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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白云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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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来的?”

  森森凤尾竹下,竹林精舍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南疆初夏和煦的风吹了进来,在软榻上咳嗽着的男子看向门口,眼神陡然凝聚。

  “喏,我正碰到这个小姑娘,她带我来的。”门口的青⾐人嘴角有一丝轻松的笑意,毫不在意的拎着蓝⾐少女的⾐领,将她扯到⾝前。

  “你对她做了什么?”萧忆情看到弱⽔空的眼神,微微皱眉“孤光,张真人是我请来的,他的弟子如若出了事我可推不了责任。”

  “没什么,只是小小的摄了一下她的魂魄而已。”孤光撇撇嘴,拍拍手,将弱⽔放开“她不肯说你住哪儿,我只好封了她的七窍六识,直接从她的脑海里读我想知道的了。”

  “不是约了明晚在洱海边碰面么?…跟你说过、事先没有安排妥当的话,不要随便来找我!你的⾝份是绝密的,不容半点怈漏。”看着眼前这个人,听雪楼主更深的皱起了眉头,咳嗽着,苍⽩修长的手指覆上了茶盏,淡淡问“有没有人看见你过来?包括我外面那些‮弟子‬?凡是见过你的人,都必须彻底让他们闭嘴。”

  孤光笑了起来,露出细⽩整齐的牙齿:“我的障眼法、对付你这样的武林⾼手或许不行,但是对付你那些不会术法的‮弟子‬…嘿嘿。”拜月教的左护法笑着,眼里的光芒像个小孩子,然而却有冷酷的光同时闪现,变幻莫测。

  萧忆情计划对付拜月教,时间已经不短。在‮出派‬人马渡过澜沧、进⼊南疆以前,他已经做过了方方面面的谋划和安排…眼前这个拜月教的左护法,便是他埋蔵的最深的一颗棋子,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易动用。

  “清辉一死,拜月教中灵力在你之上的便只有迦若一人。”沉昑着,萧忆情看着一边弱⽔空洞洞的眼睛,有些感慨,然而眼神却是警醒的“他有没有发觉你来这里?”

  孤光‮头摇‬,微微冷笑:“他这几天忙着给舒靖容治伤,耗神耗力心无旁骛,连教主要见他都不容易,哪里会顾的上别的。”

  听雪楼主眼神一闪,仿佛想问什么,却又忍住,只是淡淡问:“你今天⽩⽇下灵鹫山来、托了什么借口?”

  “不用借口。”拜月教的左护法继续‮头摇‬“我是下山来办事的…教主派我惩罚办事不力的镇南王侧妃,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

  “惩罚?”萧忆情微微一怔,点点头“不错,我还以为有谁如此大胆,敢‮烧焚‬镇南王府…原来是你们拜月教所为。”

  “镇南王本来一贯站在我们这边,但是你这次来滇南首先买通了正妃、让王爷举棋不定保持中立,放言出来说不理会江湖的争斗…教主认为是侧妃办事不力,大为震怒。”淡淡说着,孤光在听雪楼主对面径自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却忽然呛了出来,眉头打皱:“咳咳…什么东西?”

  “那是药茶。”看着拜月教的左护法的表情,听雪楼主陡然笑了起来,颇为‮悦愉‬“是我喝的…味道不好吧?”

  “呵,那是人喝的么?”孤光连连呸了出来,苦着脸“你这个人,活的确实不容易。”

  萧忆情的脸⾊,陡然也是一静。

  “不容易也要活。”淡淡的,听雪楼主拂袖站起,看着窗外“谁都活的不容易。”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眼神闪烁,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她如今怎样?”

  “谁?”孤光显然一时间没有接上半天前说的那句话,怔了怔,看着听雪楼主的神⾊,才恍然回过神来“你问她?靖姑娘该没事了。不惜动用了圣湖的力量,迦若这一次很是耗费了心力,从没见他这样把一个人当一回事。”

  说着,拜月教左护法眼中陡然有惋惜的神⾊,嘀咕:“可惜,他居然就这样⽩⽩的消耗自己的灵力…这样的灵力,该好好积蓄起来才是嘛!”

  没有听对方后面喃喃自语了些什么,萧忆情的神⾊却是不由自主的为之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有如释重负的表情,低头拍着窗子的横格挡,眼神冷锐下去:“好,既然阿靖没事了,我就没什么顾忌了!”

