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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琴心三叠〉之白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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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张铁嘴经过胖主任失魂一事后,认识到自己道术耝陋,于是一心只想寻师访道,对摆摊算命渐渐就疏于打理了。谁知道茫茫人海,尽是争名之辈,芸芸众生,皆为名利之徒,我们四处打探,也曾慕名求教过几位有道人士,攀谈过后才知道个个浪得虚名。外表锦绣,中实无半点真才实学。没奈何,吃饭要紧,我和张铁嘴又⼲起了算命营生。不过我们已经不在固定地点摆摊,而是四海为家,一面游览祖国大好河山,一面向善良人们招摇撞骗去了。途中张铁嘴遇一云游道士,道号青云子,据说供职于泰山碧霞元君祠,因⺟亲生病回家探望,他听说我们是访师求道,便指点我们到华山造访,或者能巧遇明师,得授真传。

  我和张铁嘴虽然从未到过华山,但学过地理课本,又读过许多道术典籍,对华山西岳并不陌生。那华山其实是一座很大的山脉,只是因为有很多的断层,所以山与山之间不怎么连在一起,其中只有华山北峰最有名气。有名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它的海拔最⾼,而是因为住在这座山峰里的陈抟老道士。陈抟,字图南,自号扶摇子,当时人称希夷先生。他对老子很有研究,道德经有一句话“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他的名字和号都是取自这里。据说他还是钟离权的徒弟,道术⾼深,坐卧皆可內练,其中睡功最为有名“每寝处,多百余⽇不起”民间有俗谚曰“彭祖活了八百八,不如陈抟一觉趴”可见当时就已经很有名气。这位陈抟道者喜下山与京城文人游,谈琴赋诗清谈治国良策。宋太祖宋太宗多次邀他出来从政,他却说“我心恋⽩云,侍君已不宜,且在深山外,何处不称臣”不愿出山做官。后来他复⼊山林静心潜修,成为一名杰出的道家。不过他虽然功法精深,但从不作鬼神之谈,只讲克制⾝心,培养三宝,力探生命之本源,明了修道之坦途,所以备受世人的推崇。不象后来的一些道士故弄玄虚,给道家涂上了修炼成仙的信⾊彩,所谓“人能养神则不死”;到了晋代葛洪,对神仙事迹笃信不疑,抄录古籍,作了本《神仙传》,记载了很多求仙长生之道,但到最后葛洪本人也没有成仙。我一直认为道教贵为‮国中‬的国教,一度曾大兴其道,但到最后流于式微,搞些虚诞不经的封建信是本原因,也很容易被世人戳破骗局,不象佛教那样,宣扬死后才能进西方极乐世界,看不见摸不着,才更有欺骗。不过在我看来,所有的宗教都是⿇痹人的精神,虚幻虚假,还是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教育的对,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神仙鬼怪终属荒诞,只有依靠自己刻苦修炼,才能领悟秘法,求得命双修、形神统一。

  青云子的俗家名字叫孙连成,江苏赣榆人氏。我和张铁嘴从未见过全真道士,心生崇拜,当下着意结纳。那青云子很是健谈,他见我们一心慕道,以为道术中兴之兆,便将自己所知术数倾囊相授。但在我和张铁嘴看来,青云子所知术数甚浅,只是一些五行之类,我和张铁嘴私下窃笑。青云子见我们不信,正⾊说,天有二气,道分,五行生克,万物不息,二位如何不信?且以二位观之,二位皆为火命,今生须在⽔上在意。我和张铁嘴听得似懂非懂,哪里放在心上?青云子和我们盘垣数天,说本和我们一起到华山访师求真,奈何老⺟病重,不得淹留,他⽇还望二位到泰山碧霞元君祠相见。言毕和我们二人挥泪而别。

  辞别青云子,我和张铁嘴商议了一下,觉得‮国中‬地大物博,如此盲目瞎找,很难遇到真正的奇人异士,不如就依这青云子之言,到华山游历一番。这一⽇我们正行到⻩河渡口。⻩河⽔含沙量大,泥沙淤积,渐渐会⾼于河堤,常常造成决口,历朝历代都苦于治理⻩河⽔患。大禹治⽔的神话故事在‮国中‬家喻户晓,他治理的主要就是⻩河⽔。我们到这个不知名的⻩河渡口那天,正值天下大雨,到下午三时左右,雨越下越大。我和张铁嘴在一间草棚下避雨,没想到这间简陋的草棚没能经住风吹雨打,一下子坍塌了,在里面避雨的几个人顿作鸟兽散。我和张铁嘴两人⾐裳尽,张铁嘴从草棚跑出时还跌了一跤,浑⾝泥泞不堪。正在这时,一只小渡船慢悠悠的靠上了岸。刚才避雨的几个人就如看见了救星,争先恐后地奔向那只渡船。我年轻力壮,抢先一步钻进了船舱里。张铁嘴⾝体虚弱,又背着他那口形影不离的樟木箱,所以就落在了后面。他刚踏上一只脚,那船老大嫌人多,用篙向岸上猛一点,小渡船倏然离开河岸。我只看见张铁嘴⾝子一歪,连人带箱子”扑通”一声跌进河里。外面风大雨狂,河面浪起嘲涌,张铁嘴顷刻间就已消失不见。船上的人个个大惊失⾊,船老大吓得直打哆嗦。

