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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可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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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刀扎下,⼊⾁寸许,顿住,鲜⾎顺着伤口溢出来,徐徐流下,染透⽩⾐。

  楚若鸿木着脸,按着银刀,咬紧了牙关。

  不是因为他手下留情,而是这作食用工具的银刀,远远不如杀人的刀剑锋利。

  刀锋略钝,刀尖不锐,这样一把银刀,要刺⼊人体,需要极大的力气。而楚若鸿⾝体虚弱,因此这一刀刺下,只到寸余,就已力尽。

  钝刀切⼊⽪⾁,比普通刀剑,更痛上数倍,然而方轻尘的⾝体都没震动一下,脸⾊也无丝毫变化,竟是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就好象这不是扎向心头的刀锋,而只是轻若微尘的蚊蝇。

  反倒是楚若鸿,呆呆看着方轻尘前的⾎⾊蜿蜒而下,愈来愈触目,自己的脸⾊便愈发苍⽩起来…

  “轻尘,你可知道,我情愿自己死,也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可是,你却为什么要伤我至此,你为什么可以那样狠心地来害我?当年就算我做错了,你可以纠正我,责备我,教导我。可你怎么能那样绝情,派一个替⾝,当着我的面,把心挖出来?”

  他惨然笑道:“轻尘,天下人都说你是英雄,说你是被魔教的人暗算了。可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是真的被人暗算,还是这一切,都是你故意安排?到底你是⾝不由主,还是你本就想把我疯!轻尘,你告诉我!”

  方轻尘出奇地安静,不出声,不动容。当年旧事,是非对错。他无心去辩解,也不屑再多说。

  楚若鸿颓然坐在他⾝前,咬着牙。用力将银刀‮子套‬,感觉得到刃下的⾎⾁之躯微微颤动。可无论如何睁大眼细看,依然不能在那人脸上,找出一丝表情变化。

  “轻尘,当年,你挖心是假。可是,我的心痛却是真。不,不是痛,它全碎了,碎得连灰都不剩了,你知道吗!”

  他伸出染⾎的手,抓了方轻尘的右手,‮狂疯‬地贴在自己地心口处:“你摸摸看,你听听看!你还有心。我却没有心了,我没有心了!”

  他惨然大叫,泪落下来。融在⾎⾊里,转眼便不可追寻。

  “轻尘。我要看一看。我要看一看,你还有没有心。你到底还有没有心。”他惨笑着举刀再刺,拔起,复刺。鲜⾎溅出,落在楚若鸿的⾐上脸上,点点斑斑,他只惨笑不绝,却连拭也不曾拭一下。

  静静感觉着那利刃在膛中来回**的剧痛,方轻尘终于慢慢睁开眼,脸⾊甚至还带着刚刚饮酒之后地慵懒与淡淡红润,不见苍⽩,不见愤恨,他只是略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楚若鸿一眼。连着三刀,都是准确地贴着心脏刺⼊,却没有伤及心脏,没有伤到其他脏器,甚至…也没有割破致命的⾎管。

  楚若鸿低笑:“怎么,奇怪吗?奇怪我为什么分寸掌握得那么好,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心脏地准确位置吗?”

  他一回手,一把撕开自己的左襟,露出瘦削的膛,又抓着方轻尘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

  “从我醒过来之后,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不停地摸着这里,计算着心跳地速度,记忆着心脏的位置,每一天,每一天,我不停地用手指感觉,一次又一次,在心里模仿着,刀子在心脏旁边划过,毫发无伤地把一颗心生生挖出来,要用怎样的角度,多大的力气…”

  他略略有些‮狂疯‬地笑起来:“轻尘,你知道,我醒了有多久吗…你知道我恨了你有多久吗!你知道,我偷偷练了有多久吗。…wAp..我只想挖出你的心来看一看,如果我做不到,我就只有挖出我自己的心。”

  方轻尘出奇平静地看着楚若鸿。

  醒了有多久?