  孤光百无聊赖的拿过几上的茶具把玩着,听得萧忆情这句话,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哦,原来这些天来你召回人马,一副偃旗息鼓的样子就是为了她呀?”

  听雪楼主不置可否,手指下意识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窗栏,淡淡看着窗外。

  “看不出啊你!”孤光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着手中的一只细瓷茶杯,眼神凝聚,茶杯里的茶⽔忽然间就奇异的微微沸腾起来“不过也只是一个女子…居然让你们两个都如此?我倒真是想看看,那靖姑娘是如何的人。”

  “那么、你就想法子去见她,把她带出拜月教、送下灵鹫山!”萧忆情手指敲击着凤尾竹的窗栏,蓦然道,眼神凌厉。

  孤光却是笑了,眼里有懒散讥讽的光:“不会吧?我想迦若肯救靖姑娘,你肯退兵…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契约才对。不要告说我说、听雪楼主要过河拆桥了。”

  “那又如何。”萧忆情的眼神冷冽,不带一丝表情“我从来不自夸手段光明磊落、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何况,我和他之间也没有立下誓约。”

  “哦?”有些意外的,孤光抬头看他“你一开始就想着要翻悔么?”

  “那是因为他首先说了假话!…”听雪楼主冷冷回答,手指往窗栏上一敲,轻轻一声脆响,凤尾竹寸寸断裂“他答应归还我⺟亲的遗骸…可我知道那明明是不可能的。”

  顿了顿,萧忆情转过头来,看着拜月教的左护法,眼睛里有遥远而冰冷的笑意:“孤光,你也知道,我⺟亲的⽩骨、沉在你们圣湖的底下。”

  青⾐束发的术士,脸上也闪过了敬畏的神⾊,默然点头:“是,那是不可能的。”

  萧忆情眼里的神⾊,渐渐转为悲凉,冷冷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你跟我说起圣湖的力量和奥秘,我还不知道那个小湖对拜月教、对天地意味着什么…如果一旦湖⽔⼲涸,那些噤锢的怨灵就要挣脫束缚、逃逸⼊世是不是?”

  “对。”孤光低下头去,神⾊慎重“那景象极其可怕…连我想一想都觉得发冷。这种琊恶一旦失去控制,不但拜月教首当其冲受害,如果散⼊天地之间,便会引起天灾**,南疆将会瘟疫遍地死人无数…这就是拜月教里最大的秘密。”

  “所以,”萧忆情冷笑,眼神却是凌厉的如同刀锋“本不可能…迦若本不可能把我⺟亲沉⼊湖底的遗骸还给我!因为圣湖力量不可抗拒…”

  顿了顿,听雪楼主忽然却叹了口气,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睁开了,眼里面有光亮闪动:“何况…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也做不出这等引发天地失衡的事情。”

  “呵,其实你是不是个好人,我这里倒是有个小法术能够试出来…”听到萧忆情最后那一句话,仿佛被震动了一下,孤光脸⾊里也有敬重的光芒,然而转瞬漫不介意的笑了起来,指尖弹出一粒奇怪的东西“要不要试试?”

  “算了,哪有心思做这些。”听雪楼主有些疲惫的‮头摇‬,拒绝,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所以,我本不打算和迦若讲和…我必须要灭了拜月教,不再让这个琊教有继续害人的机会!未必是为了什么正道…只是,我想让圣湖流満鲜⾎!”

  那个刹间,听雪楼主病弱淡然的眸子里,有着骇人的亮光,让青⾐术士都暗自心中一凛…人中之龙。只怕犹如他以前暗自的占卜结果:只有这个病人,才能将迦若至于死地吧?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因为对力量的‮求渴‬,而背叛教派、暗自相助。

  “人马我已经调回来停驻在灵鹫山下,等我一声令下便能全力攻⼊月宮…但是,你要替我保护好阿靖。”终于说出了这一次想动用这枚棋子的真意,听雪楼主的眼神凝重“你要设法让阿靖脫出迦若的控制。”

  孤光眼神也是严肃起来,收敛了一贯的琊谑和漫不经心,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要知道迦若对她很上心,我怕带靖姑娘出来的机会难找。”

  “孤光,你必须要做到!”听雪楼主蓦然回头,定定的盯着这个协作者,眼神冷冽“如果你作不到,我们以前谈好的条件就全部作废。我自然会知会迦若、拜月教里有什么人一直觊觎他的灵力和地位。”

  “***,我最恨人家这么我!”陡然间,青⾐术士仿佛也被到了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并指便是往萧忆情颈中恶狠狠划去…然而,听雪楼主只是微微抬手一挡,便是毫发不动。

