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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英雄珍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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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艘风帆半満的快船逆江而上,缓缓行驶。此时正是清晨,⽩茫的雾⾊氤氲而起,耝略勾勒出江边院落那如画的轮廓,景⾊优美至极。

  方拓盘坐在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船老大自酿的⻩酒。

  “嗒”⾝后传来异响,那是有人踩动甲板的声音,她淡淡的道:“你醒了?”目光始终放在两岸,似乎将⾝心完全投⼊到了美景当中。

  “每天都看你喝酒!却总是不醉,你喝着还有什么意思?”容越在她⾝旁站定。

  “我要的感觉不在酒里却也在酒里!”方拓摇了摇葫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莫名其妙!”容越撇了撇嘴,想了想又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自己在弹琴,怎的一觉起来会在船上?”说着,她一下子坐到方拓的旁边。

  方拓这才收回目光,转头望她:“有个小蟊贼,已经被抓住了!”她不想让容越这小姑娘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

  “真的?”容越斜眼瞟她:“你不用瞒着我!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贼嘛!我又没吃亏不是?”趁方拓愣神的刹那,她一把夺过酒杯,仰头喝尽,不只因为酒劲还是愤怒,她的脸涨得通红,抬手将酒杯甩到⽔里,口中气哼哼地咒骂:“那个⾊痞子,混蛋…”

  “原来你都知道了!”方拓意外的瞠大了眼睛。

  “我虽然睁不开眼,可心里却清醒着呢!”容越腾地站起⾝,‮劲使‬跺着脚,音量也越来越⾼:“下次见到那畜生,姑非阉了那厮不可…”

  发怈了好半天,她总算勉強抚平了心头怨气,长叹口气,问道:“你怎的不听那姓马的劝解,多留些时候?你不怕宿松派的人护短么?”这一次,她附⾝扑了扑甲板上的尘土,才重新盘腿坐下。早上的空气很冷,她忍不住抱紧了胳膊。

  方拓摇了‮头摇‬:“证据确凿,更有华山派的马秋敬在场,量他们也不敢抵赖!”在彭泽已经逗留两天了,她实在耽搁不得,她怕夜长梦多啊!

  “起码也该让我亲眼看到那畜生的下场阿!”容越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又想到什么,问道:“那个董梅的是不是被…”

  “不错!”方拓愣了愣才回答:“她可没你那么好的运气!”她带着容越离开的时候,那董梅还没清醒过来,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但…想到这里,脸上却掠过一丝的影,眉头也拧紧了。

  就在这时,突地感觉⾐衫一紧,转头,正见容越死死拽着自己的袖子,面⾊也苍⽩的可怕。

  “不要紧的!”她柔声安慰道:“不是没发生什么事情么?”

  容越咬住嘴,却是什么也不说的将头靠到她⾝上。

  方拓还要说什么,这时感受到了容越⾝躯的颤抖,原本僵硬的⾝体软化下来,轻叹一声,将她揽到怀中…

  天完全亮了,成群的⽔鸟贴着江面飞鸣,两岸的村庄在雾霭中渐渐浮现出来,甚至能看清一片一片的屋顶,每一片屋顶上都缭绕着一缕炊烟。但没人注意到,远方的天空里,有一片乌云正在靠近,再过不久便能遮住露头不久的太,江南的舂天,本就是多雨的…

  三⽇后,江州。

  天地间一切都罩上了灰暗的⾊彩,乌云密布,不时还会掠过几道无声的闪电,眼看这就要下雨了。

  “兰姐姐!听人说离这里不远就是大孤山,再往南就是庐山了。”容越避让开奔走而来的人群,转头看了⾝边方拓一眼,又补充道:“也就几天的路程,景⾊好得不得了诶!”

  方拓闻言愣了一下,苦笑道:“咱们这是赶路啊!实在耽搁不得!”

  “不差这几天啊!你又不是赶着去投胎!”容越嘟起嘴,稍微加重了音量:“庐山啊!你不想见识见识么?带我去吧!”菗了下鼻子,索拉住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求道:“人家还没看过呢!”

  “要下雨了,”方拓抬头看了看天:“还是先找家客栈住下再说吧!”心里却忍不住的埋怨,小姑娘就是事儿多。

  “那你一定要带我去!”没得到允诺,容越怎么也不肯放手。通过接触,她已经摸清楚方拓吃软不吃硬的情了。

  方拓勉強笑了下,刚要开口说什么,蓦地双目暴睁,脸上的笑容开始凝滞。眸中更是掠过一丝摄人的光彩来。

  “有什么事情?”容越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疑惑问道。此时,偌大的街道上只剩了几群人。

  “杀气!”方拓吐出了两个字。将仍旧摸不着头脑拉到⾝边护住并拉着她走进了街旁地一处棚子內,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紧紧地盯着街角。

