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巨奸之死
天下间没有比沈家暗器手法更可怕的暗器招式,也没有比“暴风骤雨”更让人心驰神摇的暗器招式,这是沈家的神话,也是江湖的神话。
姓伟领教过“暴风骤雨”那次他中了一百七十九件暗器,但是他侥幸活了下来,反而杀了沈圣天!他知道“暴风骤雨”并不是以手所发,而是以心所发,凝聚了精、气、神,然后由心所发。这不再是暗器,而是一种生命,包含了一种无可抵御的生机,没有人能够挡,他也不例外。
姓伟能杀死沈圣天,是因为“暴风骤雨”只能使一次,至少,在三个月之內无法再使出第二次。这是一种让人心胆俱裂、有来无回的绝世杀招,但这也是一种最耗功力和心神力的绝世杀招。因此,沈圣天那次没杀死他,他便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了沈圣天,而他也为此修养了两年才恢复过来。让他庆幸的是,沈家暗器绝不沾毒,否则,他中了一百七十九件暗器,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不过,那次是他一生之中受伤最重的一次。
此刻再次面对“暴风骤雨”姓伟同样是没有解破之法,惟一可做的便是,退!能退多远是多远。他没想到沈圣天死后,世间居然还会有人能使此招,他也没想到沈铁林的功力已达这般境界。
姓伟知道该怎么保住自己⾝体上最为重要的部位,他明⽩,无论他速度多快,都快不过“暴风骤雨”快不过这漫天的流星,他惟一可做的便是不让这些暗器⼊他致命的要害。以不重要的部位去硬生生地承受这无毒的暗器看似最蠢,但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若是别人,定会跃⼊⽔中,但姓伟知道,这样只是找死,他与沈圣天决战前,曾对对方的暗器招式有过深⼊的研究,而惟一可让自己少受威胁的方法便是贴紧地面,这样来的暗器只会从三面八方攻来,而不是四面八方形成一张天罗地网。因此,姓伟不敢有半点跃上⾼空的念头,这是死亡的教训!
天地间,仿佛一切都完全窒息,所有远观或近望的人全都停住了呼昅,就像他们的心和灵魂全被这漫天的光雨给昅了进去。
灿烂、辉煌、诡异,像透着魔异般的力量。
姓伟在退出丈许之际,便已感到全⾝如被千万只⻩蜂蜇过一般,他的护体真气虽然抵消了暗器的大部分力道,但这些暗器仍如雨点般狂⼊他的⾝体,他的⾝子仍在退。
姓伟再退了五丈,以最为坚強的意志退了五丈,光雨已经尽散,那群官兵已没有一人活着,地面之上星星点点散満了无数的暗器,包括他的⾝上。他感到一阵虚脫,就像是一只长満刺的怪兽,但他知道,他没死。沈铁林的功力比不上沈圣天,他所受的伤只是⽪⾁之伤与精力极大的耗损。
“大哥…”沈青⾐惊呼着掠向沈铁林。
沈铁林立于石头桥上,如一尊泥塑,⾼大的躯体透着风雨之后的宁静,但在他的嘴角却滑出了一丝淡淡⾎⽔,脸⾊苍⽩得可怕,但他的目光却不甘心地紧盯着七丈外的姓伟,他也知道,这一击并未能杀死姓伟。
姓伟没死,但是他却感到了绝望,因为还有一把刀,杜茂的刀。
杜茂受了点伤,但比起姓伟来说,这一切又本不算什么,而他的刀又是那般狂,那般野。
杜茂也难以相信姓伟居然能够在“暴风骤雨”狂疯的一击之下仍活着。不过,他绝不会给姓伟任何息的机会,他的刀,已拖着他的⾝子横掠过五丈的空间,向已立在大街之上的姓伟横斩过去。
姓伟⾝子再退,他不敢再硬接杜茂这一刀,他虽然自负,但杜茂和沈铁林都是江湖之中的顶极⾼手,而这一刻他与沈铁林可算是两败俱伤,又如何能胜杜茂?但他却知道,这里距六福楼不远,这里发生的事定会很快惊动六福楼中的人,只要他能支持半刻,便会有一群⾼手赶来,那时便是杜茂有三头六臂,也揷翅难逃,不过他没料到沈铁林这么快便发出“暴风骤雨”这致命的杀招。
“叮…”杜茂的攻击速度大快,快得使姓伟本就没机会退让,毕竟他受了伤,手上、肩上、腿上、前、背上…全都钉満了大大小小的暗器,一动,就会痛彻骨髓。
姓伟被这一击震得横跌而出,但一支冷箭却在杜茂落刀之际破⼊他的刀锋之內。当他的刀斩在姓伟的剑⾝之际,这支冷箭已深深地钉⼊了他的肩胛之中。
杜茂惨哼跌出,他倒没防到会有这样一支要命的冷箭。
姓伟大喜,他看到了数条人影如风般飞掠而至,正是在六福楼苦候的宛城众豪強,这些人无一不是⾼手,而为首之人正是宛城县宰李辉,那一支救命的箭正是李辉的杰作,他知道若不是这一箭,杜茂这一刀绝对可以让他再受重创,甚至一刀致命。
“大人休惊…”来自六福楼的⾼手遥声呼喝。
姓伟哪敢再停?向李辉踉跄奔去。但他才奔出两步,便觉头顶劲风狂起,一股让他窒息的庒力当头庒下。
姓伟大惊,抬头之际,却见一蒙面人如一只巨鸟般自天而降,一袭宽大披风如同一片黑云。
“大人小心!”李辉在远处见之大惊,余者也全都骇得心胆俱裂,哪想到在这种关头又杀出这样一个要命的蒙面人?
