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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十二玉楼空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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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嵬回到小二客栈,他先走了片刻没有看到后来的突变,更不知道圣香今夜流⾎负伤,求援被拒。回到客房之后他先热了一壶酒,有滋有味地喝了两杯,拿出李陵宴给他的解药,看了两眼,从怀里拿出个小瓶子收了起来。

  等他又洗了个澡换了⾝⾐服,手握《落花卷》看了半本,才听到门外有人回来的声音,一回来门外已经响起骇然的惊叫声,客栈掌柜吓得几乎昏倒“你是谁?快出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崔嵬听那脚步,鼻中嗅到一阵浓烈的⾎腥味,眉梢一扬开门出去,只见一个⾎人穿得満⾝破烂,被客栈掌柜推出门去“嗯?”

  客栈掌柜刚刚把这半死的乞丐赶出门去,突然⾝边掠过一阵微风,屋里那有钱的客人突然已经在门外雪地里把那乞丐捡了回来,抱进房去,扬声说以百两⽩银请大夫,越快越好。客栈掌柜还未来得及想清楚“百两⽩银”是何概念,里头突然“嚯”地掠出一把铮亮飞刀,揷于门口⼊地三寸有余,里头的客人半句话也未说,掌柜的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奔出门去亲自请板渚最有名的欧云良欧大夫。

  圣香満⾝⾎污几乎半被冰封半已⼲透,那⾝乞丐⾐裳贴在⾝上竟然撕不下来。⽟崔嵬毫不留情一下把他丢⼊温⽔澡盆,泡了半天那结冰又⼲涸的⾎才化开,等到把他洗⼲净换⾝⾐服丢上去,澡盆里的⾎⽔已经倒掉四盆。圣香肋下和背上的伤口变得苍⽩,清晰异常,⽟崔嵬给他上了薄薄一层金创药,他却似浑然不觉⾝上两道重创的痛,手指牢牢抓着口的⾐裳,不住地气,一张玲珑精致的脸上満是冷汗。

  这情形比他上次在梨‮溪花‬病倒严重得多,⽟崔嵬虽说大风大浪见得多,生死离别他早巳⿇木,这时却皱起了眉头。

  “大⽟…听我说…”圣香等他帮自己收拾好伤口才微微睁开眼睛,他居然一直没有昏,此时半撑起来抓住⽟崔嵬的⾐袖“听我说…你能不能去…保护李陵宴…”

  ⽟崔嵬一笑“我那好温柔的小舅子铁了心要杀人?”他虽然不知圣香究竟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但是肋下那一记剑伤是碧落宮嫡传剑法,他却是认得的。

  “他要杀人我拦不住…”圣香脸⾊苍⽩,嘴角微扬却仍似带笑“但是李陵宴不能死,绝不能死…我要他即便‮杀自‬也不行…大⽟你去…保护李陵宴…等…”他猛地换了一口气“你去…等…李陵宴的人出现,告诉他们碧落宮的落脚地在嘉京园…”

  ⽟崔嵬心念一转,难道圣香说服宛郁月旦不杀李陵宴不成,居然掉过头来陷害碧落宮?念头转了转,晒然笑笑,这是他⽟崔嵬的念头,不是圣香的“你要怎样?”

  “我要等容容遣兵…”圣香低低地道“我要等容容遣兵埋伏…嘉京园…李陵宴若有伏兵一定反抄嘉京园…那是惟一一个…能够与他两军对峙的时候…”他満头冷汗脸⾊煞⽩“我要先等容容伏兵,然后再等李陵宴挥军⼊伏…在此之前李陵宴万万不能死,也万万不能让阿宛知道我拿他做饵…”他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我说服不了他不杀李陵宴,所以你…你一定要保他不死…我不管你有多恨他…”

  “你家容容要是已经死在京西府呢?”⽟崔嵬柔声问“他要是遣不出万余人马,事情败露已死多时呢?”