  抓紧救人,你这个混蛋啊!我对那船老大怒喝。船老大大概吓傻了,脑筋已经转不过圈,对我的怒吼充而不闻。同船的几个人也是作一团,那只船本来就小,被我们这一阵晃动,船老大又拿不住篙,一下子倾覆了。几个人哭爹叫娘,在泥浊的⽔中各自挣命。我不会游泳,无师自通地练起了狗刨,幸而离河岸不远,最后终于爬上了岸,也不顾那岸边泥泞,趴在那里不挪动了。

  等我回过神后,天⾊已经昏暗,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了。看着这滔滔河⽔,我不噤悲从心来。可怜张铁嘴壮志未酬心先死,生前⾝后未留名。早知今⽇下场,不如当初守着算命摊子挣几个小钱,岂有丧亡之灾?天地苍苍,江⽔泱泱,先生之死,哀哉尚飨。我正在对着河⽔感叹,却见不远处有一点灯光闪烁,依稀象是一户人家,正在饥饿困乏之际,我也不暇细想,深一脚浅一脚便向那灯光处奔去。

  谁知那灯光看着虽近,距离却是甚远。天⾊昏黑,虽然已经风停雨息,但地下満是草烂泥,实在难以行走。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但见那一灯如⾖,始终悬在前方,我只感觉非常疲累,真想放弃算了,但这満地泥泞,如何过得今夜?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前行。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到达了灯火所在之处。原来那正是一户人家,一盏电灯正悬在屋梁上发出昏⻩的光晕。我正要推门进去求助,忽然发现这庭院的布局摆设非常悉,感觉甚为亲切,细看之下吃了一惊,原来这竟是我和⽗⺟一起居住的的老家!我怎么突然回到了故乡老家呢?

  正在惑不解之际,堂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正是老⽗亲的声音。他说“你就不要想他了,儿大不由爷,尽他外面鬼混去,看他今后后悔!”原来他正在劝说⺟亲不要想我。

  “我不是想他呀”⺟亲说“年龄恁大,得找个媳妇才管得住呀。这孩子条件不好,姑娘看不上,想起来我就发愁呢”

  我最不乐意⽗⺟说我的条件不好,更不愿意他们给我托媒找媳妇,所以经常借故不回家,后来⼲脆住在张铁嘴家里也是这个原因,听到他们的絮叨我就心烦意。现在又听到这样言语,虽然又疲又累,我还是决定赶紧离开。

  离家后我习惯地直奔张铁嘴家去,不料等我赶到时,却发现张铁嘴家门紧闭,一把大铁锁悬在大门中间,似乎很长时间已经无人居住。这张铁嘴跑哪里去了呢?我正要上前敲门,猛然间想起这把铁锁正是我和张铁嘴出外云游时亲手扣死的,往⽇情景,历历在目,想到此处,灵台间突然一阵清明,难道,难道,我已经死了?天‮记书‬载人事休咎,曰时令不吉,相欺,众凶俱发,祸亡无⽇。张铁嘴和我在同一天沉⽔溺毙,难道当真是群凶毕至之⽇?五行之说,我和张铁嘴均斥为荒谬,认为岂能和秘术符法相提并论?但现在想起青云子当初要我俩须防⽔患之说,确然有几分道理,思之让人不寒而栗。

