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 第四百一十章 一线相牵
我?我自然会很好。风劲节伸了个懒,笑出声来:终于不用天天⼲活了,你难道还觉得我会有什么问题,会让你心的吗?
卢东篱默然无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这个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人为他担心的。
他不是别人,他是风劲节。他是偌大天下,尽可去得,万丈红尘,皆可历尽,既能出世,亦能⼊世的风劲节。
然而,他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风劲节,直到风劲节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撑不住。卢东篱转过头去,眺望天边,想很轻松很随意一问,问出来的话,却还是带了怅然:劲节,将来,你会做什么,你会…
他顿了一下,才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会在哪里?
风劲节很认真,至少看来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会在学社做客席老师,时不时去讲讲课吧。
方轻尘那小子,摆明了是不会放过他们这帮同学的。不管在哪个家国立了学社,不要钱的免费劳工都是多多益善,他和容谦,那是肯定是跑不了的。就是萧清商,⾝为女子,⾝份又不便,都难说会不会被他纠着易容乔装,扮个世外⾼人去讲课。
不过象他们这样的人,居个客席,偶尔去对着一群⽩⾐如雪的青舂少年传道授业解惑,享受一下纯洁而崇敬的目光,还真是很舒服的事情。可是真要定下子。把这当成一项正式工作,年年月月⽇⽇专心致志地做下去,这个…这个…方轻尘他自己都做不到地事,也就不能苛责他们这些同学了吧。
卢东篱将目光收回来,又看着风劲节。风劲节被他平静的目光盯得有些发⿇。⼲笑一声:你不会介意,我去学社教书时,顺便去你家混吃混喝吧。
卢东篱一笑,心中却还是有些难受。
其实他早就知道,当一切定安下来的时候,风劲节必然不可能长留在他的⾝边。
良朋知己,为同样的理想并肩奋斗,事成后。相偕而隐,两家彼邻而居,世代好,总是美谈佳话。然而,卢东篱有有子,风劲节却从来是风一般自由不定。
就象以卢东篱地情,不适合长久过隐居的悠闲生活一样,以风劲节的情,也同样不适合长长久久呆在一处,无所事事地陪着好友过⽇子。
在旁边笑看着人家⽗慈子孝。夫恩爱,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们的招待和关怀,没准时间长了,还要让嫂子心他的婚事。一片好心为他寻访各处好女儿。虽说这些亲近关怀,对普通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只要一想起这种可能落在自己头上来,风劲节便有点脸⾊发青,卢东篱也觉得很不对味。
风劲节对苏婉贞有真心的尊重,也有因卢东篱而爱屋及乌的关怀,他会敬重这位嫂子,他也会爱惜卢英箬那个侄儿。他会很乐意偶尔来住几天,与卢东篱笑谈往事,接受苏婉贞温柔细心而绝无丝毫⼲涉地照料,闲来还逗逗已经长成大男孩的小侄儿。在短时间內,这是一种乐趣。但也只是短时间。
相聚易,相处难。所谓亲如一家。其深意就是本来并不是一家人。
这么多年来。风劲节和卢东篱并肩走过那么多岁月,那么多风波。素来寝食同步,从来有难同当,早已是互为臂膀,互为分⾝。
可是再亲再近,彼此的家人,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人。风劲节是孑然一⾝,在任何时候,他的家,都会是卢东篱的家。而在未来的某一天,卢东篱的家,却不是风劲节的家。
他不可能长久住在卢东篱家里,他甚至不可能会在卢家附近安居下来。
他从来不是那种会安安生生呆在一个地方,除了偶偶教教课,去享受团聚之乐的老友家串串门,就无所事事地人。
