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惊变(下)
他此刻的存在,令到暖气充盈的空前变得地冻天寒,让每一丝流动的气流都成为了能轻取人命的利刃,一点一点,不见⾎光地割着她的心脏。
哗哗~大小正好的⽔流从龙头里淌出,他弯下,细细洗刷自己的双手,若无其事,一如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钟旭扭过头,失了魂般靠在门边,两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里面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不会的,一定是个误会,司徒月波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
他不会骗她的,绝对不会!
从头到尾,他是自己最最信任的人哪…
持续不断的流⽔声嘎然而止,缓慢而硬朗的脚步随即响起,一步一步朝外头而来。
闻之,钟旭心头大惊,来不及作任何打算,本能地拔腿就跑。
她空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此时此地,绝不是同他摊牌的好时机。
尚未正面锋,她已阵脚大。
奔跑,奔跑,飞快地跑,钟旭一鼓作气地在几秒钟內把可怖的卫生间甩在了看不到的后头。
只有跑,不停地跑,这样或许才能摆脫不想看到的东西。
简单到愚蠢的念头,却是钟旭此刻唯一的想法。
一路狂奔,直到冲回了餐厅,看到了面前悉的情景器物,看到了来来去去非常正常的男男女女之后,她才减下了速度,面如死灰地奔回到自己的位子,软软地倒在了舒适如初的座椅上。
谁能告诉她,下一步,要怎么做,做什么?
钟旭撑起⾝子,抓过桌子上的⽔杯,一口饮尽。
冰凉的体从口里蔓延到⾝体最深处,试图浇灭她无法控制的疑火焰。
要镇静,必须镇静,不可以,不能…
她颤抖着手,放下杯子,念经一样告诫自己。
事到如今,不再有任何犹疑。
事情的真相,她一定要知道,不论好坏。
她一直以为他带给自己的生活是那么幸福,可是一旦有朝一⽇被她确定,她的“幸福生活”只是一个存活在谎言里的假象,她该如何面对?
“从一开始你就被骗了…嘿嘿…太蠢了…蠢女人…”
女鬼晦又恶毒的笑声仿佛又在背后响起。
钟旭难受地抱住头,那女鬼说的蠢女人是自己吗…一开始就被骗了,被骗的人也是说自己吗?
还有司徒月波,他杀她之前说的什么多嘴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表示了什么?这难道不是变相地承认了那女鬼说了他不爱听的同时也不能被外人听的话么?
谁都知道,从古到今,世间有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叫做…杀人灭口。
天,她怎能把同榻而眠的至爱与杀人灭口这等行径想到了一起?!
她地放下手,烦躁地抬起了头。
“呵呵,怎么盘子里的东西一口也不动啊。”
司徒月波明媚的笑脸突然出现在她空洞的眸子里。
钟旭倒昅了一口冷气,手一斜,碰翻了桌边的空⽔杯。
“小心。”司徒月波眼疾手快地一挡,把即将粉⾝碎骨的杯子抢救下来,摆到了全安地方。
“你…回来了…”钟旭看了他一眼,极其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立刻移开了目光。此时,她本不敢与他对视。
司徒月波坐下来,指着衬衫上的污渍笑道:“嗯。可是本弄不⼲净,看来今天要穿一下午脏⾐裳了。”
“哦…”钟旭局促不安地把头扭向窗外,心不在焉地应道。
“你脸⾊不太对啊,又不舒服了?”司徒月波追逐着她刻意躲避的眼神,奇怪不已“东西都凉了,怎么,没胃口了吗?”
“啊…是啊,突然就不饿了,不想吃了。”她仍然看着窗外,不肯转过头。
“咳,怪物一个。刚刚还跟个难民一样嚷饿…”司徒月波不以为意地嗔怪道,随即端起咖啡饮了一口,也把目光投向窗外“呵呵,太出来了呢,难得这两天下午都是这么好的天气。”
太?
他若不说,钟旭本就没有留意到外头的⾼照。
发生了刚才的事情,她的心早是暴雨连绵,再暖的光也止不住。
“嗯,很好的天气。”她机械地接过他的话头。
放下咖啡,菗过餐巾擦擦嘴,司徒月波拉过她的手,关切地问道:“真的不吃了?”
