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再退避曹大姐请归探家
腊月十八这一天又是好大的雪,刘小虎一觉醒来,觉得⾝子有些凉,原来是半个胳膊露在外边,⾝边的妇人早已不见,心里一惊猛地坐起来,却见镜子前正描眉的林赛⽟听见动静转过⾝来。
“醒了?”林赛⽟站起来,几步走过来,刘小虎见她穿着紫绫袄儿玄⾊背子,下⾝一条⽟⾊裙子,头发堆着⾼⾼的,施了淡淡的脂粉,从没修过的眉新拨了,描的长长的,嘴角含笑,不由看得呆住了,直到林赛⽟在⾝前坐下,点了下他的额头道:“做什么发呆?”
“娘子,你这打扮起来,真是俊俏。”小刘虎笑道,一面揽住她的,在耳边低声道:“自你病着,我们都好几天没…”
林赛⽟在这时推他起⾝,笑道:“我今⽇要去赴侍郞夫人家的宴,你也快些起⾝,这几⽇云苔该着追肥浇⽔,你吩咐人看着些,封土之前要加一次越冬⽔,别错过了忘了,这一冬天的功夫就⽩费了。”
刘小虎听了便忙忙的起来,林赛⽟帮他穿了⾐,一面听他嘱咐道:“今⽇可别再吃酒,仔细吃坏了⾝子。”便点头应了,吃过早饭亲自送他出门才回来,跟刘氏在屋子里说了会儿闲话,阿沅便来说去赴宴的事,刘氏几分不⾼兴,说道:“妇人家的也跟男人一般,常常出去吃酒,成什么样子。”
林赛⽟嘿嘿笑了,道:“娘是自安⽇子过久了,忘了这富贵人家的际,想当初娘也是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宴的吧。”
刘氏被她说的一愣,也习惯她这样随口反驳,也不觉得有什么忤逆,歪头想了想笑了说道:“也是,我那时候累的要死,羡慕婆婆吃斋念佛的自在,倒忘了我如今也是婆婆了。”说的一屋子人都笑了,英儿穿着蓝布衫摇着刘氏的手说也要去,阿阮不愿意,林赛⽟看英儿那可怜样子便允了。
侍郞家的宴席跟其他人家的宴席一样,不过是杯酒错繁花似锦,林赛⽟坐在一角,脸上堆着笑意,目光无落处,耳边听的众人的说笑,心內觉得一片凄凉,暗里被阿阮在⾝后悄悄戳了下,忙端正神情,不喜不怒的看向那几个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女子,她知道自从那⽇以后,自己已经成了京中女子们的谈资,只不过碍着太后希宠没人敢出言不慎,果然见她目光凌厉的看过来,那几个女子忙收回眼光,低头转向另一边。
“妹妹。”吴夫人在一旁看到了,伸手轻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林赛⽟便冲她感一笑,示意无事,吴夫人便掀了她的袖口,一面道:“以往没注意,你也带了镯子?咯的我手疼。”看到林赛⽟手腕上那个银镯子,便道:“你也太节省了,二郞如今的俸禄赏赐也不少,连个镯子也不替你添置?留着那钱让谁…”说到这里觉得不妥忙收住话。
林赛⽟一笑,自己转动镯子玩,一面道:“我不爱那些,家里也有,这个是人送的,我带惯了。”不知怎的想起已经不在了的李氏,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阿沅在⾝后看见了,一脚踢过来。
侍郞大人家的宅子⾜有五重深,吃过酒,女客们又转到花园子里看唱,也有人挤在暖亭子里下棋,林赛⽟原是跟着吴夫人看唱,听得没意思,起⾝又去看棋,也没意思,便顺着花园子转,阿沅看她酒意上来了,跟在⾝后少不了一通唠叨,英儿手里抱着宴席上蔵下来的果子,一面吃一面跟着,听见了还问酒好吃不,也没让她尝尝,被阿沅点头呵斥一顿,说让你来伺候的,不是来吃的,说的英儿嘟着嘴不敢言语。林赛⽟思绪不在这里,本没在意阿沅的说教,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开得正好的腊梅苑中,侍郞家的腊梅树都是名贵品种,大多⾼大,此时花⻩似腊,浓香扑鼻,便不自觉的走了过去,在下面随意观看,闻到花香酒意上头,不由一脚歪在假山石上,伴着四周萦绕的花香眯上眼。