“奷贼,纳命来!”蒙面人低吼,掌落如山崩,气势之烈,比之杜茂的刀意更強。
姓伟心中感到一阵绝望,眼下这蒙面人比之杜茂甚至是沈铁林的功力还要⾼上一筹,但他怎甘心束手待毙?剑斜切而上。
“当…”“哇…”
剑、掌相触,长剑应声而折,那只大掌以无可匹御之势印在姓伟的天灵之上。
姓伟惨哼一声,⾝子顿时静止而立,而那蒙面人借手掌印上姓伟天灵之力,倒弹向杜茂,抓起杜茂低喝一声:“走!”
沈青⾐见那蒙面人一退,立刻会意,拉上沈铁林纵⾝跃⼊桥下的河⽔之中。
当李辉赶到姓伟的⾝边时,那蒙面人已带着杜茂以同样的势姿跃⼊河⽔之中。
“大人!”李辉见姓伟依然静立如故,不由得惊呼,但即刻又骇然再尖叫:“大人…快!给我将那群逆贼抓回来!”
姓伟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死了,天灵盖上缓缓滑出一丝⾎⽔。那蒙面人的一掌不仅断了他的剑,还碎了他的天灵盖,一代巨奷便这样死得不明不⽩。
李辉赶到桥上,但是杜茂诸人仿佛永远沉⼊了⽔底,本就没有看到人影。当他看到桥上洒満了成千上万的暗器,以及姓伟⾝上揷満的暗器时,不由得倒菗了一口冷气,不用任何人告诉他,他也知道天下间除了沈家,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够制造这样的场面。姓伟死了,而这个罪责谁又能担当得起呢?他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寒意。
宛城整个都翻了底,几名杀御史大夫的凶手并未能找到。
李辉终于知道沈铁林诸人是自哪里潜走的,那是与这条河连通的一个城区的排⽔道。
每座大城市都会有自己的地下排⽔系统,而沈铁林诸人便是利用这个地下排⽔系统潜走的,致使敌人连他们的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沈铁林怎会如此悉这地下⽔道呢?这一切显是早有预谋,早就计划好的,但他们怎会知道御史大人会自这座桥上走过呢?还有那个杀死御史大人的蒙面人又是谁?显然沈铁林是不可能如此清楚宛城的地下排⽔系统。这几人中,只有那蒙面人最可疑,而那人又是谁呢?杜茂和沈铁林皆不曾蒙面,但那人为何要蒙面呢?
蒙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人是宛城地头上极有头面之人,且这人还知道地下排⽔系统,而这些人中又有谁的掌法有如此可怕的威力呢?
另外,还有那四头扰官兵阵脚的火牛,那肯定不是杜茂、沈铁林这几人所为,因为这几人都潜在桥下,也不会是那蒙面人的杰作,因为那蒙面人也是潜在石头桥附近的某处。也便是说,尚有人接应沈铁林诸人,且一直未现⾝,那这放火牛之人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这些还不是最头大的问题,最让李辉头大的是如何向安众侯代,如何向皇上代,御史大夫在他的辖区被害,而且是在去赴他酒宴的途中,这一切岂是他这七品县宰所能担当得起的?
姓伟的死,自然会有许多人喜,这样的巨贪奷臣,夺其命者不可胜数,而天下百姓更是对他恨之⼊骨。就是因为这样的巨贪大奷搅得天下风雨飘摇,民不聊生,而今有人杀了这巨贪大奷,自然让天下百姓拍手称快。
宛城四门俱闭,所有的路口都在盘查过往的行人,甚至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杀人凶手。
凶手是谁并不用猜疑,至少他们已经知道是关东沈家的人,沈圣天死了,凶手只可能是沈圣天的后人。
对于沈家的后人,李辉并不陌生,宛城的诸豪也不会陌生,不知道沈铁林和沈青⾐的人并不多,但每个人都知道沈家的人绝不好惹,沈家的暗器可在天下间排名第一,便是姓伟也难以在沈铁林的暗器之下幸免。尽管姓伟最致命的伤只被击碎了天灵盖,但他所中的那一⾝暗器无论是谁见了都会为之心寒。
事实上,每一个上过石头桥的人都为之深深地震撼了,那一地散落的暗器,几乎遍布了每一寸地面,这便像是一个奇迹,一个人如何能够在短短的刹那间发出如此多的暗器呢?又是用什么东西带来这么多的暗器呢?
“报大人,小的已经查出了那几头火牛的头绪!”廷椽刘垒前来相报道。
[注:西汉时期,县廷及基层官吏设置,县级设最⾼长官,县令(长),若县內有万户以上,则为县令,万户以下的县则为县长。按奉禄,县令要多于县长。而在王莽执政间,县令又更名为县宰,县令之下又设县丞和县尉,都是佐官。县丞除佐县令(长)之外,还兼署文书,并主仓事和刑狱囚徒。县尉设置,大县设一人,小县设二人,主要是维持境內治安,掌一县的军事,有一定的立独,有时还可以直接与郡廷直接联系,有自己的属吏。
另外,县廷还设主要属吏,功曹和廷椽为第一关。功曹职总管內外,是县廷(衙)主要属吏,也称主史,属吏中地位最⾼,权力最大,上可代表县令(长),下可指挥游缴、亭长等。廷椽相当于郡的五官椽。第二类是亲近吏,为主薄、主记、录事、掌记事和文书。小府,又称少府,主出纳、饷粮及金铜钱布,门下游缴,门下贼曹,掌督盗贼。第三类是列曹。]
“快快报来!”李辉精神一振,喜问道。
“那四头牛是自小长安集买来的牦牛,这种牦牛只有北方才有,听说,是一个买口牲的刚从北方带来,小的已经把这人给抓来了!”刘垒沉声道。
“好,给我重审此人!一定要查出其余,不容有半点闪失!”李辉沉声道。
“有没有查出这几头牛是如何抵达六福街的?”李辉又问道。
“当时六福街的人太杂,好像有人说看见有虎头帮的人曾带着牛⼊六福街。”刘垒有些谨慎地道。
李辉的脸⾊变得很冷,轻哼道:“虎头帮!你立刻让人把李心湖给我找来!另外让左清立即把街头的混混全给我抓来盘问!”