  圣香死死咬着嘴,那嘴即使咬了也显不出⾎⾊来“那么…那么…我救不了你…害了则宁…你会看到李陵宴死,看到阿宛独霸江湖…看他为了碧落宮走上李陵宴的老路…看到洛…还有…还有…那些所谓的‘江湖⽩道’永远都在那里…”他的指掌冰凉,缓缓松开⽟崔嵬的⾐袖“不过,我相信不会。”

  这个孩子,直到如今依然期待着,他想看到的那些让人快乐的东西…坏人受到惩罚、谎言被人揭穿、真相被人知道、做好事受到赞美…他至今不信风凄雨冷,不信穷途末路,不信他或者其实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可以保李陵宴不死,七⽇之后容容要是仍然没有消息,我带你回秉烛寺。”⽟崔嵬柔声说“好不好?”

  圣香淡淡一笑“要是容容没有回来,我真是…真是…”他没有说下去,却是无声地笑了出来。容隐要是没有回来,此战圣香若不能得胜,他便是四面楚歌举世为敌…被⽗兄赶出家门,被朝廷排斥,为李陵宴劲敌,又复与碧落宮分道扬镳,为⽩道中人所不齿…昔⽇奢华灿烂的相国公子…怎会落到如今这一步?

  是为了他⽟崔嵬?

  不是。

  圣香总是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理由…为免皇上对赵家之猜忌,他离家;为证明他一时之善,他敢与“江湖⽩道”为敌;为求兵不⾎刃一战全胜,他与宛郁月旦分道扬镳…总是让人感觉,他在这漂浮的尘世里,总想抓住一些什么、证明一些什么、找到一些什么让自己觉得人世很美好…圣香的脸⾊变得很灰败,仿佛至此⾝上那两道伤的痛才上了他的⾝。侧卧着躺在上,他双眼微闭,刚换的中⾐微微泛着⾎⾊,却没有一点鲜活的感觉。他没有叫痛,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上。⽟崔嵬突然觉得静得有些可怕“哪里痛?”他柔声问。

  圣香眼瞳微睁,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窗外,喃喃地说:“你…去李陵宴…那里…”

  “我会去,等大夫来了就去。”

  大夫来了又去。

  第二天午时。

  圣香才从昏睡里醒来,⽟崔嵬真的不在,満屋空旷,只剩下他一个人。

  静静望着屋顶,偶然有一刻他错觉仿佛在家里,只要他呼唤一声“小云”就会有俏丫头进来端茶递⽔,只要他⾼兴起来换新⾐服出去,院子里就有兔子可以玩,有泰伯心疼。仿佛…还害怕赵普从门口经过怒斥他没有读书又在偷懒,仿佛屋里掠过的不是寒风,是舂暖花开四月天的熏风“爹…我头痛痛背痛…我觉得我要死了…”圣香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说“岐呢…我不舒服…我要死了要死了…”

  一迭声地叫苦,叫完了才发觉无人回答,圣香咳嗽了一声突然有些清醒过来,一时间却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想了很久才醒悟…原来自己早就没人理会…亲生爹娘不要他,爹怪他老是胡闹,大哥、二哥非常讨厌他…平生几个好朋友,成婚的成婚,搬走的搬走,事到如今想找一个人说话,却不知道谁还有空。

  又过了好半晌才又想起,原来自己被赶了出来,皇上要杀他,他不能留家里了…而踏⼊江湖,为何人人要与他分道扬镳各走各路,甚至以他为敌,现今想起来也很茫然…大概他真的太胡闹老是不听话,不能随俗⼊流,不肯和大家相信同样的道理走同样的路,非要救古怪的人非要做奇怪的事,所以…所以才会这样吧?又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聿修被容隐派遣去找岐,容隐却给他自己派遣去借噤军,最后⽟崔嵬也给自己派遣去保护李陵宴,陪伴在⾝边的人一个一个被他“派遣”走,所以他就剩下自己一个。

  想到他如此把人一个一个“派遣”走,他嘴角一扬差点笑了出来,若不是伤口剧痛,他说不定就“扑哧”笑出来。顿了一顿,以一双清明的眼眸静静望着屋顶,事到如今…事到如今…说没有想过会输没有想过死是骗人的。半昏半醒的时候他甚至期望聿修永远找不到岐永远不回来,容隐被姑拖走本去不了借兵,甚至⽟崔嵬就此逃走…期望阿宛简简单单杀了李陵宴,借此威震江湖求得他碧落宮的太平;又期望那意料中的北汉军半路溃散早就逃得不知去向…期望爹平安长寿出战顺利;期望皇上勤理朝政善待百姓;期望大哥、二哥忘了有他这个三弟,勇武康健常常回家;期望泰伯老胡长命百岁;期望小云嫁给她喜的那个在曲院街画画的傻小子;期望小灰越长越胖;期望容容和姑生个像容容的儿子;期望六音和皇眷生个像六音的女儿…他越想越想笑,如果人人都像他期望的这样,他就算其实不曾存在于这人世,又有什么不好?

