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神鸦社鼓(上)
生老病死,谁能避免?人生百年,总要成一堆枯骨,了最初的漠然神⾊,他叹道“我抚养女婴,是受太常所托,胜光本就是太常之影,筋骨未换而精神不灭,是真不死之道,我喜之余,自然要竭尽全力,你又何谈什么助纣为?”
老+这么一说,倒有点似是而非的道理,让人一时无法反驳,我想了一想,又道“忠人之事,也要看事情的是非对错,你刚才不也说过,凡事须讲是非曲直的么?太常婆婆滥杀无辜,说明你助她转世之事已铸成大错,看着⾝边的这具尸骨,你不觉得愧疚吗?”
我这样慷慨陈词,自己却不免一阵惊愧,太常转世功成,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明知道是非对错,却在危及自⾝的关头选择了明哲保⾝,又有什么资格议论人间的公理大义?《经》上说大患在于有⾝,无⾝夫有何患,自己念兹不忘自⾝形体体的危难,功行怎能得到圆満?但若要舍弃自己的⾝体,天下又有几人能自愿了断?看来要做到所谓的舍生取义,当真是千难万难。
“求仁不得,非求之罪,我何愧之有?”老+轻抚着地上祝道婆的尸骨,喟然一声叹息说“我眼睛虽瞎,心灵却愈发清明。太常姑娘心大变,也是事出有因,她今番转世极为凶险,自然要对别人严加防范。唉,只是对无辜之人下此辣手,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些。”
他沉思良久,忽然对我说道“你年纪轻轻,却知晓苗家村之事,想必是任天庭这小子告诉的吧?呵呵,陈年旧事也拿来谈论,是老年人的通病啊不到天庭也老了。唉,他修习玄星占,却不修合体转世,我最初还笑他迂腐,现在看来为可笑的却是我自己。”
“我和他分别后,十年隐姓埋名,为的不过是一己私情私,天庭所为,却是镇守国脉、灭凶化吉之道,两相比较⾼下立判,呵呵,只是他看守墓地,虽非颠沛流离,也是寂寞清淡度⽇们哥俩相比,倒也差不了多少,哈哈”
想起任天庭在树林中**上⾝的情形,我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替人看坟多年,果然是寂寞清淡,在店酒里吃饭都要打我的秋风。我和张铁嘴学了点算命打卦的本领就敢四处骗钱是修成了任天庭的本领,只怕早到京北混吃混喝去了,玄星占术法⾼深,时下名动国全的张香⽟算个庇?我和张铁嘴一早就认定他是个大骗子。只可惜任天庭空有一⾝⾼明的道术,却不懂“术动公卿”的道理个人在坟地鼓弄些镇守国脉的玄虚,自己默默无闻也就罢了不免把一门博大精深的道术搞成了屠龙之技。我们的祖国地大物博,镇守国脉靠的是最可爱的民人 弟子兵怎会依靠什么虚无飘渺的地脉风⽔之说?风⽔之说虽则有理,但把一个家国的国运全系于此竟让人难以置信。
老+头摇“镇守国脉什么的,我浅薄无知,也不懂得其中秘义。但那位宋时的茅山道长学究天人,他自寿命设立的镇魂台定然是大有道理。天庭聪慧过人,他修习奇书,从中悟得的玄星占也是非同小可,他集众灵之力镇守地脉,果然是大有效用。你看那⽇本人当年何等猖狂?现在也是俯首帖耳,对我天朝大国年年进贡,岁岁来朝,电视、冰箱拱手送来。”
我看见老+深受重创的样子,出讽的话便说出来,只好赞叹道,这样说来老任倒真是个无名英雄,应该给他挂一个军功章才是。只是他玄术虽然⾼明,不过是风⽔预测了得,又怎能有一呼百应,召集众灵的本领?