“阿渺,不好了!”混混阿四急步赶⼊林渺的家中,呼道。
林渺是宛城混混中小有名气的角⾊,开门的是林渺的新婚夫人梁心仪。
阿四望了梁心仪一眼,唤道:“嫂嫂,阿渺在家吗?”
“他在吴大哥家中!”梁心仪道了声,随即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街上的许多兄弟都被抓了起来,听说官兵要把宛城的所有兄弟都抓起来,这可怎么办?他们迟早会查到天和街来的!”阿四急道。
“啊,快去见吴大哥!”梁心仪也吃了一惊,急道。
吴汉家的门闩得很紧,梁心仪和阿四敲了一阵才有人打开。
“大嫂,大哥他们不在吗?”梁心仪见开门的人是吴汉的夫人陈素,不由得忙问道。
“进来再说吧,我正要让人去找你呢。”陈素道。
“让人找我?”梁心仪有些讶异地问道。
“不错,我刚接到消息,官兵可能会来天和街查凶手,你与阿渺几人最好先出去避一避风头,宛城之中不是久留之地,他们迟早会查到火牛是阿渺放的!”陈素道。
“心仪来了?”吴汉也自屋內行了出来道。
“大哥!”梁心仪唤了声。
“你赶快回家收拾东西,先与阿渺一起出城避避风头!”吴汉立刻吩咐道。
“沈大哥和沈姐姐呢?”梁心仪问道。
“他们已经秘密出城了,不会有问题的。”吴汉道。
“那我爹该怎么办?”梁心仪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爹由我照顾,不会有事的。”吴汉肃然道,又扭头向阿四道:“你也和阿渺一起出城,虎头帮只怕有难了!”
“好的,阿渺呢?”阿四讶问道。
“他出去办点事去了,李心湖被抓,阿渺去了六福楼,等他回来,你们便立刻动⾝!”吴汉道。
梁心仪微有些担心,她知道李心湖对林渺一向都很好,若是李心湖有事,林渺自不会袖手旁观,不过,此刻担心也没用,吴汉既然让他们先离开宛城一段时间,自然有其道理。当下应了声:“那好吧,我爹便有劳吴大哥了。”
离开六福楼,林渺的心中轻松了许多,李映答应过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很大的漏子,何况李心湖并没有真个犯法,没有证据李辉也不敢来。
才走出六福街,林渺便感到了一些异样,因为他的面前横着四匹健马。
“少都统!”林渺抬头,有些吃惊地低呼了一声,或许是他感到有些意外。来人竟是宛城都统之子孔庸。对于这个一直不择手段得到梁心仪的二世祖,看到此人,林渺心中总有些恨意。
“你好呀!”孔庸⽪笑⾁不笑地道。
林渺心道:“看来老子今⽇是走霉运了,这八王糕子定没安好心!”望着孔庸⾝边的几名一⾝戎装的偏将,这架式也够吓人的,不由得勉強笑了笑道:“看来是我挡住了少都统的路,真不好意思!”说着林渺便转⾝擦⾝让过。
“想走吗?”孔庸⾝边的一名偏将大一横,挡在林渺的⾝前冷声问道。
林渺驻⾜,冷望了那偏将一眼,淡淡地问道:“这位将军有何指教?”
“这位乃是廉丹大将军手下的后勤征丁将军寅虎,他觉得你小子⾝子骨不错,征你⼊伍报效家国,难道你不⾼兴吗?”孔庸冷冷地笑了笑道。
林渺吃了一惊,顿时明⽩孔庸的来意,他自然听说过廉丹派人来宛城征丁去战⾚眉的消息,却没到孔庸会借这个机会对付他。
孔庸一直都在找机会对付他,这一点林渺是知道的,只是一来碍于吴汉的面子,二来是怕梁心仪知道真相,一直不敢真个下手,否则,以孔庸的⾝分,想对付林渺绝不是难事。而此刻若是孔庸借朝中征兵之机让人把他送上场战,若是战死沙场,梁心仪和吴汉都没话说,而以征兵为理由将林渺驱出宛城这是谁也不敢阻止的事,若要阻止便是扰军纪,犯国法,那样孔庸也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去对付天和街的一群人了。
“原来是寅虎将军,真是失敬,林渺这厢有礼了!只是林渺现在还有重要事情待办,将军能否让我先把事情办完再向将军负荆请罪呢?”林渺也不敢太过不给寅虎面子,极为客气地道。
寅虎微微一怔,不由得望了孔庸一眼,林渺的这番客气与合情合理的话,使他一时也难沉下脸来,这才想询问孔庸的意见。
“谁不知道我们的林大少乃是宛城出了名的滑头,若是这一走,只怕没人能再找到你的踪影了。”孔庸揶揄地讥讽道。
林渺心中大怒,他恨不能一把掐死这个孔森的杂种,可是他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若是孔庸让寅虎立刻杀了他,宛城的官府也不敢拿这位前线的将军如何,何况又有孔森在后撑,他死也只是⽩死了。
“少都统说哪里话,虽然林渺不敢自甘菲薄,却绝不是言而无信之辈,少都统不知道,你属下的儿郞也应该知道!何况随寅将军征讨⾚眉正是我心中所愿,报效家国匹夫有责。能得寅将军所赐机会,我感都来不及呢!”林渺违心地道,心中却骂道:“妈的,姓孔的杂种,总有一天小爷定会让你后悔,居然想让老子上场战送死!”
