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英雄珍重(二十八)
“等那边安排好了,我就派人通知你…”“虽然我会在华山动手,但这里也未必全安,这几天我已经看到不少的契丹人在城里,弄不好就是冲你来的,千万要小心。”
“我实在搞不明⽩,⽩仙⾐若是赶来,只要派留守的人知会一声就可以了,料想也不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就不肯同我走呢?”
方拓望着冷幕⽩的⾝影渐行渐远,终至无影,耳边那些喃喃低语犹在回,她猛地甩了甩头,驱散心底复杂难明的情绪。将秘密说出来,她曾欣慰于冷幕⽩对待自己的态度,但昨晚过后,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庒力,觉得恐惧无力,却也彷徨和犹豫。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是短暂的逃避,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
“让路让路。”⾝后不客气地喝斥声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这才发现四周的行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那个人站在那里很久了,不是傻了吧?”
“…”面上的人⽪面具掩住了她的窘态,但方拓的耳却也红透,朝被拦阻的马车方向抱了下拳,连忙让到了路边。
等旁人见无事散了开,她吐出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天⾊,轻声念了一句:“该好好想想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江秋⽔。
回到住处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金夕照,彩霞満天,自己站在⽔波中,四外波光粼粼,无尽无边,头顶群鹤翩翩起舞。芦花清⽔之间,正有一道⽩⾊的⾝影长袖飘逸,旋⾝曼舞而来,那舒展的双臂,也似化作了翅膀,凌空飞起。与仙鹤相戏。一举一动,风情万千。此景撞⼊眼帘,不觉为之醉,飘忽着,那人已近到眼前,可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傍晚时分,京兆城下起了连绵的小雨,方拓从梦中醒来,本打算继续觉睡,可辗转许久仍难以合眼。最后实不愿再呆下去,索穿⾐出了宅子,匆忙中,连放在头那用来掩饰⾝份的人⽪面具都忘了。
点点雨滴飘打着枝叶瓦面,又顺着屋檐掉落在地上,节奏轻快,方拓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了很久,虽然雨⽔落到⾝上粘糊糊的毫不⼲脆,却也好过独自在屋里面对冰冷的墙壁,心底的烦躁竟然消散不少。
这时,面扑来一股浓郁的酒香,她停住了⾝子,抬眼望去,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招展的酒旗,而是闻名天下的大雁塔,雨夜中,那⾼耸⼊云的影子分外清晰。
伴随着浑厚洪亮的钟鼓声,慈恩寺的僧人们三三两两的步⼊了佛堂,全未发觉一条淡若轻烟的影子如树叶般摇曳飘行在雨帘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幽暗的檐影中…
大雁塔顶四外黑沉沉一片,方拓双臂各抱着酒坛,就地而坐。拍开封泥就是一阵狂饮,雨越下越大了,她却更觉痛快,⾝上的雨⽔和喉咙里的酒⽔一起往下流,烈酒⼊肠,体內顿时升腾起一股暖意,渐渐蔓延开来,如溪流肆意流淌,又与肌肤外雨⽔的寒气融为一体,从里到外,洗刷着她的灵魂⾝躯,一冷一热,酣畅淋漓。
这场雨过了半夜就停了,方拓一番豪饮,两坛酒不知不觉也已被她喝光,她却懒得活动了,更不愿就这样离开,⼲脆仰躺在瓦面上,盯着漫天星辰出神,酒气上涌,困意袭来,渐渐的,她忘了透的⾐衫,沉沉睡去。
等再度清醒,太已经升起来了。四外⽔气升腾成雾,被朝映照,古都京兆好似被披上了一层金纱。朦胧中,雕梁画栋和⽔榭楼阁都成了淡淡的影子,⽔墨画一样灵秀美丽。
“好啊!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空中。”方拓懒洋洋地坐了起来,舒展了酸软的筋骨,扭头向下看去,黑夜尚不觉得什么,但此时整个京兆一览无遗,又是另外一种景象了。⾝下人间繁华,街上行人小如微尘,而自己却⾼⾼在上如坐云端,心中不觉升起一股豪气,远风吹过,更觉天地清明,烦恼忧愁似乎都不见了。她趁着守护的僧人不备,冒雨纵上大雁塔的塔顶,在雨中狂饮夜一,为的就是这难得的⽇出美景。
正自感叹间,耳旁却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本不愿计较,但声音越传越近,里面还夹杂着哭喊哀求声,分明已到了塔的最⾼一层,方拓皱眉,双手搭着瓦檐倒俯下⾝,却正好看到一出跳塔杀自的闹剧,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趴在扶手上,⾝子已经有一半探出了塔外,若不是⾐衫腿大正被一位少*妇紧紧地抱着,已经倒栽下去了。
那少*妇跪在地上,死抱着他的腿大,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夫君,奴家求你,千万不要跳啊!你要跳了,爹娘该怎么办?”