“就是镇魂台的作用了。”老+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我妄念不除,灵台不净,无由得传大道,但毕竟把上古绝书和镇魂台一事托付给了天庭,嘿嘿,若论这勋章绶带么,也该有我的一半,唉,只是我专注于**,道术未成,却不能再助任天庭一臂之力了。”
妄念不除。灵台能清净。所传道术口诀。也不能生出效验。这是道家修行立⾝之本。也是我最为苦恼地事情。当初和张铁嘴出外遍访名师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们两人修习天书出现常常知觉障。张铁嘴叹息自己爱女之心太重。但我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张铁嘴嘲笑我花痴。一心只想娶个媳妇。自然不能领悟道家修行地道理。我嘴上不服。心中倒也是半信半。须知修炼基。无论是丹鼎符。讲求地都是统摄⾝心。清净无为。清虚自守才能疾病不生。人⾝得以不死。眼前这位老人地情状。他地心生妄念自是对太常生了爱。从此失去道心。泯灭了自己地修道之途。
**之道法。竟是如此可畏可叹?我汗⽔已经潸潸而下。抬头看去。只见老+闭目坐静。犹自沉浸在自己地回忆中。听他地语意。似乎《璇玑》一书也是自他传至任天庭。他本人并未修习太常怎会把自⾝地元婴托付给一个手无缚之力地普通人⾝上?
太常婆婆把元婴托付给我。或如任天庭所说。是看到我和屏蔽星占地人有些⼲系地缘故。虽然他这番地猜测并无道理。但太常婆婆确是知晓我⾝怀道术。张铁嘴和文姐小又是古道热肠地人物。所以才临难托付转世宿体。但老+却不通任何术法。纵然痴心于他。却无力佑护她地宿体。她如此铤而走险。究竟是什么道理?我心下困惑。把任天庭地虑告诉了老+。
老+听到我“屏蔽星占”地话语。难以置信。脸上露出惊骇地表情。“玄星占是天下绝术。怎会被人屏蔽?不可能。不可能地!”他连说了几句“不可能”突然间面⾊大变。说道“怪道数月前太常见我。说及她今番转世极为凶险。要我即时逃离华。原来真有此事!”
“道家修行有尽头。世上偏有一些具大神通、大智慧地人。达到神形俱妙地境界想必也是有地”我把任天庭地话一字不错地转送给老+。嘲笑道“玄星占自吹是天下绝术偏就有人能够克制。呵呵。那屏蔽星占之人定是看见太常婆婆滥杀无辜。见义勇为拔刀相助。”
“太常姑娘怎会滥杀无辜?今⽇所为。只是她心大变所致。并非她地本来面目。她以前对极恶之徒也是网开一面祀时也只杀一人⾜够。唉。这个暂且不去说它
修行之人,确有智慧通神的人物谓道⾼一尺,魔能够屏蔽星占的人,想来也是有的。”
老+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当年苗家村之灭门祸事,那出手之人的道行,只怕就远在太常姑娘之上外有人,天外有天,此话当真不错。嘿嘿,不过就算有再大神通,要想以一人之力来掩天下众生之口,却也不能够得逞晚要因果报应。”
“你认定苗家村灭门是别人所为?我看太常婆婆玄术狠恶毒,当年灭村说不定就是她一时心生歹念嘿,至于为何心生歹念是玄心反复无常,谁能料想得到?说不定是苗家村的哪个登徒子见她美貌,言语中戏调冲撞,才引得她痛下辣手,招致这滔天巨祸。”我一心要老+对太常婆婆心生烦厌,故意把所有恶行都归罪到她⾝上。
不料老+连连头摇,说“苗家村祸事发生的时候,我和太常姑娘正和那苗家族长商谈一件要事,此事断乎不是太常姑娘所为。当年任天庭在苗家村昏不醒,是我和太常姑娘把他送⼊镇魂台內疗伤,我把《璇玑》一书偷偷塞⼊他的⾐中,是期冀他借此振作起来,他出⾝私塾,应该能领悟其中的不传之秘。其后我和太常姑娘重返苗家村,我们和苗家族长三人在苗家族祠內密谈,快到夜午时候,忽然看见祠堂外一溜火光燃起,等我们奔出祠堂,只见烈焰烧空,整个村庄已变成一片火窟,那些火势来去凶猛,上千村人竟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呼。”
“也是奇怪,那些烈火从地下烧起,四处蔓延流动,越墙穿脊,竟好似流质一般,火焰绿中带⾚,倒是绿⾊占了大半。我在军中厮杀多年,见过多少阵仗,但这种绿⾊火焰却从未见过,一时看得呆住了。”
“苗家村族长发自己的独生儿子不见,心中惶急,便要到村中去四处寻找,只是村內到处是残垣破壁,随时可能倾塌,他一人前去,实在太过凶险。那独生儿子本和太常姑娘一同前来,只是大人在祠堂內密谈,他独自一人在堂外玩耍,火起以后,火势并未延及祠堂,那孩子不知何故却已不见。眼见那族长忧心如焚,太常姑娘说“我陪你去”就陪着族长向村中行去。村內余火未烬,黑暗中犹自闪烁着一堆堆暗红⾊的余光,我远远地望着他们的⾝影渐行渐远,一颗心空空,竟不知自己⾝在何处。”
“后来呢?”我想起郞公寺老公的话,心里猛地一沉,这两人述说的情形并不相同,至少在关于苗家村族长的生死上说法并不一致。老庙公说自己的⽗亲被制作成尸傀儡,但老+明明看见族长和太常姑娘一起离去,难道因为时代久远,记忆里出现了错误?错误的又是谁的记忆?