“噢…”寅虎微讶,林渺说的话倒确实中听,先不管林渺所说的是真是假,仅这份泰然自若的表现,也可见此人并不简单。便是他也很难找出理由来为难林渺,一时之间倒不知是否应该继续留难对方。
“好,那我给你两个时辰去办事,两个时辰之后你再来见本少都统!”孔庸冷冷一笑,诡秘地道。
林渺心头一震,几乎气得要捏断孔庸的咽喉:“两个时辰怎么够呢…”
“休要啰嗦,少都统给了你两个时辰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别在这里不识抬举!”孔庸⾝后的一名家将沉声不耐烦地喝道。
“孔良,你领三十人跟他去办事,两个时辰后带他来见我,若是他没来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孔庸沉声道。
“是!”孔庸⾝后的一名家将应了声,瞟了林渺一眼,露出一丝冷漠而忍残的诡笑。
林渺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孔庸做得也够绝,居然让三十人看着他,如此大的排场也够吓人的,同时他也知道再说什么也是不管用了,看来孔庸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付他了。他也不想再出言相求,只是冷冷地笑了笑道:“多谢少都统如此看得起我,那就请吧!”
孔庸有些讶异林渺的镇定,不过,话既已出口,自不便再反悔,只是向孔良打了个眼⾊,淡笑道:“去吧!”
林渺与孔庸相对的对话,已早林渺一步传到了天和街。
关于林渺的事,林渺的兄弟们和朋友们比林渺本人还要着急,因此,他们绕近道飞奔至天和街传出了消息。
林渺一⼊天和街,便被老包挡住。老包并不怕都统府的家将和官兵,至少在特殊的时候不会害怕。
老包挡路,林渺并不意外,消息早他一步传⼊天和街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他知道有人看见他与孔庸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兄弟,你要去参军了,做大哥的替你⾼兴,我和几位兄弟商量了一下,准备给你弄个饯行宴,设在西城的城隍庙外!”老包淡笑道,对一切仿佛并不在意。
孔良却大为惊讶,他不知道老包是怎么这么快知道消息的,而且还早设了饯行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那一群相随的家将不由得也尽皆愕然。
林渺却会意地笑了笑,道:“有劳大哥了,我尚有些事待办,你先让其他人在城隍庙外等我吧,我就来!”旋又回头对孔良笑道:“诸位也辛苦了,呆会儿便和我同去吧。实不相瞒,像我这等出⾝之人,如想发展,最好的去处便是军营,因为那里认的是实力,所以我早有投军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当廉大将军派人来宛城征兵的消息一传来,我便已作出了决定,是以请众位不要奇怪,便是少都统不让我去我都不肯呢!”
说着林渺不由得笑了起来。
孔良诸人不由得恍然,心道:“难怪这老包早准备好了饯行宴,原来这小子早就想去参军,看来少都统的担心全是多余的,还要派我们这么多兄弟来监视,真是多此一举。”
“既然如此,我们自不客气,不过,我们还是先随你去把正事办好吧。”孔良也讪笑道。
“好吧!”林渺别过老包笑了笑道。
行不多远,林渺在一草棚外驻⾜道:“诸位官爷,先容我出恭再说,如果哪位官爷也要出恭,不妨一起进去,里面反正可容两三个人!”
孔良眉头一皱,沉声道:“林渺,你少想跟我耍什么花样!”
林渺神⾊一冷,反问道:“我说孔爷你也太小瞧我林渺了,虽然我林渺上不了台面,但是在宛城也有数百兄弟朋友,更是道上混过来的,说话也还算是一言九鼎!”
孔良大怒,出言相斥,但却被⾝后的另一名家将拉住了,这人自然知道林渺的话也不全假,在宛城的混混之中,林渺还算是小有名气,尤其是在天和街,这里的人几乎都支持林渺,若是在这里与林渺闹起来,说不定他们还会吃亏,尽管他们是都统府的人,可是连孔庸每次⼊天和街都弄得灰头土脸,他们又算什么?
“快点!”那拉住孔良的家将冷然道。
“谁⾝上有草纸?”林渺反问道。
众官兵和家将愕然,但都摇了头摇,林渺不由得“哈哈哈”大笑,扭头便进了茅棚之中。
…
一阵“隆隆…”的庇响之后是好长时间的静寂,孔良诸人等了很久都没见林渺出来,不由得微急,唤道:“林渺!”
茅棚之中没有半点回应之声。
“哗…”孔良顿感不妙,一脚踹开茅棚的门,冲了进去,可里面哪有林渺的影子?只有几个大粪桶和一个粪坑。
“不可能,给我搜!”孔良大吃一惊,他们把这个茅棚四面都围了起来,本就不曾见到林渺出去,而眼下林渺居然消失了。
茅棚被翻了个底朝天,但是本就没有见到林渺的影子,惟一的发现就是在那几只大粪桶之下有一道短地道通到两丈外的墙边。显然,林渺是从这里溜了,众官兵和孔府家将的目光都只是停留在茅棚之上,而忽视了潜到墙下的林渺,这便使得林渺顺利溜走。
孔良心中的那个恨呀,那可是没法形容了,不过他也没办法,人都已经逃了,他还得向孔庸差,是以,他必须找回林渺。
“去西城城隍庙!”孔良沉声道。
…
西城城隍庙外什么也没有,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更别说是饯行宴了,地上只有的果⽪、木屑,这还是前⽇庙会所留下的。
孔良赶到西城城隍庙才知道自己上当是多么厉害,明摆着是被林渺和老包耍了一招,其心中的气恼自是无以形容,等他们再自城隍庙赶回天和街时,老包店里一个人也没有,门紧锁着,他们找到林渺家中,也同样是空无一人,而连屋子之中的东西似乎也全都搬走了,这下子孔良可傻眼了。
“我已跟刘秀公子说了,你们便同他的运粮车一起出城,官兵也不敢留难你们,我们自然还有相见之⽇!”吴汉拍了拍林渺的肩头道。
林渺心中黯然,但他知道,离开宛城暂时避避风头是最好的选择。
“到了小长安集,记得和沈兄弟联络,与他们一起去北方历练历练,宛城这小天地里翻不出什么大浪!”吴汉又叮嘱道。
梁心仪和陈素也是依依不舍,拥在一起流泪泣诉。
“几位准备好了吗?我们的运浪车就要出城了,三公子让我来摧一下几位。”刘秀米行的伙计刘新走了进来道。
“哦,就好了!”吴汉应了声,向林渺道:“好了,别如妇人般,走吧,大哥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去北方看你们的!”
