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何堪相逢忆恩仇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当中的一位青年,⾝材魁梧、背拔。一头火红的长发松松地绑缚在脑后,长眉飞扬,眼角微微吊起,墨黑的双瞳耀眼生光。⾼耸直的鼻梁下,是两瓣薄如纸的,角微勾,总带着一弯似有似无的讥嘲。
他的目光⾼傲而慵懒,淡淡地瞟过熙攘的人群,眼波粼粼,总引得道路两旁对他指指点点的年轻女子们芳心鼓、忙不迭地红着脸低下头去…
于是,无数的猜测在围观的百姓中传递…这英俊得近乎琊媚的男子,究竟是谁?
车马齐整、秩序井然,转眼之间,便到了巍峨庄严的宮墙之外。金⾊的宮门前,⾝着各⾊朝服的天启员官们正在翘首等候。
“天启王朝礼部尚书冯正清恭花剌使者。”一个清越的声音铮铮地传来,谦恭有礼却又不卑不亢。
罗臻措忙挑了车帘跳下马车,容长的脸上挂満了和煦的笑意:“呵呵,劳动尚书大人亲,真是折杀罗某了。”
冯正清淡淡一笑:“大相客气了,请随我步行⼊宮,我朝皇帝正在太和殿等候大相觐见。”
罗臻措含笑躬⾝:“遵命。”说着,回头对随行而来的骑兵们挥手道:“你们就在宮门外候着吧。”
“是。”
“大相…”马队中那红发男子忽然焦虑地唤了一声。
罗臻措回眸凝望他片刻,摇了头摇,嘴角浮起了几许无奈:“好吧,你随我一同⼊宮。”
冯正清微愣:“这位是?”
罗臻措“呵呵”一笑道:“他是我的贴⾝侍卫,且是故人之子,此番特带了他来天启领见世面,望冯大人行个方便。”
冯正清笑道:“哪里,哪里?大相见外了,公子若想进宮觐见皇上,便跟着同去何妨?哪里来的行方便之说?”
那一边,那红发男子已然奋兴地从马上一跃而下,将背着的长弓箭袋抛给了同伴,迅速脫下⾝上的银甲,露出里面墨绿⾊对襟短衫、棕⾊鞣⾰带,黑黑靴,分外飒慡清朗。
罗臻措蹙了眉头,一把拽过他,悄悄在他耳边道:“一会儿进去了,千万紧跟着我,别说话、别到处跑…”
红发男子灵活如墨⾊⽔银一般的瞳眸斜睨着他,嘴角勾笑,露出了洁⽩整齐的牙齿:“知道了,相⽗。”
太和殿,云龙绕柱、金砖铺地。
齐云灏端坐于鎏金九龙御座之上,冷眼望着从殿外缓步走⼊的罗臻措,紧紧地抿起了双。
十年了,这位花剌的大相,依旧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雍容摸样。
当年他追随⽗皇亲征花剌,曾与这位人称“草原灵狐”的大相有过数面之缘。最让他无法忘怀的,是他那一贯淡漠的神情。
两军阵前,征西大将军吴雄关剑舞如霜,寒风掠过,花剌可汗温图录大硕的头颅从脖颈上滚落下来,当场⾎噴如注,大半溅在⾝旁罗臻措那被烽烟燎黑的面颊上。
那一瞬间,罗臻措面沉如⽔,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只是漠然抹去脸上的⾎滴,向吴雄关投去深深的一瞥,随即一挥右手,说了声:“抬起尸⾝,立即撤兵!”说完,拽紧缰绳,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其后的几次对决,他让天启的大军真正领略到他“草原灵狐”的厉害。一次次的敌深⼊、一次次的声东击西,一次次的真假难辨,让志得意満的天启将领们处处受挫,几抓狂。
最后,他以三百骑兵将天启主力引⼊汹涌澎湃的沧阆江边,前有长河难渡,后有峡⾕幽深。万籁俱寂之中,山颠的树丛间忽然传出一声号角,群山回响,仿佛蔵匿了百万雄兵。
疲累已极的战马忽然动,嘶鸣着原地踏步不止。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惧怕,将士们一个个情不自噤地瑟瑟发抖。
正在纷间,忽听破空一声哨音,一道银光飞掠,直奔人群中⾝着金甲的天启君王“噗嗤”一声,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一枝利剑竟然深深地揷⼊了他的肩头。
北风呼啸,对面山⾕上树影摇晃。皑皑的积雪之后微露罗臻措的一张脸,那脸上分明带着淡淡的讥嘲。
“呵呵,两清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花剌使臣叩见天启皇帝陛下。”
低沉浑厚的声音打断了齐云灏的神思,他抬起眼来,却见罗臻措已然屈膝半跪在他的面前。在罗臻措的⾝侧,伫立着一位红发青年,杆笔直、双手反被,正用一双灼烈似火的眸子紧盯着他。
齐云灏不由自主地蹙起了双眉。立在⽟阶之下的刘谦益站前一步,手指那位青年⾼声斥道:“见了我朝皇帝陛下因何不拜?”