  “咿呀”一声门开了,扑鼻一阵微微的幽香。圣香转过眼眸,却见闻人暖⾝披夹袄,提着一篮东西推门而⼊,她背后跟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见她推门进来,圣香先是一呆,然后笑了起来“啊,阿宛居然派人跟踪我。”

  闻人暖眼圈微红,脸上却笑得温暖“月旦虽然不肯听你的话,却是关心你的。伤口痛吗?”她进来仔细关上门窗,只把顺风的窗户开了半扇,把竹篮放在桌上,那好奇打量圣香的小姑娘已端了一桌子的汤汤⽔⽔出来。

  “你就是昨天晚上闯咱们家的那个乞丐?”何晓秋好奇地看着圣香,上的人面容精致玲珑,眼眸微动还有几分优雅之意,怎么看都不像昨天⾎淋淋的乞丐。

  “这位是当朝丞相的公子,圣香少爷。”闻人暖微笑“晓秋你没大没小的,也不怕圣香笑话。”

  何晓秋还没回答,圣香瞪眼说:“现在本少爷不是当朝丞相的公子,我爹也不是丞相,难道死丫头你就可以纵容同门对本少爷没大没小?”

  闻人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是是,一定对你有大有小,行了吧?”说着拿起桌上一个药瓶,右手给他把了把脉,看了看伤口“伤得不太重,就是流⾎流得多了。碧大哥剑下分寸总是掌握得恰到好处,侥幸你背上的伤也不重。”

  圣呑被她翻动了一下,额上微微有冷汗渗出,嘀咕着:“阿宛不听本少爷的话,只会派美貌的女大夫来骗本少爷的感情。”

  闻人暖微微一笑“他本要派个男大夫来骗你的感情,被我替了出来。”

  圣香吓了一跳“男大夫?阿弥陀佛,本少爷没有大⽟那种嗜好…”闻人暖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最可怕的是那个不只是男大夫。”

  “哦?”圣香睁大眼睛扬眉。

  “那还是个老大夫。”闻人暖正⾊说。

  圣香呛了一口笑了出来,何晓秋跟着笑岔了气“咳咳…那是阿暖她爹,没见过这样编派自己亲爹的,活该是个死丫头。”

  闻人暖见他笑了,心情愉快得多了,拔开手里药瓶的瓶塞“欧云良那庸医治不死你,也医不好你,这是碧落宮固本培元的‘玄⻩丸’。”她倒了三颗出来,用⽔化开了给圣香服下。晓秋帮着用剪刀剪开圣香伤处的⾐服,解下绷带换上新药,上新的⽩布。

  圣香被两个姑娘侍候得很舒服,他本是惯于被人侍候的人,等到伤药换到一半,已经沉沉睡去,居然没对两个姑娘有半分戒心。闻人暖正在调药,见状微微‮头摇‬,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圣香精神甚差,大病之⾝加上两道创口,元气大伤,实非她三颗“玄⻩丸”救得回来的。还幸好他从小到大调养得好底气深厚,否则早就…早就无救了。旁边的晓秋见她的神⾊,突然一怔“阿暖?”

  闻人暖茫然问“什么?”

  “你发的什么呆?”何晓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突然问“你不会出门一趟…喜上他了吧?”

  闻人暖呆呆地看着何晓秋的脸,半晌苦苦地微笑“我也不想啊,喜上了有什么办法?”

  “天啊,小月知道吗?”何晓秋看看闻人暖,再看看睡着的圣香,庒低声音说“他好像是小月的敌人呢…”

  “他知道。”闻人暖轻声说。

  “他怎么说?”何晓秋对圣呑并无敌意,只对宛郁月旦的反应好奇。

  “我答应过他,嫁给他的时候,会忘了圣香。”闻人暖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如此而已。”

  “他呢?”何晓秋指指圣香“他怎么说?”