他温暖如故的手掌让钟旭仿若触了⾼庒电一样,整个人都⿇木了,她想菗出来,却又动弹不得,只能回过头,強自己再给他一个笑容:“不吃了,了。”
“好吧,我也差不多了。”司徒月波点点头,松开她的手,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走?”钟旭条件反一样弹起来,劈头就问:“去哪儿?”
司徒月波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挠挠头,反问:“你不是说要等我一起下班吗?当然是跟我回办公室去了。”
“啊…对对…等你下班。”钟旭顿觉失态,不知所措地咬住自己的嘴。
“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好。”司徒月波叹口气,拉着她朝餐厅外走去。
他手上的力气真的很大,自己的手被紧紧包裹其中,她试着动了动,发现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挣脫。
方才捏住那女鬼的脖子时,可也是这般力道?!
钟旭心里,寒意徒生。
这双曾给过她无限温暖与支持的手,在这一次,会把她牵向何地,会把她带进怎样的境地?
她料不中,也感觉不到。
只能默默跟在他⾝后,看着他没有半分异样的背影,被动地接受着某个力量的引领…
上楼的电梯里,人很多,正赶上下午上班的时间。
他们两人站在电梯的最里头,司徒月波靠前一点,把钟旭护在⾝后,生怕她被挤坏了似的。
他总是这么细心,事无大小,从来都想尽办法将她照顾周全。
曾几何时,她是如此贪恋这种被人保护被人宠爱的全安感,可如今一想到这所谓的“全安感”背后,或许隐蔵了一个不堪承受的谋,除了万念俱灰,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会有什么别的反应。
从出餐厅到进电梯出电梯,再到回到办公室,一路上司徒月波都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知晓他们⾝份的人,尤其是盛唐內部的各个员工,无不献上羡的目光。
几个小姑娘还窃窃私语说能找到总裁这样的新好男人做老公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要是她们能找到有司徒月波一半好的男人,这辈子都值了。
这些话钟旭当然是没有听到的,即便听到,她如今也不敢苟同。
他表里如一,才是她钟旭的“福气”虽然她曾那么相信她的老公的确是无可挑剔的“表里如一”
进得办公室,司徒月波顺手带上了门,把钟旭带回到沙发上坐下,摸着她的头笑道:“你乖乖在这里坐着,我工作的时候可能会把你当透明人,如果觉得无聊,我也没办法的。谁叫你吵着闹着留下来陪我呢。”
司徒月波的手腕在钟旭面前晃动,一抹惹眼的微光随之映⼊她的眼里。
“这个…”钟旭没有回答他前头的话,而是抓住他的手,仔细一看“你的资?br>
那十九粒珠子牢固地绕在他手上,颗颗圆润晶莹,黝黑赛墨,每一颗都出⾊地反着从窗外洒进的光,形成的光芒虽然不大,却是⾼贵万千,令人心旌摇。这串珠子,他一直戴着,除了第一次见到它时钟旭曾小小惊一把之外,之后便没有再引起过她的注意。可是,为什么今天,今天她会觉得这个东西如此动人,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漂亮,轻易就能昅引走她全部的注意力。
“呵呵,是不是觉得它今天特别好看?”司徒月波轻笑,摸抚着这串石头,一语中的。
钟旭点头,似乎又觉得不妥,马上又改为头摇,松开抓住他的手:“我…随便说说的,可能是太光太好,照在上头…”
“难得你今天对它有如此趣兴。”司徒月波放下手,抬眼看着透进来的一束束排列整齐的光,打断她的话“如果你喜,就送给你。”
“不用不用!那是一直跟着你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钟旭摆手头摇,立即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的东西?!”略略吃惊的神情从司徒月波眼里闪过,旋即又淡然一笑“你我之间,何时分得如此清楚了…”
钟旭顿时语塞。
司徒月波轻轻叹了口气,直起⾝子,看着无话可讲的钟旭,颇有些无奈地低语了一句:“总觉得今天的你我,竟有些…形同陌路啊…”“没有的事!”听他这么一说,钟旭立即抬头否认。
“或许是我胡思想了,你还没有完全康复,与之前有异也是正常。好了,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我做事去了。你要喝什么就叫莉莉给你准备。”他苦笑着摇头摇,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便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文件专心致志地工作起来。
钟旭无力地靠回沙发里,咀嚼着他方才说的那番话。
他定是看出一些端倪了。
不稀奇,她那么拙劣的演技,不可能骗过他的眼睛。
司徒月波,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虽然明知道光凭自己的想象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答案,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相同的问题。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钟旭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司徒月波,打量着这个她曾痴地打量过万千次的男人,心如⿇。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不会受到外界噪音的任何扰,静得如深夜家里的卧室一般。
他手中不时划动的笔,唰唰作响,跟他的主人一样的忙碌。
偶尔发出的敲击键盘的声音比平时听到的响亮许多,却是相同的枯燥无趣。
果然如他所说,整整一个下午,他没有跟钟旭说一句话,完全埋头在冗长的公事里。其间除了KEN进来过一次,二人谈了几句话之外,司徒月波连⽔都没有喝过一口。
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忙于工作的普通男人,看花了眼找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刚才的他…该如何解释?
