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治淤田曹大姐喜助小刘哥
熙宁九年末的冬寒来的格外早,早在十月初时就半雨半雪的下了一场,天多是晦之⽇,这一⽇,刘氏有午后小睡的习惯,林赛⽟嘱咐英儿仔细守着听唤后,先到厨房准备晚上要吃的汤,十方村的收成已经及时送来,她们总算结束了一段素食⽇子,这是让看门的张四从早市上买来的新鲜的鱼,准备熬清淡的鱼汤,利落的收拾了,用小火炖着,一面在厨房坐下来,拿出蔵在菜板下的笔记,开始继续研读妇德妇容以及来送往的礼仪。
到了晚间,等了许久也不见刘小虎回来,这个月几乎天天如此,刘氏脸⾊十分不好看,拉着脸吩咐她们先吃,林赛⽟忙劝慰几句,吃过饭,三人坐在刘氏屋內,一面做女红,一面说话,林赛⽟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些刘低往年家里的事,怎么摆宴席招待客人啦,来送往怎么备礼啊,稍带着怎么治家号令那成群的奴仆,问得多了,刘氏也看出意思,笑道:“咱们的榆木疙瘩也开窍了,可是长进了。”
林赛⽟便莞尔一笑道:“老子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什么地方过什么⽇子,顺大流不挨揍。”
说的刘氏并英儿都笑了,刘氏问道:“媳妇竟然还知道老子?”
林赛⽟耸肩嘿嘿一笑,低声道:“我的老子。”
刘氏听了便呸了一口,道:“才好了两句,又没正形。”
英儿呵呵笑道:“曹老爹说的话好,我都能听明⽩。”
一⾝寒气的刘小虎在此时掀帘子进来了,笑道:“说什么呢这样⾼兴,在外边就听到你们笑。”
见他回来,林赛⽟忙⾼兴的站起来,接了⾐裳,英儿去备热茶。
“二郞,这些⽇子又忙什么?天冷了也没什么农事,怎么⽇⽇晚归?可不许在外养混帐老婆。”刘氏放下手中的活,看着刘小虎吃了酒而带些舂意的脸。
林赛⽟便靠近暗自嗅了嗅,除了淡淡的酒味,还有一丝脂粉香气,脸就不自觉的沉了沉,说道:“原先滴酒不沾,如今倒也吃的満⾝味。”
刘小虎便笑了,说道:“我没吃,宴席上沾了味回来,不信,娘子你闻闻。”说罢张开嘴在林赛⽟面前吐了口气,林赛⽟伸手捶了他一拳,感觉果真口气清香并无半点酒味,这才喜起来,刘氏咳了一声,说道:“成什么样子!你们这些为官的,竟然每⽇都聚在一起吃酒?”
刘小虎嘿嘿笑了,说道:“娘,不是这样,今⽇司马相公来京城,我有幸赴宴,别的时候,都在官衙翻看资料,爹爹去的早,二郞所学有限,不敢懈怠。”
说的刘氏点头,道应该如此,一面感叹咱家的书如果留下来就好了,林赛⽟却竖起耳朵听到司马相公,按理说王安石还没正式退休呢,怎么司马光现在就来了,忙追问。
刘小虎整容,慢慢说道:“今⽇早朝,王安石罢。”
这话一出口,林赛⽟只觉得室內一片宁静,然就见刘氏泪如雨下,起⾝就直奔里间的祖宗案去了,刘小虎自然跟去,独林赛⽟在外愣愣站着,好一会才跟过去。
伺候刘氏睡下,夫二人慢慢走回房中,林赛⽟还有些愣神,她的心紧张的蹦蹦跳,脑中反复一个问题,要不要让二郞提醒沈括大人,别上书去反驳新法,别在河北做出沮坏新法,有所希合的让皇帝坏了印像的事,要不要?要不要?话都到了嘴边,还是不敢出口。
“娘子,怎么了?”刘小虎见林赛⽟心神不定,忙唤她,一面探了探她的头,想起她这段⽇子又要劳家里的吃穿用度,还总是捧着书偷偷看,怕是要累坏了“我们买几个婢子吧。”
林赛⽟回过神,打个灵,瞪眼道:“你想做什么?”
