了。”

  “楚北捷?”

  “东林的楚北捷?”

  “镇北王?”

  “是我。”楚北捷角逸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我来接我的王妃…⽩娉婷。”

  统领东林大军征战四方,杀得所有人胆颤心寒的魔王,竟然出现在眼前?

  有人一个手颤不稳,手中剑差点掉下来。

  “还愣什么?快去通报。”楚北捷舿下骏马打了个响鼻,向前挪了一步。

  众人赫然猛退数步,一脸警惕。这位当世名将,曾将他们则尹上将军在堪布打得一筹莫展,几乎毁灭

  整个北漠。

  机敏者呼啸一声,转⾝便去报信。剩下的人強庒胆寒,持刀围着楚北捷,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他间的

  宝剑上。

  传说中镇北王的宝剑只要出鞘,就会⾎流成河。

  楚北捷端坐马上,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将,被他们狠狠盯着,神态却悠然自如,隐隐透出一丝喜悦期盼

  。

  娉婷,我已经到了。

  你在做什么?

  和凤下棋么?

  你曾说,凤棋艺甚精。可允许楚北捷在旁观棋?让我坐在你⾝边,看你纤纤指儿,捏起黑⽩⾊,轻

  置于棋盘上。那情景必定赏心悦目,让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倦。

  跑去通报的人很快回来,脸⾊古怪,不敢站得离楚北捷太近,拱手道:“镇北王,我们上将军有请。

  “

  楚北捷欣然点头,跟着引路的侍从一路到了大门前面。门前寂静无人,不见凤娉婷,也不见则尹,

  他艺⾼胆大,在东林王宮单⾝与宮呑卫⾎战尚自不怕,更不会畏惧这么一片小木屋。

  下马后,手按间剑柄,昂首直⼊。

  跨⼊屋中,却愕了一愕。⼊目处満眼素⽩,⽩⾊的垂帘横幅,偌大客厅,并无座椅摆设,唯有孤零零

  一具棺木摆在中间。

  楚北捷跨进的,竟是一间灵堂。

  屋中只站着一名脸⾊沉肃的男子,眉目浓黑,眸中精光慑人:“镇北王?”

  楚北捷从容上他犀利的目光:“北漠上将军?”

  忽然听见一把尖锐的女声:“楚北捷!楚北捷在哪里?”

  楚北捷心悬娉婷,听见女声,猜想该是上将军夫人凤,朗声应道:“本王楚北捷在此。”

  话音未落,侧屋垂帘被人霍然掀开,一道娇小⾝影骤冲过来。凤脸⾊苍⽩,状若‮狂疯‬,对着楚北捷

  当就刺。

  她来势虽快,但又怎能伤得了楚北捷。剑未及,楚北捷伸手一按,已经按住凤手腕。

  则尹没料到凤会这般提剑从侧屋冲来,发觉时已经太晚,变⾊道:“你敢伤我?”纵⾝扑上。

  楚北捷一招制住凤,想着她是娉婷好友,倒不敢怎样,指尖在她细⽩的腕上用力一弹,再顺势轻轻

  一推,凤立⾜不稳,向后跌去。

  则尹正好扑上来,一把接住,他素知楚北捷厉害,唯恐凤受伤,忙问:“有没有受伤?”

  凤摇‮头摇‬。她发髻俱,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半点平⽇悠闲镇定的模样,转头瞪了楚北捷一眼,忽

  然痛哭起来,抓着则尹的袖子央求道:“你帮我杀了他!快杀了他!”

  楚北捷从娉婷口中认识的凤,向来温婉有礼,怎料到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个疯女人。他心里生疑,眼

  角余光扫了中间那具棺木一眼,暗觉不妙。一颗心竟隐隐害怕起来,沉声道:“娉婷在哪?”

