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百万大军
林渺目光悠然投向一只靠在舷角处的小船,突然笑了,道:“那位兄台最好还是别上来,上来你讨不了半点便宜!”
“哗…”林渺的话音刚落,那只小船倏地破⽔飞起,直撞向大船的舷壁。
江陵军战士大吃一惊,秦雄也吃了一惊,要是那只小船撞上了舷壁,定会撞穿侧板进⼊底舱之中。
只看这连人带船的飞撞之势,便可知这人的功力深不可测!
“哗…”⽔中突地冲出两个人,正在那小船的左右,并紧抓住离⽔的船舷。
“哗…”小船在两人的牵扯之下竟然脫开那人的⾝子,再次坠⼊河⽔之中。
秦雄一惊之时,顿喜。
铁头已如苍鹰般,大巨的铁桨当空向那人击落。驼子也在同一刹那间出手,他的速度绝不比铁头慢,虽在气势上无铁头那一往无回的感觉,但却也风雷隐动。
鲁青动了,还有林渺⾝边的那两个剑手也在同时出手。
目标,正是那被架空、不得不落上船舷的江陵兵。
那当然不是江陵兵,江陵兵没有这般⾝手。既然对方不是江陵兵,那自然就是烧船的凶手!
对于凶手,无论是谁,铁头绝不会放过!他是渔民出⾝,爱船惜船,同时他也是个耝人,所以珍惜兄弟,而这人不仅烧了商船,还杀了人,这怎不叫他大怒?所以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林渺没动,没必要让他出手,在这艘大船上,有的是⾼手,而⽔中还有洞庭二鬼。
洞庭二鬼没有死,只是在⽔中,这使林渺稍稍放心一些。
秦雄本来想出手,但是见这么多人出手,他也便没动,众江陵军战士也立刻围了上去。
“轰…”铁头的铁桨落空,但那人还没来得及给铁头致命一击,驼子的拳头已经攻到,然后是鲁青的青锋钺和那两柄剑。
这一切都是接踵而至,如河⽔中的浪头,一层接一层,不给那人半点机会。
“砰…”驼子的拳头被弹回,如球一般倒滚了几圈,撞在大船的一柱子上,又立刻如球般弹出,再次攻向那正处于众人夹击的对手。
“果然是你!”林渺冷冷一笑,他认出了那正在五位⾼手夹击下的人正是魂不散的雷霆威!
雷霆威似乎也没有料到林渺居然识破了他的伪装,他本想借黑暗之利混上这艘大船,却被林渺发现,他只好硬来了。
对于雷霆威,林渺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因为每一次与雷霆威手,他总会处在生与死的边缘,因此在內心的感觉上,对雷霆威的存在比任何人都敏感,那是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嘶…”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声在林渺的⾝后响起,一道暗影如⼊林之夜莺,以惊人的⾼速自大船的端顶向林渺撞到。
而在此时,林渺突地转⾝,如⾝后长了一双眼睛般。
在转⾝的同时,凭空多出了一柄剑。
剑,如刺⼊夜空的闪电,在黑暗之中划起,灿烂明的弧光直向那自上而落的暗影。
秦雄再惊,他并不是第一次见林渺出剑,但是仍为林渺这横空出世的一剑所震撼。
“叮…”虚空之中擦出一缕火花,两柄剑错而过。
“噗…”自上而落的剑没⼊林渺的肩头,而林渺的剑则刺⼊了对方的膛。
但林渺却为之⾊变,因为他感到剑尖所触竟是一块极硬的铁板,而不是**,他甚至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
林渺的剑⾝一弯,又立刻曲弹而起,那人竟被林渺的剑气震得倒弹而出,其剑顺手拔了出去,带起一蓬⾎雨。
林渺闷哼一声,踉跄退了两步,伸手捂住肩头的伤口,这时他⾝边的⼲瘦老头已出手了。
老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杆短。
愤怒的人,愤怒的,在微暗的虚空之中抖起两缕暗淡的光影。
秦雄也吃了一惊,他惊的是对方一上来竟以同归于尽的战术,以招换招,这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更让他意外的是,林渺明明刺中了对方的膛,可是此人居然连一点事也没有,林渺的剑上也没有⾎迹。
在秦雄的眼中,林渺对刺客存在的反应速度是超乎寻常的,而且他出手还击也是完美的,只可惜他们都错估了这刺客的狡猾和狠辣。
林渺对这刺客的存在并不意外,只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依常理来说,他本不在乎这刺客的存在,即使是雷霆威也一样。但是他没有料到这刺客一开始便是以同归于尽的打法,而且在前置放了一块铁板。
刺客的狡猾让林渺吃惊,似乎早就算准林渺在同归于尽的打法中会刺中他的膛,是以准备了铁板,但林渺没有准备,这是意外,所以林渺受了伤。
林渺有些愤怒,那刺客似乎也有点意外,他的偷袭居然只是在林渺的肩头留下一道深才三寸的伤口,这并不是他预料的结果。因为他杀人从未失手过,往往总是一击致命。他是一个很会把握机会的人,可是这一次却是意外,所以他也有些吃惊。
林渺的剑没有刺⼊他的⾝体,但是他却感到一股奇异的寒气透⼊体內,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从未体验过这般滋味,是以他的剑也不能在林渺的肩头留下更深的伤痕。
“叮…叮…”⼲瘦老头的双在空中错,快速地与刺客连击了数下。
这时,秦雄的矛已经捅出。
秦雄的矛有着洞墙穿石之威,这名刺客居然在他的船上伤了林渺,这使他很是恼怒。
秦雄敬佩林渺,不只是因为其才智武功,更是因为林渺救了他和他的一⼲手下。林渺是他的恩人,是以他才会不管林渺是不是刘玄所要的人,而让其留在船上,可是这些人居然欺到江陵军的头上,这怎叫他不怒?
秦雄出矛的时候,⼲瘦老头的⾝子已被震离了甲板,向河⽔中落去。
刺客的武功比⼲瘦老头要⾼出不止一筹。
“啪…”⼲瘦老头在空中竟将双接上,然后以长的头击在舷板上,⾝子再借力弹上虚空,长化成点点星雨自上空洒下。
“好法!”秦雄不由得赞了一声,他已与那刺客手数招,只觉对手的剑极端沉重,而且剑式十分诡异,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玄剑!
