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天谴
雨,扑天盖地,越下越大,狂风将殿门吹得隐隐作响,如同地狱中传出的催命号鼓。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幕,冷眼看着简璟辰将短剑上的⾎迹缓缓拭去,转⾝走向自己,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微弱:“你果然是所有儿子中最象我的啊!”简璟辰跪于皇帝⾝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直起⾝来:“⽗皇,请恕儿臣不孝,儿臣也是被无奈,还请⽗皇速告知儿臣⽟玺收在何处。⽗皇若将⽟玺出,儿臣便留⽗皇一命。”皇帝怒道:“朕要是将⽟玺出来,你岂不是就要弑⽗了?!”
简璟辰冷声道:“⽗皇,你不⽟玺,儿臣便只有強行宮夺权,你命难保。你出⽟玺,让儿臣名正言顺登基,儿臣还可以让⽗皇留条残命,以养天年。”
皇帝沉默片刻,呵呵笑了起来:“辰儿啊辰儿,你还愿意留⽗皇这条命,倒见得你还天良未泯。罢罢罢,这个皇位,朕迟早是要传给你的。你去将我头下方那块雕着麒麟的木格用力向下按,装⽟玺的机关就会打开的。”
简璟辰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前,右手轻抚着头的雕花木格,回头看着皇帝,忽然仰头而笑。
皇帝的心一沉,只听简璟辰笑道:“⽗皇啊⽗皇,你就不要指望密慎司的暗卫过来救你了!这警铃,刘公公早已将它割断了!再说,一个时辰前,刘公公奉您的旨意送了一些点心过去,这警铃即使拉响了,只怕也无人能赶过来的!”
皇帝面⾊苍⽩,此时,他渐觉体內的毒药正快速渗⼊所有经脉之中,而且他也感觉到,这毒,无药可救。看来眼前这个儿子,竟是非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不可。
简璟辰走回皇帝⾝边,贴近他的耳旁,冷笑着,笑声宛如毒蛇嘶气:“⽗皇,是你把儿臣到今⽇这一步的。你不要怪儿臣,要怪就怪你自己做得太好,儿臣的武功是你所授,这宮篡位,自然也是向⽗皇学来的!”
他越说越是动,面容有些扭曲:“⽗皇,儿臣那般求你,求你将皇姐接回来,可你就是不允。现在又要将那个不知在哪里的野种接回来,⽗皇,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是要将儿臣上绝路吗?!”他忽然伸手指向殿內挂着的清娘画像,恨声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让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这人所生的杂种,你从未见过,竟想着要将他接回来立为太子。⽗皇,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也是你的儿子,皇姐更是你的亲生女儿,为何,你要这样对待我们?!”
皇帝听他辱及清娘和璟琰,脑中一阵狂,怒道:“孽障,你住口!”
皇帝话语虽无法⾼声,但自有一股威严,慑得简璟辰习惯的一缩,他瞬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皇,到现在这种地步,你还想吓住儿臣吗?!密慎司的人已被放倒,这正泰殿百步之內再无旁人,您积威之下,明⽇辰时之前,无人敢靠近这正泰殿半步,再也没有人来救你了。⽗皇,你可知,你武功天下第一,那点心用银针试过并未下毒,为何你今⽇会遭了我们的暗算?你可知是何原因?”皇帝心中正对此事想不明⽩,又急需拖延时间来提聚真气,遂冷冷道:“是何原因?!”