“你这恶婆娘不要拦着我!”那书生如何挣扎都是寻思不成,红着眼睛怒目而视:“要不是你好妒嫉,我早就娶了⽩沉香⽩姑娘做小,哪会让她继续流落红尘,昨⽇更是落⽔惨死?”
“我错了,我错了!”少*妇以为他回心转意,忙不迭地道歉,就怕他再想不开寻死觅活:“生死由天定,夫君你一定要想开些啊…”“想开些,想开些…沉香姑娘是我的最爱,我要追随她而去…”
“不要跳啊…”方拓再忍不住,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点。”
被她这一吼,那边哭喊的两人都愣住了。这才注意塔檐上还“倒挂”着一人…
方拓抱着酒坛落到塔里,将酒坛放下后走到两人⾝前,拍开那妇人的手,一把揪住书生的脖领,恶狠狠地道:“要跳的话就利索点,别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我还没有见过活人变成⾁饼的样子呢!”
“我,我跳…”那书生被她一,也起了火气,伸手扯起被撰着的领子。可他的力气怎及得上方拓?努力半天终是无果,最后拿布満⾎丝的眼睛瞪着她:“你松开这就跳。”
“好!有种。”方拓冲她举起大拇指,却不松手,反而拎着书生跳到了扶手上。
“看看,这里多⾼?从这里跳下去要有技巧,力气小了不行,得往远了跳,否则顶多砸在瓦上。”方拓揪着他的脖领子把他的头庒低:“要不要我帮你一把?要靠你自己,弄好了一命呜呼,跟着你那什么⽩沉香去了,弄不好四肢瘫痪半⾝不遂下辈子生活不能自理。”
“阿弥陀佛,施主千万不要轻生阿…”下面已经有僧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了,塔下聚集了不少的人。
那书生被她揪到边缘,看着塔下小如虫蚁的僧众,早就吓得四肢发软面无⾎⾊了,哪还有寻死的力气。
方拓对着那些僧人笑了下,突然转过头冲那书生道:“要不咱们一起跳?就这样…”⾝子已经跳了起来。
这番举动,自是引得旁人惊声尖叫,但方拓和那书生却并未真的跳下去,反而是跃回了塔內。
“哈哈哈!”方拓哈哈大笑着把书生甩到地上:“过瘾吧?有啥体会没?”
那书生全⾝如烂泥般瘫着,腿双仍旧抖个不停,哪还能告诉她过瘾不过瘾,有什么感想体会?
“你还想寻死么?”方拓俯⾝问道。
书生牙齿打着颤,忙不迭地头摇。生怕眼前这疯子再来那么一下,吓也被吓死了。
不少的僧人拥到了塔內,见此情景,都是松了口气。
“回家去吧!以后不要轻易寻死了!年纪轻轻的,不值得。”方拓见他被自己吓成这个样子,好言安慰了一番,便也不再管他们,拎起酒坛下塔去了。
塔中那年轻夫妇目送着她离开,突然拥抱着痛哭起来。
“夫君,你不要再吓奴家了好不好…”“娘子,为夫再也不寻死了,太吓人了…”
方拓出了塔,好心情却都没了。回头看了眼⾼耸的塔顶,有谁知道?那一刻,她真的打算跟着那书生跳下来。收敛情绪,她刚要起步离开“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传到耳边,她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觉,好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动物,丝丝凉气从后脊一直窜到头顶。
连忙转过⾝,正见一位老僧领着几个僧人到了跟前,那老和尚将她打量一番,半晌后合十拜道:“施主功德无量啊。若不是有施主在,佛门静地,免不得要沾染⾎腥,老纳在这里谢过了。”
方拓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大师过奖了,就算没有在下,那人也不会死。”她想起了奔⼊塔內的那些僧人,有人拦着,加上书生死心本就不坚定,又怎会从塔上成功跳下来?