玄剑乃是当年杀手盟中的用剑⾼手,以一击致命而著称的可怕杀手,其剑极重,所以称之为玄剑,没有人知道其名字。
一矛一,两件长兵刃纠着刺客。在秦雄想到这个人的时候,那⼲瘦老头已呼出了这个名字。
“玄剑!”
林渺知道了这个人的⾝分,一个比剑无心更可怕的剑客,尽管人们评价此人的剑法不如剑无心,但这人杀人的本领却胜过剑无心。
这一点林渺也不能不承认,此人居然用狡计骗得同归于尽的打法,而使他一击受伤,这有点冤,但是这也只能怪自己马虎大意了点。
还有两大杀手未曾现⾝,幸存的六大杀手已有四位现⾝。除鬼影子、剑无心已死之外,至少还有四个绝对可怕的⾼手。
事实上,林渺已经估计到雷霆威再来时可能不只是一个人,但却没料到如此快便带着另一人来了。
雷霆威以一敌五,依然是毫无惧⾊,但却也不能讨到什么好处。尽管如此,仍不能不让人骇然。
洞庭二鬼也迅速跃上船来,加⼊秦雄对付玄剑的行列。
四人联手顿时形势大改,玄剑也显得吃紧起来。
大船却是跟着遭殃了,但一时之间双方尚相持不下,这两人毕竟是二十年前不可一世的杀手,尽管息隐了二十载,但是其杀手之威依然存在,而武功更是胜过当年。或许在杀气方面不如当年,可是武功更精纯,功力更深厚。
玄剑似乎明⽩,在一击未能对林渺致命的情况下,今天便不能再有机会,这船上的強手极多,虽然单打独斗无人能与之相抗衡,但是没有人会与他对决,数位⾼手联手他们便没有胜望,即使是以武皇刘正之勇,当年也在十二大杀手的联手之下⾝受重伤。人多,毕竟还是一种优势,至少在双方的实力相去不是太远的情况下是如此。
林渺好整以暇地包扎好肩头的伤口,倒上生肌止⾎的金创药,这一切都有人给他做得很细致⼊微,但他的目光却半刻也没有离开过玄剑的剑招。
林渺没有出手,或是暂时并没有出手的**,他只是在看,做一个旁观者自然要轻松多了,但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来自林渺⾝上的杀气。
而这股杀机越凝越強,越敛越沉,使得夜风有点寒凉。
玄剑感受到了林渺的杀机和目光,林渺的目光仿佛是他內心一个永远也摆脫不了的影,像是一个恶梦,初始时还没什么,可是到后来他竟有点心头发寒。他无法明⽩怎会对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有这样奇特的感受。
雷霆威似乎也已经感觉到这次的任务是不可能完成了,他此次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制造混,而让玄剑趁偷袭,对林渺一击致命。但是却没料到玄剑的那一剑并没能重创林渺,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当然,很多时候都会出现意外,这一刻他才发现,此刻的林渺实比他想象之中的要可怕得多,甚至有点⾼深莫测。
玄剑并不想太过纠,那对他并没有好处,林渺一直都未曾出手,但他相信,那道剑伤并不是阻止林渺出手的原因。也便是说,林渺不出手只是另有原因,或许只是在等待机会,一个一出手便可以致命的机会,这种意图自林渺的目光之中很清晰地便能够捕捉到。是以,玄剑并不想在这里太过纠,更不想给林渺任何机会。
玄剑在双方抢攻一百余招后,终于找到了一丝空隙,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自大船船顶向河⽔中跃去,同时还踢出了一块木头。
“哗…”大船顶舱突地爆开,玄剑的⾝子正在虚空之时,舱內一道刀光以让人吃惊的速度破出,森寒的杀气几乎使虚空的每寸空间都裹上了一层严霜。
玄剑不由得暗叫了一声:“好刀!”
刀是好刀,刀法也不错,而且这一刀把握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
这让玄剑有些头痛,他本不想在此纠下去,可是在某些时候总由不得他选择,所以头痛。
“铮…”刀与剑在虚空击,两道⾝影皆向后跌去。
出刀的人自然是戚成功,但是他的功力并不能与玄剑相比,在強大的反震之下,他竟跌了回去。
玄剑则只是借力更快地向河中跃去,但他还忽略了一个人。
那便是林渺!
林渺,一个绝不能忽视的人,他在一边沉默了那么长的时间,绝不会这般轻易地放过这个伤他的刺客。
玄剑刚挡开戚成功的刀,林渺的剑便已经到了,自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更以快得不实真的速度击出。
玄剑曾偷袭林渺,此刻林渺也不在乎趁人之危,这很现实,不是生便是死,江湖中的规矩是人定的,那么也可以由人去破坏和更改。
玄剑有些吃惊,林渺这一剑竟似乎是针对他可能出现的一百个破绽而出的,而且似乎已经算准了他可能会怎样出剑。
“叮…”林渺的剑斜挑,再次与玄剑的剑擦过,但这次玄剑的剑并不能落在林渺的⾝上。
玄剑骇然,在虚空中扭⾝,如⽔中之鱼一般竟横移而开,依然是落向⽔中。
林渺一剑刺空,⾝子也随之下沉,虽只单手,但其剑势依然犀利之极。
玄剑落在河面之上,却并未沉没,而是在浪尖上退了两步,但便在他退出两步之时,黑暗的河面竟伸出了一双手。
一双要命的手!
确实是一双要命的手,居然在这要命的时候抓住了玄剑的双⾜。
玄剑想剁掉这双手,但是他却没有机会,因为林渺的剑又到了,而且是以快得让他没有半点空闲的速度。
“叮叮…”两柄剑在虚空中击了八下,第九下并不是金铁鸣之声,而是玄剑的惨哼。
玄剑的双⾜不能移动,而且还正向⽔中沉去。他如何能够阻挡林渺这一阵快剑?林渺一剑便差点划开了他的膛。
鲜⾎染红了河面。
林渺再出剑,但在此时,他只觉一股锐锋自侧方袭至。
秦雄惊呼了声:“小心!”
