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纸花为媒(上)
那天把药渣泼在大哥⾝上,实在对不住啦!“胜光说,她略显苍⽩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顽⽪的笑意,似乎是忆起了我的狼狈情状。
我看她声音稚嫰,表情很是天真,完全不像作伪的样子,心中大是奇怪,难道太常婆婆并未和胜光合体?依太常婆婆的格阅历,她本不会在世人面前作假,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她以轮回之⾝验证修仙之说,正要向同道炫示,怎肯隐姓埋名无声无息?所以投胎夺舍之后,总要以太常本名在道界行走,⾼调行事,唯恐别人不知玄之术。
玄术脫胎于占星术,本来并不是道家修炼的法门,所以卢生在天书中没有在《道法》篇中记载,只在《奇经秩术》篇中略有提及。但他对玄星占术没能亲眼所见,对它的效应也是无从得知,描述的只是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相传晋朝时期有一个魏夫人(魏华存),晚年曾将自己的练功心得著成《⻩庭经》一书,这是道家內丹术的开始,所以魏夫人实际上是內丹术的鼻祖。魏华存曾嫁于太保刘文为,生有两个儿子。她被迫嫁人,在夫家时并不喜世俗生活,依旧潜心修道,刻意修炼,终获神通。她嫁人时所带的奴婢很早离世,夫家给她另配了一个奴婢,这婢子虽然年幼,生却玲珑剔透,魏华存对她非常喜爱,视为己出,练功时也不避讳,有时甚至指点她如何修炼功法。这婢子极有慧,功法进境奇速,忽一⽇她竟对主⺟的功法提出问。
“功成丹现,可得永生乎
“金还丹,先后次第而已致长生,却非永生之道。”
魏华存说的是实之语,那婢子却是大失所望。她天资过人,修习內丹已现龙虎之相,在魏华存死后她转而研求永生之道,也是机缘巧合,她后来嫁与一位天官作妾,夫唱妇随之际,竟让她在占星术天人合一的理论中窥测到了天机。她以丹术为基星占为引,创出玄炼形术说依照此术修习,可以证得天仙之境。可惜这婢子所嫁的天官因为据天象预言“灾祸毕至”犯颜直谏,被⽩痴皇帝晋帝杀満门,那婢子也未能幸免后晋朝果然发生“八王之。她先为奴婢后为小妾,姓名自然不传于世创的太炼形术也随之湮没,成为绝传,但玄炼形术的种种奇验却在修行界口耳相传,奉为至宝。卢生在天书中对这些奇验略有记载,并据这些征候推测过玄炼形术的下落。西面的吐蕃国有一种教派,修行⾼深的教士被称为活佛活佛能够在死后转世,轮回不断。卢生认为这种转世轮回正是玄炼形术的证验炼形术极有可能流落到西域吐蕃一带。
现在看来,卢生的说法其并不准确蔵传佛教密宗的活佛转世和道家的借尸还魂、投胎夺舍并不相同,和玄炼形术(即玄星占术)更是大相径庭。以前的茅山宗宗师们曾有开鼎炼丹之举修炼的不过是外丹,后来的茅山宗专注于符,也与內丹、星占风马牛不相及,谁也想不到玄星占竟会在茅山宗里出现。
太常婆婆⾝茅山四老之一,不知何种机缘竟修得玄星占之术。她虽然并没有象玄炼形术所说的那样,能够证得天仙永生之境,但她轮回转世,却是⾁⾝未灭元神犹存,再世的宿主依然是自⾝的元婴,这一点岂是借尸还魂术,抑或是佛教密宗的活佛转世术能够望其项背?
元婴之说,在道家里是道中寻本而练化元神,进而胎化成婴,是成仙之基,并非指的是有形之物,但玄练形术竟能以玄之力把⾝体练为可显化的有形元婴,犹如能以自⾝复制胚胎,这种法门当真匪夷所思。但玄术虽能练出元婴形体,在转世时却存在莫大凶险之处,一旦找不到前世的宿主,元神必然湮灭,无法再次轮回。太常婆婆⾝化元婴已近百天,事到如今,实已到了生死存亡关头。
她的死本来和我毫不相⼲,但自己的修炼偏差竟然是因她而起,个中原因只有她最为清楚,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种种因果还要从她那里得到解答,要是她的元神寂灭,我不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想想自己前还盼望着太常婆婆早点⾝心俱灭。胜光姑娘从此逃脫合体之灾。现在却唯恐她不能及时轮回。不能解脫自己涨消地困厄。可见无论道心还是人。到了生死关上终是私字当头。斟不破一个“死”字。佛家自称能以⾝饲虎。割⾁喂鹰。当真是瞎扯淡。
胜光姑娘见我脸⾊难看。为我心中不快。连忙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向我推销起店中地冥物。这家冥物店铺面虽然不大。东西倒齐全地很。凡是死人享用地东西一应俱全。大到纸牛纸马。小到冥币绳扣。五颜六⾊。琳琅満目。
“不知道大哥家中是谁
真是不幸哪。还请节哀顺变。
是令尊令⺟?还是岳⽗⺟?啊哟不对。是你地朋友吧?”胜光姑娘见我有点着恼。连忙改口不迭。
“这祭品冥物男女有别。错不得。大哥别怪我多嘴啊!”这姑娘表面美貌端庄。做起生意来却是伶牙俐齿。极会察言观⾊。看来是自小做生意练就地本领。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对殡丧的事情倒是了解不少呀,怎么着,家里自小就开冥物店吗?”我不肯死心。
胜光姑娘轻轻摇了下头,脸⾊黯淡下来。一个姑娘家,谁喜做这种晦气买卖?只是祖⽗⺟迁来不久,这里地僻人穷,并无其他生意好做,祖传倒有一门做烧饼的好手艺,可是对门已经有了一家饭铺,自家初来乍到,怎敢抢别人的生意?无奈之下只好开了家冥物店,祖孙三口勉強度⽇。
“你们家中最初:么好买卖?”