“施主此言差矣,若没有施主那番作为,那位男施主又岂能那般容易回心转意?”老和尚上前一步,扫了眼她手上的酒坛,道:“施主昨夜光临本寺,老纳未曾妥善招待已是罪过。不如稍留片刻,到禅房喝杯清茶再走不迟。”他笑容可掬,言辞和蔼,但⾝后数位僧人无不对方拓怒目而视,満脸凶气。
于是,在京兆慈恩寺众僧人恶狠狠地注视下,某人怀抱着空酒坛狼狈而去,却忽略了⾝后那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真巧啊!”方拓看着台阶上正要敲门的人,脸上露出尴尬的苦笑。
柳长风抬起的手收了回去,转⾝将她打量一番后惊讶地问:“你去哪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方拓⾝上的青衫皱皱巴巴不说还布満了污渍,好像刚从脏⽔里捞出来似的。
“我去喝酒了!”方拓含糊地道。
“我知道你喝酒了。”柳长风饶有趣兴地看着她:“离老远就闻到老大的酒味儿…”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不是没带酒钱被人家扔到⽔沟里去了吧?”
方拓咳了两声,心里却也暗骂自己不知轻重,在佛塔顶上喝酒觉睡不说,还大摇大摆地捧着酒坛在和尚前面露脸,实是荒唐至极。还好出家人比较好说话,否则自己还真逃不出被扔出门的命运。
蓦地,柳长风突然止住了笑声,盯住她的脸:“你怎么没戴面具?”有些紧张地朝左右看了看,庒低了音量,不悦道:“这种时候,也不怕暴露⾝份么?”
“面具?”方拓此时才记起这茬,也就没注意到对方那近乎训斥的语气。
“快进去吧!”柳长风见她老实“受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狠狠地横她一眼,抬手敲响了大门。
因为顾忌方拓的⾝份,住进来这所宅院的时候冷幕⽩将大部分人都安排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心腹,而且早就作过吩咐。是已门房看到两人只是微微一愣,便将他们让了进去。
不一会儿,方拓换好了⼲慡的⾐服来到大厅,直接坐到柳长风的对面,伸手取了仆从奉上的茶碗。
“昨晚我来时你就不在,没想到是去喝酒了。”柳长风对她笑道。
“哦?”递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了回去,方拓愣道:“难道是仙⾐发生了什么意外?”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那失去消息的徒弟,顿时觉得不安起来。
“你千万不要多想,”柳长风怎猜不出她的心思?连忙头摇安慰:“我一直没收到她的消息,看来不会有什么事。”
“没有找到啊?”方拓颦眉轻叹,本以为有⽩素贞跟着,⽩仙⾐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柳长风成婚已经两天,却仍不见徒弟的⾝影,不免有些担心。想了想,她疑惑道:“那长风兄找我…”
“你这话说得生分了,非得有事为兄才能来看你?”柳长风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过了半晌才苦苦地抱怨了一句。他偷偷瞄了对面的人一眼,刻意在“为兄”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方拓不自然地笑了下,低头喝茶。
柳长风嘴角的肌⾁菗搐,嘴边的话最终化为了心底的声声长叹。这次是两人在岳分别后首次单独会面,可不知道怎得,原本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说,可进门之前积攒下的千言万语在真正面对方拓的时候,却一句都吐不出了…
正午,柳府內宅。
进⼊五月,到处充満了初夏的气息,天气渐渐炎热,尤其是这午间,辣火辣的太搅得人心头不安郁闷烦躁。
急促地脚步声在花园內响起,一个丫环打扮的女子快速地走近池塘边的凉亭。
卢喜妍菗出帕上彩线,⽩嫰的手捻着绣针,却没有继续刺下去。抬头,目光凝聚在来人的面孔上。
“姑娘…”丫环看着她的背影,神⾊复杂。
“说吧!”卢喜妍收回目光,口中淡淡地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姑爷清早就去了城西姜家胡同。”丫环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怕姑爷察觉,只能远远跟着,所以究竟是那家也不清楚。”
“他在那里留了多久?”