“好!那我们走了!”林渺扭头向梁心仪唤道:“心仪,我们该动⾝了。”
梁心仪的眼睛微红,依顺地点了点头,来到林渺的⾝边,戴上深纱,遮住其绝世芳容。
“走吧!”阿四提上行李,他也必须与林渺一同离开宛城,同时路上也好有个伴。
刘新见到几人出来了,不由得欣慰地笑了声道:“林公子跟我来吧!”
“刘新,代我向你家三公子问声好!”吴汉赶出来道。
“一定会!”刘新回应道。
“一路上还望你好好照应他们!”吴汉又叮嘱道。
“亭长的事情便是我们公子的事情,以亭长和公子的情,说什么我也得送林公子全安出城!”刘新肯定地道。
吴汉点了点头,几人依依道别。
“林渺,我等你好久了,你终于还是来了!”
林渺诸人才出天和街不远,便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将林渺诸人吓得魂飞魄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魂不散的孔庸。
刘新也吃了一惊,老包等护送林渺的众兄弟顿时如临大敌一般。
“我早就知道孔良那饭桶看不住你,果然没出我所料。不过,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孔庸策马而来,傲然不可一世地道。
寅虎也并马而至,望了望林渺,冷冷笑道:“一转⾝就能把三十人都耍了,你这样的人才本将军喜,要你是要定了!”
林渺瞟了一眼正围拢而来的大队都骑军,心头不由得发凉,向老包小声道:“你们带心仪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不行,要死一起死!”梁心仪急道。
“不,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只是想抓我去参军,所以我不会有事的。”林渺道。
孔庸的目光落在以深纱斗篷罩面的梁心仪⾝上,眸子里闪过一股火热的神彩,有嫉妒,有热恋,有贪婪。
“给我将这些人全都抓起来!”孔庸低喝道。
“慢!”刘新⾝而出道。
“你是什么人?”孔庸不屑地冷问道。
“我是刘秀公子的书童刘新,敢问少都统,我们犯了什么罪?”刘新斥问道。
孔庸微讶“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刘秀兄的书童,这里不关你的事,本少都统抓的是想开小差的逃兵,若是你要相阻,休怪我不念你家公子的情面将你当包庇逃兵者一起看待!”
刘新一怔,他知道孔庸不是说假话,他并不知道林渺是不想参军潜逃。而此刻孔庸人多,他本就不能够阻止其行动,不由得扭头望了一下林渺。
林渺笑了笑,道:“不关刘兄的事,他们是想抓我去当兵,请刘兄带其他的人走!”旋又扭头向孔庸⾼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两个时辰还未过,我也不算是逃兵,无违国法之理。其他人与此事无关,我跟你们走!”
“不是逃兵,何以甩开孔良独自逃走呢?”孔庸冷笑道。
“我不是说过我有要事待办吗?我觉得有那么多人跟着办事不方便,自然要甩开他们,他们没跟来只是他们的失职,与我何⼲?而此刻我并非逃走,只是在做我那未完成的事,既然少都统等不了两个时辰,那就算了,这件事情不办也罢,就让刘新兄弟帮我办了,我跟寅将军走好了。”林渺沉声道。
“狡辩!”孔庸大恼。
寅虎却笑了,他觉得林渺这小子确实很有意思,说话句句占理,连狡辩都让人无法反驳。
“事实便是如此,林渺不敢狡辩!”林渺不卑不亢地道。
“很好!本将军答应你,只要你跟本将军走,便不再为难其他的人,军中就缺你这种伶牙利齿的家伙!”寅虎开口道。
“谢谢将军!”林渺喜道。
“寅将军!”孔庸微怨。
寅虎笑了笑道:“就算少都统给我一点面子!”
孔庸没法,他可不愿与这军中红人过不去,只好点点头,狠狠地瞪了梁心仪一眼,无可奈何地道:“好吧!”
“阿渺!”梁心仪一把拉住林渺,担心地呼道。
林渺拍拍梁心仪的肩头,安慰道:“好老婆,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先回吴大哥那儿再想办法吧。”
老包和阿四、祥林诸人也大感担心,但却知道眼下除了屈服外便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这几号人怎能敌过这么多都骑军?若是沈铁林和沈青⾐、吴汉这些人中有一个在那就好说了,此刻只好先忍一时之气,待将此事告知吴汉后再想办法了。
“心仪,我们回去吧!”老包拉了一下梁心仪低声道。
“刘兄弟,你回去告诉刘秀公子,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林渺道。
“少啰嗦,还不走?”孔庸⾝后的一名家将吼道。
林渺无奈,只好与众人依依作别,他只恨自己没有超凡的武功,否则,他定杀死孔庸!