刘小虎笑道:“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想让你清闲些,我的娘子,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林赛⽟哦了声,扔给他个威胁的眼神,一面去铺一面嘟囔道:“才不要那么多闲人,闲来闲去就闲出⿇烦了,我们家三人就好的,还有英儿与张四,就够用了。”
刘小虎便笑了,一面换⾐服想起一事,忙几步过来抓住林赛⽟道:“娘子,我想起一事,这些⽇子你也闷坏了,明⽇带你出去看看,你定然喜。”
林赛⽟问什么事,刘小虎任她百般问只不说,等到二⽇早早的起⾝,给刘氏说了一声,也不带英儿,夫二人叫了辆车,只向城外面去。
熙宁九年十月,皇帝在朝堂上听闻了关于京东以及各地引淤田的事,当听到管辖京东淤田的李孝宽引淤田一万顷,深州静安令任帵淤溉南北岸田二万七千余顷,又看到权判都⽔监程师孟,监丞耿琬上奏闻董村田亩旧直三两千,所收⾕五七斗,自淤后其直三倍,所收至三两硕,顿时大喜,责令将此法推广,并亲自前往开封城外的万亩淤田察看,而刘小虎跟随左右,皇帝说到⾼兴外,问刘小虎可否将他们家的⾼产⽔稻以及大棚蔬菜种到此处,刘小虎思忖片刻,便说臣愿一试,皇帝十分⾼兴,立刻下旨将刘小虎调任总领淤田司。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哗然,如今谁人不知成安大棚菜,一时间官者争抢淤田,指望在刘小相公的指导下大发其财,引得御史上书责难刘小虎,言辞恳切陈述利害,其实说起来淤田是王安石农田⽔利法的直接后果之一,此法在推行初期就开始被指责,所以那些朝议也不是单单针对刘小虎。
如今王安石已经罢退了,但皇帝却依旧坚推新法,还提拨了王安石人为相,这让一心准备来“新时期”的人怎么不恼火?所以有枢密院说淤田其薄如饼,种植无益,学浪费民力国财,也有员官听说要在开封种植⽔稻,并推广到河北一带,顿时哗然,纷纷指责嘲笑,这其中就有大才子苏轼,断言“汴⽔独流,自生民以来,不宜种稻。”
此时林赛⽟跟刘小虎来到的地方就是开封府界內的淤田,走在汴河边,看着河⽔正蜿蜒流淌,关于淤田的争论她不出门一点也不知晓,此时听刘小虎简单说来,不由心疼心酸,这个少年,要承受多大的庒力啊。
“二郞,十方村守着河,往年村人也常常引河淤田,收成一定大增,我跟着也做过,你放心,此举百利无一害,富国惠民,咱们这就开始种,等明年就让那些准备看笑话的后悔。”林赛⽟将头上的帏帽紧了紧,好你个苏大才子,竟然不知道⽔稻能在北方种,要知道能种出最好⽔稻的就是在最北边的东北,但是,这话如今是不能说,那里可不是他们大宋的疆界,御史耳尖牙利,听到了指不定给她安个什么罪名,直接就能让他们一家发配到广东去。
刘小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这大片的淤田,道:“新法多是倒行逆施,只是这农田⽔利法尚算国之幸事。”
林赛⽟听了自然点头,心里赞叹二郞果真是个清楚明⽩的孩子,不似其他反对人,能分清利弊,自古以来说起⽔利农事,人人均道李冰的功绩,王安石却很少被人提起,大约是因为他新法总体来说失败了吧,而事实上,正是有着丰富基层经验的王安石推行的农田⽔利法,国中的农业技术从宋朝开始才有了跨越式的发展。
“淤田之法,耗费财力,所以才引来诸多垢议,这次如果能种好,实乃朝廷之福,陛下之喜。”刘小虎说着握了握手,眼中満是动,这将也是他的一项大事业!“说起来,我多是纸上谈兵,种地远不如娘了有经难,这次就有劳娘子相助。”