他是风是云,无拘无束,而自己…是石是山,终不能永远跟上他的脚步卢东篱轻声问:你会去
风劲节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摇:现在哪里说得明⽩,无非是看哪里的风景更漂亮,哪里的酒最好,哪里地美人最出⾊,哪里…
劲节…卢东篱沉声唤他,语气带点淡淡的责备。
风劲节笑着冲卢东篱眨眨眼。行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会常常去看你的,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不会忘了你。
他几乎是有些好笑地说:这么多年,分开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如此拖拖拉拉,婆婆妈妈。
卢东篱笑了一笑,便也再不多说什么了。
是啊,他舍不得,一想起未来许多的分离岁月,便觉舍不得。
本以为早已习惯了分离的,本以为,彼此的心都已经豁达到,可以淡看分离。
当年他还是地方官,而风劲节漫游天下时,双方就是在漫长的分离中保持着君子之淡如⽔的关系。
那样地分离,其实是喜而美好的。忙碌而疲惫的他,偶尔想想不知在何处逍遥自在的风劲节,总是会心而笑,偶尔收到远方的来信和礼物,纵然忙得连回信的空闲也没有,虽然常常对风劲节稀奇古怪地礼物头摇发笑,然而,那种从心深处流淌出来地欣喜,却是半点也无法掩饰。曾在定远关数载相伴,曾为了推新政而数年相偕,也不是没有过长时间的分离。为了公事,一人留守原处,一人另赴他地。这种事时时常有,更何况,风劲节还曾为了治疗燕国容谦,数月去国不归。
那时笑着送他离去,微笑他归来。每思及他,心中总是定安充实地,就算他不在⾝边,⾝旁也似乎总有他的影子,仿佛只要微微转头,就可以看到他地眉眼,仿佛只要一开口,就可以听到他悉的声音回应。首发.
可是现在。想起数年之后,安定安定的⽇子,以及定安之后的分离,心中反而忽得有些空。
如今回首细想,虽说以往⽇夜相伴的⽇子那么多,那么多,却原来,谁也没有刻意想要天天互守,只是时事相,局势变幻。所以必须彼此依靠,齐心合力去面对。
那时候,就算彼此分离,他也从来不觉寂寞。也许只是因为,他知道,他总有回来地那一天。那一天,无论是远是近,但却总是会到来的。
而却原来,从那时起,便已注定若有一天,艰难局势不再。各方风波平定,反而是真正分离之时。
在这茫茫大海之上,看这桅⾼帆劲,看这海阔天辽…看这无穷世界,看他…能走多远,能一直走到天边他是真的不舍。真的…
这一次。他们还没有分离。而他,却已经在思念他了。
东篱。你的豁达到哪里去了?风劲节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些小小的恼怒。不用为我担心,无论如何,我总可以过得很好。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笑得没心没肺,两眼闪光地在卢东篱面前幻想一下,以后游山玩⽔,拥美作乐地幸福时光,并且小小地抱怨一下,这些年的辛苦劳累,束手束脚,为以后终于可以得到自由而感叹。
然而,看着卢东篱那有些许悲伤,却连悲伤都不能让自己过多悲伤的神情,到底是叫他心肠一软,把些个嘻笑之言,便都放下了。
东篱…他很想叫他放心,然而纵然为了让卢东篱放心,他也不会改变他的选择。
何苦来呢。
东篱会有很好,很好的一个家,偶有一⽇,他远行天涯归来,看着那处温暖的烛光,也会连着生起家的感觉。然而,旁人再好,也不是东篱,长久住下,必有不自在。
东篱,你未来的人生里,自然还是有我,你未来所有的乐幸福中,自然也不会少了我,只是…只是,已不必在所有的时间里,都彼此相守…
那温暖地话语,让卢东篱渐渐收回有些遥远纷的心思,轻轻叹息一声:我哪里又替你担心了,我不过是担心我自己,会不会太想你了些。
哪里需要替风劲节担心呢,他是那样洒脫而強大的一个人。你可以担心森林草原,山河湖海,可是,你需要担心风吗?