换上军装,林渺的心绝不踏实,他知道孔庸绝不会放过他,绝不想让他好好地活下去。而寅虎与孔庸又是一丘之貉,只怕结果可以预见了。因此,他必须逃离军营,只要一有机会,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可能,只要还在宛城之中,便还会有希望,要是出了宛城,只怕他怎么死的都不会有人知道。
军营之中有许多新丁,与林渺一样,有些是被強征⼊伍的,有些则是自愿的,林渺便分在新丁营之中,在营盘之外,重兵把守,远近的哨口密切地监视着营中的情况。新丁是绝不可走的,若想逃走者,格杀勿论!没人快得过強弩硬箭,是以,这些人只好都认命了,抑或都只是在等待和寻找机会。
“林渺…谁是林渺?”一个老兵步⼊营中⾼呼道。
林渺微愕,心道:“妈的,这么快就来找老子⿇烦了!这下可真要完蛋大吉了!”但仍不能不硬着头⽪应了声:“我就是!”“哦…”那老兵望了一眼林渺那⾼大威猛的体型,那虎背熊仿佛透着无限的张力,微感惊讶,道:“你就是林渺呀,寅将军请你去一下。”
林渺为之头大,果然是寅虎要找他,不用说也是孔庸让他来杀自己,在这军营之中,要杀死个把新丁还不是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是他又不能不去,不去便是有违军令,现在只求路上能有机会逃走。
“请老哥带路!”林渺道。
老兵还算是很客气,但是他却本就不知道林渺心中所想和林渺的担心。
营地周围挖満了战壕,守军十步一哨,盘查极严,这并不是对外敌,而是防止新丁逃走,因此对每个人盘查都极严,到寅虎的营外这段并不长的路却被盘查了四次之多,这让林渺极感怈气,因为他知道,除非他揷上翅膀,否则休想逃走。
“报将军,林渺带到!”老兵在营外⾼声禀报了一声。
“带他进来!”寅虎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漠和严峻,听不出其喜怒哀乐,仿佛并未包含任何感情。
林渺只好硬着头⽪行了进去。
营中只有寅虎一人,并无兵卫,自然也不可能有孔庸的踪影,兵卫都在帐外相候。
“见过将军!”那老兵恭⾝行礼。
林渺却冷然不动,心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老子没有必要跟你这些⻳孙子假客套,反正迟早都是死路一条!”
寅虎淡淡地望了林渺一眼,并未出言相责,那老兵倒有些讶异,却被寅虎挥退出去。帐中很快便只剩下寅虎和林渺两人一坐一立地相对凝视。
林渺的目光毫无畏怯之态,直视寅虎,神情极为平静,此刻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反正要死,他反而豁了出去,是以,也不想与寅虎讲什么客气。
“将军唤我不知有何事?”林渺淡淡地问道。
寅虎深望了林渺一眼,不愠不火地反问道:“你可知道这样是对本将军的极度无礼,当以军规治罪?”
林渺冷笑了一声道:“将军要杀林渺便像是捻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本就不必谈军规。何况这里本就是将军说了算,谁也不敢说将军杀无辜。”
“你对本将军很有成见?”寅虎依然语调平缓地反问道。
“也不是特别有,说实话,也许这并不是你的错,朝中的官哪个不是官官相护?谁能够保证自己有多么正派的作风?你助纣为也并不值得奇怪。”林渺横下一条心,也便不再顾忌口⾆,冷笑道。
寅虎的脸⾊微变,一拍桌案,怒叱道:“大胆,难道你不怕本将军将你斩首示众吗?”
“我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生有何,死有何惧?将军让我来不就是有此打算吗?”林渺神⾊平静地反问道。
寅虎不由得又恢复了冷静,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还真有些个,你知道孔庸要杀你?”
林渺一怔,他倒不明⽩寅虎的话意了。寅虎的口气之中似乎对孔庸并不満,而且是直呼其名,不过,他也没有考虑太多,不屑地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他想除掉我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杀你?难道他想杀你还会是一件难事?”寅虎又反问道,他似乎对这之中的问题极感趣兴。
“这只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也可以说,有些人要杀人并不需要理由!”林渺依然不冷不热地道。
寅虎不由得淡淡地笑了,悠然道:“他是让我杀了你,但是我拒绝了他,因为你来到了军营之中,你的生命便是属于家国,要死,也只能战死沙场,任何人都没有权力私自剥夺你的生命!”
林渺大讶地望着寅虎那认真的表情,却不知道他的话是否是真的。
“你可以放心地呆在军营之中,本将军绝不会无故处死自己的属下,一个好的将军,他所有的荣誉不是他自己所创造的,而是他手下的每一位战士的功劳,只有与战士同甘共苦的将军才能够有所作为,这是严尤大将军教导的话。是以,只要你好好地尽一个战士的职责,别说是孔庸,便是孔森也不敢到军营中来为难你,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如果你有违军规,本将军绝不会轻饶!”寅虎傲然而冷肃地道。
林渺顿时对这位将军的印象大为改观,不由得道:“谢谢将军!”
“本将军是爱才之人,我将推荐你去严尤大将军的精锐营中,希望我没有看错你!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让他们放心。”寅虎肃然道。
林渺心神一震,此时,他才知道,寅虎实际上是名震天下的严尤大将军的下属。他自然知道严尤治军有方,不畏強权,其手下将领都是精英,寅虎拒绝孔庸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不由得大喜谢恩,但是心中却仍想找机会偷偷开溜。
寅虎似乎看穿了林渺的心思,淡漠地道:“这是一个历练的机会,如果你能够得大将军赏识,说不定他⽇也可成个万户侯,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否则你永远只能是混混,受人藐视和欺辱,你想好了!”
林渺心中再震,不由得犹豫了,寅虎所说的话没错,若是逃回天和街还不是一名小混混?仍是受孔庸的欺辱!他林渺一向自命不凡,难道就不可在军中创一番功业?⽇后回来让孔庸给自己提鞋?心道:“他孔庸算哪葱,不过是个二世祖罢了,就仗着有个好老子,我林渺也曾是书香门弟,文采风流也许不及刘秀、邓禹之流,但比那孔庸岂不強百倍?老子自要创一番功业给世人看看,老子不只是混混…”想到这里,忙诚恳地谢道:“多谢将军提醒,林渺定不负所望!”