简璟辰站起⾝来,走向一侧,伸手取下那两幅清娘的画像,又走回皇帝⾝边,望着手中画像,啧啧头摇:“⽗皇,你还真是个情痴,这么多年都忘不了这个女人。儿臣就想不明⽩,你既对她情深至此,当年为何又要将她上绝路?难道在你心中,皇权宝座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吗?可你为何事后又会后悔呢?难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
皇帝恍然醒悟,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向简璟辰:“你,你这孽障,在这画中―――”“不错,⽗皇,这画像所用颜料,儿臣在里面掺了一点点‘散功粉’,这一点点的份量,⽗皇是查觉不出来的,但又刚好可以令⽇夜摩抚面对着这画像的人功力逐步衰退。更妙的是,这‘散功粉’中上一段时⽇之后,一旦遇上‘⾖蔻香’,就能令中者短时间內失去全部功力,全⾝酸软,最终毒发⾝亡,就象⽗皇现在一样。所以,儿臣今夜就在那点心中掺上了一点点‘⾖蔻香’,‘⾖寇香’并非毒药,那银针自然是试不出来的。”
简璟辰得意道来,眼见皇帝痴望着画像中的清娘,如嘲恨意涌上,手中用力,将画像狠狠撕碎,掷于皇帝⾝前:“⽗皇,你负了她,今⽇又因为她的原因死在儿臣手上,也是你的报应!⽗皇,我本不想取你命,原本还想等你在‘化功粉’的磨蚀下慢慢死去。但皇姐她等不起了,又只有这种混毒才能算计于你。⽗皇,你反正是一死,若不想看到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陷于內之中,又想儿臣将你风光大葬于皇陵,与这女人朝夕相对的话,就请⽗皇速将⽟玺出来吧!”他多年积怨,庒在心底深处,这一刻,纵是知形势紧急,而皇帝知道必死无疑后更不会出⽟玺。但他仍忍不住一吐为快,似要将这么多年来的积怨和愤懑悉数发怈,要看着眼前这人在自己面前陷⼊绝望的深渊。
一道闪电自窗外惊过,映得皇帝面容惨⽩无比,他呆望着⾝前被撕碎的画像,正见清娘微笑的嘴角。这一瞬间,一生的谋算、背叛、杀戳如窗外的闪电般自他心头闪过,他耳中仿佛听到震天的杀声,眼前仿佛看到清娘跳崖前那冷冷的一眼,更仿佛看到在容州屠城三⽇中枉死的十余万百姓的幽灵在殿中飘浮。他的脑中渐转,‘散功粉’与‘⾖蔻香’的混毒慢慢散⼊他的奇经八脉,令他逐步陷⼊狂疯之中。
他忽然嘶吼一声,声音依然微弱,却噴出一大口鲜⾎,同时⾝形跃起,扑向简璟辰。简璟辰大惊,不意皇帝竟在功力全散的情况下还能垂死挣扎,急速翻⾝滚开。皇帝再扑了上来,简璟辰大骇,待子套袖中短剑相抗,转念一想,又收了回去,电光火石间,与皇帝‘嘭嘭’对了数招。
几招下来,简璟辰觉皇帝內力不济,只有以前的一二成,显是強行提起,作最后一搏。他放下心来,从容将皇帝住,悠悠道:“⽗皇,儿臣还是劝您不要做困兽之斗,儿臣可不想⽗皇遗体有何损伤,若是让王公大臣们瞧出⽗皇死于非命,儿臣这罪过可就大了!”
皇帝咬上⾆,不惜借这一咬之力震断三分心脉,才提起这二分內力,本是抱着死前与逆子同归于尽的想法。拼得几招,知不是儿子对手,心中极度狂怒与不甘,再愤嘶一声,震断四分心脉,掌风大盛,攻向简璟辰。
他多年余威之下,简璟辰心中一慌,本能地提起十成真气架开皇帝双掌,直轰上皇帝前。皇帝口中鲜⾎狂吐,⾝形直往后飞去,撞上殿中长案,滚落于地,⾝形扭曲数下,微微菗搐,片刻后,终归于平静。
简璟辰呆立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掌,良久,一阵狂风卷着斜飞的暴雨扑上窗纸,唦唦作响,将他惊醒过来。
他扑至皇帝⾝前,将皇帝上半⾝扶起,眼见皇帝眼神涣散,仅余一口残气,急道:“⽗皇,快,⽟玺在何处?你快说啊!”皇帝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简璟辰。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微弱道:“辰儿,⽟玺,朕是不会告诉你放在何处的。你,你若真是象⽗皇一般厉害,就自己平定局势吧。朕,朕要睁大眼睛瞧着,看没有遗诏,没有⽟玺的你,如何坐上这个皇―――位。”简璟辰急怒下将皇帝拎起掷于地上,愤然道:“你临死还不让我过安生⽇子,你―――”话未说完,他发觉皇帝已吐出最后一口气,阖目而逝。惊悚下,他缓缓跪落于地。
他颤抖着伸手探上皇帝脉搏,确认他已薨亡,一直⾼度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以往对皇帝复杂的感情,掺杂着仇恨的敬慕之意,不被疼爱重视的愤懑之情,悉数于这一刻冲⼊他的心间。他落下泪来,颤抖着磕下头去:“⽗皇,您宽恕儿臣吧,儿臣是不得已的。”
他行事之前,并未料到以刘內侍对殿內机关的悉,竟未能找到⽟玺,这才下了必死之药。但现在皇帝已经殒命,别无他法,他迅速在殿內寻了一圈,未见⽟玺踪影,也冷静下来。思忖片刻,知皇帝薨逝的消息若是传出,自己没有⽟玺,没有传位遗诏,只怕允王等人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局势不能平定,东朝还将陷⼊內之中。
现下⽟玺一时不能找到,当务之急是持天子虎符和令牌夺过宮中和城內噤军的指挥权,换上自己的人马,并急调开守卫在京城外沿的提军营,放自己早暗中调至四方坡的烈风骑进城。争取在天明之前控制住与自己不和的王公大臣,以防局势大。
他看了看皇帝的遗体,咬咬牙,将皇帝搬到殿后一角的一个大柜后,凝望着皇帝僵冷面容,冷笑道:“⽗皇,你就睁大眼看着儿臣如何坐上那个皇位吧!”
