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下)
王慕菲不软不硬道:“姐姐若信得过爹爹,为何不把爹爹收起?”
王老爹自那一回儿子发过脾气,晓得他这个举人比自家一个糟老头子说话有用,实有三分怵他。儿子挑着了他的海底眼,他哪有话说,讪讪道:“我去厨房看看早饭得了没有。”
待老太爷出去,真真从房里出来,抿着嘴儿只是笑。王慕菲无奈道:“若是当年姐姐要強些,也不至于到闹到这样地步。我们姐弟三个,从前姐姐是最柔顺的,如今姐姐都学会自作主张了。”
真真把双手按在相公肩上,笑道:“姐姐如今想开了,人人都说你王举人的姐姐极贤的,自然有好人家来求她为,姐姐妹妹都嫁得好,你还烦什么?”
王慕菲笑道:“哪一⽇大姐真嫁出去,我就一点烦恼都无。”四下里张望道:“青娥呢,叫她从绣楼上下来吃早饭。”
真真笑道:“昨⽇半夜看她房里灯还是亮的,只怕累着了。叫她多睡一会。”
王慕菲道:“到了婆家这样可使不得,莫惯她,你去叫她起来。有银子什么买不得,绣那些枕头做什么?”
真真晓得青娥是心里不快不肯见哥哥,并不理会王慕菲,吩咐舂杏道:“我和青娥姐小一处吃早饭。老爷的饭摆到老太爷处罢。”
王慕菲道:“好好的怎么恼了,就打发我去爹爹那里吃饭?舂杏,我和她们姑嫂一处吃。”似糖般着真真。真真叫他闹的无法,使舂杏去请青娥。少时舂杏回来道:“三姐小有些头痛,还不曾起。”方罢了。
真真和王慕菲去老太爷处吃过早饭,回来自去后边寻青娥。青娥这几⽇瘦了好些,正坐在窗边梳头,脸上犹有泪痕。
真真取帕子递把她,劝道:“莫伤心,这样的男人,也只你姐姐降得住他。若是你一无所知嫁了去,也过不得安生⽇子的。”
青娥晓得大姐不在家,大胆道:“虽如此,被自家姐姐抢了去到底心有不甘。”
真真点头道:“极是,换了我也是心里过不去的。可恼苏耀扬为人,明明晓得将合你定亲,偏要去亲近你姐姐,可见对你无心;合大姐有了盟约又随手弃去,可见对大姐也无义。就是大姐合他做了夫,⽇后也有的吵闹呢。”
青娥勉強露出笑容来,道:“哥哥和爹爹知道,必要和嫂嫂争吵的。奴的命不好,却连累嫂嫂了。”
真真笑道:“瞒得一⽇是一⽇罢,若是现在让你哥哥知道,他怕苏家吵闹必不依的。这事全是你姐姐一人的主意,和我可不相⼲。”冲妹子眨了眨眼道:“下一回可要好生挑。还要使个美人去试试他是不是柳下惠。”
青娥被嫂嫂招得笑出来,真真忙叫摆饭。她两个说些针钱,再说些闲话。不觉过午,満面舂风的素娥回来,笑道:“姚家那个小妮子吃了亏了,又要倒找我三百两银。”
真真忙让她坐,舂杏早捧了茶来。素娥得意,不等人问,就笑道:“我们写契纸时只说卖田,田里并仓里的粮食我要搬走,她没得法子只得掏钱买下了。”又对微微皱起眉头的真真笑道:“妹子的婚事,我已说过要替她备嫁妆的,回头我就去挑箱首饰把她。”又盘算了半⽇,道:“我还有千把两银子在尼姑普真处,使了你家林管家去讨了,讨来就叫他归到帐上填补你们亏空,可使得?”
真真晓得那注银子素娥自秦老爷去世讨到如今也讨不到手,笑道:“妹子出嫁,我们做哥哥嫂嫂的花些银子算什么?”
素娥道:“哪里话。”自家也有些不好意思,吃尽了两碗茶,想到能和苏公子结为正头夫,这些年存的银子又不曾叫爹爹夺去,按不住的喜,带着人回她那三间房,过不多时一队人抱着小盒子,抬着大箱子上来。
素娥指使走了使女们,指着其中两只小箱两只大箱道:“这个是留放把那个不曾见面的堂妹妹做嫁妆的。那十几箱是把妹子做嫁妆的。”
真真微微皱眉,劝道:“大姐,人都晓得你要卖田地替妹子添嫁妆,已是贤名在外,若是倾之所有,外人不说,只怕阿菲头一个起疑。依我所见,若是姐姐还信得过我,备一份寻常体面嫁妆就罢了。这些金珠尺头,还是弟妹替你收起,得空再运到你家,何如?”