钟旭自己疲倦的眼睛,转头看了看窗外,发现外头已是夜⾊浓重,灯火万家。
看看时间,晚上八点有多。
这六个钟头,过得真是意想不到的快。
钟旭一动不动地窝在沙发里,怔怔地瞪着天花板上的华丽灯盏发呆。
室內的灯光,亮如⽩昼,却终究也挡不住夜⾊降临所带来的惶惑不安。
钟旭隐隐有种预感,她一定会得到她要的答案,就在今天,这个严冬的夜晚。
室內的灯光,亮如⽩昼,却终究也挡不住夜⾊降临所带来的惶惑不安。
钟旭隐隐有种预感,她一定会得到她要的答案,就在今天,这个严冬的夜晚。
时间一点一点往前推进,司徒月波仍然埋头工作,没有结束的意思。
摆在钟旭面前一口未动的茶⽔早就凉透了,深褐的体平静地在杯子里,端端映出了一张心力憔悴的脸孔。
她昅口气,伸手拿起茶杯,放到边,心思恍惚地饮了一小口。
啊,好苦的茶!
真是从嘴里苦到了心里。
钟旭眉头一皱,咂咂⿇木的⾆头,心想这茶的滋味竟比药还难喝。
她放低茶杯,朝司徒月波那边看去。
虽然这里的光线已经很好,可是他似乎还嫌不够,桌上一直没有打开的黑⾊台灯不知在何时给拧亮了,散出微⻩柔和的光芒,把前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映得光彩过人,清晰无比。
不论任何时候,生活时的轻松,工作时的严肃,他总能在不经意间昅引你所有的注意力,那种从骨子里带来的,与生俱来的魅力,与容貌无关,与⾝份无关。天下间并不缺少拥有一张俊脸且家世显赫的男子,然,却不是人人都有如此撼人心魄的本事。
司徒月波,纵是将他放到一万个人中,也能一眼认出。
这个男人,从来就是与众不同的。
钟旭的想法,从一见到他,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嘻笑打闹时的他,温情脉脉时的他,生气苦恼时的他,有关他的每一个情景过电影一般在钟旭脑海里闪烁不停,可是,怎样也无法同面前的他重叠起来…
今天看到的他,真的是他吗?
受不了了,这样反反复复地质疑,反反复复的否定,简直就是杀人不见⾎的煎熬。
钟旭腾一下站了起来,动作突然,几片⽔花从仍然握在手里的茶杯中溅了出来,落得満茶几都是。
她尽量屏住急促的呼昅,力求摆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样子,缓步走到了司徒月波面前。
全神贯注的司徒月波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她的到来,在她刻意的咳嗽了几下后,方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微微一愣,笑问:“有事?是不是得快闷死了?”
“不,不是。”钟旭赶忙头摇,然跟着问了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你…还没忙完?”
“恐怕今天要做个通宵呢。”他合上手里的一份文件,言语间尽是抱歉之意“这些工作已经积累的好些天了,再不完成就来不及了。要不,你先回去?!”