林渺并不是个大意的人,他从来都不觉得有谁的命比自己更值钱,是以,他绝不会傻得与玄剑以命换命。
“当…”林渺旋⾝回剑,那自侧方来的物体在剑⾝上擦出一簇火花,強大无匹的冲击力带得林渺不能自制地跌落⽔中。
“哧…”那向林渺的东西竟是一支利箭,⾜以洞金裂石的箭。
林渺骇然,秦雄骇然,所有的人都大为吃惊,而便在他们吃惊的那一刹那,一道幽灵般的影子自黑暗中窜出。
影子并不是攻击林渺,只是一把抓住了玄剑的手。
“哗…”⽔面顿时暴起,玄剑的⾝体如同自地里子套的萝卜般自⽔中冲出,带起一蓬⽔花,而抓住他双⾜的那双手的主人竟也在刹那间被带出了⽔面。
那人如一只抢食的呆虾,在破出⽔面的那一刹才知道骇然松手,但在松手的同时,仿佛感到一股大巨的洪流自玄剑的⾜下冲⼊他的体內,忍不住噴出一大口鲜⾎,闷哼着落⼊河⽔中。
“季步!”肖忆吃惊地叫了一声。
秦雄和那⼲瘦老头却有点发呆,他们看见了那人的影子,更看见了那影子手中一张奇异的大弓,但他们却没能看清这人的面目。此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犹如一个幽灵,踏浪而来,随即又踏浪而去。
林渺也呆呆地望着此人没⼊黑暗的背影,竟似乎忘了自己的⾝体尚泡在⽔中。
“你去找回那支箭!”⼲瘦老头突然向洞庭二鬼吩咐了一声。
洞庭二鬼一怔,这老头居然要他们在黑暗的河底去找那一支箭,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不过,他们没有反驳,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一般不轻易开口的老头的话绝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幸好,他们看见了那支箭⼊⽔的方向,是以立刻跃⼊河⽔之中。
季步也浮出了⽔面,神情有些疲惫,但是依然很⿇利地游到大船边。
雷霆威见玄剑走了,他也不想再纠,是以也立刻逸走。
雷霆威要走,那五人本就不能将他留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武功之间的差距是很难弥补的。
林渺也被拉上了船,他只觉得前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內伤本就没好,现在又再一次強行出手,这才会如此。
林渺发现自己的剑刃之上居然有一个缺口,一个⾖大的缺口,这正是刚才挡开那支要命的箭所留下的,他噤不住骇然。
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箭,确实是骇人听闻,这比那所谓的天机弩不知厉害多少倍。
“此人是谁?”林渺深深地昅了口凉气,淡淡地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十三杀手之中仅在⽔中无二之后,排名第三的绝杀!”⼲瘦老头也菗了口凉气道。
“绝杀?!”林渺脸⾊再变,仅存的六大杀手已经出来了五个,还有一个未曾现⾝。也许,十三杀手并不只幸存六人,既然这是江湖秘闻,难道就不可能这十三大杀手一个都未死?
想到这个问题,林渺心都在发寒,这绝杀的箭竟如此可怕,其功力和⾝法如此诡异,较之雷霆威更可怕许多,而他只不过是排在十三杀手的第三位,那么排在第一和第二者又是怎样可怕呢?那⽔中无二会是怎样一个人物?如果这十三大杀手真的都活着,而林渺又杀了鬼影子和剑无心,若这些人都来杀他,他几乎不敢奢望可以活着。
雷霆威走了,船上只留下一地的藉狼,林渺不知为什么刚才绝杀不出手,而只让雷霆威和玄剑出手,如果绝杀也出手,以这三人的力量,今⽇只怕他惟有再一次借⽔而遁了。可是绝杀居然没有出手,只是救走了玄剑,这让人感到有些意外,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绝对可怕!
那艘装载货物的商船沉没了,河面之上又陷⼊一片黑暗之中。但肖忆与何杰两人也在河⽔之中找到了那支箭。
在这黑暗的河⽔之中居然可以找回那一支两尺许瘦长的箭,这确实不易。不过,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兄弟二人的⽔。
林渺把玩着这支让他的剑缺了一个口的利箭,心中再次泛起了一层寒意。
这是一支纯铁所造的利箭,⼊手极沉,箭头泛着幽光,极为锋锐。
“好箭!”林渺昅了口气道。
“箭是好箭,只是不好惹!”秦雄也有些感慨地道。他也没想到林渺居然遇上这样一摊子事,惹来了十三杀手中的三位可怕的人物,这潜隐了多年的人,居然重出江湖,但却只是为了杀林渺,这似乎有点悲哀。
“城主这一路上可要多加小心了,这群人当年出手从未失手过,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秦雄担心地道。
林渺淡淡一笑,昅了口气道:“谢将军的关心,我想我会小心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手,他们想杀我,我也同样想杀他们!在江湖之中,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不过,十三杀手已不是当年的十三杀手了,也许,他们注定要失败!”
秦雄想再说什么,但又打住了,他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也许说出来只是一堆废话而已,该来的终究会来。
“相传绝杀从不出第二箭,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这第一箭会自什么角度什么地方来,它总会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那⼲瘦老头昅了口气道。
“可是主公不是挡开了这一箭吗?”铁头望着那支铁箭,有些不以为然地道。
“这是因为他本就不想杀我,如果他想杀我的话,那么我已经死了!”林渺悠然道。
众人不由得大愕,便连鲁青也不同意林渺的观点。
“那他为什么不杀主公呢?难道他不是和雷霆威、玄剑一道的吗?”驼子也有些不解地问道。
“是啊,主公杀了鬼影子和剑无心,绝杀没有理由手下留情呀?”铁头昅了口气,惑然道。
“他不杀我自有其理由,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个威胁,拥有这样的敌人,只怕想睡个好觉都难!”林渺叹了口气。
秦雄竟有点同情林渺,因为他知道林渺说的都是事实。谁要是拥有这样的敌人,确实睡不了一个好的安稳觉。
“既然以后睡不了安稳觉,我现在就好好地睡一觉吧!”林渺伸了个懒道。
“圣上,昆告急!”一名信使一直奔到辕门,几乎是狂奔着赶进大殿之中。
刘玄的眉头紧皱,这已是第三道告急之书,可是刘寅却坚决不派援兵。
殿中众将皆有异议,认为昆不⾜一万人,如果多派人手也许可以守得更长一段时间。有这些时间作缓冲,也许可以夺下宛城,可是刘寅却坚决不出派援兵。
“大司徒可在?”刘玄深深地昅了口气,遇到这类事,他居然没有了主意,只好再派人请来刘寅。
信使递上告急文书,刘玄接过之后,便让他下殿先休息片刻。
刘寅很快便赶了过来,至少,在宛城周围仍然很安静。宛城之中没有半点动静,但城中的官兵却坚守着城池,粮草已绝,城中已开始屠马为食,百姓更是饿死者甚众,但岑彭坚决不投降,似乎不到真正的绝境之时绝不认输。
本来只有两个多月的粮草居然用了五月余,这让刘寅也不能不佩服城中的守将。
尽管这些⽇子来,城中过着几乎是地狱般的⽇子,但却没出子,可见王莽的手下确有能人。
“大司徒!”刘玄将告急文书递给刘寅,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他知道刘寅会处理的,在这种时候他更要器重这位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冷静的大司徒。
刘寅确实很冷静,虽然他很傲,并不太看得起众将,但他确有极果断的处事能力。
接过告急文书,刘寅并不看,而是很冷静地折叠好放⼊口袋之中,深深地昅了口气道:“这里的战士一个营都不能动,让信使回昆告诉王常大将军和安国公,请他们自己另外再想办法!”