那人,他不是苏婉贞。
苏婉贞只是安静从容其实也被动地长久地等待着相聚,而他,却永远只会掌握着主动,肆意快乐地挥洒人生,尽情享受这世间一切美好,偶尔心中一动,回首探望便是。
那人不是苏婉贞…思念苏婉贞,他还可以努力把事情更快做好,争取早一⽇相见,可思念着风劲节,却只好静静在家里等着守着,实在想得熬不住,提笔写封信,反反复复,不过是,劲节,如果有空,来看看我吧…
然而,却连投送之处,怕也找不到。(电脑阅读)
风劲节不是苏婉贞。
苏婉贞温婉美好,坚強自尊,处境再凄凉,也要努力让自己过得好,努力不去悲痛嚎啕,努力不露出任何凄苦无助状,惹世人怜悯,努力让自己活得好,不要让他更加不安心。
而风劲节却本不需要刻意地让自己过得好,他天生就是強者,天生就没有任何逆境可以让他不快活。
立下盖世奇功,却被贬成伙头军,他都照样能毫不牵強地活出他的快意和自在来。他不需要别人担心,他不需要旁人牵挂,没了束缚和拖累,以他地才智能力和财富,不管在天下何处,也一定过得最好最快活最肆意。
他的生活永远多姿多彩的⽇子,每一天都有新奇,每一天都有惊喜。也许,偶尔会想起一个好友,略略有些怅然,但连这样地怅惘,他都不需刻意去庒抑。就可以重新⾼兴起来。
他若思及苏婉贞,会更加悲伤牵挂愧羞无奈。可若是想起风劲节,就只好微笑着,去替他喜,替他快乐,微笑着去想象,这个时候,风劲节正在何处。以何种方式享受人生,并尽量让自己也为此感到幸福了。
可是,他却还是真的,不舍。
劲节,我只怕,我会太想你了。
劲节,其实…其实我真想和你一起,踏遍山河,偕手同游,我…
是啊。他真的想,他真的想过,但也,只是想过!
他是卢东篱。他不是风劲节。
他不可能抛下儿不顾,也不可能带着儿去随他云游天下。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可以,他也不会。
何必呢?何苦。
他是卢东篱,他不是风劲节。那个人爱邀美人,爱饮美酒,一掷千金却也许只为赌下一刻枝头的落花是成双成对,还是孤零零一朵飘零。而他。只会微笑着,看着,瞧着,见那人喜纵意,他便也觉欣然快慰。
然而真要他永远像他那样去生活,他其实是不会习惯。难以学会地。他和他亲如一体。互为分⾝,可是。他和他,却还是不同的两个人。
何必呢?何苦。要拖家带口,牵着他,累着他,让他因了他,而不能肆意自由。
所以,便是这样地想,也只是一瞬而过,便是这样的念头忽然升起,便又立刻淡下去。
风劲节微微一怔,凝望着他,眼神里的温暖一点点化开,然后大笑起来:你想?先把吃喝玩乐四个字学会再说吧,找个美人靠你⾝上,你就能吓出一⾝冷汗来,我的逍遥⽇子,你哪里过得了。
他正⾊指着卢东篱:你别以为我嫂子情好,就什么也能忍,越是温婉的子,忍无可忍发作起来才越是厉害,她要知道我带坏了你,你和我,她能饶得了谁?
这般玩笑言词,却只令得卢东篱苦笑一声。
风劲节也就不好意思再同他扯这样地⼲笑话了,沉默了一下,神情却渐渐柔软下来,轻轻道:东篱,我会常常找你地。嫂子要肯放人,我也会偶尔拐你出来,四下玩玩乐乐,也是快意开怀之事。我…
他终于轻叹一声,慡利道:算了,也不知欠了你些什么。有你在那里,我不管去到何处,总也是走不远地。
他是在慨叹,然而,那么那么温柔地语声,竟只是言若有憾。
他当他是风是鹰,不羁千里,而他却知道,这一次回头⼊世,他早已是那一只风筝,就是飞得再⾼,中也是牵了一线。这线若是断了,他纵少了牵绊,却也再难填心中的那一份空落。
卢东篱心中一热又是一涩,劲节…他唤他,极轻的声音,仿佛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诉说,然而,唤过那个已深印进灵魂的名字,却又忽然忘了言语。
风劲节却已微笑着转头看前方浩浩海波的尽头:再过两天就到吴国了…
是啊,再过两天,就到吴国了。再过两天,他就要见到他的儿了。萧家的人应该早就把他的行程告诉了婉贞吧。这两天,婉贞和英箬,怕是都喜地坐立不安,连觉也睡不着吧。