  “他?”闻人暖惑了一下,怔怔地说“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他不爱你吗?”何晓秋睁着大大的眼睛奇怪地看着闻人暖。

  闻人暖看着圣呑微笑了一下“当然不爱。”

  “那他爱谁?”何晓秋开始瞪眼。

  “他…他大概爱一些…其他的东西…”闻人暖看了一眼自己调药的手指和拿在指间的器具“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说大家都开心、大家一起玩、大家都不要死之类…”

  “什么‘大家’?”何晓秋听得莫名其妙,眼睛瞪得越发大了。

  “‘大家’就是…全部…”闻人暖微笑得有些苦“所有的…他看见的人。”

  何晓秋瞪大着眼睛转过去瞪闻人暖“什么意思?”

  闻人暖整个微笑都散发出纯粹苦涩的味道“没有什么意思,我们小时候不也常常这么想吗?希望大家都开心,都在一起玩,永远不要死…不过也就是那样…罢了…”

  何晓秋皱起眉头发了阵呆,似乎在考虑什么叫做“大家都开心,都在一起玩,永远不要死”未了叹了口气“永远不要死,我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死哩。他伤得怎么样?会不会死?”

  晓秋还是孩子,轻易地就问出“死”这个字,闻人暖觉得有一股让她⽑骨悚然的寒意⽩骨子里冒了出来。“他当然不会死。”她轻声说“我会救他。晓秋,帮我喂他⽔,他流了太多⾎,不喝⽔会死的。”

  “是是是,奇怪你下个月要嫁给小月了,我为什么要帮你救小月的情敌?”何晓秋还在那笑,手里拿了勺子小心翼翼地往圣香间喂⽔,边喂边笑“可是他长得真像个娃娃,好漂亮,让人讨厌不起来哩…”

  碧落宮。

  宛郁月旦依然坐在那盆“帝⿇”之旁“帝⿇”之果已经渐渐成,望之晶莹润泽十分可爱,散发着一股草木的香气。

  肖雅凤来告状说闻人壑在房里被人点了⽳道并被五花大绑,宛郁月旦只是笑,闻言要闻人姑姑做了羹汤给闻人叔叔庒惊,却不提查犯人的事。

  右手边口赫然一道剑痕的杨小重,那年轻冷峻的面容,仿佛依稀呼昅着寒棺里冰冷的气息。他虽然看不清楚,却感觉得到。

  闻人暖病情渐重,常常昏,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病势转重,他一样清楚。

  如果杨小重此刻复生,想必能够替他冲锋陷阵,为他杀李陵宴、为他振起碧落宮君临天下之气势,成为此时伤亡惨重的碧落宮之中流砥柱…

  一株“帝⿇”如何救两人之命?他开口说不选择,心里却烦恼得很。

  偶然因为寒风稍止而觉得温暖的时候,他会想起一些非常遥远的事,一些古古怪怪的声音,比如说有人赌咒发誓说要脫光他的⾐服看他⾝上究竟蔵着多少机关,要放火烧了他的澡房,要分他一半的家产,有人和他一起钓乌⻳,有人躺在草地上唱“想回到过去,一直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想回到过去。

  恍惚之间,宛郁月旦真的兴起了一丝缅怀,如果能一直活在那无忧无虑的旅途上,该有多好?如果现在仍在武当山上唱歌打牌,该有多好?

  一阵寒风吹来,宛郁月旦蓦地一省,眼眸微微一黯:以圣香当⽇的伤势和病情,只怕不能平安过这个冬天了。

  闻人暖和何晓秋给圣香喂下了清⽔和药汤,盖好被褥留下一些清淡小粥,便起⾝回嘉京园。沿途之上,闻人暖突然说:“晓秋你先回去看看宮里是不是在找绑我爹的犯人,如果没风声我才回去。”

  何晓秋直笑说:“点了闻人叔叔⽳道的可是我呢,我都不怕。”话虽如此,她还是先行回去,给闻人暖探路。

  等何晓秋离开了之后,闻人暖找了个僻静积雪的巷子,望了望天⾊。

  今⽇没有下雪,雪正在慢慢地化去一些,是最冷的天气。

  但天空很晴,并不霾,蓝得十分漂亮,只是连只燕子都没有,看着很空旷寂静。

  她缓缓脫下了蚕丝夹袄,又解下了貂⽪围脖,除去了披风和小棉袄,只剩一袭单⾐在雪化的天气里站着,望天。

  巷子里一阵风,她一阵颤抖,突然微微一笑,幽幽念起了一首诗:“沟⽔分流西复东,九秋霜月五更风。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楼空更空…”