  凤似乎听不见他的问话,只是捶打着则尹的膛,哭求道:“夫君,你帮我杀了他!是他害死了娉

  婷,是他害死了娉婷!“

  楚北捷犹如被一记响雷击在头顶,猛然向前两步,喝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喝声宛如虎啸,反倒让凤清醒过来,停止了捶打一直安抚她的则尹,呆呆转头瞪着楚北捷,通

  红的眸中彷佛要滴出⾎来,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

  死在雪地里。“字字从洁⽩齿间挤出,冷的声音,彷佛从鬼域深处传来。

  楚北捷骤然倒退一步,回头看了看厅中的棺木,強扯出一抹笑容:“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是骗我

  的,你为娉婷不甘,要使计诈我。“他虽如此说,却止不住浑⾝冷汗潺潺,彷佛堕⼊冰窟中一般。

  凤是娉婷至好友,和娉婷一同长大。楚北捷识人无数,自然明⽩凤此刻的哀伤,绝非作假。

  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寒意侵袭而至,破⼊肌肤,直割筋骨。

  “你们骗我,娉婷就在这里,蔵在这里。”楚北捷哈哈大笑,扭曲着面容,目光一转,停在拥抱着

  凤的则尹脸上。

  他的手按在剑上,彷佛只要则尹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剑将他碎尸万断。

  则尹什么也没说。他静静拥着自己痛哭的爱,直楚北捷的目光。

  楚北捷的目光,除了坚毅,刚正,执着,霸气,还带着一丝怯意,一丝央求似的期盼。

  迥黑的眼眸深处,着狂涛,渐渐沾染上不敢置信的绝望。

  他竟然,从则尹这个昔⽇敌人的脸上,看到了一分同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楚北捷恍若被利刀刺中心窝,狂叫一声,踉跄连退几步,仰头大叫:“娉

  婷,娉婷!你快出来!我来了,楚北捷来了!“

  “我来向你赔罪!任你责罚!娉婷,你出来呀!”

  受伤野兽似的吼叫震动山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整座松森山脉,在楚北捷悲伧的吼声中沉默。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灵巧的指,那绝世的笑,那醉人的香,那轻舞的⾝影,怎么可能逝去?

  他明明听见,她在弹琴歌唱,唱英雄佳人,奈何纷,唱成则为王败则寇,兵不厌诈,唱多情相思,

  一望成

  她明明就在这里,在风里,雾里,云里,雪里,笑得清雅娴静,乌黑的眼珠,静静瞅着他,彷佛无尽

  的心思,全要倾注在他一人的⾝上。

  在哪里?娉婷在哪里?

  楚北捷⿇木地转过脸,看向那具孤零零的棺木。

  “她已经到了山脚,却遇上狼群,只差一点,”则尹沉声道:“就只差最后一段路…”

  凤渐渐冷静下来,用満布⾎丝的眼睛盯着楚北捷,凄声道:“她是来找我的,我知道她会来找我。

  她戴着我送给她的夜光⽟钗,攀过了松森山脉,千里迢迢的来找我。我为什么不早点派人下山?为什么?

  为什么…“伏在则尹肩头,双肩止不住剧烈的颤动。

  楚北捷直愣愣瞪着那棺木,完全失了魂魄。

  他朝那棺木走过去,每一步都彷佛踩在云朵上面,软绵绵的,没一点实在的感觉。

  一切宛如在梦中,棺木一会近在眼前,一会又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短短几步路,他挣扎着用尽全⾝

  的力气才勉強走完。

  他终于摸到棺木,森冷的寒气从那散发出来,延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让这天下闻名的镇北王生生打个

  冷颤。

  “娉婷,你在这里…”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对着深黑的棺木道。

  他要打开棺木,拥抱他的爱,他的王妃,他的⽩娉婷。

  但当十指扣住弊盖,一向神勇的镇北王,竟找不到一点力气。満是剑茧的手颤抖着,楚北捷费尽努力

  ,无法让颤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裳,还有…”则尹的拳头紧了紧,低声道:“还有几骨头。”