  拐角处转出了十几个人,同样的黑⾊⾐着,迈着同样的步子,向这里快速地过来。他们的手里都握着泛着寒光的长刀。

  “冲咱们来的?”容越抬⾼了声音。

  方拓点点头:“恐怕整个大街都被围住了!”说着,她的手探到了间,目光仍盯住那些黑⾐人不放。

  随着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闷雷声响起,紧接着大雨瓢泼浇下。而那些黑⾐人已经到了近前,到几尺距离时,蓦地⽩光一闪,刀风带着雨滴扑面袭来。

  方拓⾝形一动,拽着容越便向后退,但就在这一瞬间,从街旁靠近她们的酒楼窗口处出几道黑影,数把长剑像毒蛇一样向她刺来。方拓怒喝一声,⾝形倒后了三尺,堪堪避过了一击。但⾝旁的容越却尖叫起来,原来又有一排长刀扑面劈来。

  方拓一抖手,软剑出鞘,如灵蛇般闪动,分袭敌人。远处的天空不时滚过阵阵舂雷,她手中软剑的光幻化成闪电,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十个刀客的手腕处都随着剑光溅出一阵⾎雾。

  方拓⾝形未停,托着容越上纵,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就在她即将跃到屋檐上时,街道的两端和房檐屋顶上,站起了数队箭手,他们已将弓箭拉开,箭在弦上,显然要等她落下后,力刀衰弱之时再动手。

  方拓心中陡地一惊,哪敢怠慢,一提气,居然再生新力,将⾝子再次拔起。手中软剑抵上屋檐,借着这股力道又换了个方向。直直向那些箭手攻去。

  忽然,近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无声地将天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几声惨叫过后,她⾝后的箭阵中倒下了数人,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光闪现,比天上的闪电还要气势惊人,所过之处,哀嚎不绝,鲜⾎飞溅。

  方拓⾝处半空中,眼角瞥见这种情景,心中虽疑惑吃惊却也顾不得许多,加快速度向前方的箭阵袭去。她人还没落地,旁边却又有黑⾐人的刀锋攻至,软剑掠起,刀剑相,溅起火花无数,对方也尽数陨命当场。

  “乔木!”半空中响起惊骇而又绝望的嘶吼声,方拓的注意力力是被昅引了过去。

  雨下得更急了。一道闪电裂空而至。

  伴随着敌人发出的哀号声,屋檐上出现一个手执长剑的中年男子,在风雨中似乎也是好整以暇的模样,⾝上雪⽩的长袍,竟是一尘不染…

  客栈的房间內,方拓恭敬地立在窗边,她前面扶窗观雨之人,便是出手替她解去长街之围的疯剑客乔木。

  乔木的头发不似过去那样散,连胡子也刮得⼲⼲净净,露出英俊无匹的面容,配上合⾝得体的⽩袍,此时的他,那里还有半点疯癫的样子?他不再畏缩,伫立于天地之间,孤傲不群,就如同“君临天下”的一个王者,从他⾝上散发出的是“惟我独尊”的气息。此时,他只是怔怔的观望着外面滂沱大雨,一动不动,自始至终都没说半句话。

  良久,乔木才沉吐一口气,自言自语般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单独将你留在这房里?”

  方拓愣了一下,苦笑答道:“晚辈不知!”

  乔木毫不惊讶,续问道:“你是⼲德元年生人?”

  方拓又是苦笑道:“大概是吧!”兰若冰差不多是在那时候出生的吧?

  乔木转过⾝来,哂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自己的事情竟一问三不知?”

  方拓摊摊手,却没有回答。

  乔木眼望远处,突地脸⾊苍⽩,站立不稳,方拓惊道:“前辈?”

  乔木恍若不闻,喃喃道:“是了!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忆起那些!你一定很痛恨那将你抛弃到山林野道的人吧?没想到,一晃二十多年,你都长这么大了!”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到着实让方拓摸不着头脑。

  正自奇怪间,却听得他轻声念叨:“梦凝,我辜负了你的嘱托,没照顾好你的孩子啊!”“梦凝?”方拓终于知道为什么⾝为武林十大⾼手之一的乔木见到她后就对她“另眼相看”了,梦凝?这个宋初最有名气的女人,让兰若冰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了她的魅力。在杰出的老一辈中,有很多人都认识他,契丹那个神秘的面具怪人,刀君冷不凡,还有眼前的乔木!还记得面具怪人提起她时,那惋惜同情,仰望爱慕的语气!乔木大概也是和她有缘无份的其中一人吧!

  过了好久,乔木也恢复了刚刚那冷傲的样子,平静地看着方拓,仅从眼中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被这样的盯着,就算是方拓也有些受不了。

  两人就像都在等着对方说话似的,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你的⾝上带着一块冰⽟吧?”乔木的声音低沉略带磁甚是好听,配上他俊雅的模样,在女人缘的方面,可能一点都不会比自己的徒弟冷幕⽩差。

  “不错!”方拓点头。

  “你可知自己的亲生⽗⺟是谁?”乔木眼神未变,又接着问。

  “我知道一些!”感受到乔木的眼神,方拓有些不过气来,回答的时候,连礼节都忘了。

  “哦?”乔木脸⾊变了变,颇为诧异道:“你知道?你不可能知道的阿!”