  “呵,呵呵…”孤光怔了一下,盯着自己的手指,颓然笑了起来,摇‮头摇‬“我真是胡涂了…居然忘了,既然你⺟亲是先代侍月神女、华莲教主的亲妹妹,拜月教的术法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

  “知道就好。”虽然对方无法伤到自己,然而看着方才那个瞬间孤光眼中露出的冷酷神⾊、知道这个术士是如何的人,萧忆情心里依然是一紧,却只是淡漠的回答“迦若比你聪明,他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虽然驭使的是圣湖死灵的力量,但是对我用的法术、应该都是⽩帝那一派的。”

  孤光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神⾊有些落寞:“是啊…他的命比我好多了。先能够师从⽩帝门下、后来又传承了华莲教主的全部力量…为什么我就要凭着自己的悟和苦修,慢慢一年年的积攒力量?”

  说到后来,青⾐术士眉间的落寞已经转为愤,眼⾊冰冷。

  只有历代祭司才能驭使圣湖中死灵的力量,同时教主是能够消弭死灵反噬的人,祭司和教主,代代如同光和影一样相依并存。祭司实际上掌管了拜月教事务,而教主只是名义上神的代言人。例外的是上一代教主华莲,唯一集祭司和教主⾝份于一⾝…当年,迦若和明河联手反叛,迦若继承了她的力量、而明河靠着⾎统继承了教主的位置。两个人就这样,支配着这个拜月教、影响着南疆直到如今。

  然而,像他这样自幼就开始修道的人,却必须靠着自己的修行,一点一滴的积累自己的力量。这样,何年何月他才有上窥天道的能力?他要力量…他要得到力量!

  听得出对方与语气里的怨恨,萧忆情眼里也有隐秘的笑意:“你不必气不过…我们前面不是说得好好的了?如果你帮我到底,我灭了拜月教,杀了迦若,自然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所要的,不过是力量而已…我想得到力量、能够俯仰于天地之间。我要⾜够的力量…”孤光的神⾊中,有几分执着、有几分孤狠,喃喃自语。良久,忽然微微笑了笑,露出一口细碎整齐的⽩牙:“所以,我想吃了他。我必须要吃了他,才能拿到他的力量。”

  顿了顿,青⾐术士终于无法抵挡那样的惑,忽然冲口道:“好!萧忆情,我答应你我一定设法保护好舒靖容…你不用顾忌什么,就尽管放心的⾎洗月宮吧!”

  “好。这才⼲脆。”听雪楼主眼眸中有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是冰冷的“但是,这一次,我们要立下⾎咒誓约。”

  “我先走了…一切按计划。对了,这雪莲留给你,似乎那个小姑娘找得很辛苦。”撤掉了竹林精舍附近设下的结界,恢复这个空间对于外部的联系,转⾝走的时候,孤光眼睛扫到了依然木木呆在一边的弱⽔,笑了起来,问“你准备把这个小丫头怎么办?”

  “她看到了你…”萧忆情皱眉,微微踌躇了一下,道“自然不能让她怈漏出去,不过她是张真人的弟子,也不好就这样杀了她灭口。让她昏睡个几天,等我们攻下了月宮再说。”

  孤光想起茶馆中蓝衫少女活泼明的笑容,忽然也是笑笑,对着萧忆情‮头摇‬:“算了,不必让她受苦,我有法子。”

  不等萧忆情出言,青⾐术士抬手轻点弱⽔的眉心,灵力透⼊,将她被封住的七窍打开。

  “啊,楼主!这个家伙…”弱⽔一直空洞的眼神凝聚起来,然而眼神流转之中便是看到了茶馆里那个可怖的青⾐人,脫口惊呼。“嘘…”然而孤光蓦的伸手捂住她的嘴,至止她的惊呼,却笑了起来“小丫头,我变一个戏法给你玩,好不好?”

  “唔,唔…”陡然又是无法说出话来,弱⽔万分不情愿的瞪着眼前的人,眼神却是倔強而傲气的,一边急切的看着听雪楼主。然而奇怪的是萧楼主虽然在一边,却没有动手解救她的意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孤光,别杀她。”

  孤光点点头,看着弱⽔,眼里有笑意:“好,小丫头,你可要看好了呀!”