“一…一个多时辰。”丫环迟疑片刻才回答。
“一个时辰。”卢喜妍盯着亭外微波粼粼的湖面上,面⾊变幻不定。
“姑娘…”丫环看着她,一副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直说。”卢喜妍瞥她一眼。
“定下婚事后,姑娘您就没开心过,当初怎么不…”下面的话却被卢喜妍挥手打断了。后者重新拿起绣针,彩⾊的丝线穿过了⽩帕上的牡丹:“有些事情你不懂!”紧接着却倒昅口气,烦躁地甩了甩手,鲜⾎溅到帕上,殷红点点。
那丫环见她如此,心疼地上前一步,正待开口,旁边却又有脚步声传来。
“师姐?”卢喜妍惊疑道:“你不是回山了?”来人正是她的同门师姐,董梅。
“好师妹,你看看谁来了?”董梅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他神秘一笑,接着恭敬地侧过了⾝。卢喜妍顺势望过去,只见到花园门口一道出尘的影子,雪⾐洁⽩纤尘不染。在这正午的光里,显得晃眼。
“师⽗…”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方拓枕着手臂躺在榻上,对着敞开的窗子发呆,初夏的傍晚,节奏是舒缓而懒散的,慵懒的⽇头,散漫的云,院子里开始凝聚的雾,以及过窗而⼊那轻柔的风。她已经醒来很久了,可眼下实在是舒服,真的不愿动弹阿。
最终还是肚子的议抗让她勉強打起了些精神,直接下地抓起桌上的隔夜点心塞进嘴里,又就着壶嘴灌了一肚子凉茶。
“又是一天啊!”她抹了抹嘴,重新将自己撂到上,这顿晚饭算对付过去了。
许是之前补充的睡眠仍有不⾜,这会儿了,困倦又立马袭来,她就势转了个⾝便要睡下,这时,院外却传来了一阵笑声,让她愣住了。
“长风兄。”方拓推房开门,正见到院中含笑而立的柳长风,心头诧异至极。只因柳长风与早上见面时的状态大不相同,似乎遇到了极为开心的事,舂风満面。
这两年来她还是首次在对方脸上看到这种奋兴的表情,不寻常。方拓挑⾼眉⽑…
***
方拓所住的是一处相对立独的院落,院子不大,一棵老榕树伸展着枝丫,如大伞般遮住了正中的石桌石鼓,四外种着各种花草,充満了生机。
“过去不常来,没想到这宅子里还有这么个雅致的地方。”柳长风有些惊异地打量四周。
“我也觉得这里不错。”方拓引他到石桌前坐下,见他手中提着一个包裹,便问道:“这是什么?”
柳长风将包裹递上前:“都是些安神补脑的药。我听幕⽩说…”说到幕⽩二字时,他的眉头幅度很小地抖了抖:“他说你最近睡的不好,总是发梦,服下这些药应该有些作用。”
“多谢长风兄。”方拓伸手接过,心中感动,前几⽇她就被冷幕⽩着喝了不少类似的汤药,如今听到闻到药味就恶心,但对方的好意,她无法拒绝。
柳长风见她收了,又郑重地叮嘱:“这可是慈恩寺方丈言真大师开的方子,若非我家与他有些关系,还求不到呢。看你这几⽇精神确实不太好,一定要按时服用,自己的⾝体可马虎不得啊。”
“慈恩寺?言真大师?”方拓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她突然想到了今早大雁塔下的那个老和尚。
柳长风将她面上表情的变化丝毫不差地收在眼里,戏谑地道:“我还听说,昨晚经有一个酒鬼跑到大雁塔上淋了夜一的雨。”
方拓讪笑道:“嘿,原来你也知道了。”
“听到僧人议论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柳长风笑昑昑地说道:“好在言真大师一代⾼僧,不愿与你计较,否则…”
这番话让方拓更觉尴尬了,她⼲笑:“你看,我还没上茶呢。”谁知,她刚站起,一只手就被握住了。
柳长风眸子里迸发出炽烈的光来,直愣愣地盯着她:“我有话要对你说。”
方拓菗回了手,侧脸避开他的目光,轻声一叹:“咱们是该谈谈了。”…
夜,渐渐深沉。院子点起了昏暗的灯,方拓和柳长风相对而坐,默然无语。在他们中间,炉里的火在闪烁着颤颤地长起来,⽔开了,壶上⽔汽缭绕,与四外的浓雾融合,模糊了两个人的脸。
柳长风用开⽔冲淋茶壶,待茶具停⼲,才放⼊茶叶冲⽔,他全神贯注,动作缓慢而优雅,不一会儿,茶香便弥散开来。
他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很少给人泡茶,你尝尝看,与别人的有何不同?”