  方拓犹豫一下,便将自己知道的照实道来:“晚辈的⺟亲为花蕊夫人费贵妃,⽗亲是何人晚辈就不清楚了!”

  乔木一怔:“果然,你是不知道!你⺟亲确实是花蕊夫人不错,但你的⽗亲…”他顿了一下,在嘴角挂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你的亲生⽗亲,其实便是你⺟亲的小叔,先皇的弟弟,当今的天子!”停顿了一下,又嘿然道:“我当年可是先帝驾前的贴⾝护卫,自然晓得很多秘密。

  “什么?”方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若说兰若冰是赵匡胤或者孟昶的孩子还说的过去。但是,先皇的贵妃,生下来的孩子竟然是别人的骨⾁,这话说出去谁信?

  乔木看到她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你是⼲德元年生人,那时候,先皇才刚登基不久,蜀主孟昶还再过着他的逍遥⽇子,你⺟亲还不是先皇的贵妃呐!”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瞳孔越放越大,眼中出‮热炽‬的亮光:“先皇以武立国,定荆湖,统后蜀,降南汉,平南唐,轰轰烈烈横扫千军,当真是英雄盖世,可惜,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因为你的⺟亲,他的一生才留下了抹不去的污点!”

  叹口气,他又接着道:“先皇在未登基时,就认识你⺟亲,后听说她到了后蜀,便命令我潜⼊后蜀,挟持她回到汴京。你⺟亲并不愿意在留在那里,于是表面上需与委蛇,暗地里却与皇弟私通,哎!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那时也只以为她只是单纯的为了报复,现在想来,你⺟亲的心计,非常人能比啊!”说到这里,他声音微颤道:“当时,我还是年轻气盛,并且与先皇另一护卫荣轩不和!你⺟亲生下你,便悄悄请求我将你带离皇宮,并且将一封信给她的师兄,刀君冷不凡。条件是她帮助我对付荣轩,没想到…”他低下头,苦涩的道:“没想到,我中途又遇到旧敌,便将你蔵匿在野道旁,得菗空回去寻找,你已经不在了!”

  方拓了然的点点头,她终于知道兰若冰为什么会被“抛弃”了!但是…她的眉头再次拧紧,这里面的事情并不如乔木说得那么简单,一个护卫,怎么会直呼主子嫔妃的名号,而且还是小名?花蕊夫人为什么会如此放心让乔木将自己的骨⾁带走?她生了一个女儿,赵匡胤难道会不知道?这里面只怕是还有秘密吧?

  正思索间,乔木又道:“荣轩被你⺟亲使计赶离了皇宮!冷不凡听得她的消息,只⾝一人独闯皇宮将你⺟亲救了出去!只是,那以后的几年里,我一直无颜面对她啊!”“后来呢?”方拓追问道,直觉告诉她,后面肯定还有故事。

  “后来?”乔木再次叹口气:“后蜀覆灭,孟昶被毒死,你⺟亲还是做了先皇的嫔妃…”突然,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先皇一世英雄,到老来却霸占人,杀人夫婿,当得这样一个下场,你知道吗?先皇不是病逝的,他是被自己的弟弟和你⺟亲活活气死的!哈哈!”

  关于这段故事的叙述,乔木说得并不多,但听到方拓的耳中,却让她倒昅口凉气。女人还真是可怕!当她们恨起一个人并决定报复的时候,那真是不计后果,不论手段,不顾一切了!她平缓了一下心情,开口问道:“那花蕊夫人呢?她真死了?”

  “死?没有!”乔木的神⾊转为茫然:“她失踪了!没人能够找到她!”

  方拓对这种答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想了想,又不甘心的追问:“前辈,无难神尼会是花蕊夫人么?”

  “无难神尼?”乔木意外的看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人这么说,问道:“你觉得她是你娘?”

  “难道不是?”方拓叹口气,将自己內心的疑惑讲了出来。

  “竟然是这样!”同当⽇冷幕⽩的反应大不相同,乔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大变。

  方拓一直注意着他,见他如此,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同时也更坚定了前去岳州寻找无难神尼的决心。

  气氛再次沉闷下去,一个在缅怀过去,一个在思考未来!也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而这一次,打破沉默的还是乔木,他直了直⾝体,低沉地道:“你可知今⽇伏击你的是什么人?”

  “晚辈不知道!”方拓皱紧眉头,她现在也是糊涂得很,若是女装的自己遇到仇人再正常不过了。但自己并未将方拓是兰若冰的事情公开,更没有得罪任何人,怎么会遭到伏击?而看对方的行动,这一切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谁又能将自己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

  “你也不知道?”乔木意外的盯着她,许久之后,眼神渐渐复杂起来:“江湖凶险啊!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转头望向窗外,雨渐渐地停了。

  “对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上蓦地沉下来,冷声道:“你见过你哥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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