他将天子虎符和令牌揣⼊怀中,拉开殿门,⾝形如鬼魅般,迅速隐⼊扑天盖地的大雨之中。
蓝徽容睡得极不安稳,夜半时分,惊醒过来,坐起⾝,却觉⾝边的蓝华容全⾝都在瑟瑟发抖,惊道:“妹妹,你怎么了?!”
她披上⾐衫,下点燃烛火,伸手探上蓝华容的额头,觉⼊手冰凉,并非发烧,更觉华容今夜极为反常。想了一下,将蓝华容扶起,坐于前,紧握蓝华容的手,正容道:“妹妹,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蓝华容感觉到自己的⾝体似在寒风中飘摇,极度的恐慌与担忧之后,忽然是极度的平静,她长吁出一口气,缓缓望向蓝徽容:“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蓝徽容望向沙漏:“已过了子时了,妹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到底出什么事了?”蓝华容怔然片刻,喃喃道:“过了子时了啊,应该行了吧。”
院外,一阵马蹄声响起,显是有大队人马正从院外的大街上疾驰而过。蓝华容猛然跳了起来,冲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泼天大雨,片刻后转过⾝来,望着蓝徽容,缓缓道:“姐姐,我有话想问你。”蓝徽容平静地看着她:“妹妹,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姐姐,你的心中,可有王爷?他,他若是你嫁他,你可会答应?!”蓝华容踌躇一瞬,低声问道。
蓝徽容叹了一口气:“妹妹,我早和你说过,我对宁王无半分感情,他人太甚,还将我夫君等人于绝境,我与他之间,只有仇怨,没有丝毫情义。”
“是吗?”蓝华容垂下头,低低道:“可王爷的心中,只有姐姐你一个人呢,我在他心中,只不过是姐姐的影子而已。”
蓝徽容心中暗叹,上前握住蓝华容冰冷的双手:“妹妹,你现在有了⾝孕,就不要再胡思想了。”
蓝华容垂头不语,沉默良久,抬起头来,眼中迸出令人心惊的光芒:“姐姐,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出现在王爷的面前!”
蓝徽容一愣,心中涌起恐慌,急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蓝华容似是豁了出去,紧握住蓝徽容的手,快速道:“姐姐,宮中今夜有大变,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蓝徽容渐渐明⽩,惊道:“难道宁王他―――”提起真气疾往室外奔去。“姐姐!”蓝华容急唤道:“太迟了!“
蓝徽容顿住脚步,回过头来,蓝华容轻轻头摇:“姐姐,一切都太迟了,皇上此刻,只怕已归天了!”
蓝徽容⾝形摇晃,面上⾎⾊全无,喃喃道:“难道,宁王竟敢弑⽗不成?他可不是皇上的对手啊!”蓝华容怆然一笑:“姐姐,王爷既敢迈出这一步,自是做了周全的准备。你听,外面的战马声,定是王爷已经得手,正在调动兵马。姐姐,你还是快走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声过了再出城,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蓝徽容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冷静下来,摇了头摇:“不,我不能走,孔瑄和侯爷他们还被关着,我怎能一人逃生!”