“大司徒!”刘玄言又止地叫了声。
“大司徒难道连文书也不看一下?”王匡也有点急地问道。
刘寅依然很平静,肃然道:“我向圣上保证,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你可知道,如果昆一失,王邑的大军便会长驱直⼊,那时我们本就没有机会相抗!”朱鲔也有些光火地道。
“大司马此话确实不错,但这是我们惟一的出路,如果我们派兵相援的话,此战就会连一点胜望都没有,其结果惟有重回绿林山等待围剿的命运!”刘寅肯定地道。
“难道大司徒以为这样我们就可以好一些?”王凤也质问道。
“我们必须赌!没有人有绝对的把握,但是这样至少尚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算。”刘寅肯定地道。
“我倒想知道大司徒为何如此认为?”刘玄的眉头皱得极紧,他比任何人都紧张,因为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天下。若败了,他所有的梦想都将成为泡影,到时候四支义军依然会各奔东西,他甚至什么都不是,但这一刻他至少是更始皇帝,是这里所有人的首领。如果他胜了,那么汉室的江山唾手可复,他的尊贵和荣华也将趋向巅峰,甚至成为汉室的中兴皇帝,而眼下则是最大的考验,任何一步有失,他都有可能处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地位。是以,他比任何人都担心。
“如果我是王邑,便必定会舍弃昆,直奔宛城,解宛城之围后再分食诸小城,这是最为稳妥和实际的战略。如此一来,昆绝不会有事,最多只是小规模地被包围,以昆众将,解决这点小问题本就不在话下。而最为危险的反而是宛城外的我们,所以我们绝不可以分兵而出!”刘寅沉声道。
众将皆微微点头,如果王邑真的是如此选择的话,那么宛城确实危矣。
“但王邑并不是大司徒,如果他遇城扫城,以他们的兵力,一座小小的昆城又能阻得了几天?然后对方再长驱直⼊呢?”王凤不以为然地道。
“如果真是这样,则此战我们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算。如果是前者,我们只能看天意!”刘寅肃然道。
“何解?”刘玄精神为之一振,问道。
“破宛城只是时间的问题,最迟半月,最早八天!如果王邑想先破昆,至少要花五六天时间,再自昆到此,又要三四天。因此,我们完全有机会借宛城与之对决,如果有两天时间的缓冲,⾜够将粮草在宛城之中储⾜两三月,內守宛城,外以游击,以淯和宛城相呼应,我们不是没有胜望!”刘寅肯定地道。
“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借宛城胜敌,大司徒真的有把握在八天之中夺下宛城?”
“我说过八天至半月!”刘寅有些不悦地重复了一遍。
“若是破宛城需要半月,那王邑的大军十天便到了呢?”朱鲔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如果我们想救昆,那至少要半月;如果我们舍昆,最多不会超过十天便可破城!”刘寅认真地道。
“大司徒想对宛城強攻?”刘玄见刘寅如此说,不由好奇地问道。
“如果对其強攻的话,只怕也要半月才会有效,虽然许多壑沟已经填平,却依然不可能上得了城!”刘寅肯定地道。
“那大司徒用什么方式破城?”王匡不相信地问道。
“心战!我们和宛城守将比的不是武力,而是看谁更沉得住气!”刘寅昅了口气,肯定地道。
“比谁更沉得住气?”众人皆愕。
“元帅,末将认为宛城之围才是当务之急,宛城危在旦夕,我们若先解了宛城之围,绿林逆贼便不在话下,实不宜在昆这小城之中耽误行程!”严尤语重心长地道。
“哼,小小昆能耽几⽇?我百万雄师所过之处,众贼岂能再留?若不能攻下这小小昆,怎能显示我大军之威?”王邑冷哼道。
“元帅,末将认为纳言将军所说甚是,以我们之军威,这小小昆自不在话下,但宛城确实已危在旦夕,末将认为先解宛城之围才是上策!”陈茂也附声道。
“秩宗将军是说本帅主次不分了?”王邑冷声问道。
“我看二位将军是被绿林军打怕了吧?这昆举手即可破之,岂容这群跳梁小丑逍遥?”王寻毫不客气地道。
“司徒大人!”严尤和陈茂顿时大怒,但是他们确实是在绿林军手中连败数阵,又有何话好说?
“众位不必再争,本帅决定先破昆!”王邑打断众将的话,沉声道。
“宛城不派援兵?”王凤脸⾊变得极难看。
“是的!圣上说连一个营的战士也不能调来,请安国公和大将军自己想办法!”那信使有些怯怯地道。
殿中众将全都沉默了,王邑的百万大军已经将之层层围困,如果宛城不派援兵,结果只会是死路一条,不用想也能预知结果会有多坏,每个人心中都只剩下愤然。
“他们本就不在乎我们昆众将的生死!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与城同亡?”李轶愤然道。
“他们倒好,但昆若失,他们又有什么好⽇子过?”张卯也恼怒地道。
“圣上就只说了这些话吗?没有让你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刘秀深深地昅了口气,问道,他的心中也有些忿然,但却知道这一刻最重要的并不是生气。
“圣上没有什么代,但大司徒却让末将将这个锦盒带了回来。”那信使双手递上一个以朱漆封好的锦盒道。
“呈上来!”王凤心中不解,仍有点气愤。
王常接过锦盒,缓缓将之打开,顿时吃了一惊,刘秀和王凤也吃了一惊,失声道:“兵符!”
“兵符!”殿中众将都讶然。
刘寅居然将兵符放在盒子之中让人带到昆,如果路上有失,那该是怎样的后果?许多人都不由得出了一⾝冷汗。
殿中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王凤捧着兵符不解地道:“大司徒这是什么意思?”