说着话刘小虎伸手轻轻牵了下林赛⽟的手,这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四周田里不时有人经过,再亲密了就会被说有伤风化的。
林赛⽟脸一红,道:“哪里,我会什么,还不是跟你学的。”她现在已经不是很担心自己这异与平常农妇的才能了,因为自从进了京城,已经从刘小虎口中听到许多奇人异事了,其中也不乏女子,比如去年轰动朝野的⽔利工程木兰陂,最初就是治平年间长乐女子钱四娘兴修的,就算太过突出而实在无法自圆其说时,就说某某时刻被神灵附体灵光大开犹如神助云云也可以应付过去。
种地这件事当然合林赛⽟的心意,如今的她⾝心闷得只想发霉,管它给朝廷种,还是给自己种,只要让她种就是喜事。
对于这件事刘氏虽不乐意,说毕竟不是在乡下,妇人家怎么能抛头露面,待听到是皇帝要求种的,便立刻不言语了,千叮万嘱林赛⽟仔细听好二郞的话,用上心,这不跟在家收拾自己的地,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说的林赛⽟与刘小虎都笑了,安慰她皇帝是从不轻易杀人的,说了是一试,种不成也没什么,林赛⽟本想⾼兴地说一句大不了去官回家,又想刘氏受不得这个刺,硬生生收住了。
接下来一段⽇子,林赛⽟先是派人到十方村取了库房里的稻子,接着又开始在市场上转悠,采买各种菜种,刘小虎也四处奔走,寻些新鲜物种,就连苏锦南听到消息,也从南方给他们运来些农作物种子供选,但林赛⽟看了基本都是明年舂暖才能种的,除了⽔稻以及大棚竟然无物可种,一时间坐在屋子里有些不甘。
十月中旬刮起一场大风,几乎将站在汴京河边的人吹得东倒西歪,细细的雨随后飘落下来,一层秋雨一层凉,纵然是穿了夹祆,在这野地里也绕不住要打个寒战,但这并不能影响民众排队承受雇于官府耕种淤田。
一个小兵卫举着一把伞小跑跟着急行而来的刘小虎,半遮半掩他的官服已经打了,走进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棚子,官吏们纷纷起立行礼,刘小虎按住要放下纸笔的书吏,看到已经写了十几张的名字以及田地的亩数。
“还有多少?”刘小虎问道。
“回大人,只剩三亩了。”书吏还是站起⾝来,恭敬地回答。
三亩?不过两天就要被抢完了,因为御史以及众多言论的嘲讽,京中士大夫们纷纷拒绝收购淤田,皇帝丝毫不急,冷笑一声,宣布淤田由官府雇人耕种,也可以直接拍卖给农民,并且承诺当年不收税,一时间京中百姓四起,更有甚者连夜排队求购。
看了看外边依旧长长地队伍,刘小虎不得不跟员官们商量让他们散了去,消息传出去,外边一片哀叹,更有人闹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混。
刘小虎大步而出,试图安抚民众,却见官兵与民众推搡挤倒了一片人,顿时哭喊声起,刘小虎头摇跺脚,顺手去搀扶跌在脚边泥地里的一妇人,此人⾝材消瘦,本就破烂的⾐衫又沾満了泥,因为淋雨⾐裳头发都哒哒的,看着十分狼狈。
“大人,大人,求求你,给我几分地,几分地就好。”那妇人尚未起⾝,就看到面前的人⾝着官服,一时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刘小虎的袍子连连叩头哀求。
刘小虎心內不忍,硬拉她起⾝,口中道:“这位大娘子,本官…”话没说完,那妇人有些慌的抬起头,伸手摸了两下脸上的雨⽔,露出一张冻得青⽩的脸,双目相对,二人竟都愣了。
刘小虎用力眨眨眼,不可置信的道:“你,你,⽟楼姐姐?”
那妇人闻言,先是一惊随即一喜,继而脸⾊煞⽩,啊的一声,用手捂住脸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