“你明知以我的⽔平是品不出来的。”方拓悻然。虽然这么说,却双手捧过茶碗,小小地抿了一口。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今晚柳长风肯定要对自己说什么了,她手指挲摩着茶碗边缘,一边感受那温热的感触,一边思索着等下该如何应对。
柳长风注视着茶碗上升腾的热气,口中用那种听上去漫不经心地语调说:“泡茶最重要的,是好茶好⽔好用具,幕⽩准备得很周到,你这里都有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敢献丑。”顿了一顿,他深深望向方拓,道:“你也该好好学学,将来…嘿,总不能每次到你住处做客,都要我们自己动手煮茶,这可不合待客之道啊。”
方拓轻笑。抬眼,却正见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心头突地一跳。连忙低下头去,沉思良久,突然说道:“今夜气候正好,长风兄可有趣兴听个故事么?”
卢喜妍在巷子里徘徊许久,却不知该敲响哪家的门。
“你真记不清是哪家了?”她回头问提着灯笼的丫环。
“奴婢离得太远,等赶到巷口,里面已经没人了。”那丫环面露懊恼之⾊:“姑娘,都是奴婢办事不力。”
“算了,说到底还是考我虑得不够周全。你不会武功,能跟到这里已经不错了。”卢喜妍有些烦躁地摆手,低头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小心不要让人看到。”
“啊?”丫环惊讶地看她:“那姑娘你…”“我?”卢喜妍抬头看向星辰闪烁的夜空,曼声道:“我自有办法…”
等丫环提着灯笼走了,这远离市集的小巷彻底黑了下来。卢喜妍察探左右,见此地确实再无其他人,便选定一个方向,纵⾝翻过了院墙。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要找的人住在哪里,但在这夜晚挨家敲门询问实在鲁莽得很,可若等明⽇,恐怕又来不及,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希望以那人的武功,能觉察自己的到来。
夜⾊中,卢喜妍跃上一座屋顶,四外一片寂静,只有几处还透着光亮,正考虑先去哪边。蓦地,耳朵捕捉到一丝声响,那是茶杯坠地碎裂的声音,她微微一愣,便循声遁去,因为感觉告诉她,她要找的人就在哪里。
果然,还没等靠近,便听到一阵谈声,两种嗓音她都悉至极,她⾝子略微一顿,便又转了个弯,落到那院外的树枝上,居⾼临下,院里的境况尽收眼底。
这么晚了,他竟还留在这里。望着院中那一⾼一矮的⾝影,只觉得心头阵阵酸楚。但这也只是刹那功夫罢了,下一刻,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两人谈话的內容上。
“我以真心待你,你竟拿出这种荒谬绝伦的故事出来,是瞧不起我么?你我相识多年,如今竟连句真话也不肯说了?”柳长风怒视着眼前的人,心头充斥着因被忽视而带来的羞恼和愤怒。
方拓的视线定格在地上那扫落在地,变得粉碎的茶具上,面前石桌上昏⻩的烛火跳动不止,隐约可见她那青⽩的,没有半点⾎⾊的面庞:“兄长待我情义深重,我自是明⽩。我遭遇奇特,来历匪夷所思,原打算长久隐瞒下去。但造化弄人,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说到这里,她抬头打算正视对方,却有连忙垂下了眼睛,只因那眼光中蕴着的伤痛,让人不忍。深呼口气,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有力:“我先前之言听上去虽然荒谬,但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是啊!为什么早不说完不说,偏偏现在告诉我?”柳长风菗*动嘴角,看样子竟还有些不信。突然近,双手扣紧了她的肩膀:“你难道没有其他解释了?”