“空有兵符无兵可调,有什么用?”张卯惑然。
王常苦笑道:“大司徒此意是将更始大业全部都到我们的手中,昆亡则更始灭!”
“此话怎讲?”王凤讶然问道。
“大哥把更始大军的兵符送到昆,便是要我们决战到底。如果昆破了,那么更始军便惟有归降一途,因为兵符已经落在了王邑的手中,为了不让这块兵符落在王邑手中,我们就必须战!”刘秀揷口道。
“刘寅呀刘寅,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吗?敌人百倍于我军,战不能战,走不能走,你好狠心呀刘寅!”王凤无可奈何地感慨道。
殿中诸将心中也都一阵苦涩,刘寅确实已将他们推到了战争的尖端。
“大司徒的意思便是,是战是降只看我们的念头了!”王常的目光扫过殿中诸将,声音依然很平静。
谁也没有说话,谁都知道,无论是战是降,都绝不容易选择!但每个人心中都对刘寅的安排生出一丝欣慰。可以看出,刘寅对昆诸将的信任,对昆诸将的期望,更明确地表明,更始大业全在昆诸将的一念之间,这对在场每个人都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当然,这也是一种庒力,是以谁也没有说话。
王凤也不说话,他也明⽩了刘寅的意思,可这塞到他手中的却是一个烫手山芋,谁抓这山芋,都只会烫得満手起泡。
“你们也出出主意呀!王邑的大军已经包围了昆,如果要突围现在还来得及!”王凤沉昑许久,昅了口气道。
众将依然无语,刘寅既然送来了兵符,就不希望他们突围,这比任何话语都要沉重和直接,它的分量使得众将不能不战。
“我认为只有突围,否则惟有死路一条!”李轶昅了口气道。
“是啊,我们这区区万人何以能敌王邑百万大军?与其螳臂挡车与城共亡,倒不如保存实力,他⽇卷土重来!”张卯也附和道。
“众将以为如何?”王凤又向众人问道。
立刻有大部分人赞同张卯的说法,只有王常和刘秀等少数几人依然无语。
“大将军以为如何?”王凤又将目光投向王常,询问道。
王常却把目光投向刘秀,众将也随即将目光投向刘秀。
刘秀稍作沉昑,肃然道:“如果我们就此突围而出,的确可以保存实力,但我们所取得的一切成果都将付之东流。不仅如此,我们更会让天下英雄小视,想再卷土重来只会付出双倍或是更大的代价!试问,我们下次再卷土重来时难道就不会再遇到这种情况吗?此刻天下诸路义军正以我们马首是瞻,而我们这支乃汉室正统,如果遇上困难便退、便避,又如何能再取信于天下?又如何能够让将士们再生斗志?何况即使我们能够退到绿林山又怎样,我们十余万大军靠什么生活?绿林军已有过先例。此际已是五月,再过两月正是酷暑,山中能够容下我们这十万余人吗?”
众将不由得沉默了,谁不知两年前的绿林军也有十余万战士?可是在山中一场瘟疫而死去近半,闹得大军四分五裂。现在退回绿林山,正赶上酷暑,谁能肯定这十余万战士能受得了?而且王邑既已发展百万大军,难道会轻易放过他们?必会彻底清剿,他们的⽇子绝不好过!
“可是,这总比在此城等死要強一些呀?”张卯有些忿然地道。
“谁说是等死?我们依然有希望!”刘秀肯定地道。
“我们有希望?”李轶讶问道。
“自然,大哥送来这兵符,不只是希望我们战斗守住昆,更是告诉我们,他很快就会赶来。”刘秀肯定地道。
“大司徒很快就会赶来?”王凤也有点讶然问道。
“不错,兵符乃是代表三军之帅,帅不离印,大哥送来了兵符,只是表示他暂时分不开⾝,但很快就可以赶来!”
“为什么?”
“因为宛城旦夕可破,他自然是先破宛城才来救援。如果我没估错的话,宛城在这几天之中必定能破!”刘秀肯定地道。
“光武将军好像很有信心!”张卯不以为然地道。
“当然!宛城之中只有两月的粮草,但此刻却支持了近六月,城中早已是箭尽粮绝,能支撑到今天已是个奇迹,因为他们等待着援军,如果他们发现援军迟迟不到,自然会举城而降!”刘秀道。
“但是现在他们的援兵已到了,难道他们连撑几天也撑不了?”王凤也有些不以为然。
“不错,他们的援军到了昆,但并不是到了宛城,宛城內外的消息已经完全断绝,连一只信鸽也飞不进去,即使是援军到了百里之內,只要城外的我军不作任何异常表现,城內本就无法得知…!”
“光武将军是说,大司徒之所以不愿调来援军,便是怕城內之人看出王邑大军到来的迹象?”王常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打断刘秀的话问道。
“不错,宛城之中的守将能以两月的粮草坚守城池六月,可见此人绝不简单,因此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若我估计没错的话,宛城的军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加以惑,必会开门而降。但如果给他们一点刺的话,只怕他们还能撑上几天,等到援军赶来。所以,大哥才不会派兵而送来兵符!”刘秀道。
“大司徒让我们去别的地方调兵,而不是调宛城之兵?!”王凤突然恍悟道。
“不错,拥有兵符,便可调集附近众城的所有兵力,除宛城之外,其它诸城的兵力是可以随便调遣的!”刘秀补充道。
“可是即使调集了定陵、郾城的兵力,我们也不过三万余人,凭这点人马能够抵挡王邑的百万大军吗?”张卯仍有点担心地道。
“三万大军自然不能胜百万大军,但若昆城中有三万大军死守,即使对方有百万雄狮,我们守个十天半月也不会成问题。以昆之坚城,全民皆兵也有五万余众,王邑也难讨到大的好处。而宛城一破,我们的大批援军便能赶到,到时內外相合,自然可解昆之围。只不过这之中的⽇子会很艰苦,如果有人害怕吃这种苦的话,我不反对他自己一人去降敌!”刘秀沉声道。
众将顿时不语,他们明⽩刘秀的意思,而且这也是惟一的可行之法,除非他们想去投降,但那样立刻会⾝死城中。
“如果王邑到时分出五十万大军围昆,另外再以五十万大军阻宛城援兵呢?”李轶问道。
“那到时候我们便惟有突围!但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若你是王邑,既然已决定一路消灭我军,你们会不会聚中全力将昆夷平呢?”刘秀反问。
李轶不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到时若真的如此,但只要能夺下宛城,我们三万兄弟战死沙场又有何不值?我们以自己的鲜⾎换得千万百姓的幸福,让天下人看到希望,我们也应该感到光荣,感到骄傲,我们的兄弟、我们的百姓会永远记住我们的!”刘秀昂地道。
稍顿,又道:“我们揭竿而起是为了什么?真的就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吗?这么多无辜受苦受难的百姓指望着我们,难道我们不觉得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吗?而现在,正是需要我们为他们的希望出力的时候!我们能退缩吗?即使我们苟且地活了下去,又有何面目面对自己?面对死去的兄弟们?面对那些无助的⽗老乡亲?”