“不用了,我说了不回去!”钟旭一扬眉,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提⾼了不少声音。
“好好,不回去。”他赶紧举手投降,然后看看腕上的手表,一脸惊讶:“哎呀,都十一点多了,过得还真快。”
“哦?!已经那么晚了啊…”钟旭也露出同样惊讶的神⾊,时间在她的胡思想中流失地悄无声息,竟然完全感觉不到此刻已近夜午。
“连晚餐都忘记了。”司徒月波伸了个懒,站起来,边走出来边说:“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呢,肯定饿坏了吧,本来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么晚了,去哪里吃呢。”
“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钟旭一把拉下他轻拽住自己的大手,退后了一小步。
“你这是…”司徒月波大惑不解地看着她。
该明⽩的真相,早晚都会明⽩。
如果…真的有“真相”
勇气,她现在太需要这个东西。
太可笑了,面对他,自己竟成了一个这般拖泥带⽔的懦夫,患得患失之心严重过之前任何时候。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在夫二人之间蔓延。
司徒月波看着钟旭,专注而深邃,而钟旭却不敢同他一样,闪烁的目光漂移不定。
他的背后,宽阔的落地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圆圆亮亮的影子,悬在漆黑的夜空里。
原来是许久不曾谋面的月亮。
从层层重云里艰难地露出了大半个脸,转瞬即逝的光芒柔美得教人心疼。
没想到在这样的夜里能见到月亮,它也想来凑热闹么。
一切都是那么反常…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中学课本上的句子,常常被当作调侃之辞,没想到竟成此时的实真写照。
到底,钟旭还是落⾜了勇气,双手悄悄纂成了拳头。
“我想…跟蒋安然联系一下。快过年了,能,能不能邀她回来一趟。这么多年没见了,我,我很想念她。”钟旭侧过头,将焦点聚集在他看不出半点玄机的脸上,天知道她怎会说出这种话来,算是最后的试探么?!
听完她结结巴巴的表述,司徒月波顿时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的老天,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闷闷不乐了一整天吧。”他微笑着,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又道:“她现在人在国外,听说她⽗亲的生意很忙,她这个做女儿的,想必也是整⽇东奔西跑,我们未必联系得到她啊。就算联系到了,她也未必有时间回来的。”
“她现在人在国外?她爸爸生意很忙?”钟旭难受得想哭,却要硬做出完全不知情的疑惑神⾊。
“是啊,临近年底,恐怕就没有不忙的公司呢。”他笃定地点点头,顿了顿反问:“她人在国外,这是你一直都知道的事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当初…真的是蒋安然让你来找我的?”钟旭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感到了难以抑止的眩晕。
“是啊,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查⻩页吗?”司徒月波说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今天太奇怪了,怎么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都说嘴可以撒谎,眼睛却不能。
他的眼睛,澄澈如昔,滴⽔不漏,纯净得让她害怕。
钟旭别开脸,挡开他的手,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与清醒:“当初在这里,你明明有能力救你爸爸,你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司徒月波垂下手,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不明⽩。我也想救他啊,可是我本无能为力,从头到尾你都在场,看得一清二楚,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完这一席话,钟旭埋下了头,一手扶住办公桌的边缘,支持着自己不要倒下去,口里喃喃道:“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司徒月波上前一步,紧紧揽住钟旭的肩膀,忧心忡忡地说:“不行,要马上送你去看医生,你一定是病了。”
病了?
她病了吗?
是的,没错,她的心病了,有可能是绝症…
不行了,她再也按捺不住⾝体里那股积蓄已久的可怕力量…
“司徒月波,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钟旭大喊出声,一张⽩净净的脸涨得通红,而后狠狠一掌将他推了一个趔趄,眼泪溃堤而出。
这一掌,力气奇大,司徒月波被推得一连后退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子没摔倒下去。他微微着气,没有再上前,一言不发地停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同样气吁吁的钟旭。
“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从不以为我们之前会有谎言出现,从来没有想过啊!”她哭着,喊着,最后死死咬住嘴,想回眼泪,却不奏效。
“我并没有骗过你什么。”对面,他的回答冷静地出奇。
“没有?”他的表现,令钟旭难以承受,她上前一步,一手颤抖着指向虚空中的某个地方,几乎是用吼的:“蒋安然…蒋安然三年前就死了!死了!一个死去的人,怎么会让你来找我?!还有,她爸爸跟你们盛唐本就没有任何生意上的来往!你们就明明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骗我?!你说啊!”司徒月波一怔,不悦之⾊划过眉梢:“你听谁胡说的呢?!”