阿阮跺脚道:“可是醉了,咱们快些回家去。”嘱咐让英儿看着,自己忙忙地寻吴夫人给主家告辞去了,阿沅前脚刚走,英儿吃多了內急,给林赛⽟说了一声忙跑了找茅厕去了,林赛⽟只是闭着眼,瞪瞪的似睡非睡并不理会。
此时绕过层层腊梅树,隔着一段矮墙就是另一处花园子,侍郞请的男客们都在那边吃酒听唱,如今也是酒酣热闹非凡,一⾝极品狐⽪裘⾐,带着⽟冠的李蓉正挽起袖子,一手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手挥着笔,在一张大宣纸上挥毫泼墨,写下一首柳三变的锦堂舂,顿时一片叫好。
“登侍郞果然一手好字,就凭这字,柳三变的这首词价值大增,只怕明⽇巷子里就要传唱了。”有人笑道,一面伸手研磨李蓉的字体,虽然李蓉的仕途不如意,但谁也不能否认他这一手好字,毕竟连皇帝也称赞,这是个书法极被推崇的时代,所以尽管私生活不检点,但李蓉的名声却依旧大响,如今能求得李蓉一副字也是难得,当下便有人出价要买。
李蓉又吃了杯酒,他祖上是商家出⾝,如今北宋风气宽容,文人们可不怕被钱侮辱,见有人用钱要收自己的字,李蓉哈哈一笑道:“多谢美意,只不过这幅字在下要送与姐夫大人。”
一直站在人后静立的苏锦南听了将眉头皱了皱,并不理会,按理说他这样的商户并没资格来赴员官们的宴席,但一来与侍郞大人旧深厚,二来耐不住李蓉的相邀,只是他一向深居简出,与在座的各位不,再加上拒人千里的神情,所以一直在一边慢慢吃酒,与这热闹毫无⼲系一般。
李蓉几步过来,将字往他手里一塞,也不说话转⾝又与众人说笑去了,苏锦南嘴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将那字打开看了看,待看到一句“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宽。”心有所感,不由暗自念了出来,心道不知她此刻可是如此?眉间上添了一丝忧虑,猛听那边一声哄笑,就见李蓉大步走出来,笑道:“待我取了腊梅来,大家作词为兴。”说着拐过山石而去。
李蓉走过隔门,望着眼前盛开的梅林,先是赞了声好,便信步而去,逐一而看要找那好枝梅,走进花深处,却见花树下的石板上斜倚着一女子,知道这边是侍郞宴请女客游玩的地方,待要回⾝避了,见那人翻个⾝,将面容呈现于面前,意是醉酒酣睡的林赛⽟,只见她紫绫袄儿⽟⾊裙子,因躺着裙边露出一双⽩绫绣梅⾼底鞋儿,头上戴着金镶分心翠梅钿儿,又攒了许多花翠,显然精心打扮过的脸在酒意的熏染下,越显得朱红馥粉脸⽩腻。
“我的天。”饶是穿行花丛无数的李蓉,也被这一副醉酒卧梅图惊得瞪大眼,口中低呼一声,看这妇人⾝边无人,便几步走过来,这妇人只是酣睡并无察觉“我就知道,我何曾看走过眼。”李蓉矮⾝俯下,细看这妇人,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却触到一滴未⼲的泪珠,眉间便一丝心疼,低声道“可是觉新来憔悴,金缕⾐宽?别怕,⽇后,自有我疼你。”
这时听有脚步匆匆而来,忙站起⾝,低头看见妇人袖口掖着一锦帕,顺手拿了几步走开隐⼊花树丛中,随手折了一枝梅回去不提。
阿沅绕过花树看到躺在石板上的林赛⽟,舒了一口气,一面回⾝狠狠戳了哭丧着脸的英儿一下,说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英儿都要哭出来了,嘟囔道:“我尿急,才走开一步,谁知道夫人就不见了。”
阿沅伸手摇着林赛⽟一面回头瞪了她一眼道:“尿到子里也不能走开,这是什么地方,怎能丢夫人一个人?况且她又吃了酒,你们夫人什么子你还不知道,耍了酒疯你们刘家的脸就丢尽了。”
一行说一行摇林赛⽟,林赛⽟这才醒了,也不知被阿沅说教的,还是受凉吃了风只觉得头疼的厉害,阿沅说了声该,让你吃酒!到底担心,忙扶着归家去了,到了家也没敢往刘氏屋子里去,和英儿扶到屋子里睡去了。