蓝华容眸中涌上妒恨之⾊,猛然上前推了一把蓝徽容,气道:“你这个笨蛋,你快走啊!你若不走,王爷平定局势后,就会派人来押你。他心中只有你,肯定会你做他的皇后,你不做皇后便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能看着你死的,姐姐!”
见蓝徽容仍呆立原地,她愤声道:“姐姐,你赖着不走,难道是想做皇后吗?你若不走,王爷他,他岂会再看我一眼?!”她情绪动,说到后面一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倚住桌子,泪⽔成串滑落。
蓝徽容默然片刻,心中有了计较,面上露出愕然和伤悲的表情:“我若这样走了,王爷怪罪于妹妹,怎么办?”
蓝华容头摇泣道:“不怕,我有了他的骨⾁,他子息艰难,不会对我下狠手的。姐姐,我求求你,快走吧。你走了,王爷他,才会是真正属于我的。”
蓝徽容也落下泪来:“妹妹这样说,姐姐再不走,岂不是无聇小人。罢罢罢,我这就走,从此再不出现在宁王的面前,妹妹放心便是。”
她走过来将蓝华容揽⼊怀中,轻声道:“多谢妹妹今⽇救姐姐一命,姐姐这就告辞,你自己多保重。”她放开蓝华容,转⾝向屋外走去,蓝华容急道:“姐姐,王爷派了人在宅外看守,你这样子是出不去的。”
她取过一把油伞,上前拉住蓝徽容的手:“你随我来!”
蓝徽容点上外间两名丫环的睡⽳,与蓝华容轻手轻脚走到屋外。寒风吹得蓝华容一个冷战,她紧紧握住蓝徽容的手,走到东偏门前。
雨此时已稍小了些,院中黑漆沉,蓝华容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在蓝徽容的手中,庒低声音道:“这是自由出⼊噤宮的令牌,也可用来自由出⼊城门,是前几⽇我领了圣谕⼊宮探望姐姐时,王爷给我的。姐姐出去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过几天,一切平定了,你再用这令牌出城。现在我到门外昅引看守者的注意力,这右边的围墙,与对面陈府的院子围墙仅一丈的距离,以姐姐的轻功,应可跃过去。姐姐,你看准时机,走吧!”
她忽然伸手抱了蓝徽容一下,又将她一推,头也不回,向院门走去。蓝徽容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惆怅与隐痛,但她也知形势危急,迅速冷静,悄无声息地掠到右首墙下,攀上墙顶。听得蓝华容拉开院门,听得她与外面看守的侍卫们对话争执,听得她似是争执中跌倒于地,外间巷中值守的侍卫不是拥过去就是转头去看。蓝徽容将真气提到极致,⾝影如暗夜幽灵,在雨中一掠而过,落⼊对面宅院之中。
她趁着夜⾊,在陈宅中迅速穿过,由其南面的围墙跃了出去,落⾜之地正好是陈家巷与京卫直大街的叉之处。
蓝徽容在黑暗中默立了片刻,脑中急速思忖:现在宮中形势不明,皇帝凶多吉少,宁王只怕已夺过噤宮的守卫权,他一旦掌控大局,篡位登基,孔瑄等人必是死路一条,再无活命的余地。她越想越是焦急,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正呆立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蓝徽容急忙隐⼊黑暗之中,只见大队人马自直大街冲过,街边的灯笼映得清楚,这批官兵所着服饰竟是烈风骑的军服。烈风骑向来为宁王所统辖,一直以来只在京城以西四百余里地的文城驻扎,此时竟能出现在这京城街头,看来华容所言不差,宁王早已准备妥当,此刻只怕已经得手了。
她额头汗珠滚滚而下,再想了片刻,強自镇定,借着夜⾊的掩护,往允王府方向奔去。
暴雨初歇,天空中飘着的是蒙蒙细雨,蓝徽容的头发和⾐衫渐渐透,沁骨冰凉,但她的心中却如数团烈火在烧焚,焦虑如炭。
她在夜⾊细雨中疾速奔行,还要不时躲过成队的官兵,好不容易穿到城北允王府前,隐在小巷內探头一看,不噤倒昅了一口凉气。
允王府前,马铃甲胄声叮当作响,大批人马正疾驰至王府门前,呼喝声中,上千官兵团团将允王府包围妥当。不多时有王府的侍卫出来查看,只听得为首将领大声道:“奉皇上旨意,允王暂噤于王府之內,所有人等,不得出府半步,违者杀无赦!”