方拓不愿躲避,任他抓着,只是她从未见他用过这么大的力气,十指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痛得皱眉,心中却觉得于对方有所亏欠不敢挣脫,只能苦忍着。
“你还要什么解释?”她淡淡地问。
柳长风将她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个遍,这才涩声道:“当⽇我孩儿満月,你⽩⾐⾚⾜,落魄疯癫,前⽇我娶卢喜妍,你黯然离去,而后在大雁塔酒醉夜一。我一直以为,你是对我有情的。这是我自欺欺人么?为了你,我失去了一个子,死了一个孩子,这些年更是受尽煎熬,这些你能视而不见?难道你竟无情到这种地步了?”
方拓惊讶地抬头,旋即露出愧疚痛苦之⾊,久久不能言语,心中更是复杂苦涩,百感集。
见她不答话,柳长风以为自己说中,双眸迸出強烈的光彩出来:“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对不对?”他此时已顾不得仪态了,失声大喊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信心更⾜一些。
他正待紧追问,却没料到方拓轻轻一叹,⾝子竟然矮了下去,等反应过来,方拓已经双膝着地,跪在自己面前。
他不敢置信地后退数步,到了院门前才停住:“你,你这是做什么?”声音颤抖,面上更是透出了惊恐,只因他知道依照方拓⾼傲的子,轻易是不会给人屈膝下跪的。
方拓低垂着头,颤抖着声音道:“我一直视长风如兄长,绝不参杂半点其他情谊。”她深深地拜了下去,以头触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怪我行为乖张,让人误会了。”
好似一盆冷⽔从头浇下,冷到了骨头里,方拓的话更像是锤子,将柳长风那冻成冰的心脏一点一点,一下一下敲得粉碎。
“你,你…”他哆嗦着,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我今生只有一个愿望,若能达成自是无话,否则,也只有披发⼊山,绝不与尘世再有半点瓜葛。”方拓一直没有起⾝,更不抬头,但话里却流露出一往无前的决心,认认真真,掷地有声:“这也算是我的誓言,若违此誓,我必丧命于亲人之手,死后永受轮回之苦。”
过了很久,柳长风才恢复了冷静,至少在表面上不再似先前那般失态了。他怔怔望着伏在地上的⾝影,心头突然涌出強烈的不祥之感,他咽了咽口⽔,艰难道:“那岂不是一生孤苦?何苦立下这种誓言,大不了,我不再你就是了,你…你还是不要如此决觉得好。”
方拓坦言道:“这与他人无关,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若要我同男人生活在一起,还不如死了⼲净。”却不知为何,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抖了一下。
“你这一句话便让我们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是不是太绝情了?”柳长风本还要说什么,但看到方拓眼底那股掩饰不住的悲凉之⾊,只能虚弱地摆摆手:“算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还是好好想一想吧。”说完便不再看她一眼,转⾝离去。
方拓长长一声叹息,⾝子萎顿下去。心里只觉得疲惫无力,看柳长风离去时的样子,分明并不相信自己来于千年之后且本⾝是男人的事实。只希望自己今晚的所为不要让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正胡思想,突然⾐袂破风声传来,一道⾼挑优美的⾝影瞬间闪到她的面前。
“是你?”方拓抬头看清来人,吃惊道:“你什么时候到的?”声音里却显得有些慌,难道一切都被对方看到了?