  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楼空更空…

  不知李商隐为何要写这首诗,她在那巷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慢慢重新穿上那些保暖的⾐裳。虽说穿上了暖⾐,但她的脸颊苍⽩之中还是泛起了一层青红之⾊,始终不曾褪去。

  “阿暖,阿暖你怎么站在这里,冷死了,我到处找找不到你!没事啦,小月没怪你,快回家…”

  她带着微笑被何晓秋拉回嘉京园,当晚就发起了⾼烧。

  以她素来孱弱的体质,一场大病来得凶猛,两个时辰之后已然病⼊膏盲,奄奄一息。

  肖雅凤扶痛哭,泪尽昏,闻人壑使尽浑⾝解数,终不能让女儿转危为安。闻人暖为人和善爱开玩笑,宮里众人都很喜她,终于在当夜二更,许多人呜咽跪求宛郁月旦,救闻人暖一命,请赐“帝⿇”!请赐“帝⿇”!

  宛郁月旦脸⾊苍⽩之极,林忠义和杨中修眼见闻人一家惨状,抱着杨小重的寒棺一场痛哭,终是硬不下心肠见闻人暖病死榻,同求宛郁月旦先救活人一命。

  在众愿难违之下,宛郁月旦终是让闻人壑拿了“帝⿇”去和药,众人喜极而泣,只有他丝毫不见快慰之意,脸⾊越发苍⽩。

  当夜三更“帝⿇”及多种‮物药‬和好的救命奇药熬好,端到了闻人暖前。

  肖雅凤哭到昏厥,闻人壑提起调羹要把药喂⼊闻人暖口中,众人小心退开,只怕惊扰病人服药。一口汤药⼊喉,闻人暖很快醒了过来,轻声说:“爹,好苦。”

  闻人壑忙起⾝去找冰糖。在他离开之际,闻人暖却坐了起来,饶是她烧得全⾝绵软摇摇晃晃,她还是坐了起来,甚至下了。推开窗户,她把那一碗珍奇难得的“帝⿇”往窗外一倒,躺回上去。

  闻人壑回来之后她微笑说已把药汤喝了,闻人壑大为欣慰,却不知那⼲金难求万世难遇的药已被他女儿泼进了雪地里。

  第二天一早,闻人暖便似脸⾊好了许多,也能起行走,闻人壑和肖雅凤放心许多“帝⿇”神奇之处也正在它‮效药‬奇快,十分稳当。直到下午,闻人暖已似全然无事,不需要人招呼陪伴了。

  晚饭之后,肖雅凤和闻人壑照旧找了个地方练功去了,她的爹娘格虽然大相径庭,感情却是深厚的,向来是她向往的伉俪。见⽗⺟不在,闻人暖突地从菗屉里翻出把剪刀,绕到屋外窗下。

  夜里灯光昏暗,但雪地上一方褐⾊药渍还是很清晰。她手握剪刀,一下一下凿着冰冻的雪块,凿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块冰冻的“帝⿇”药汤凿起,往竹篮里一放,摇摇晃晃地往外就走。

  她甚至不换外⾐不避人眼,走的虽是后门,却也有人见她笔直地出门去了,看见的人有些诧异。但闻人暖从小爱开玩笑,偶尔做些小怪也是有的,看见的人只是奇怪,却没想到什么。

  闻人暖出门之后,她房间墙角缓缓露出一只鞋子,宛郁月旦也是一⾝单⾐,站在新舂严寒之中,那双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就直直地看着被她凿出一个大洞的雪地。

  他什么也没有说,蹲下来轻轻‮摸抚‬了一下被她凿开的雪,那雪在他指尖融化,冻得他整手指都⽩了。

  提着装有救命药汤的竹篮,闻人暖从慢慢走到快步走,直到她在街上踉踉跄跄地奔跑起来,她一辈子从未跑过,第一次就跑这么漫长的路途,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了再跌倒,她不在乎,反正怀里揣着的是块冰,它不会坏…

  跑过了三条街道两个镇区,她终于到了圣香住的小二客栈。

  掌柜的见她脸⾊灰败披头散发,连问:“喂?姑娘你找谁…”一句话没说完,那姑娘在门口重重跌了一下,额头撞出了⾎,吓了他一大跳。他没认出来这是前儿刚过来的那位美貌少女,刚想去把她扶起来,却见她猛地爬起来,奔⼊了圣香的房间。

  “砰”的一声,她撞开了门。

  上还躺着一个人,她扑过去跌坐在头“圣香…我给你…带药来…”手往竹篮里一探,她却整个人呆住了,刹那烧红的脸变得惨⽩如死…冰块不见了!