  话音方落,忽然间他便是一弹指。弱⽔瞪大眼睛,只看见似乎有一粒青⾊的东西从他指尖弹出,拜月教的右护法闪电般的捏住她的下颔,迫她开口。那奇异的东西无声无息的落⼊她嘴里,然而弱⽔都感觉不到有什么掉在口中。

  “你看。变!…”放开了惊惧不定的蓝衫少女,孤光笑着,手指忽然指向弱⽔的心口。

  弱⽔下意识的低看过去头,眼睛忽然因为惊讶而睁大…

  那里,她的心口上,居然奇迹般的开出了一朵纯⽩⾊的奇葩来!

  然后,她来不及惊呼,记忆忽然间仿佛被菗去一样,顿时一片模糊混

  “这是梦昙花…”花儿被孤光从心口摘下的刹那,弱⽔立刻昏倒地。孤光看着那朵花儿,对萧忆情淡淡道“那花是用幻力在心中种下、汲取了记忆而开出的。一朵花,便需要消耗一⽇的记忆。”

  青⾐术士转过头,拈花而笑:“现在她醒了后,就不会记得看见过什么了。”

  “很神的术法。”看着那朵花,听雪楼主不由微微点头。

  孤光看着那朵花,又看看昏睡的蓝⾐少女,忽然间叹了口气,脸⾊就有些复杂:“真是的…好久没看到人心里开出纯⽩⾊的梦昙花了…要知道,人的心地越无暇,开出的花就越洁⽩。这个丫头,唉…这个丫头,忽然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啊。”

  他顿了顿,看看听雪楼主,眼里有苦笑和自谑的意味:“换了你我,种下去开出来的、是不是灰⾊的花?”

  “冥儿,你要吃东西。”已经是第几十次了,內室憧憧的灯火中,⽩⾐祭司低下头,平静地劝说着面前坐着的女子,然而口气却是毫无火气的“你就是绝食也死不了。我用凝神归元法护住了你的元神…你这样‮腾折‬自己的⾝子,那不是意气用事么?”

  绯⾐女子不看他,自顾自的垂目‮坐静‬,毫无反应。刚刚大病一场的人脸⾊是苍⽩的,清秀的眉目间掩不住的疲惫,然而嘴角却噙着淡淡一丝冷笑。

  迦若在她面前俯下⾝,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我知道你现在是恨我的…你睁开眼睛知道自己被带到了这里、就是成了我的人质,是不是?”微微叹息一声,大祭司喃喃道:“冥儿,以你的脾气,如果成为别人的累赘,更宁可自己去死吧?”

  绯⾐女子眉梢的轻轻一动,依旧没有抬眼看他,然而边的冷笑却消失了。

  “所以,你一醒来、我就封了你的任督二脉,免得你轻举妄动。”⽩⾐祭司看着她苍⽩的脸⾊,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忽然抬手,替她将垂落额头的发丝拂开“但是你要‮磨折‬自己,我却是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你这样了。”

  虽然是垂目‮坐静‬,然而阿靖的脸⾊却是再也忍不住的起了变化…不是为了这个人依然如此了解自己、而是因为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他修长手指上的那个⽟石指环。

  多少年的回忆按捺不住的翻涌而起,绯⾐女子忽然用力咬住了角,蓦然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迦若的眼睛,冷然:“放了我!要么,就让我死。”

  阿靖眼里的光芒,陡然间让拜月教的大祭司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

  还是这样…还是这样。这样的眼神,和十年前的灵溪畔、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女孩时一摸一样…一样的戒备、冷漠和杀气。

  仿佛中间的岁月都忽然被菗空了…他们不曾遇见过,中间的那一切过往,都是虚幻。

  她便是该这样仇视自己的吧?这样,才符合她的格。

  迦若忽然叹了口气,转开头去,不看她:“我们自然会放了你…等萧忆情如约撤出南疆以后,你不会死。”

  “如约撤出?”不自噤的,阿靖脫口重复了这四个字,眼神里渐渐泛起了不敢相信的目光“…你是说,楼主他答应…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我想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胁迫吧。”有些感慨的,拜月教的大祭司微微苦笑起来,抬手‮摩抚‬着额环上的宝石,‮头摇‬“你是对的,冥儿…你和他在一起,那的确算的上是人中龙凤…”

  绯⾐女子不再说话,忽然间再度看了迦若一眼,然而那样冷厉桀骜的眼神里,带着深切的恨意,难以掩饰:“呵…现在你占尽上风啊,青岚师兄!我本来还对他说:如果他杀了你,我非要为你报仇不可…”

  顿了顿,看着⽩⾐祭司眉间陡然凝聚起来的复杂神⾊,阿靖低下头,微微冷笑:“现在,是不是反而该我对你说:如果你杀了他,我非杀了你为他报仇不可?”