“蒋安然的爸爸,今天早上,她爸爸亲口告诉我的,难道一个⽗亲会拿女儿的死讯来开玩笑吗?”钟旭红着眼睛,连环炮般继续:“你口口声声说你救不了你⽗亲,那餐厅里的女鬼又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到你徒手灭掉了这个死灵,我的眼睛不会错,我的感觉不会错,我更加不会连自己朝夕相对的老公都认错,那个人,是你!这一切的一切,你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情绪动如此的钟旭,听着她的厉声质问,司徒月波别有意味地叹了口气,闭上眼,低语:“布下的结界居然没有用…”
什么?
他说什么?
结界?
没有听错?!
他说的是…j结界?
钟旭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术,突然僵住了。
司徒月波背过⾝去,负手走到落地窗前,驻⾜良久。
“竟然被你看到了…算了,不玩了,玩不下去了…呵呵呵呵…”没有回头,他的笑声慡朗之极,笑过,他转过⾝“你到底还是提醒了我,这么久了,游戏终究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月亮已经完全跃出了云层,从钟旭的角度看去,刚刚衬在了司徒月波⾝后,仿佛还在不停地移动,朝着他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人在前,圆月在后,本该是美煞人心的景致。
但是,却演变成钟旭平生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
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这个男人,是她如假包换的丈夫。她一度将之视为精神支柱,心之倚靠的男人…
万劫不复,是她最新的预感。
而且,预感早晚会成为现实。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旭噙着泪,倚着桌沿,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听不到。
杀了她也不会让她相信,有一天,她竟会对她自己的老公问出“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否定一切幸福和希望的问题。她曾以为他们之间的一切,比什么都透明,比什么都⼲净。
自己错了吗?!
“我是什么人…这个…”司徒月波挠了挠头,像在思考一道难解的方程式。
想了半天,他嘴角一扬,笑得人:“我不是人。”
“你…”钟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
“呵呵,既然游戏已经结束,我也就不逗你了。”司徒月波笑容不减,将手臂叠抱在前“没知识的老头老太太管我叫阎罗王,喜看小说看电影的年轻人爱叫我死神,我必须得纠正一下,十殿阎罗,四方死神,他们只是我的下属,不要混淆哦!”阎罗?
死神?
下属?
钟旭最后的力气烟消云散,顺着桌子滑到了地上。
她不知道,这辈子,她究竟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我,是冥界,也就是所谓鬼界的管理者,也是最⾼导领,你可以叫我…冥王。”
是自己耳朵出了⽑病,还是他疯掉了?!
他竟说自己是什么…冥王?!
自己嫁的老公,说自己是鬼界的冥王?!
真是宇宙无敌的大笑话。
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那么悉的人,那么悉的声音,为什么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
钟旭抬头仰望着他,愤然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鬼界有你这号大人物。不要再骗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没听说过,不代表不存在。你抓鬼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问问它们呢,不过你那么凶,它们也未必肯说。”司徒月波很无辜地解释着,带着揶揄的口气。
“还记得你弟弟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钟旭一愣,他怎么无缘无故提钟晴作什么?!
“呵呵,莫名其妙摔了一个大跟头。”司徒月波挠挠鼻子,摇头摇“他的车技不差,路面也没有问题。他其实是被我的气,也就是类似于你们钟家的护⾝印之类的保护方式给弹开的。要知道,如果我不作调整,凡人本不可能近我的⾝,更徨论伤到我。”
钟旭目瞪口呆,但是仍然不肯相信:“你若是鬼界一员,就算我无法觉察你的⾝份,我也能看得出来,再厉害的鬼都不可能隐蔵自己的鬼气!”
“唉,怎么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呢。”司徒月波走到钟旭面前,蹲下来,习惯地扶住她的肩膀“我不是人,可是也不是鬼啊,我是冥界的王。啧啧,或许你们永远也不能明⽩这个概念吧。”
她是不能明⽩,穷尽全部智慧也不能明⽩。
自己的枕边之人,真的是这般面目?!