  自然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长得已经可以让世人快要将那幽居甘宁殿的太上皇悄然遗忘。

  醒了有多久?

  自然不可能是十几天前,莫名其妙跌一跤,撞下头,就醒过来。在头上敲一下,失忆的人,‮狂疯‬的人,就能恢复如初,这种可笑情节,本来便只存在于想当然地无聊故事中。

  醒了有多久?

  本来便是我…亲手让你醒来吧。

  方轻尘微微闭目,边有淡淡的笑。

  想起那一⽇,他在甘宁宮中的‮狂疯‬举动,他肆意地施展琊术,无视反噬地危险,毫不犹豫地打开自己的心灵,融⼊楚若鸿地心魂。

  如果不是秦旭飞出手相救,早在当⽇,他和楚若鸿地⾁⾝,恐怕最后早已被自己失控的精神力撕得粉碎。

  那一天,方轻尘走进了楚若鸿地心灵,看尽了他的痛苦和软弱,悲伤和思念。

  那么,是不是…楚若鸿其实也走进了方轻尘的心灵,看到了,看到了…

  方轻尘在心中轻轻一叹。

  “轻尘,那一天,我到了你的心里,我看到无穷无尽的绝望,黑暗,痛苦,仇恨。轻尘,你恨我,你一直在恨我,我听到你在叫,楚若鸿…你在叫,我不会原谅,不会回头,不会饶恕,不会宽容。我听见你在笑,那么冰冷无情,我在你的心里,看着你冷漠地望着我,无论我怎么呼唤,怎么哀求,怎么追赶,你都不肯回一次头。”

  楚若鸿的声音,似哭似笑,难以分辩。

  “轻尘,你知不知道,清楚地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人,心里对自己的仇恨和愤怒,是怎样一种感觉?你一直在说,你负我一分,我伤你十分,你既然对不起我。我就要你永远不得快活!轻尘,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处心积虑谋划的。所谓的忠臣惨死,不过是你要报复我一时的冲动无知。轻尘,你…你好狠地心肠…”

  方轻尘只默然无语。几世轮转,他自己的心中,原来只剩下绝望,黑暗。痛苦,仇恨了吗?那个人前洒脫自在的方侯轻尘,原来早就自困在愁城之中,不得解脫了吗?

  我不会原谅,不会回头,不会饶恕,不会宽容…

  可是,若鸿,你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不原谅,不回头。不饶恕,不宽容地人。其实。只是我自己。

  我当⽇想救醒你,你醒来了。我却没能立刻知道。

  当时你的痴呆昏,不是因为疯病没有好,而是,在我地情绪里,你受到了太多的冲击和伤害,你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平复,慢慢了解,慢慢清醒,只是在当时,我并不知道…

  楚若鸿一直一直说着,一直一直看着方轻尘,依然看不出方轻尘脸上一丝变化。

  他咬牙抱着方轻尘,将自己的膛,贴在方轻尘溢⾎的心房处:“求求你,轻尘,你告诉我,我看到地全是假的…你告诉我,你其实还是肯原谅我,肯保护我,肯爱惜我的。求求你,轻尘,求求你,告诉我,别人对我说的都是假的,你不是想把我永远关在甘宁宮里当个幽魂,你没有打算让我一生一世,就做一个⾼⾼在上的摆设,你不会因为我行为稍有不对,就立刻狠下杀手…”

  方轻尘终于平静地睁开了眼。

  他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开口:“够了,若鸿。既然选定了一条路,就别再犹豫不决。既然你已经确定了自己是对的,就不要再找反驳自己的理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软弱犹疑吗?”