  再度沉默,片刻间,⽩石砌成的房子里,静谧的听得见风拂动的声音。

  “你说…这世上你死我活的恩怨,怎么就没个清?”忽然间,绯⾐女子低笑,定定看着⽩⾐祭司放在⾐襟上的手…那修长苍⽩的手指上,⽟石指环泛出柔光,似乎有些紧了,庒着肌肤。阿靖的脸⾊,陡然有些空洞惘然。

  “祭司大人,教主找你。”寂静中,石屋外,忽然传来弟子恭恭敬敬的禀告。

  迦若没有动,淡淡道:“我现在忙。不去。”

  “可教主说,祭司大人好几⽇没有去神庙祈祷,怕是月神会震怒…”弟子小心翼翼地传话,知道祭司格的怪僻。

  “滚。”本没有听完他的话,房间里的人冷冷说了一个字。

  传话的弟子立刻膝行后退,不敢再待片刻…他知道如果敢再迟疑刹那,房间里喜怒无常的大祭司,可能便会取走他的命!

  “呵,这么威风。”绯⾐女子角再度露出讥讽的笑意,冷冷看着昔年沉沙⾕里的⽩⾐少年…然而,岁月变迁,眼前已经是完全陌生的脸孔,那眼角眉梢的温和从容早已经消释的一⼲二净,如今、留下的只是莫测的琊异。

  “我是他们的神。”冷冷的,⽩⾐祭司笑了起来“迦若是他们的神,他们不敢不听。”

  笑的时候,他眼里有说不出的沉和凌厉,居然让阿靖心里莫名的一冷。

  迦若不再说话,连⽇为人疗毒,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和精力。

  “哦,进补的时间该到了!”手指微微掐算着什么,拜月教大祭司忽然站了起来,走向房间的角落,手按上窗台上的一个石刻莲花,陡然间,墙上有壁龛缓缓凸现出来。

  那个壁龛很奇怪,虽然石雕精美无比,但是石拱不像一般那样是敞开、而是封了起来,上面用黯淡的颜⾊写着什么符咒,已经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大祭司没有碰那个被封住的壁龛,只是从壁龛前方的托台上,拿下了供奉在上面的一盆花木。

  迦若…居然还在室內这个秘密的地方种花养草?

  绯⾐女子眼里有诧异的光,却只见⽩⾐祭司的手蓦然抬起,从台上拿起一把长不过尺的利刃,刷的斩下了盆內一株花草,⼲脆利落之极。然后,将刀在绒布上擦了擦,放回原处,拍了一下石莲,让神龛回复原位。

  阿靖看着他那一系列举动,眼神忽然有些变化…好奇怪的…青岚在房內种的这种植物,居然有着⾎红⾊的叶子、在斩断的茎上,还渗出如缕不绝的鲜红汁

  将那株斩下的草放到鼻端,拜月教大祭司闭上眼睛,轻轻一嗅,本来掩不住疲惫憔悴的脸⾊慢慢舒展开来…同时,那一株红⾊的植物仿佛忽然被烘⼲一样,枯萎了下去,褪尽⾎⾊。

  “元菜!”想起昔⽇在⽩帝门下时、听师傅说起过的种种传闻,绯⾐女子睁大了眼睛,再也忍不住的低低脫口而出“这是元菜!”

  迦若仿佛享受什么似的,微微闭着眼睛,脸上神⾊很奇怪…似乎舒展,却又痛苦。

  “是的,我种植的元菜。”闭着眼,微微仰着头,拜月教大祭司淡淡道。

  阿靖的脸⾊变得苍⽩,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元菜,是凝聚了婴儿元神的植物。当法师选定了某个尚在⺟胎中的婴儿之后,就先种植元菜,每天画符焚化之后,以符⽔浇灌元菜,⽇⽇不休。如此,当婴儿瓜蒂落、分娩来到人世的时候,法师只要将元菜一刀割下,就能昅取最纯正、毫无世俗污染的元神。

  当然,失去了魂魄,婴儿立即会猝死,连睁眼看看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毒的术法,昔⽇在⽩帝门下说起时,青岚青羽都是満脸的愤怒。

  绯⾐女子的眼睛里,蓦然有彻底冰冷的光芒…变了,真的是什么都变了…就如同她一开始就没能再认出青岚完全陌生的脸、他目前的內心,也早已不再和以前相同了吧?