  不知在她哪次跌倒的时候不见了!

  她猛地站起⾝往外跑,却见房门缓缓开了,一个人⽩⾐如雪、面容温和地站在门口,以锦帕托着一块冰碴,満脸微笑笑得好苦涩,柔声道:“它在这里…别急…它没有丢…”

  闻人暖看着宛郁月旦“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突然哭了出来“你…你…”看她泪流満面的脸,宛郁月旦把“帝⿇”的冰碴放在桌上,换了块锦帕擦她的脸,他也微笑得好辛苦“别哭…另U哭…”

  “你知道…我骗药?”闻人暖伏在宛郁月旦怀里,泪⽔了他満⾝。

  “我知道…”宛郁月旦失神的眼睛更加失神“可是我不想知道…”

  “我没有办法…不救他…”闻人暖的⾝体烧得发烫,她的心跳跳得全无章法,刚才她跑了好长一段路。宛郁月旦第一次抱着闻人暖,厮磨着她的颈项耳发,听她哭,她反反复复地说没有办法不救他…

  他微笑得更温柔“圣香本就是个…让人没有办法的人…别哭,我不怨你爱他,我…帮你…好不好?”

  “月旦…”闻人暖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仿佛很惑“你不怪我…骗走了杨师姐的药?”

  “不怪。”宛郁月旦保持着微笑。闻人暖看着他苍⽩的脸⾊,缓缓地问:“你真的…真的…”真的心甘情愿为我如此?她没有问下去,宛郁月旦侧过脸去,他已经快要保持不住微笑,快要崩溃了。

  闻人暖的呼昅更加急促紊,呆了一呆以后,她转⾝去找那块她以命换来的冰碴,猛地一起⾝,她突然整个人怔住了:上那人不是圣香!

  上躺着一个年纪轻轻额头刺字的士卒,却不是圣香!那士卒似乎受伤或者得病,仍在昏

  宛郁月旦看不到什么让闻人暖突然呼昅都停住了,蓦地他跟着站起来“阿暖?”

  闻人暖失去颜⾊的微微翕动了一下,整个⾝体往后就倒。宛郁月旦接住她,两个人一同跌倒于地,刹那之间,宛郁月旦清晰地感觉到闻人暖的体温从极热变成冰冷,她松手之后那块冰碴砸在宛郁月旦腿上“喀啦”滚出老远,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他不是圣香…圣香在哪里…”闻人暖喃喃地问。

  宛郁月旦脸上的微笑终于破裂,只余下一片青⽩“你说什么?”

  闻人暖的心跳和呼昅一样快得几乎是疯了,陡然大口叫一声:“他不是圣香,圣香在哪里?”

  圣香…宛郁月旦脸⾊惨自得像雪“阿暖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闻人暖整个人都轻了,躺在宛有旦怀里觉得就像快要飞走一样,她突然笑了笑“罢…了…月旦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别…别…怪我…”她伸起手摸了摸宛郁月旦的脸颊“那药…上天要给杨师姐,我抢也没有用…你…你以后要快活些…我很喜…从前的你…”“阿暖…阿暖…”宛郁月旦紧紧握着她的⾐裳,终于忍不住脫口而出“你不要死、不要死…”

  “我…对不起你…”她喃喃地说,喃喃地说,缓缓合上了眼睛,泪已流⼲,死的时候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宛郁月旦抱着怀里心已经不跳的⾝体,那⾝体的温度在慢慢下降,直至冰冷如他从街道上拾回来的冰碴。等到房里一切都寂静下来的时候,只听到一滴⽔滴的声音,落在了闻人暖冰冷的脸颊上。

  那救命的冰碴滚在房屋的角落里,甚至因为夜里的星星,在那里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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