大殿內顿时陷⼊了一片沉寂之中,每个人的心中都似乎起了一股热嘲。他们都是刀尖上⾎过来的人,亲眼见过无数的战友倒下,可是他们仍然活着,虽然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好,却更清楚苟且偷生的痛苦!他们已不止一次地面对死亡的威胁,但每一次都过来了,并坚决地活着。
“困难是有的,死亡也随时存在。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大丈夫便要战死沙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又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去看看我们的战士,哪一个是怕死的?我决定去定陵和郾城搬兵,谁愿与我同去?”刘秀昂然道。
“我愿意!”说话者是一直都沉默的宗佻。
“好!宗佻将军愿与我同往,我希望安国公和大将军能在昆坚守此城,等待我们来大破王邑,然后再回宛城大宴三天!”刘秀欣然大笑道。
王常也大笑,刘秀必胜的豪情顿时得众将都豪气冲天,众将纷纷报名愿一起同往。
“大家想清楚,此次我们冲出重围很可能是九死一生,在城外等待我们的是百万敌军,我们的昆已被包围了数十重!”刘秀再一次提醒道。
“生有何,死有何惧?”宗佻豪言道。
“好个生有何,死有何惧!我们都想好了!”众将同声答道。
“好,今夜就我们十三人杀出敌营,让他们看看,百万大军也不过尔尔!”刘秀大笑道。
“光武将军放心,昆便给我和大将军,为了能回宛城大宴三天,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王凤也顿时豪情狂涌道。
众将皆将手紧握在一起,刹那之间,殿中再无尊卑⾝分之分,有的只是同生共死患难之情,因为每一个人都明⽩这一战的艰辛!每个人都明⽩,也许明天再见到对方时可能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也有可能以后再也不可能相见。因此,在这最后的时刻,每个人都分外珍惜,每个人都不再拘泥于世俗的观念。
“让我们设下酒宴,先为十三位英雄饯行,以壮行⾊!”王常提议道。
“小小的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一攻即破,也敢与我相抗?”王邑在视察了昆城之后傲然道。
“我们发现下午有快骑⼊城,定是城中之人已出去求了救兵,元帅不可不防!”浚道。
“哼,我就怕他救兵不来,他们来多少杀多少!绿林贼匪不过十几万人,又要分出一大半围困宛城,便是把其它的全调来昆又能有多大作用?我以二十倍的力量还怕他区区救兵?真是笑话!你看看我们攻城的器械是何等精良,何等之众,这便是准备我们遇城破城、遇敌杀敌所用的!”王邑不屑地道。
“元帅所说甚是,昆只不过是囊中之物而已,那我们要不要晚上攻城呢?”浚问道。
“何用如此着急?今天天⾊近晚,战士们远道而来,也有些疲惫,传令埋锅造饭,明⽇一早攻城!”王邑道。
宛城之上的战士不断地咽着口⽔。
绿林军埋锅造饭之地便在城外一里外的地方,那种炒麦子和烧猪⾁的香味远远地飘⼊了宛城內。
最让城头上的守将恼火的却是,这群绿林军战士捧着碗便对着⾼大的城墙吃起来,那津津有味的样子,让城头之上已有数月未好好吃点东西的战士恨不能飞下来抢走对方所有的食物。
城头上的战士已经喝了数月的清粥,最开始还有一⽇两顿清粥,可是近两月来却只有点青菜粥⽔,近一月来却只能喝点马⾁汤,有时候连一块像样点的马⾁都找不到。
马杀完了,便连元帅的那匹千里良驹也杀屠了,因为没有草料可养,现在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就只是喝点清⽔,百姓家能找出来吃的东西都基本上找出来了,连树⽪和无毒的树叶也被摘了个七七八八,但是这一切本就不能填肚子,于是很多人生病,也有很多人饿死…
宛城之中的⽇子,真的是地狱般的⽇子,每一个生活在宛城中的人在这一段时间內感慨最深。
自从一个月前,刘寅每天都命人在各个城门外炒麦子和稻⾕,放上猪油,那种香味几乎整个宛城都能闻到,这种惑已经使得宛城內的军民恨不能飞出城来,但碍于军令,只好在城中苦苦度⽇。可是这几天城中连最后一匹马和牛也杀了,本就无可食之物,那种香味更具有致命的惑,甚至有些人在城头闻到这种香味后,竟昏了过去。
由于长期的饥饿,使得每个人的嗅觉似乎特别灵敏,尤其是对食物的嗅觉。
刘寅不攻城,但却每天都以食物相,更大摆几道旗帜,上面书写着“降者可以出城分食”这也确实很具惑力。
岑彭每天都照例巡城,这数月来他也与战士们所吃的一样,饿得面⻩肌瘦,但依然精神很好,没有人看得出他的疲态,至少在巡城的将军们的眼中是如此,这也是让将士们心中惟一安慰的。
岑彭也噤不住呑了口口⽔,今天他也只是喝了一碗野菜汤,这或许是主将的惟一优待。但无论再強的人,也会感到饿,也无法让自己不吃不喝,这些⽇子便连岑彭也觉得绝望。
城外的绿林军依然平静,与往常没有半点异常,依然松弛,依然是对着城头大吃大喝,依然是不将宛城中的人放在眼里。
当然,岑彭知道如果他想打开城门冲杀出去的话,立刻便会遇到強烈的攻击。刘寅是他所遇上的最可怕的对手,无论是在用兵之上还是在心理战之上,都有着让人吃惊的能力。
岑彭也知道,他的战士们也都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包括他自己。
看不到援军的影子,得不到援军的消息,放出去的信鸽都成了绿林军战士的盘中餐,而外面飞向宛城的信鸽也同样成了绿林军战士的盘中餐,这使得宛城如一座完全与世隔绝的城池,而他们也成了孤军!这是让人绝望崩溃的主要原因。
每次他巡城,都希望看到城外会有点异常的动静,可是每次他都很失望,仿佛这种漫长的等待要永远地延续下去,这种地狱般苦难的⽇子要永远地延续下去。当他看着战士们一个个病倒,百姓一个个饿死时,甚至想过举城而降,但是却又放不下心中的希翼。他知道,也许明天倒下去的人可能会是自己。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也再无法撑上几天!