那青年长眉一挑,正待回言,却被⾝旁的罗臻措一把拽住⾐襟,几番拉扯之下,方不情不愿地单膝点地。
罗臻措拱手于额,俯⾝而拜:“陛下恕罪,此乃小相随行的侍卫,一向在草原上撒野惯了,不识天朝礼数,多有冒犯。”
齐云灏淡然一笑:“无妨,大相平⾝吧。”
罗臻措再拜而起,缓缓地抬起眼来。目光清澈、黑⽩分明。双目之中,只有云淡风轻的和煦,却找不见一丝的波澜和情绪。
庒抑住心头万千思绪,齐云灏角微勾:“大相久违了。当⽇沧阆江一别,至今已有十年。当年的朕,还只有十三岁,对大相的风采可是记忆犹新啊。”
罗臻措点头微笑:“小相也难忘陛下的英姿。十年不见,竟是思念备至。此回可汗遣使出使天启,小相便自告奋勇率队而至。一来传达我国与天启修好之诚意,二来也顺便望望故人。”
话音未落,他⾝侧的红发青年忽然发出一声长笑:“不知当年威震西北的征西大将军吴雄关可在?”
金殿上忽闻一阵铠甲铿锵,肃立两侧的朝臣中立出一个人来。黑红脸庞、魁梧⾝躯,下颌上満是浓密的虬髯。一双精光四的大眼朝罗臻措和红发青年横扫,口中笑声朗朗:“哈哈,正是在下!”
那青年侧目向他望去,目光灼灼,⾝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指间发出嘎嘎的脆响。
罗臻措一把捏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捏着,脸上却依旧恬淡如清风明月。
“呵呵,吴将军久违了。”
吴雄关抬起下巴:“大相所说的故人之中,想必有吴某的份吧?”
“正是。”罗臻措含笑垂下眼帘。
“吴将军退下。”⽟阶上齐云灏略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访友叙旧可待退朝之后,大相请快进⼊正题吧。”
“遵命。”罗臻措躬⾝而拜,从袖中取出一卷丝轴“这是我大汗呈递的礼单,望陛下御览。”
刘谦益从他手中接过丝轴,踏上⽟阶转给齐云灏。齐云灏展开,用眼迅速地一瞟,抬头笑道:“嗯,倒还真是丰富啊。如此,要多谢你们大汗的慷慨美意了。”
罗臻措笑道:“岂敢。区区小礼,无非表达我大汗真心示好之意。还望陛下念及花剌的至诚,罢去边关战事,永修和平。”
齐云灏齿间发出一声轻嗤:“挑起边关战事的好像不是我们天启。”
罗臻措的笑容一僵,转瞬之间他疏眉微挑,脸上又恢复了淡定:“这其中想必有一些误会。我花剌进兵多穆尔是为了肃清边境的流寇,并非针对天启。再说,天启、花剌、多穆尔三国连界壤,齿相依,理当和睦相处,让百姓们共享安乐。”说着,他抬起头,乌黑的双眸中流过一丝光彩“听说…天启和多穆尔已然联姻?”
齐云灏不语,斜瞥了一眼立在⽟阶旁的齐天驰,微微眯起双眼:“正是。多穆尔的凤凰公主下嫁了我国的澄亲王。”
罗臻措回头与红发青年对望一眼,再次俯⾝跪倒:“小相此来,正是奉了大汗之命,效法多穆尔与天启联姻。”
齐云灏蓦地从御座上直起⾝子:“联姻?”
“不错,”罗臻措抬眼与他对视,青⽩的双目在眼眶中流转“望天启皇帝陛下一视同仁,将与多穆尔修好的美意也赐予花剌。”
齐云灏坐正⾝子,盯紧了他:“那么,你们打算如何联姻?”
罗臻措双手撑地叩了一个头,缓缓地抬起眼来,神⾊中平添几分郑重:“小相代花剌二皇子纳夕,向天启菀柔公主求婚。”
时已⻩昏,最后一抹残尚在天边流连,晚霞満天,连带吹来的风都是温暖的金⾊。御书房窗边的花梨小几上,一丛浅绿的碧若花菊在温柔绵软的光下尽情绽放,阵阵清香袭人,把灵兽熏炉中燃着的瑞脑的香味都盖了下去。
齐云灏缓步走到窗前,伸手摸抚着碧若柔嫰的瓣花凝神不语。
“陛下,望陛下早做决断,花剌大相罗臻措明⽇还要⼊宮觐见,听候圣裁。”⾝后,传来礼部尚书冯正清略带焦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