他那温婉贤淑的子,会对镜理妆,努力用妆华掩饰憔悴地面容,会裁⾐裙,尽量不要让自己显得过于消瘦。
她会把家中最好的酒找出来,她会烦恼着烹制什么菜肴来接他,她会牵着孩子,长长久久地等在大海边,望尽明眸,她会…
他默默地和风劲节并肩站在一处,看着那碧海骄,万里无波。
未来的岁月,风劲节可以想象,其实他也同样可以想象。
全不恋栈权势,功成而⾝退的他,必将享有大巨地荣耀和声名。而做为幕僚,大部份时间只隐在他⾝后的风劲节,却势必会渐渐消失于世人眼中。
在数年之后,他将在那个风景如画的学府里,拥有许许多多的弟子,拥有无数人的钦佩和爱戴。他会有最温柔美好的,最聪明伶俐的孩子,他可以和很多学鸿儒来往游,他可以把所有的理想志业,传予后人。
他还会有一个,最好最好地朋友。
那个不管去往何处,总会有音信不断传给他的朋友。那个不管到了天涯还是海角,总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礼物送过来的朋友。
偶尔,他会收到千万里外送来的信,展开后,见那素⽩纸上,悉而洒脫的字体,仿佛那飞扬的文字,就是那人地眉眼,那人地笑。
信上会告诉他,哪一天,那人会回来一聚。
于是,他喜着连续数⽇,脸上的笑容都敛不去,他地微笑着把埋在花菊下的酒坛挖出来,尽心地张罗着,准备着,接他们一家都一直放在心上的友人。于是,在某一个清晨,有人一袭⽩⾐,骑着⽩马,一路踏花来。
于是,以往的无数岁月就重回眼前,他和他说了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完全不知时光如电飞逝,他和他,喝了那么多后劲绵长的美酒,醉倒之时,却不是为了美酒。
也许,他的好朋友会存了心给他一个惊喜。不声不响,就悄悄归来。
于是,在某一个夕如火的⻩昏,他教完生学,踏着青草落花归家去,却听到⾝后一声轻轻的呼唤。
东篱。
闻声回首,那人在一片翠绿竹林前微笑,夕将他的⽩⾐,都镀作淡淡金⾊。
于是,刹那之间,眼中微嘲,却又不自觉地笑起来,喜自中渐渐溢出,便是⾝旁拂过的晚风,头顶飘下的落花,都柔和美好起来。
那人这回却不耐去家中做客,而是拉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拖他同游。
他的会微笑着在门前遥送,明眸之间,全是为他喜的温柔和欣慰。
那个任的朋友,会拖了他一路游山玩⽔,看壮丽山河,游繁华都市,⽇间共乘一马,夜晚抵⾜而眠。
每到繁华闹市,那人怕还会照了旧子,邀美人,饮美酒,一掷千金却也许只为赌下一刻枝头的落花是成双成对,还是孤零零一朵飘零…
而他,还是会微笑着,看着,瞧着,见那人喜纵意,便也觉快慰欣然。
那样的时光,是极美好,极快意,却也转眼便会度过的吧。一年中,最多也就一两个月,聚过之后,便又洒然分手。
他依然有一个最美好的家,有一群极可爱的生学,依然过着平静而充实的生活。
他依然会时时想起那人在何处逍遥,于是,便叫心中涌起三分甜密,三分温柔,三份欣悦和一分的淡淡怅惘来。
那个人啊,就是让人连思念他,都只有更多的快乐和欣喜,便是偶尔不经意的失落,也淡得连自己也未必会察觉。
这样的生活,⾜够完美,⾜够幸福,⾜够…
卢东篱静静地闭上眼,人心何其不⾜,人何其贪婪!他知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数年之后,他应该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最好的子,最好的孩子,最好的朋友,最让人心情愉快舒畅的事业,那样的时光,不是不美満的,他会有许多快乐,许多幸福,可是,劲节,劲节,当你不在我⾝边时,便是再多的喜之事,那快乐,也不再是纯粹且完全的了。
那样的生活,我其实不是不快乐的,我只是,只是第一次发现,我会如此贪心,如此求全,如此永远不知満⾜…
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