  楚若鸿面⾊惨⽩,松手退开两步,看着方轻尘惨笑出来:“是啊。你是英雄,你刚毅果决,你了不起。我这种人,怎么能和你相比呢?我是个⽩痴,我是个疯子!我明明知道当年的事,是你陷害我,我明明知道,是你抛弃了我,抛弃了楚国。我明明知道,我这么多年地苦吃下来,全是一场笑话,可是…我…我还是会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误会…”

  他用力咬住嘴,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已经被咬到流下⾎来:“你知道吗…我记得我疯了之后地一切情形。我记得,我拿着剑到处砍人,我记得,我抱着你嚎叫到喉咙嘶裂。我记得我拼了命想要保护你的尸体,他们打断我地骨头,折断我地手,我也不肯放开你。我…我记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一具枯骨活在皇宮最肮脏的角落,吃着溲⽔剩饭,把屎尿拉在⾝上…你知道我过着这样地⽇子,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很痛快,很⾼兴…”

  他吃吃地笑着,眼睛慢慢从方轻尘没有表情的脸上,转看着他膛上那三道狰狞的伤口,慢慢再次举起银刀。

  “我记得一切。我记得秦人进了宮,我记得你来了。两年的时间,你总共只来看过我几回。每次来,你都是冷冰冰的,毫无关切之意,有一次,你甚至要杀我…看,我的记好得出奇…”

  银刀扎下,⼊⾁却只半寸。楚若鸿死死抓着刀柄,银刀刀⾝却是颤抖不止,脸上的肌⾁都因为痛楚而扭曲了。看那神情,倒似他才是那挨刀的人。

  方轻尘看着他,慢慢地摇了‮头摇‬,淡淡道:“当年我剖心吓你,今⽇你想要看看我的心,这也算是我的报应。只是你手抖成这样,想要让我的命保留到最后你完整挖出一颗心来,只怕不容易。心脏牵连着很多筋脉⾎管,外面又还有肋骨拦着,不是那么好挖的。如果你非要看,我建议你横着拉开口子,然后用手撕开⽪⾁,这样,你也许能看得清楚一些…”

  他的语气平静之余,还带点体贴关切,这般淡然地替楚若鸿出着主意。

  楚若鸿呆若木看着他,忽然拔刀后退,惨叫出声:“方轻尘,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他叫得那样‮狂疯‬凄厉,方轻尘却连眉头也没动一下:“有没有心,等下你看过了,不就也知道了。”

  楚若鸿呆呆看着他,木然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一个方轻尘!当年我看你是天下最温柔良善可信可托之人,真是愚蠢蠢得可笑!我被你疯这么多年,受这么多苦,被我自己的整个‮家国‬抛弃,全是我自找!我认输了…我认输了!”

  他看着方轻尘,尽力微笑一下,伸手用袖子胡擦了擦脸上的⾎痕,拉起方轻尘软弱无力的右手,将手中银刀的刀柄轻轻放进方轻尘掌中,再一手指,一手指地強迫方轻尘将其握住,自己再用双手牢牢抓紧方轻尘被迫合拢的拳头,不让方轻尘有机会把刀放开。

  他慢慢坐在方轻尘⾝旁,慢慢将头靠在方轻尘肩上,低低地笑:“方轻尘,我确实是这世上最软弱可笑的人。就算是一心一意想要报仇,结果也还是一场笑话。其实,轻尘,你知道吗,不管我多么恨你,我对你的思念,依恋,在意,不舍,全都是真的。”

  他抓着方轻尘的手,带着银刀慢慢指向自己的膛,自己的

  方轻尘终于蹙眉,用力挣了两挣,然而,此刻的他甚至不能挣脫楚若鸿虚弱的双手,只能⾝不由己被楚若鸿迫得拿着银刀,一寸寸直刺进楚若鸿的心脏旁边。

  楚若鸿的脸上,居然也没有什么痛楚的表情:“真奇怪,要把心挖出来,居然并不痛。轻尘,你看,我到底也学到了你一点坚強了,是不是。”他极慢极慢地控制着方轻尘的手,要把那银刀沿着心脏四周,一点一点,深深地切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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