  东方的天空已经发⽩,新的一天就要到了。我已在张铁嘴空无一人的家门前徘徊了数小时之久,当时感觉非常焦急,似乎有件东西丢失,一定要找回来,却又始终彷徨无计。正在这时,突然间我的⾝体似乎被一阵狂风撮起,睁眼看时已⾝在云端,不知为何竟又到了那⻩河渡口。河岸边正围了一群人,忙碌嘈杂,似乎还有‮安公‬人员在维持秩序。旁边一个土丘上孤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具尸体,只看见张铁嘴正坐在那尸体旁边念念有词。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张铁嘴那张狼狈不堪的脸,再看见的却是医院里雪⽩的墙壁。几个医生护士看见我醒来,都吃惊的咦了一声,一个护士说声“报告院长去”向外飞跑出去。我听着这几个医生谈论,才明⽩了事情大概。原来那只渡船倾覆,船政知道消息后营救已经是十多个小时之后了。有几个落⽔者也爬到了岸边,但个个没有生还。营救者看到我时,我也和其他落⽔者一样心静脉停,淤泥塞窍,⾝体已出现尸僵,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已经不可能救活了。所以他们对我的复活感到吃惊,一个个连称奇迹。

  “什么奇迹?”一个大胖子笑呵呵地走进病房。“这是我们医院的⾼超医术造就的奇迹呵”原来大胖子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大胖子看也不看我一眼,一挥手,一群人蜂拥而至。这些人冲着我连连拍照,还让我从病上下来配合拍照角度。我虽然醒转过来,但全⾝疲累乏力,又渴又饿,哪有力气下?大胖子拗拗嘴,两个穿⽩大褂的医生一左一右把我从上硬架下来,我很气苦,这不是押赴刑场要毙么?那些人拍完照后簇拥着胖院长扬长而去,那两个医生“扑通”把我掼在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所有人都走个⼲净,张铁嘴才瑟瑟缩缩地挪到我的病前。我知道定是张铁嘴的摄魂术把我唤回,但现在张铁嘴如何生还却是更让我关心的话题。张铁嘴⾝体虚弱,落⽔后遍寻不见,怎能在那滔天恶浪里奇迹般生还?张铁嘴说出一段落⽔奇遇,让我们顿觉大千世界,果然有仙迹可寻,生死祸福,无非是天人感应。

  原来张铁嘴一脚踏空落⽔后,一股暗流迅速把他拉到了⽔底。等他好不容易冒出头时,发现自己正处在大河的‮央中‬,心里不噤凉了半截。张铁嘴虽会游泳,但哪里经过这般的狂风恶浪?当下自分必死,暗自叹道,想俺张铁嘴辛苦一生,靠耍嘴⽪谋生,虽然骗人却无大恶,不过是迫于生计,也算是一个有益于人们的人,如何遭此恶报?定是老天爷不长眼睛。大丈夫死有何惧,自当横刀长笑,只可惜这一⾝秘术未能传世,当真是死不瞑目。张铁嘴想到此处,忽然想起背后的樟木箱子,用手一摸,哪里还在?张铁嘴这时万念俱灰,正以⾝殉书,没想到前面突然间有⽩光一现,只见一只⽩⾊小船正逆流而上,冲着张铁嘴的方向缓慢行来。张铁嘴看见有活命机会,不肯再视死如归,大喊救命。等那只⽩⾊物体冲到眼前,张铁嘴才发现那物不是小船,竟是一口没有棺盖的⽩棺材。⽩棺材俗指没上漆的棺材,但这口棺材通体⽩⾊,非木非⽟,却是口名副其实的⽩⾊棺材。那张铁嘴平素便不怕棺材,今⽇绝处逢生,怎肯轻易放过?当下在⽔中手⾜并用,连滚带爬的翻进⽩棺里面。那口⽩棺煞是奇怪,在急流中不退反进,虽然缓慢,却是逆流而上。⽩棺在⽔中载浮载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将张铁嘴送至岸边,却正是那⻩河渡口。张铁嘴从棺中走出,一眼看见我趴卧在那岸边淤泥中,再回头那口⽩棺已倏忽不见。

  我和张铁嘴相识多年,知道他虽然有时说话云山雾海,不着边际,但在要紧事上从不夸大言辞。张铁嘴落⽔系我亲眼所见,不是有这番奇遇怎得生还?当下对张铁嘴所言并无怀疑,说如此巧遇那口⽩棺,正是吉人自有天相,天不灭我,只是那口樟木箱子消失在⽔天一⾊中,着实让人惋惜。张铁嘴却大摇其头,他说如此奇遇不可能纯属巧合。不遇⽩棺,老夫定必葬⾝鱼腹,⽩棺不逆流而上,又怎能重返渡口救你一命?再说那⽩棺并无棺盖,本应大雨灌注,如何棺中滴⽔皆无?此事诡秘之处,非你我所能想象。舜时西王⺟献⽩棺,古人以为祥异祯瑞,今⽇我二人蒙⽩棺搭救,莫非正暗示我等即将脫胎换骨,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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