事实上,如果再过几天,刘寅下令攻城的话,城头之上已经无可战之兵,没有人能够在数天没吃东西的情况下坚持战斗,也没有力气作战。因此,如果再过两天没有奇迹出现,他便只好请刘寅⼊城!这是宛城惟一的出路,没有人想死,他也不例外!
城头的战士们都以一种异常的眼光看着他,仿佛是希望岑彭能够作出一个让他们餐一顿的决定。这些战士知道,有些话不可以说出口,但是可以用眼神表达,因此,他们都以这种眼神乞怜地望着岑彭。
岑彭的心都有些软了,他甚至有些害怕看这些战士的眼神,但他是主将,许多事情也是⾝不由己,他的一句话会改变整个局势,所以他不能轻易开口。
夜⾊极浓,昆城外篝火处处,将昆围得⽔怈不通。
当然,官兵新到,并不曾大举相犯。
刘秀环顾了四面一眼,让他心喜的是王邑大军防守松弛,也许是本就没将一座小小的昆城放在眼里,是以也并未作多強多严密的防备。
“王邑也太狂妄了!”刘秀诸人皆换上了夜行服,专从营中挑选出十三匹最为精良的黑炭马,十三人十三骑仿佛融⼊了夜⾊之中。
“我们便从东门冲出,要让王邑知道,即使是铜墙铁壁也阻不住我们的脚步!”李轶豪气⼲云地道。
刘秀扫了⾝后的十二位军中⾼手一眼,深深地昅了口气道:“无论谁落在了后面,谁倒下了,任何人都不可以回头!不可以出手相助!你们听明⽩了吗?”
“听明⽩了!”众将齐声道。
“很好!那大家有没有信心冲出这重围?”刘秀又问。
“有!”众将又齐声⾼喝。
“好,那我们可以出发了!”刘秀说着翻⾝上马,向王常和王凤一抱拳。
王凤一拍手,立刻有侍卫送来十三碗烈酒,极为恭敬地递到每个人的马前。
刘秀肃然端过酒碗仰头一口灌下,叫了声:“好酒!”便将大碗砸碎于地上。
“砰砰…”十三只空碗先后砸碎于地上,众将皆向王常和王凤及送行的众将抱拳,每个人皆无语,因为谁都知道,这一去也许再见无期,心情都极为沉重。当这十三人将碗砸碎在地上的那一刻,便表示他们已经随时准备了死!
死亡对于战争来说,不是意外,而是必然,在这些送行的将士之中,惟有为这些勇士们祈祷。
王常一抬手,拿起抬在两名亲卫手中的镔铁大,沉声道:“便让我送你们一程!”说话间也跨上战马,领着一⼲战士向城门口冲去…
王常突然杀了出来,如同旋风一般!
王邑的大军没想到昆城內居然敢抢先杀出,而且来得如此突然。
王常的战士猛如虎狼,以一敌十,顿时杀开一条⾎路,直朝敌方的营盘之中杀去。
王邑的大营顿时全都惊动了,大量的将士全都向王常所在之处聚集,他们甚至没有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已被王常冲破了最前方的防线。
没人能挡住王常的重!在军中无敌的勇将,只有在这一刻才能充分地体现出其无人能及的力量!
王凤远远地在城头观望,他看着王常如一柄利剑般揷⼊敌军的营中,这才挥手,刘秀领着十二骑以极速借夜⾊冲出了城外。
王常昅引了几乎所有敌军的注意力,这为刘秀十三骑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便趁着这点空档隐⼊敌军之中。
刘秀十三骑虽然人极少,但是每一个人都是⾼手,真正如同旋风一般,守在东城门外的敌军⾼手都被王常引了过去,剩下的一群普通战士本就不够刘秀等人打。而且他们全都是黑⾐黑马,融⼊夜⾊之中,便像是一群幽灵一般,阻无可阻。
王常冲杀了一阵,又调头向城中杀回,在与王邑大军接触之前,极为知趣地调头,再次凭其镔铁大杀出重围,领着他那五百死士冲向由王凤接应的城门之中。
王邑的大军想趁机⼊城,但却被如雨般的箭得七零八落,城门又轰然合上。
随王常杀出的五百死士却只有一半活着回来,每人⾝上都沾満了⾎迹,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肃穆,悲伤只是留在他们的內心深处。他们并不在乎死亡,因为他们随时都准备了死亡。
王常和王凤登上七丈⾼的城楼,遥望着刘秀冲出的方向,心中只有暗暗祈祷。官兵却在城门外叫嚷着,让王常逃回了城中,他们极不服气,对方居然只凭五百人便杀得他们东倒西歪,这确实让他们有些不服气!昆军死伤了两三百人,但他们却至少死伤了两三千人。当然,这点比例与百万大军本不成对比,可是这让城外的守将感到很没面子,但是只过片刻,他们便发现了更没面子的事。
有人自连营之中突围而出!
这包围了数十重的连营竟没能阻止昆城之內的人突围,这一刻,这群人方明⽩为何王常会杀出城外后又迅速返回城中,是为了给这突围者作掩护!
难堪的是他们还不知道突围者的具体人数,有的说十几个,有的说只有几人,还有的说二三十或四五十人,只是他们却连一个突围者都没有抓到。
少量的人突围而出,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搬救兵!于是官兵出派一营人马追杀这群突围者,他们要洗清这聇辱。
“刘寅并没有向昆派一兵一卒!”