宛城,相传最早为夏人所居之地,开发之早可见一斑。此地平原广阔,物产丰富,又“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通便利,可算是西部一大都会。
今宛城乃南郡中心,联城数十,多聚富商大贾,其繁荣不言而知。
虽天下渐,但烽火狼烟犹未能燃至此地,周围数十城层层相护,宛城可谓是固基金汤。
不过,宛城也有子。
世之中,求渴平安只是痴人说梦,世间酷吏冤民自不在少数。
世,人情冷落,世态炎凉,虽宛城乃富饶丰裕之地,但在天下酷政之下,也不免民心沮丧,百无聊赖,加之四方难民相聚而至,不免也使宛城鱼蛇混杂,更是热闹非凡。
最为热闹之处,莫过于西城刑场。
⾎腥,似乎已是惟一可以起人们心嘲的事物。虽然,⽩骨遍野,无时不在死人,但是法场之上的刺仍能使人⿇木的神经稍感奋兴。
法场之上,一刀断魂,⾎溅五步,对于茫然度⽇的闲人来说,确实是一场好戏,绝不逊于街头⾎斗。
今⽇,西城法场依然有好戏上台,要斩之人乃是杜茂,没人能忘记几个月前这个在石头桥上力杀姓伟的英雄人物。因此,西城法场今⽇比昔⽇任何时刻都要热闹。时近午时,人嘲如海,皆翘首以待囚车到来。
刘秀米行,早市大开,但中午也不免关门大吉。
买米之人微有怨词,但刘秀却以囚犯将至,怕煞气相冲而不吉利,是以关门不卖⾕米,加之平时刘秀人缘不错,自也没人相怪。
其实,刘秀自不怕煞气相冲,他也并非第一次见到死囚上法场。当然,这个原因只有邓禹知晓。
邓禹乃刘秀最好的知,昔⽇同在长安求学、习武,文采风流可谓让宛城众儒刮目,不过,他比刘秀却要小上数岁。
邓禹已经备好了上好的⾕酒,这可是他自家所酿,其味之佳便连南侯王兴也对这⾕酒赞赏倍至。
昔年安众侯刘崇与相爷张绍在南起兵讨伐王莽,后安众侯被灭,而王兴助王莽夺得帝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又因是皇帝宗亲,是以王莽封其为南侯,统辖十县之众。
王兴可谓是宛城的小皇帝,今⽇之斩令便是王兴亲自所下。
“哐…哐…”一阵锣响之后,顿时人声鼎沸,不看便知是囚车行过。
推开窗子,邓禹和刘秀打量了一下街头行过的押解囚犯的队伍。
队伍极长,人人皆是全副武装,约有两百人之数,开路的是二十名侯府的骑卫,在囚车后面还有二十余名都骑军,余者尽为步兵。
[注:汉时,步兵皆称之为材官,乃是郡国兵的基本成分,人数最多,诸如“锐士”、“陷阵”、“奋击”、“虎贲”皆形容材官之多力;又如“蹶张”、“引強”、“弓关”、“士”、“趣強”皆形容材官之善。总之,器械击技与弓弩箭矢是材官的主要军事技术装备。本书后文皆将材官以步兵或步卒称之。]
[另注:都骑军和骑卫,皆是秦汉之时的“骑士”这是一个立独的兵种,秦代之时称为“骑士”汉循秦制,也在郡国兵中设立“骑士”不过,本书之中不以“骑士”称当时之骑兵,是以无须究其兵种之名。]
“哇,这么多人!”邓禹不由得低叫了一声。
“你这断头酒还送不送?”刘秀在一边打趣问道。
邓禹⽩了刘秀一眼,肯定地道:“我邓禹决定了的事情从不会半途而退,大哥你太小看我了,就凭他杜茂这个名字,我也要敬他这一碗断头酒!”
“看,来了!”刘秀小声地提醒了一声。
邓禹循刘秀的目光望去,果见一辆镔铁所铸的大囚车缓缓使来,顿时,満街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辆三马所拉的囚笼车。
只见囚笼中之人⾐衫尽裂,蓬头垢面,浑⾝⾎痕,双手与双脚全以铁链相锁,头颅却是露在囚笼之外。
这才是今⽇真正的主犯杜茂,也便是杀死贪官李辉一家五口和让都统衙门中好手折损十余人而不得不劳动齐家⾼手的凶手。
“杜茂!杜茂…”不知道是谁领头⾼声喊了一句。
顿时,満街的百姓全都跟着喊起了这个名字,喊声之中,充満了敬佩和惋惜,昂而又让人感到热⾎沸腾。
杜茂本来静闭的眼睛睁了开来,目光竟显得无比的柔和,略带疲惫的面容,绽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笑容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虽然略显狰狞,但更多的却是沧桑与无奈。
“杜茂…”呼声依然是一浪⾼过一浪。
杜茂的心仿佛也像冰一样融化了,对于死亡,他并不在意,自从他懂事以来,还从来都未曾害怕过死亡,他只害怕这个世界越来越黑暗,人情越来越淡薄,他害怕这个世态炎凉的世界将芸芸众生推向万劫不复之境。是以,他奋发图強,他惩奷除恶,浪迹江湖…他一直在寻找,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寻找什么东西。
不过,这一刻杜茂知道了自己所寻之物是什么,所以,那双虎目之中竟淌下了两行热泪。
“谢谢,谢谢乡亲们!”杜茂突然之间⾼声呼道:“得见乡亲们如此,我杜茂虽死无憾…”
“好!好汉子!好汉子…”有人⾼呼,百姓也全都跟着⾼呼,一时间,人嘲涌动,随着囚车涌挤而上。
“让开!让开…”王府骑士马鞭⾼扬,挡路者皆不免挨受鞭鞑之苦,那些护着囚车的官兵一个个都极为紧张,若是这里出了什么子的话,他们还真无法向都统衙门代。不过让他们微微放心的便是,这回由齐府⾼手亲自监送囚犯,当然,这还是侯爷王兴亲自向齐家要求的。
宛城齐家乃是南郡首富,不仅富甲一方,其府中更是⾼手如云,即使是南侯侯府也没有齐府的⾼手多,而齐府之主齐万寿更有南第一⾼手之称,其地位之尊,便是朝中之人也无不知晓,王莽昔⽇也曾与齐万寿好过,而今⽇之宛城,齐万寿与侯爷王兴亲如一家,这是众所周知的。
邓禹与刘秀相视望了一眼,刘秀赞道:“果然是一条汉子!”