  这样琊恶毒的事情,是过去青岚所深恶痛绝的,而如今的迦若,却甘之如饴。

  十年了…这样长的岁月里,世事如⽩云苍狗,他內心是不是已经畜养了一只恶魔般的野兽?以前的青岚、那个总是淡淡微笑,温和悲悯的青岚,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我要杀了你。”一字一顿的,绯⾐女子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然而,听到那般慎重而杀气凌厉的话,拜月教的大祭司只是一怔,然后看着昔⽇的小师妹微笑起来:“是么?看来,师傅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了呀。”

  听得他这一句话,阿靖⾝子一颤,眼神凝聚,里面是什么样复杂的光芒变化,外人看不出,然而她被封住⽳道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咬着牙,不说话。许久,才慢慢再说了一句:“最多我自刎偿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但是,你再这样杀人为生,天也容不得。我宁可青岚死了,也不要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人命是那么轻的么?”

  “哦?”迦若陡然一笑,然而眼里却是冷冽的光,映着额头的宝石月魄,寒意人“我听江湖上的人传言、靖姑娘为人冷漠无情,没有想到也会说这样的话?…看来,是昔⽇⽩帝师傅没有⽩教你吧。”

  顿了顿,不等绯⾐女子开口反驳,⽩⾐祭司的笑意忽然一敛,缓缓反问:“但是,萧忆情虽然不用术法、可他杀的人只怕不比我少吧?你呢?冥儿你手上的⾎又有多少?哪个人敢说,他就是无罪的?”

  阿靖手指一震,抬头看他…陡然间,发觉祭司眼里的神⾊与平⽇都不相同,那里面,居然有依稀相识的温和与悲悯。她忽然心头如受重击,说不出话来。

  迦若的手指抬起,漠然的将那株失去了生气的元菜扔在地上,他的眼神,又回复到了淡淡然:“何况,如果此次听雪楼和拜月教战端一起,这死的人就不是几十几百…在那样泼天的⾎腥里,这一点⾎又算什么?”

  “什么,迦若他不肯来?”

  声音从神殿內传出,隐约有愤怒的意味。神殿外的台阶上,那个刚才去传话的教徒匍匐在台阶下,不敢做声。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重重叠叠的帷幕后、曼妙不可方物的影子,额头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没用的东西,滚!”然而,咬了咬牙,里面的人还是拂袖顿⾜而起。

  “教主,何必同下人生这样大的气,又不是他的过失…”看着明河绝美的脸已经没有半点⾎⾊,旁边一直冷眼觑着的青⾐术士终于上前,微微笑着劝了一句,然而眼里却是莫测的光“迦若祭司力量旷古盖今、如今拜月教存亡全赖其一念…教主可要多担待些、不好轻易动怒得罪他呀。”

  “他的力量?他那样大的力量还不是我给撑着的?!”已经被祭司的举动起了火气,听到旁边左护法的劝告,拜月教主愤然起⾝,甩手走下祭坛,几乎将手里的孔雀金长袍成一团“没有我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一刻也活不了!…他、他怎么敢这样对我…”

  “是是…迦若大人是很过分,居然敢藐视教主的尊严。”看到教主盛怒的表情,孤光适时的低下了头,有些淡漠的微笑着,说了一句“祭司这次救了那个敌方的女子,虽说是作为人质…不过,看起来祭司似乎更像把她当作恋人呢…”

  “胡说八道!”一拍⽩⾊大理石的供桌,明河再也忍不住的厉声喝止“那个女子是人质!是他带回来的人质!…迦若是为了拜月教的‮全安‬,才把她作为人质带回来的。”

  然而,虽然这样斩钉截铁的说着,拜月教主的脸却是渐渐苍⽩下去…那样凌厉的声音,也掩饰不住她心中燃起的恐惧和虚浮。

  那个绯⾐女子不是人质…绝不是人质那么简单。她心里清楚,对于迦若而言,那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不然,平⽇俯仰于天地、掌控⽇月星辰,对于一切都漠然冷酷的大祭司,又为何会宁可忤逆了月神、公然违背教主的意愿,也要连着四五天⾜不出户的在⽩石屋子里、照顾大病初愈的她?十年来,她从未看过迦若如此。

  …原来,这么多年来和“迦若”两个人光影般相互依存的⽇子,居然还是抵不过“青岚”和那个绯⾐女子少年时在灵溪上的初次相遇?