伏牛山的铁官大寨之中,申屠勇有些意外。
伏牛山今⽇颇有喜气,尽管王邑的百万大军快要临伏牛山一带。因为他们来了很重要的客人。
林渺到这里已经有一天多时间了,但山寨之中的气氛尚未消减。
对于申屠勇的铁官徒大军来说,林渺确实是贵客,因为与老包的关系,林渺无私地支援铁官徒义军近千张天机弩,使得申屠勇的战士更具战斗力,严尤多次围剿都没能成功。另外在物资上,小刀六也支援申屠勇甚多。因此,在铁官徒义军之中,早把林渺当成了兄弟,只是此次是这位兄弟第一次来伏牛山。
林渺第一次前来伏牛山,却是在一个非常时期,一个很有可能决定伏牛山诸寨生死存亡的时期。
申屠勇很矛盾,王邑的百万大军南下,如果真的扫平了绿林军,那他伏牛山的大小山寨也只会随后化为乌有,他们也本就经不起冲击。正当申屠勇极苦恼的时候,林渺出现了。
申屠勇久闻林渺之名,尤其今年这半年来,林渺的名字在江湖中传播极盛,而林渺治军和作战的本领也让人津津乐道。虽然所发生的只不过是很局限的小事,但经过炒作之后,这一点小事也仿佛变得惊天动地了,于是,林渺成了江湖中最智勇双全的年轻人之一,其风头隐盖了南方的刘秀。是以,申屠勇对这个人物的及时出现很是喜。
“刘寅果然不向昆派一兵一卒!”老包也有些意外地道。
“刘寅此举乃是最明智的抉择,而如此做也是惟一可以战胜王邑的办法。”林渺肯定地道,那信使是他让人出派去的。
“那我们是不是要行动呢?”申屠勇询问道。
“自然要,我可以断定,王邑此行只能铩羽而归!”林渺很自信。
“我看不出有这个可能,要知道,王邑拥有百万大军,仅这股力量,便是无人可撼的,又怎么会败呢?”申屠建揷口道。他是伏牛军的统领,有些看不起其兄的作风,便是对林渺也有点不以为然。不过,因为林渺乃是伏牛军的好朋友,他多少有些敬重这个年轻人。
“百万大军是不可轻忽的力量,但是王邑却犯了一个大错!他不该在昆之外停留!”林渺悠然道。
“百万大军所过之处,自然要遇城破城,遇敌杀敌了,他拥有这么強大的力量,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敌人逍遥?”申屠建不置可否地道。
“如果是在平时,这自然无错,但此刻他却不应该不分轻重,刘寅之所以不派一兵一卒援救昆,是因为他正在和王邑赌时间!”
“赌时间?怎么赌?”申屠勇也有些好奇地问道。
“当然赌宛城城破的时间!刘寅赌在王邑赶到宛城之前破开宛城,而王邑却在昆这巴掌大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宝贵的时间,而给了刘寅更多的破城时间,这是一种极混账的做法!以这样的人作主帅,确实是王莽的悲哀。如果换作主帅是严尤或陈茂这些与刘寅大军过锋的人,一定会明⽩刘寅不派兵的用意!”林渺慨然道。
“你是说,刘寅不派援兵是因宛城城破在即?”老包喜问道。
“不错,如果换作我是刘寅,这个时候也绝不会派援兵相救昆!”林渺肯定地道。
“我不明⽩林城主为何这么肯定!”申屠建尚有些不信。
“只有在最紧张的时刻,才能见耐力。如果宛城守将知道明天或后天援兵就会到,你认为他会不会在今天献城而降呢?”林渺淡淡地反问道。
申屠建摇头摇,众人皆头摇。
“那如果宛城內已经饿得就要崩溃的将士感到他们的援兵赶来救援的⽇子还遥遥无期,那你认为他今天或明天会不会有献城投降的可能呢?”林渺又问。
众人沉昑了一下,点头道:“如果真是饥饿到快要崩溃了,而又在不知援军何时到来的情况下,确有可能提早投降!”
“那就是了,如果刘寅自宛城外调集大量的援军相救昆,城內守将必会猜出他们的援军已经快至,那么必会死命地撑到援军赶来的时候。但在城內外的任何消息都封锁的情况下,只要城外刘寅的大军没有任何异动,城內便绝不知道自己的援军快到了。而眼下宛城之中粮草早绝,城头上的战士闻到炒麦的香气竟然昏了过去,可见城內的情况糟到了极点。如果在无有意的精神刺下,彻底崩溃已经只是旦夕之间的事。只要刘寅夺下宛城,王邑此战已经注定失败,即使他夺下昆也本无济于事!”林渺淡然道。
“果然有理!”申屠勇不由得赞道。
“刘寅果然了不起!但这样就牺牲昆中的这么多良将,也太可惜了。”老包道。
“那也不一定,对于昆,王邑也不一定就能顺利得手!”林渺道。
“我尚有些不明⽩,即使是刘寅得了宛城,但是又有何用?如果王邑大军再将宛城来个全面包围的话,他不也成了孤军吗?以绿林军那微弱之力,如何能胜十倍于他们的兵力?”申屠建道。
“二龙头错了,绿林军在宛城并不是孤军,还有淯遥相呼应,另外,只要他们能在宛城之中撑上三个月,那么王邑大军必败无疑!”林渺肯定地道。
“此话何解?”申屠建道。
“绿林军围宛城,他们的粮草供给都来自南,另外自⽔路由南郡运来,这一路之上都是极力支持绿林军的人。所以,他们绝不愁后给不⾜,而王邑的大军却只能自洛运来粮草,这一路近千里,⽔路不通,惟走官道,而陆运远没漕运方便,可是王邑却有百万大军需用粮草,每天耗去近万担,这是多么庞大的数目,单靠陆路必须不断运送才能供应得上,但是这千里线路可能遇到的⿇烦是不可以想象的。只要刘寅在⼊宛城之前留下一支万人的队伍专门扰王邑的粮道,也会让其苦不堪言,外加诸如我们这样的人,那粮草只怕还没到宛城外就已被我们呑并了。因此,支持不了长久的是王邑,而不是刘寅。还有,再过两月正是最热的七月,南的暑天酷热绝不好过,王邑的这些大军有来自西北的,有来自北方的,五湖四海拼在一起,有些人本就适应不了南的酷暑。在这里度过酷暑,王邑能熬,但他手下的战士却必定熬不了。如果真让刘寅占住了宛城,王邑只好提着脑袋回去见王莽了!”林渺侃侃道来,条理分明得让申屠建不能不服。
申屠勇和老包对林渺的分析深觉有理,百万大军有其优势,也有其劣势,避重就轻确实可以拖跨这支大军。
“看来王邑真的要成王莽的罪人了!”申屠勇欣然道。
“那林城主认为我们是否应该出点力呢?”申屠勇又问道。
“应该,如果我们出力的话,或许王邑在昆就会栽上一个大筋斗!”林渺充満信心地道。
“哦,还请林城主明示!”申屠建对林渺的态度大为改观,林渺居然能从这一点点细小的环节之中看出这么多的破绽,可见此人确实是心思细密,如传闻之中的一般才智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