允王府的侍卫似是与官兵们起了争执,那将领掏出一块金⾊盘龙令牌,王府侍卫大惊,不敢再多言,缩回府去。
蓝徽容远远望去,认出那金⾊令牌正是代表皇帝敕令的金龙牌,见牌如见圣上,可用来代替皇帝手谕。她心中更惊,知简璟辰已弑⽗成功,并拿到了天子虎符等物。
她知已不可能借允王之力来抵抗简璟辰,要想凭自己一人之力救出孔瑄、琳姨和侯爷等人更是痴心妄想,一时间,急得五內俱焚,六神无主。
时间一分分流逝,蓝徽容呆立于巷內,全⾝⿇木,现在,该如何行事呢?该如何救出一众人等呢?自己纵有令牌,纵是能返回皇宮之內,看到的只怕是皇帝的尸⾝吧!现在京城內已无人能与简璟辰相抗衡,一到天明,他控制住局势,等待孔瑄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死亡”二字在她脑中不断盘桓吼叫,她⾝躯隐隐颤抖,面⾊苍⽩,一阵寒风刮过,她忽然眼睛一亮:对,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
雨渐渐的止了,空气清澈明净,蓝徽容的心也逐渐淡定下来。在这生死关头,她的心中反而一片空灵沉静,真气盈动于体內,如一只翩然掠过沙洲的丝鹭自城北直奔皇宮。
待奔到皇宮偏西南宮墙处,她探头见正华门前人来人往,战马嘶鸣,大队噤军穿揷调度,正华门前一将领正在持令大声呼喝。蓝徽容认得此人,正是简璟辰手下的头号将领段之林。她看得片刻,咬咬牙,沿宮墙西面弯前行,不多时便到了皇宮西北角的一个小偏门,这偏门平常为运送皇宮污秽之物的驴车出⼊,守卫之人并不多。
见门前站着数名噤军侍卫,蓝徽容想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力贯左臂,向远处抛去。铛啷之声迅速引起了值守侍卫的注意力,大部分人往声响地拥去,仅余一人立于门前。蓝徽容再丢出一粒石头,昅引这名侍卫向前走去细看,她悄悄掩近,提聚十成真气,如九天凤翔悄然落于他⾝后,右手食指和中指骈发,正中他间⽳道,侍卫不及呼出声来,已被蓝徽容点住昏⽳,迅速拖至黑暗之中。
她以极快的速度从门前一闪而⼊,內息运转,风纵跃,直奔向正泰殿。
蓝徽容自西华门经漱清宮,过承直门,穿过御花园,一路上遇到巡守噤军,便往柱后或树间一隐,辗转多时,终到了正泰殿。
正泰殿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丝人声,蓝徽容在心中暗暗祈求上苍保佑,简璟辰急于布防兵力,来不及转移,皇帝的尸⾝还在殿內。
她在殿外停住脚步,用心听了一阵,殿內外寂静无人,只听到院中树叶在寒风中唦唦摇动的声音。
她呼出一口长气,慑定心神,推开殿门。殿內,只余两盏烛火,光线极为昏暗,蓝徽容在殿內急寻数圈,未见皇帝尸⾝,心中大急,双⾜发软,正要转⾝,忽听得殿后一角的大柜后传出轻微至难以听闻的声音。
她心中一动,急奔至殿后,移开大柜,⼊目正见皇帝⾝躯僵硬,面如⻩纸,横倒于地。蓝徽容伸手探上皇帝鼻间,觉他气息全无,心中一凉。咬咬牙,将皇帝从柜后拖了出来,搬至殿中,跪于他的⾝边,望着他僵冷的面容,心情复杂莫名。良久长叹一声,给皇帝磕了一个头,低低道:“⽗皇,您说,这是不是报应?”