“我刚到不久…”卢喜妍居⾼临下望着她,因为背对着桌上的烛火,方拓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你们吵得厉害。”
方拓蹒跚着起⾝,坐回到石椅上,轻轻地回答:“我们只是谈到一些往事罢了。”
“我竟有些可怜他了。在我看来,你们确实是最相配的。”卢喜妍凑近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方拓被她的话怒了,冷冷地回道:“长风是你的丈夫吧?难道你也希望他快点和别人在一起?”她在“也”字上加重了语气,因为突然想到了那个苏婉。
听出她的不悦,卢喜妍却是一下子笑了起来:“我知你心情一定不好,可也不能拿我出气阿,我可没得罪你呐!”接着面⾊一整,认真地说道:“这段时⽇,我多少对你有了些了解,方才所言真的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得听我说完啊。”
方拓面⾊依旧沉,却也不再言语了,听她继续讲下去。
“你与那小相公现今应已形同陌路了吧?那就不说他了。驭风公子余文杰我曾有过一面之缘,据我了解,他是个耝狂的人且早就心有所属;惜花公子冷幕⽩虽然情温顺却风流成,就算近两年有所收敛可也难免在将来朝三暮四,不值得托付终生;听说契丹的燕王与你有些情,但依我看你们不可能。你与契丹的关系紧张,他不像是能为了你可以放弃权势的人。算来算去,也只有柳长风了,虽然已经娶,可男人三四妾实属平常,而他也对你一直念念不忘,更何况…”她小心地看了方拓一眼:“更何况他还看过你的⾝子,只怕在心里早就将你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这番话虽然不甚准确,却也头头是道,条例分明。
方拓却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对方在讽刺自己,却又不好反驳,
“我的誓言想必你也听到了。”她有些难堪地说道。
“你这又是何苦?为了不想嫁她,竟然立下那种誓言。”卢喜妍幽幽一叹:“其实在来此之前,我对你还是多少有些…嗯,埋怨的。”她想了想才找到埋怨这个词。
“你是该恨我才对。”方拓面⾊古怪地说道。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卢喜妍,不得不说,她现在与对方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微妙尴尬。
“我想你还为我在岳的所为生气吧?”卢喜妍看着她,眼里多了一丝了然:“我是小气了,也不该派人监视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心里有其他的女人。”她抿了下嘴,才又接着说道:“到现在,我也有些理解柳长风的前了,我与他成亲完全是为了家族利益,本没有多少感情,但成亲这几⽇来也因被冷落而心中不忿,活得难受。也难为她竟忍受了几年的同异梦。换谁都受不了,狂疯是早晚的事。”说完,她长叹口气,脸上缓缓浮现一缕悲凉的微笑。
“是啊!都是我的错。”方拓痛苦地道。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如果开始就将自己的⾝份亮出来也许就不是这样一种情况了吧!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有几人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卢喜妍不知她的心思,只以为她对苏婉心怀愧疚,便开解道:“你没错,感情之事怎能勉強?即便你委屈自己成全了他,但你们的关系能融洽下去么?也许以后的⽇子只会让两个人陷⼊无边的痛苦。”说到这里,她的眼光投向虚空,悠悠地说:“可看了今晚的情景,我又有些可怜柳长风了,他追求心中所爱也没有错啊!我也曾因被无辜牵扯进来而怨恨过,可仔细想想,你没错,柳长风没错,我也没错,要怪,就只能怪这造化弄人了!”
“造化弄人?”方拓亦有些失神,她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自己不就是某个执掌天命之人的物玩么?
两人都陷⼊了沉思,不在开**谈了,这种气氛延续很久,卢喜妍才想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我来是要通知你一件事情。”
“什么?”方拓愣了一下。
“我师⽗⽟夫人来了。”卢喜妍看向她,见她面带困惑,便面⾊复杂地解释道:“我师⽗不知从那里听到了你和柳长风的事情,所以…”
“要来找我⿇烦么?”方拓自嘲地笑了笑。
“绝对不是我叫她来的。”卢喜妍怕方拓误会,连忙澄清。“我师⽗年轻的时是位妃子,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皇宮,⼊山开创了天阙宮,她脾气执拗,最看不得男人朝三暮四和狐…”狐狸精三字要脫出口才猛觉不妥,连忙收住。
但方拓却已听明⽩了,唯有自嘲地苦笑:“那你要我怎么做?”对方前来绝对不会只为了通报一声这么简单,所以她直接了当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