  字字重若千金,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躯,楚北捷颓然跪到。

  弊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娑着。

  娉婷不是这样的。她娇小、玲珑,在雪天里,脸颊会红出一抹淡淡的云彩,喜看雪夜中的星星,却

  又像猫儿一样,常常寻找温暖宽阔的膛,惬意地依进去。

  “娉婷…”他伸开双臂,竭尽所能地拥抱。

  他来晚了,晚得太厉害。

  他应该初六那天赶回来,用他的臂膀,紧紧拥抱倚门等候的娉婷。他应该拥抱着她,不让任何事伤害

  她,让所有的危险远离她,让她微笑着,在暖暖的冬⽇下懒洋洋地看书,小睡,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地孕育他们的孩子。

  “嫁给我。”

  “为什么?”

  “你善琴,能歌,兰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不相负?

  永不相负,在哪里?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颦,就在空气中,在花香中。

  无所不在。

  “王爷是要去打仗吗?”

  “王爷不必向娉婷解释。现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爷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

  “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他没有做到,他负了她。

  让她踏着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远去的马车。

  让她流落在云常,怀着他的骨⾁,穿越雪山,吃尽人间苦楚。

  让她被围绕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咬断筋骨。

  “不!”楚北捷狂声长啸,啸声止后,毅然拔剑。

  震慑天下的镇北王的宝剑,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剑刀和地砖铿锵碰,起一瞬火花。

  楚北捷缓缓转头,看向凤:“是我负了她,你动手吧。”不再多言,仰头闭目。

  凤沉默了一会,挣脫则尹的怀抱,捡起地上的宝剑。宝剑很重,她要双手才能握紧,就算用了双手

  ,仍颤得厉害。

  剑刃指着楚北捷的喉头,只要轻轻一划,这当世名将,各国君王除之而后快的镇北王,就要从这世

  上消失了。

  滴答。

  滴答…

  灵堂中寂静无声,只有凤的眼泪,大颗大颗,流淌不尽似的滴在地上。

  她刚刚那般地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此刻持剑抵在他的喉头,她却居然在颤抖。

  娉婷,娉婷,让你伤心哭泣,让你绝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剑下。

  他是否,也曾让你幸福地微笑过?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柔情和憧憬,悠然举手,掠平鬓旁被风吹的发丝。

  凤清楚记得,娉婷站在窗前,她远眺的方向,是东林,镇北王的所在。

  紧握着剑的手越颤越剧,的指渐渐松开。宝剑“匡当”一声,跌落在凤脚旁。

  楚北捷诧异地睁开眼睛。

  凤冷冷看着他:“我不会让你去⻩泉打扰娉婷。她不想见到你。”她痴痴说着,伸手‮摸抚‬着棺盖,

  细声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从此以后,再不要为谁伤心啦。”

  楚北捷凝视着棺木,心若死灰。

  那里面,静静躺着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亲,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面目相对的娉婷

  。

  不错,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在人间或⻩泉。

  死,他无颜央求她的原谅;生,他无颜索取她的尸骨。

  他倾心相求的绝代佳人,被他亲手葬送。

  “你说得对…”楚北捷眼中空空洞洞,泥塑似的,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你说得对…”他不舍地

  瞅着那具棺木,却再没有勇气用颤抖的双手触碰它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碰它?

  楚北捷转⾝,他的眼里看不见什么,没有凤,没有则尹,也没有路。

  他忘了宝剑,忘了一切,走出大门,怔怔地看着前方,朝山林深处走去。在门口低头吃着⼲草的骏马

  嘶叫一声,小跑着跟在楚北捷背后。

  它不明⽩,为什么主人进了一个屋子,出来后已经失去了灵魂。

  则尹的手下看着这一人一马远去,低声问:“上将军,此人是我北漠大敌,我们要不要趁机将他…

  “

  则尹凝视着楚北捷的背影,‮头摇‬叹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敌。”

  赫赫威名的镇北王,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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