“后来么,什事也没有发生。我呆呆地在村边守候,等到天亮他们也没有回来。我在村里到处寻找,偌大的村子竟没有一点人迹,周围只有尚未燃尽的房梁树木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眼见得周围村庄的人们和察警们相继赶来,我怕被这些人发现,只好离开了那里,唉,想不到这一别之后,竟是生死茫茫,再见到太常姑娘时,已是她托付自⾝元婴的时候了。”
“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不过为告诉我女婴的消息,我看她全无往⽇情分,心下不免失望,直到后来才得知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一个人修习道术,却不得自在逍遥,修道又有什么用处?”
“你道太常姑娘何把元婴托付于我?原来她在苗家村逃脫后,不久就察觉有人在暗中窥测她的玄术法,她千方百计摆脫不掉,惊恐之余,更认定那人便是灭门案的元凶。那人道术通仙,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若被他探察出元婴所在,自己的转世之功就会陷⼊万劫不复的境地,无奈之下,她只好来求我帮助。原来那元凶虽然道法⾼明,但他的探察之术只对修道之人作用,等闲人等,却就无法探知对方的方位。”
“我流浪方,虽然困苦,却是因祸得福,多少像我这样旧时代的军人,未必便如我的境遇。后来我携家到华卖烧饼为生,一家人安静度⽇,眼看太常转世⽇期临近,我想到很快又能和太常见面,心中实在有说出的喜。有一⽇她忽然来访,她的声音依旧,只是面容苍老,犹如一个八十岁婆婆,不是她开口说话,我几乎已经认她不出,她要我即刻离开华转来此地,在这里开一家冥物店,静候她转世功成。”
“她的元神蔵⾝处,就在店中的一株纸花內,待得宿体转成玄之躯,元神即可转世。唉,转世不死倒也不错,只是心大变,却非仙家的道理。像她这样子的滥杀无辜,又和那苗家村的凶手有什么分别?我耽于**,不能得修道之径,不过道法如果不能修心,这样的道法不学也罢。”
是啊,这样的道法当然学不得,我理清头绪,心里⾼兴起来,不由随声附和了几句。我虽然对苗家村的事好奇,但事情相隔久远,又不和自己有关,只是把它当做一段传奇而已,自己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太常婆婆的下落,哪有功夫和这老人东拉西扯?偏偏自己又犯了从前信口开河的⽑病,话题越扯越远,竟把真正的要事耽搁下了,这时眼见天⾊慢慢转亮,心中突然醒悟过来,不由得大急,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快到营业时间了,外面常来的食客见到饭的门面不开,只怕会起什么疑心,要是发现这里的惨状,事情可就更加糟糕,自己浑⾝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剩下的事情我已知道,你伤势不轻,就不要多说了罢。太常心大变,以后只怕还要不断的滥杀无辜,你既然知道她的转世后的去处,就应该告诉我才是。对了,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从那里来,自然要到那里去。转世之说,本就应着星移斗转之术、五行流转之道,太常姑娘的第一去处,就是那神鸦社鼓处。”
这当口还有心情打什么哑谜?我鼓了鼓眼睛,正要说话,却听得“哗啦”一声,地洞的木门被打开了,一道強光直在我的脸上,眼前一片令人眩晕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