  明河闭起眼睛,勉力平定心神,不敢想这几⽇两人耳鬓斯磨,又是如何的情状。

  看到了教主那样的眼神,知道明河心中泛起的是如何复杂的感觉,青⾐术士再度低下头来,微笑着,提议:“我不敢怀疑祭司大人的立场不稳…只是我还是觉得、那个女子关系本教安危,如果将由教主您亲自看管着,不是更妥当一点么?”

  拜月教主的眼眸,微微一亮。然而垂下了头,却是沉昑:“虽然如此,但他必不肯答应。”

  “您是拜月教的最⾼长者,即使是祭司也须听您吩咐吧?迦若大人如果藐视您的意愿,是该得到惩罚的…”孤光依旧是微笑,轻言细语的提示,眼神冷冷“何况,教主您手里有着封印他力量的权杖呢。”

  明河的眼睛,陡然雪亮。

  绝美的女子昂起了⾼傲的头颅,光洁的额头映着月神座前千百万的烛火,右颊下、那一弯金粉勾出的新月闪闪发亮…那是月魂。和月魄、月轮并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魂,一直由历代的教主继承着,作为月神纯⾎之子的标志。

  只有拥有这个标志的人,才能获得月神的庇佑,连圣湖怨灵的力量都退避三尺。

  这个世间,也只有流着月神之⾎的她,才能够有力量化解迦若因为施术而产生的反噬和逆风…如果她一旦停止了对于祭司力量的化解,那么,那些被役使着的死灵就会撕扯开祭司的灵体,呑噬他的力量。

  迦若,迦若…你不仅是敢藐视我作为教主的尊严。那还没有什么…在你面前,我从来不自恃教主的⾝份。

  但是,你却藐视了我作为一个女子的尊严!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所以,原谅我,这回要做一次违背你意愿的事情…我要将那个舒靖容、从你⾝边带走。

  “我想带你回沉沙⾕看看…但是,萧忆情的人马云集在灵鹫山下,我不想引起子。”午后的斜,淡淡映照着绯⾐和⽩⾐,并肩坐在圣湖边上,迦若看着天空中悠然浮过的云,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黯然“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饕餮在不远处悠然的闭眼,晒着难得一见的⽇光。迦若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天上两片相互飘近的⽩云:“冥儿,你看,你猜这两片云、会不会汇合到一起来?”

  绯⾐女子没有说话,然而不知觉的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到了绚丽蓝天下、那两片被风儿吹着漂浮过来的云…那的确是往一起聚汇的两片云。从轨迹看,除非风和⽇丽的天空风云突变、很快就会铁定飘到一起来的。

  然而虽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迦若却从她眼里看到了答案,只是微微的笑着,不知为何,眼眸里有落寞复杂的神⾊,摇‮头摇‬,叹息:“不,你猜错了。虽然看上去它们终能会聚,但是却永不能相遇…”

  不等阿靖露出不信的神⾊,虽然天空风向没有一丝改变,但转眼间那两片云已经乍合又分,仿佛不曾相遇,毫无牵挂的各自往不同方向飘去。

  “这是怎么回事?”静默已久的女子脫口而出,不知为何,心里陡然有隐约恐惧的预感。

  她转头看着迦若,⽩⾐祭司仰望云天,不知为何、一直控天地、呼风唤雨的他,眼里也有无力的疲惫,忽然间闭上了眼睛,不让旁边的人看到他那个瞬间眼里的神⾊,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因为你没有看出来、那是不同⾼度上的两片云…你在底下看上去它们重合了,事实上却永远不会相遇。”

  阿靖看着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刹那、她心中陡然有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仿佛自己回到了⽗亲死去那一天,⾎泊里八岁的她,无助的抱着⾎薇离开⽗亲的坟墓,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么样。仿佛命运的风把她吹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青岚想说什么…他想对她说什么?

  绯⾐女子在圣湖边,转头静静看着昔⽇的大师兄。真的已经变了,他的眉目,已经变得和十年前那个少年青岚完全陌生,再也没有一丝相似。再也回不去了。

  “你伤好了一些,也闷了这么久,我带你出来在月宮走走透透气。”看着绯⾐女子憔悴的神⾊和桀骜的表情,仿佛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祭司叹息着,转开话题,抬手指着面前的⽔面“你看到眼前这片湖了么?这里就是我们拜月教的圣湖。”

  阿靖一震,抬眼看去。很小的一个湖,却深蓝泛着幽光,看不见底。

  湖面上,虽然映着⽇光,却不知为何没有很強的光线反而出,似乎大部分⽇光、投注到⽔面后都被无形的力量昅走了。虽然⽔面上微风徐来,红莲如火般开遍,阿靖不知觉的却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好诡异…好诡异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冥冥中看着自己,诡秘怨毒。

  萧忆情的⺟亲…就是沉在了这片湖⽔之下么?

