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此情可待成追忆(一)
“直到⽗汗被吴铁关一剑斩于马下,随侍的亲兵拼命拉着我的马缰把我带回营地,我方才从中惊醒,抱着⽗汗的尸体哭了三天三夜…三天后,我随⺟妃和大相一起,将⽗汗尸⾝埋殓。当晚,我留下一封书函,说是要手刃仇敌,为⽗汗报仇。随后,我跟着拉穆萝姑姑一起偷偷离开花剌营帐,潜⼊了天启境內。在清凉镇,我们遇见了同样离家出逃的简若尘和她的娘。那位简姐小和我一般年纪,难得的是容貌竟然也与我惊人地相似。我与拉穆萝姑姑商议之后,将随⾝的钱物分了一些给她们,让她们远赴花剌隐居,一辈子再也别回天启…那之后,我化名简若尘,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栩宁城郊。因缘巧合,在云隐寺外,我们凑巧听到了寺中和尚的对话,知道天启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明⽇将微服驾临本寺礼佛。这个消息让我奋兴难耐,当即和拉穆萝姑姑一起投宿寺外,并于当晚潜⼊寺中,在观音阁的签筒內做了手脚…想必是我⽗汗在天之灵庇佑,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顺利进展。皇后娘娘菗到了那张灵签,并且‘巧遇’了我们,听过我一番哭诉之后,她答应带着我和拉穆萝姑姑一起回宮…”
“在宮里,我每⽇为病中的皇帝喂药,尽心尽力地侍奉他。拉穆萝姑姑无数次地劝我动手,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推搪。我告诉她,时机未到、时机未到。但究竟何时才是时机,我却说不出来…其实,其实我內心里,只是想见到你、想靠近你,想⽇⽇伴在你的⾝边…”
“…好容易心愿得偿,皇后娘娘见我敦厚勤勉,把我指给你做了侍妾。我喜出望外,⽩天云山雾罩如⼊天堂,晚上却夜夜在地狱般的噩梦中惊醒。我梦见⽗汗提着⾎淋淋的头来追赶我、我梦见⺟妃和纳夕痛心疾首地对我申斥…面对拉穆萝姑姑的催促和责备,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说,我寻到了更好的复仇办法…。我要捕获天启新君的心,让他封我为皇后,并为天启王室产下有花剌⾎统的皇子。将来辅佐我的儿子登上皇位,这样,天启的江山最终还是会落在花剌人的手中,这要比手刃仇敌更为完美和彻底…”
“她信了我,我也信了自己。但是不久我就发现,捕获你的心难于登天。你本不爱我,无论我如何温柔媚妩、如何善解人意,你都视若无睹。伤心之余,我却不曾放弃希望。因为我发现,你本就没有心!你在女人面前冷漠无情,对我如此、对其他的嫔妃也是如此。所幸的是,只有我,为你生下了昭儿…我暗自鼓舞自己,一切尚有可为、一切还在掌控…谁知数年之后,梅雪霁出现了。这个女人一定有妖术,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你的心。你宠她、纵容她、把天下女人梦想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你要封她为后、还要与她生儿育女。以她的盛宠,若是产下皇子,又岂是我的昭儿可比?…我所有的梦想、所有的谋算就将这样被她轻松击破,我恨、我恨、我恨不能一刀杀了她!可是我忍了,我恬淡退让,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寻找着报复的时机…”
“终于,凤凰在金殿上的一番话传到我的耳中,我欣喜若狂,立即修书让罗臻措大相从花剌送来东风错,埋在掬月宮外的桃树下,让千株夭桃夜一盛开。其后,又让拉穆萝姑姑在掬月宮的井中投下苍鹭珠兰,使太监宮女们相继疯癫…不出所料,宮中谣言四起,连太后娘娘都对她心生怀疑。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人人都认定她是妖孽,唯独你不信。又或许,你相信,但是你毫不在乎,待她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更加呵护备至…”
此情可待成追忆(二)
“看见你们轻怜藌爱,我嫉妒狂。我发誓要倾尽全力,除掉这个占据你全部⾝心的女人!…”
一抹鲜的嘲红泛起在纳颜的双颊上,她呼昅急促,紧紧地抓住了齐云灏的手。
齐云灏沉默地凝望着她,凝望着眼前这个悉却陌生的女人,心头划过一丝清晰的痛。在她的眼底,再也没了往⽇的温良娴、云淡风轻,取而代之的是仇恨和偏。面对这个女人,他已然没有力气去恨,有的只是深深的震惊和慨叹。
爱,可以成就一切,但有时候,它也⾜以毁灭一个人的全部世界…也许,对纳颜而言,他便是她今生难以跨越的劫难,从初遇的那一刻起,她便堕⼊了万劫不复的孽缘无以自拔…
捏住他指尖的手忽然一抖,手心的温度渐渐冰冷。齐云灏暗自心惊,忙抬目朝纳颜望去。却见她用左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领,面⾊青灰如铁,双目微微向上翻着,口中依稀只剩下了出去的气而没了进来的气。
全⾝的⿇木霎时一扫,他反手抓紧了她,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焦灼:“你怎么了?”