“烧饼啊是那种用炉火制的炊饼。”胜光姑娘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了一个圆圆的烧饼模样,她的这个动作显得更加稚气十⾜,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啊。想起被太常轮回夺舍后,这个无辜的姑娘将失去以前的意识,以前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心下不噤十分凄恻。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却偏偏不能说出不能拦阻打断,这种气度怀实已违了先师卢生舍生取义、慈悲度世的传经本义。
但蝼蚁暂且生,何况我并非道教中人,只是一个术法未精、尚未娶的世俗青年?死生大事也,生死关头,舍生取义的气节虽好也顾不得了何况胜光姑娘本为太常的元婴之体,生存的本意就是为太常提供转世的躯壳死得其所,又有什么值得怜惜?不过虽然这样为自己开脫,心里毕竟愧疚不安,我不敢再看她一眼,转⾝就向外走,只剩下胜光姑娘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
心慌意之下刚迈下前的台阶,我就失⾜跌了一跤朝下栽在一堆烂泥般的东西上鼻中只闻得一股极浓烈的臭气。这股气味如此悉,昨天刚刚不幸嗅到过果然是冥物店里泼洒在街道上的那些药渣。中药熬练后,把药渣撒到街道驱病之意,过往行人误踏上药渣,会把病人所患之病带到远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勾当原也是远古巫术的一种,至今在民间还有很多愚夫蠢妇相信。我那天虽被这些药渣误洒在⾝上,只以为是民间信,一时之间也不思其他,但今番重新嗅到这些药渣的气味,心中却悚然而惊,到底是什么样的物药,竟会有这样刺鼻的臭气
这地偏僻,虽说是街道,不过是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我从地上爬起,慌中也不分石子还是药渣,満満地装了一挎兜,好在时近中午,行人稀少,捡拾药渣并没人看见。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小饭铺的时候,祝憨娃正坐在一张小桌边吃饭,他见我进来,只抬头憨笑了一下,又埋头继续吃他的饭,祝道婆却站在窗户下冲着我直瞪眼睛。
“晦气呀,你么捡药渣到饭铺里来?快些扔出去⼲净!”原来祝道婆一直在窗户下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捡拾药渣的动作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把祝道婆引到里屋,把些石子药渣从挎兜里取出,让祝道婆仔细看。祝道婆见我郑重其事,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等她凑近药渣嗅了一下,不噤“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你行医治病,可知中药里哪种物药有这样恶臭?”
祝道婆捏着鼻子呕吐,嘴角上泛起一层⽩沫,因为这样子容易缺氧,她不住向上翻着⽩眼瞪我。中药煎煮,治病救人,你看这些物药本是普通草药,虽然苦涩,哪里会有这般恶臭?所以恶臭难闻,是因为里面含有尸体的臭气啊。
我拿起药渣细细嗅了一下,惑道“这好像不是尸臭吧?尸臭是有机物变质,这种臭味虽臭,却不象有机物腐烂的臭味。”
“我家祖传医术,镇尸灭煞最是灵验,如何会分辨不出尸体的味道?这些尸臭并非来自新鲜的尸体,而是源于历年陈尸的冤魂。先⽗当年曾听人说过,世上有一种奇诡之术,能把魂魄封印在尸体內不出,也可导引出户,将魂灵充作货殖。唉,世上竟有如此奇术,真让人羡的很了。世间魂多多,⽇销月融太也可惜,若能求得这般术法,岂不是绝好的生财之道?”
我听得差点呕吐,茅山黑巫果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即便行医也不过是为了钱赚,无怪遭茅山宗厌弃,但祝道婆的一席话却让我立刻想起那朱草嘉禾的往事,头脑中那些纷的思路似乎正慢慢理顺,忽然间却又四散开来,那条要紧的主线隐约在脑海中闪现,却总是抓它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