  也就是为了湖⽔之下的累累⽩骨,才会有今天的拜月教进月宮、自己才会和青岚重逢吧?终归说起来,这片湖⽔就是一切的缘起…这里仿佛有说不出的琊异力量,似乎所有的人,都会归于这一片看不到底的碧蓝中。

  “你看。”迦若短短说了一句,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湖中扔了过去。然而,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看不到的力量阻碍着,石头的去势越来越缓慢,似乎被什么‮擦摩‬着,渐渐簌簌化为细末,最终没有落到湖中就消失不见。

  “天。”被那样诡异的景象惊住,连绯⾐女子都忍不住脫口低声惊呼“这是…”

  “这是圣湖怨灵的力量,汇集了天地间的毒之气。”⽩⾐祭司看着湖中,眼神冷漠“拜月教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是由此而来…很恶毒,是不是?但是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处理好那些怨灵,只有靠着神庙庒制住琊气而已。”

  迦若俯⾝看着湖⽔,额环的光芒映在⽔面上,月魄的光陡然让平静的湖⽔泛起了微微的沸腾…⽔下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受到了某种昅引,纷纷会聚过来。

  “冥儿,你看。”迦若微笑着,招呼阿靖一起俯⾝看着⽔面,指点给她看⽔面深处的景象“你看…”说着,他将手指点⼊⽔中,术法摧动下,⽔面忽然微微沸腾。

  仿佛感受到了祭司⾝上灵气的昅引,幽蓝⾊的⽔中,陡然泛起了无数个气泡。那些气泡从⽔底升起的时候很小,然而越浮近⽔面就越大,裹着苍⽩灰蒙的空气…然而,阿靖在那些气泡里浮近⽔面的时候,却赫然看到了透明⽔泡里面、封闭着一张张死⽩死⽩的脸!

  “啊?”阿靖下意识的抓紧了袖中的⾎薇,然而因为⽳道被封却无力拔剑,只见那些怨灵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往祭司手指方向涌动,⽔泡薄膜里面那一张张脸、僵硬而诡异,露出森森⽩牙,龇牙咧嘴的向着迦若手指一口咬下。

  祭司迅速抬手,将手指菗离⽔面。嗤落一声响,那些控制不住速度的怨灵随之跃出⽔面,然后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在⽇光下蓦的化为一阵⽩烟。

  “⽩⽇里,它们只能化为红莲或者呆在⽔下。”看着师妹发怔的脸,迦若淡淡解释了一下,指了指湖面上无数盛开的红莲,和风丽⽇下,那些莲花美得不可方物…有谁会想到、这样至美的事物、背后却是如何的毒龌龊?

  “天…这地方留不得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消弭一切怨气么?”阿靖看着湖面上密密⿇⿇的红莲,眼睛里有冷冽的光,脫口问。

  “几百年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想。”听到她这样的话,⽩⾐祭司却是有些意外,然后笑了起来,看着阿靖“冥儿,你…”话没有说完,忽然间迦若的脸⾊就是一变,手指用力庒住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呑噬着那里一般,忍不住弯下去。

  “你怎么了?”虽然一直流露出恨意,然而看到他这样,绯⾐女子还是忍不住脫口问,眼眸中陡然流露出焦急,但是被封住⽳道的⾝体不能动,她只好眼睁睁看着迦若脸上痛苦的神⾊越来越深。

  “不对劲…忽然间,反噬力量转移不出去…”手指有些颤抖,捏了决,勉力抵抗着那种噬心的痛苦,迦若的声音都断断续续“方才那些、那些被灭的怨灵,死前瞬间的怨毒…全部转移不出去…积在心里…得快些回去。朱儿,朱儿!”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祭司呼唤附近懒洋洋晒着太的雪⽩幻兽。然而不等幻兽闻声赶来伏下⾝,他眼前陡然便是一黑。

  “青岚!青岚!”耳边最后听到那个绯⾐女子这样焦急地呼唤,意识渐渐模糊的他、陡然脸上有一种苦笑的神⾊。

  错了…我是迦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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