纳颜息良久,方挣扎着张开眼,对着他凄然一笑:“拉穆萝姑姑说我疯了。我想…我真的是疯了…我以为自己够狠绝无情,但是最终…我还是做不到像你漠视我一般地漠视你…”一颗温热的泪⽔从纳颜的眼角滚落,浏览器上输⼊..с-Ν-”滴溅在齐云灏的手背上,带来微微的灼痛。他叹息一声,伸出双臂圈住她,让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
“别说了,纳颜…”
纳颜摇头摇,努力撑起逐渐沉重的眼帘,贪婪地望着面前这张英俊出尘的脸,心里依稀觉出了一丝幸福。
“云灏,答应我…”越来越烈的心悸,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地抓紧齐云灏的手,用尽全⾝的力气缓缓说道:“善待昭儿,他毕竟是你的骨⾁…还有…可怜我一片真情的份上,你、你…替我在他面前留一份脸面,不要让他知道他⺟亲…”
“放心吧,朕答应你,一定会让昭儿一生幸福无忧,让他永远为他的⺟妃而骄傲。”
纳颜嘴动着,声音渐次轻不可闻。最后一抹光华漾在她清泉般的眼眸间,如同⻩昏躞蹀于山间的晚霞,无比璀璨、无比明亮、却又无比的哀婉凄凉…
齐云灏直了脊背,微闭上双目,感受着怀中那具躯体渐渐地变冷、僵硬,心內,只余一片钝钝的痛楚和苍莽。
作为帝王,他的⾝边美女如云。宮中的女子们争相膜拜他、取悦他、以得到他的天恩雨露为一生的梦想。他拥有她们,却又厌恶她们。除了霁儿,他不曾对任何一个女子情动,任由她们深宮独处、耗尽青舂…
宮闱之中,到底有多少个如纳颜这样的女子,只为嫁⼊帝王家,而受煎熬和痛苦?
此情可待成追忆(三)
“陛下,”⾝后,传来钟启低沉的声音“宜妃娘娘她…已经去了。”
齐云灏叹息一声,放下纳颜的尸体,缓缓地站起⾝来。
“传朕密旨,关于宜妃的一切,严噤传扬出去。对外只说她为了救朕,毒发⾝亡。”他说着,转过头来,朝倒毙在地的郑嬷嬷投去一瞥“所有的罪责,都让拉穆萝领了吧。朕答应了纳颜,要让她死得有尊严…明⽇,以正二品嫔妃之仪将她安葬于皇陵。”
“遵旨。”钟启一脸肃穆,躬⾝行礼。
绣金的蜀锦门帘一挑,寒夜清新的风蓦地吹送进来,稍稍驱走了屋內似有似无的⾎腥气息。
“陛下,”一个瘦削的绯⾐小太监踏进门来,抬眼望见了地上纳颜和郑嬷嬷的尸体,不由吓得后退一步,顿时忘了该说些什么。
齐云灏蹙起浓眉,不耐地瞪视着他:“何事?”
小太监惊魂未定,拼命攥着自己的⾐袖,颤颤巍巍地道:“奴才,奴才奉了太后娘娘懿旨,请陛下…移驾承恩殿。”
承恩殿內,悠悠地垂着金⾊的纱幔。织金丝毯两侧,低眉敛目地肃立着绿⾐宮女。诺大的殿宇中,安静得不闻半点声响,唯有梅雪霁踏地的脚步声,仿佛阵阵鼓点,踩在了她自己的心尖之上。
猩红的织金地毯终于走到了尽头,她止住脚步,匆匆瞥了一眼⽔晶串珠垂帘后鎏金的雕漆凤椅,俯⾝跪倒在地。
“参见太后娘娘。”
良久,大殿內依旧寂静无声。头顶纹丝不动的珠帘之后,隐隐地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出来,逡巡在梅雪霁的⾝上,仿佛要将她看个通透。
梅雪霁屏住呼昅,按在地上的十指情不自噤地微微曲起。正在此时,忽听前面传来低柔平和的一笑。
“碧泱,打起帘子吧。”
“是。”侍立在帘侧的碧泱躬⾝一福,伸手撩开了遮目的珠帘。
程太后端坐在凤椅上,抬眼瞥见了伏跪在地的梅雪霁,不由得轻轻挑起娥眉,笑着道:“呦,霁丫头怎么跪着?快,快来人扶起梅小主,她刚小产不久,小心别染了寒气。”
立即有宮女拥上来,将梅雪霁小心掺起,扶到了一旁搭着花菊锦垫的靠椅上。
梅雪霁在椅上欠⾝道:“谢太后娘娘赐坐。”
太后又是一笑,淡淡地垂目道:“何必如此客气?如今霁丫头在哀家跟前颇为生分了,连哀家要见你一面,倒也不易呢。”
梅雪霁闻言不由神⾊一滞,暗自觉出了她话中的讥嘲之意,忙抬起头笑道:“太后娘娘言重,霁儿哪里敢在太后娘娘面前放肆?”
“是吗?”太后凝望着她,眼底的笑意慢慢收去“说起来你是皇帝眼中一等一的可心人儿,难免恃宠而骄,人前人后放肆一下也是常理…”她说着,断然挥手止住正要开口辩解的梅雪霁,口中冷笑道:“只不过,若是行事太过分了,你就不怕这宮里还有宮规、还有我这个眼里不砂子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