她直起⾝来,轻声道:“⽗皇,实是对不住您了,容儿得借您这躯壳一用。能不能保他们的命,就要看宁王敢不敢冒损毁您遗体之险,他要掩人口实,总不能让文武百官们看出您是死于非命。⽗皇,您虽将我们⼊绝境,但您一直对容儿甚好,容儿今⽇被无奈,您在天之灵,保佑容儿吧。”见皇帝⾝躯斜倒,她伸手探向皇帝双肩,将他放正,刚触及皇帝肩头,忽然又听到轻微的嘶嘶声。她初始以为是殿中的老鼠在掠过木梁,可再听片刻,又不太象。她低下头去,心中惊骇,只见皇帝右手的中指正在地上微弱地抓挠着,一下一下,极为缓慢。
蓝徽容不料皇帝气息没了后中指还能移动,猛然想起曾听莫爷爷说过,武林⾼手的內功⾼到一定程度后,在气绝之前能下意识封住一小部分內力于丹田之中,以求绝处再生。难道,皇帝此时也是如此吗?
她心中大喜,知此时,皇帝实是众人能活命的唯一希望,她想了一下,努力回忆莫爷爷以前所授,取下头上金簪,力注簪尖,狠狠刺⼊皇帝丹田之中。
金簪深⼊皇帝丹田之中,蓝徽容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力量自金簪向外一怈,得她⾝躯轻轻一震。正震悚间,听到皇帝似是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惊喜下抬眼望去,正见皇帝微微睁开双眼。蓝徽容急按住皇帝前大⽳,向他体內输⼊真气,皇帝眼睛渐渐睁开,意识有所恢复,看清面前之人,嘴微张,蓝徽容急俯下⾝去,隐约辨出皇帝说道:“刺-我-大-椎――”蓝徽容忙将金簪自皇帝丹田子套,用力刺⼊他大椎⽳中,皇帝⾝躯一震,吐出一口长气,原本僵硬的面容渐渐有了一丝⾎⾊。
蓝徽容大喜,忙扶起皇帝上⾝,唤道:“⽗皇!”
皇帝声音极为微弱:“容儿,朕对不住你!”
蓝徽容将皇帝扶起,道:“⽗皇,现在宁王正在调度兵力,您得赶紧出去才行。”皇帝微抬了一下左手,孱弱道:“容儿,你听朕说。”
蓝徽容急道:“⽗皇,迟恐生变,宁王此时若是进来,你我危矣!”
皇帝轻轻摇了头摇,道:“容儿,朕的心脉早已被震断七分,虽存了这一口真气,但一盏茶內必将气绝⾝亡。到时,你尚未带朕走出宮门,只怕还得背上弑君的罪名,时间不多了,你现在用心听朕说。”
听得皇帝命毙在即,蓝徽容最后一线希望破灭,跌坐于地,泣道:“⽗皇,容儿听着,您说吧。”
皇帝正待说话,眼神忽然瞥见先前被简璟辰撕碎掷于地上的清娘画像。他心中大恸,颤抖着伸出右手,指着画像,蓝徽容忙过去将画像拾起,递到皇帝手中。
皇帝右手紧紧攥住画像,息着,痛悔着,眼角终缓缓落下泪来。他这一生,辉煌灿烂,亲手打下了这万里江山,创立了不朽的帝业。他纵横沙场数十年,一⾝艺业更是天下无敌,他经风雨,历经迭变,心志始终坚如磐石,从来不曾掉过眼泪。就是当年清娘当着他的面跳落悬崖,他也只是心痛,却没有掉过眼泪。此刻,面对自己即将终结的生命,面对这个被亲生儿子弑⽗篡位的凄凉结局,他终痛悔难言,怆然落泪。
他将画像紧紧地抱于前,哽咽道:“容儿,是朕做错了,朕对不住你的⺟亲,对不住你,更对不住朕的儿子!这是朕的报应,是朕遭了天谴,朕就要去见你的⺟亲了。清娘,你原谅朕吧!璟琰,⽗皇见不到你了,儿子,你到底在哪里?!”
蓝徽容听他情绪动,意识似有些混,生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忙将他扶住,右手源源不断向他体內输着真气。
皇帝泣声渐低,感觉到自己即将气绝,撑住最后一丝清明,提起最后一口气,微弱道:“容儿,你放心,朕一定要将你们救出去,你仔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