素娥其实心虚。怕婆家晓得她姐替妹嫁翻脸,所以想着多多的添上嫁妆,看金银二姝的份上婆婆必然隐忍,就不曾想过人家起疑。真真不爱钱她自是信得过的,何况这场婚事又是真真一力主张,所以心里感的紧。因道:“弟妹说的极是,却是姐姐昏了头了,就依弟妹行事。”
真真道:“新木器一堂最好的也不过一千二百两,再加上前些⽇子零碎添置的锡器花瓶茶碗马桶等物,姐姐这里再寻出四十块尺头,一套金头面两套银头面来。想来就够了。再就是四季⾐服各两箱,这几⽇赶着也能得,因着⽪袄你有两箱新的,所以不曾做,顶了天五六百两不得了,再放八百两庒箱底。还有三千两,不如趁你在家,有名声极好的钱庄,尽数去存了,立个折子再约定暗号,自然万无一失。如何?”
真真替她打算的极是妥当,素娥如何不依她,笑道:“姐姐这几只箱子里还有六百来两金子,钱庄存得否?”
真真道:“自然存得。”
素娥忙道:“事不宜迟,就去存了罢。”
真真笑道:“使得,姐姐和我同去罢。”
王家上下都是真真的心腹,她说声儿,就有管家去请了薛家买办来支木器银子,绸缎庄来支⾐料银子,裁铺来支手工银子。真真又替她主张,留下三百银子并三十两金子庒箱,别的尽数使小箱子装了,姑嫂两个亲自押着寻到松江极有名的钱庄,立了折子存了。素娥有一个蒜头金镯子,里边是中空的,放着纯金打就十八尊极细小精致的罗汉,都使金链子拴着,赏玩时只须把镯头转几下拉出来。那钱庄掌柜的请了素娥到密室里,不晓得拿镯子约了什么暗号,说了小半个时辰才罢。
回去路上素娥千恩万谢,真真无奈道:“谢我倒不必,只要姐姐⽇后闹翻了休把青娥拉扯进去,奴少受阿菲的抱怨就谢天谢地了。”
素娥晓得若是真真不肯助她,她被爹爹关起,休说嫁人,银子一钱也保不住。自家亲爹爹亲兄弟也不如真真待她厚,此时良心发现,忙道:“此事本就和弟妹不相⼲。本是青娥不肯嫁,所以我起了心代之,弟妹哪里晓得?事发我一力承担就是,弟妹你只推不知。”
两个头凑着头小声商量了许久,到家才罢。
素娥兴兴头头张罗妹子的嫁妆,一⽇到晚不肯歇,果然王慕菲起疑,晚间在上问真真道:“姐姐不是大方的人,怎么如此舍得,难道她还想着哄好了妹子,⽇后让她进门做二房?”
真真但笑不语,问的急了,方道:“她实有此心,何况苏公子和她本来情深,也是说不准的事。”
王慕菲道:“可惜苏夫人出了名的古怪,必不肯的,你明⽇和她说罢。她想的事必不成,这么些银子大把送出去。想要回来可是难,咱们话不说到,将来必和咱们闹。”
真真笑道:“奴如何不知,已是劝她俭省了。她做姐姐的有钱,拿出三四千金替妹子办嫁妆,也还说得过去。”
王慕菲听说花三四千两,笑道:“我在京里时,遇着大官儿嫁女儿,办份极体面的嫁妆听说也不过二千两。这可是一倍了。还不丰厚?”
真真微笑道:“我松江蔵富甲天下,区区三四千两算得什么?听说三姑太太当年出嫁,⾜⾜的花了十万雪花银,养活了苏家半族人,这点子东西如何放在她老人家眼里。只是她爱你妹子,不然,李家那位⽟仙姐小若是得嫁,十万没有,三四万必是有的。”
王慕菲笑起来,恍然大悟苏家也算富,偏真真和李青书两口儿都说苏家穷,原来都是不把几万银子放在眼里的人,因笑道:“你姐姐嫁妆如何?”
真真笑道:“不多,李家的聘礼约有七八万,爹爹就照那个数陪了七八万过去。”
王慕菲吐⾆道:“这还不多?”
真真笑道:“依着我爹爹的子,尚家的家财劈一半给姐姐,又省心又体面。偏姐姐不肯,说是没的倒贴夫家的。所以只照聘金数办的嫁妆。”因王慕菲还在那里赞叹,笑道:“你可是不花一文钱就娶了我,比姐夫赚多了。”
说得王慕菲不好意思起来,搂着真真曲意说笑,混忘了才罢。
且说素娥一改常态,分了好些金珠尺头把青娥。青娥待不要,舂杏劝她:“三姐小,若是真是你嫁,二三千两的嫁妆必要替你办的。待你转一圈回来,不是举人老爷的亲妹子,老太爷本不是舍得的人,如何肯替你再办嫁妆。大姑顶了你的名头,自然不好叫你太吃亏,不如收下罢,等我们姐小来瞧过,替你收起,如何?”
青娥还是不肯,舂杏只得去寻真真来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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