“只可惜这个世上好人不长寿!”邓禹有些愤然道。
“不过,能见乡亲们仍可辨明是非,为他喝彩,也应该是一件喜事,至少百姓善恶观仍然健在!”刘秀若有所思地道。
“不说了,走吧,我们也去法场,为他老兄送行,让他在⻩泉路上好有美酒相伴,也不枉其英烈一场了。”邓禹出言道。
西城法场,占地十亩,西靠城墙,东为一小山坡,法场实为山坡后的一块平地,而山坡之上建着宛城的司役庙。此地也是主持祭祀之所,同时也可作为监斩官的暂休之处。
法场之上,竖着二十梓木大柱,不过,今⽇却无二十名死囚。
死囚共十二名,杜茂便在中间那最耝的大木柱之上被绑着,手脚皆锁了重铁链。
没有人敢疏忽杜茂,这本⾝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即使是齐万寿也不敢疏忽这个人的存在。
其余的死囚只是跪在木柱之前,双手反绑,后揷斩标,只待午时一到,便人头落地。
此刻太正烈,监斩官只是坐在司役庙外的廊檐之下。
都统军和骑卫在四面挡住汹涌的人群,看得监斩官额头微微有些冒汗。
四面的百姓也渐渐安稳下来了,随着太渐渐升上中天,人们变得鸦雀无声,仿佛预示着一切将在下一瞬间发生。
也或许,这只是人们在以一种另类的形式为死犯默哀,他们好像少了往⽇观看处死重犯的漏*点。或许,只是因为杜茂那不可磨灭的气概和那份坦然自若的豪情。
人们并不是是非不分,他们也有恨,只是“恨”被⿇木的心给深埋在最深处,而杜茂却活了他们的恨。他们知道,李辉绝对该死,⾝为宛城的五均官,非但不思为百姓造福,反而以最苛刻的方式欺炸百姓,贪脏枉法,宛城之中,没有平民百姓不诅咒他死,而杜茂却出手杀了李辉,这自然不能不让百姓感。可是,这个世上的好人似乎都注定不能有个完美的结局。
“午时已到,开刀问斩!”监斩官子套令箭,望了望天空,⾼声喧道。
“慢!”一声⾼喝自人群之中传出。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邓禹捧着一坛酒分开官兵踏⼊法场之中,刘秀紧随其后。
官兵一震,他们自然不会不认识邓禹和刘秀,是以他们并未阻挡。
“来者何人?”监斩官令箭将抛未抛,有些恼怒地喝问道。
“草民邓禹!”“草民刘秀见过司吏大人!”邓禹和刘秀同时对着监斩官恭敬地道。
监斩官本发怒问罪,但听到这两个名字,顿时怒气稍减,声音变得和缓地问道:“原来是二位,不知二位阻止本官执法,究竟是何用意?”
“回禀大人,草民并无意阻止大人执法,只是我二人敬重杜茂是一条汉子,是以送上断头之酒,以壮其行⾊而已!”刘秀客气地道。
刘秀的话顿时引得四面百姓议论纷纷,许多人都听说过刘秀和邓禹的名头,这两人不仅与南的士人相,更喜游,加之刘秀又开米行,是以市井百姓也极络。刘秀和邓禹之文采极为绝妙,南士人无不欣赏,是以上到达官显贵,下至市井小民,对刘秀和邓禹皆有耳闻,更有许多人知道,刘秀与邓禹乃是文武兼修,武功之⾼,即使是齐府之中也没几人可比。因此,这两人出面立刻引来了一阵动。
监斩官听两人这么一说,也便释然,尽管他不想节外生枝地闹出一些什么事来,但是碍于刘秀和邓禹的面子之上,他只好故作大方地道:“好吧,本官便准你二人向死囚送上断头酒!”
“谢大人!”邓禹⾼举酒坛谢恩,这才与刘秀举步向杜茂行去。
监斩官⾝边的齐家⾼手目光却移也不移地盯着邓禹和刘秀,虽然他们知道侯爷和齐万寿对这两个年轻人也都很欣赏,但是他们更明⽩,若是这两个人捣,事情可就会很复杂了。
当然,监斩官却没有这么多的疑虑,刘秀和邓禹在宛城可是有家当而且是极有名望的年轻人,就算是这两人捣,他完全可将责任推到这两人⾝上,是以,既然刘秀与邓禹双双出面,他也便懒得心。
杜茂一直都在昂首打量着邓禹和刘秀两人,他在宛城之时,当然听说过这两位的名字。
邓禹的目光与杜茂的目光一触,两人同时爆出一抹异彩。
刘秀的眸子之中却只有惋惜,在他的眼里,杜茂确实是一个人物,但其生不逢时。
“杜兄,这是我邓禹与吾兄刘秀同敬之酒,以壮杜兄赴⻩泉之胆⾊!”邓禹将酒坛双手送上。
“当啷…”刀斧手为杜茂开解一只手的铁链。
杜茂接过酒坛,再次打量了刘秀和邓禹一眼,仰头便将一整坛酒全部倒⼊喉中,并顺手摔破酒坛,朗声大笑起来。
邓禹和刘秀心中暗赞。
“好酒!好酒!以五⾕精酿,想来便是邓公子家中所酿精品了。”杜茂伸手一捋胡须之上的酒滴又放⼊口中,其态甚豪。
“杜兄果是识酒之人,正是小弟所酿之物。”邓禹也不作掩饰地道。
“酒好人更好!两位之情我杜茂只有来生再报了,两位请了!”杜茂说话之间依然不减半分傲气,仿佛本就不将死亡放在眼里。
刘秀和邓禹心头一震,同声道:“好汉子!如果真有来生,我们定要与你共谋一醉!”
“好!那我们就来生再见吧!”杜茂又慡朗地笑了起来。
“杜兄可有何遗言或遗愿,我刘秀不才,若能尽力之处定不吝啬绵薄之力!”刘秀肃然道。
“哦,刘兄弟好意心领了,我之心愿,你无法完成,遗言也免了,不过,我的心愿自会有人为我去实现!”杜茂怆然道。
“哦?”邓禹也有些讶然。
杜茂再次仰天大笑,声震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