林赛⽟换了家常的⾐裳,闭着眼一头栽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听阿沅在一旁翻⾐裳一面问道:“你今⽇带了那个新做的帕子,怎的不见了?”林赛⽟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许是掉哪里了,一块帕子,没了就没了,我绣的那样子,也没人捡。”阿沅数落几句,只说要去侍郞家找找,林赛⽟也不理她,一头睡了过去。
隔⽇醒来,觉得満室的⽇光刺眼,还没闭眼刘小虎就坐了过来,挡住了⽇光。
“娘子,怎么又吃多了?”刘小虎一脸担忧,伸手抚着林赛⽟的脸“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林赛⽟便牵強一笑,头摇道:“宴多了,我的酒量也长了,你不也是如此?原本滴酒不沾,如今也能吃了。”
刘小虎便一笑,握着她的手道:“我哪里这样了?只咱们家宴的一回吃了,旁的时候可不吃的。”说到这里,面⾊沉了沉,迟疑片刻道:“娘子,我有一事…”
林赛⽟将他的手一拉,猛的坐起来,忙忙说道:“二郞,我想起一事,早想给你说,偏忘了。”
刘小虎听了,便伸手揽住她,含笑道:“好,你说。”
林赛⽟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強忍着,说道:“我离家也有半年多了,家里人都不识字,也没只言片语捎来,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想回十方村看看。”
刘小虎便笑了,说道:“也该如此,我过几⽇就该歇假,咱们一起回去。”
林赛⽟忙摆手道:“再过几⽇去,就赶不回来过腊月二十三,再说丢娘一个人在家不行,我带着英儿去就可以了,今⽇就走,也不久待,回去看一眼便回。”
刘小虎哪里放心,只是不允,却见林赛⽟说急脸⾊都变了,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心立刻就软了,忙揽在怀里,安慰道:“好,好,莫急,你要怎么便怎么,我知道你在这里闷的心里不好,整⽇強颜笑,我哪里看不出来,你先去,我歇了假就去接你,我这就跟娘说去。”
林赛⽟心里松了口气,道:“我亲自给娘说去,哪用你这做儿子的在中间传话,话的味道就变了。”
刘小虎说道:“哪有这个道理,我是怕娘不同意,你脸上不好看。”
林赛⽟已经忙忙的穿⾐去了,一行说道:“我跟娘的意见,很少一致过,所以才要当面锣是锣鼓是鼓的说,敞开了说,大家才过的好。”
刘小虎听了只是笑,帮她梳了头一起到了刘氏跟前,刘氏听了果然不同意,担心的路难走,况且妇人家一个人走,林赛⽟便拉着百般说,说不过便拉着脸,说想娘了,就要掉眼泪,刘氏便看不下去,拍着桌子不情愿的同意了,看着林赛⽟破涕为笑,也恼不起来,只得嘱咐刘小虎派几个排军护着才应了,英儿听说能回家,⾼兴地什么似的,给刘氏要了几个钱,说要买东京的新鲜玩意回去显摆,说的大家都笑了,独阿沅站在一边拉着脸,那目光看的林赛⽟心虚低下头。
既然说定了⽇子,刘氏便从帐上支了些钱,让林赛⽟上街给家里买东西,看着那十几两银子,林赛⽟眼中一热,忙低头道:“娘,哪里用的了这么多,我娘这人你还不知道,就是把整个东京城给她搬回去,也心不⾜的。”
刘氏瞪了她一眼,说声没规矩,哪里能这样说自己爹娘,一面将银子塞给她,让她去买,花不完就别回去了,说的林赛⽟失笑,悄悄抹下几滴泪,拉着英儿上街去了,二⽇,收拾妥当,拜别刘氏,跟英儿上了车,在五个排军的护卫下,向东京城外奔去,刘小虎骑着刀一直送到三里外才回来,林赛⽟掀帘子回头看着那人影越来越小,想起临行时阿沅冷眼在耳边说的那句话,夫人,你回避这一时,可能回避这一世?靠在车板上,忍不住眼泪如雨,吓得抱着吃食吃的的英儿,噎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