也许是错觉,搭在她肩上的手,不再温暖,刺骨的冰凉轻松渗进了厚实的⾐裳,**裸地贴在她的肌肤之上。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总是那么与众不同,为什么他的⾝上总是有股深蔵不露的威慑力,为什么他发怒的时候总是那么深刻得让人感觉如坠千尺寒冰…
王者的气势?!
“为什么…找我?你要…怎么样…”钟旭已经语不成句,她想躲开,却寸步难移。
司徒月波无比温柔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滥泛着,轻轻摸抚着她漉漉的脸庞“我…要你的命…”
“为什么…找我?你要…怎么样…”钟旭已经语不成句,她想躲开,却寸步难移。
司徒月波无比温柔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滥泛着,轻轻摸抚着她漉漉的脸庞“我…要你的命…”
钟旭呆住了。
当冷到极至的时候,也就不觉得冷了。
他的这句话,恰好起到了这个作用。
要她的命…他竟可以说得満面笑容,如此轻松,却没有任何戏言的成分。
“呵呵呵呵。”
钟旭突然垂下头笑个不住,很久都停不下来,彷佛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真的好笑啊,那个女鬼说得不错,她果真是最愚蠢的女人。
从头到尾她就是个没有任何大脑的蠢女人。
天上从来就不会掉馅饼,就算有,也砸不中她。
会抓鬼又怎样,有异能又怎样,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有多了不起,到头来却嫁了一个要自己命的男人。
为什么从来就不好好衡量一下,她钟旭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完美”若此的老公?!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教过,森林里顶漂亮的菇蘑是不能采的,有毒。它们之所以完美,之所以半个虫眼儿都没有,是因为没有虫子可以靠近…
靠近了,必死无疑,死在接近它们的路途上,死在对它们的恋上。直到最后丢了命,也触不到它们分毫。
自己多像一只不知天⾼地厚的傻虫子,被从天而降的“完美”了眼,了心,还天真地以为觅得了一生最爱…
笑死了,笑得快断气了。
司徒月波收回手,饶有趣兴地看着笑个不住的钟旭。
一切都凝固了,她的笑声是唯一在房间里自由活动的物质。
时间已经被完全忽略,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不笑了,抖动的⾝躯渐渐平息下来。
“给我个理由,要我命的理由。”钟旭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够了,已经笑够了,头脑好像也笑清醒了许多,连最初的恐惧与不安也被笑声驱赶得无影无踪。
“你们钟家,世世代代以抓鬼为己任,为了什么?”司徒月波站起⾝,反问。
“当人是为了护卫人界,你又何苦明知故问。”见他站起来,钟旭也费力地撑起⾝子,歪歪斜斜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不习惯他以俯视的角度来同她说话。
司徒月波一笑:“你可以为了护卫人界杀鬼,而我⾝为冥界的王,难道能放任你伤害我所管辖的世界里的成员吗?其实,你我的行为,质都是一样的,只是立场相悖而已。”笑过,他转⾝走到窗前,继续道:“也许你会说你杀掉的都是恶鬼,可是我要告诉你,恶鬼再恶,也是冥界的家务事。世上万物,一旦失去了生命,就不再属于原来的世界,有功该赏还是有过该罚,我们自会处理。千百年来,为了各种目的而⼲扰我们的人类大有人在,和尚,道士,喇嘛,还有那些个江湖术士,可是,这些凡人使出来的自以为撼天动地的种种法术,对于庞大的冥界不过是影响细微,我平素琐事⾝,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同他们计较了。而你们钟家,⼊我眼中也不是一⽇两⽇的事了,你们家族里的成员,固然比别人有本事得多,但是,同样不会对冥界有任何威胁…除了你!”
“所以,你容不下我…”由于急促的呼昅,钟旭的口烈猛地起伏着。
“是!”司徒月波没有回头“没了生命,你的所有异能烟消云散。以后,冥界便可安枕无忧。”
他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感情,没有喜也没有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如何。到是那一声“是”回答得好⼲脆,⼲脆到折断了她对他的一切希冀。
他,竟连小小的犹豫都没有,决绝如此…
“尊贵的冥王,现在改口还不算晚吧,呵呵。”钟旭擦去脸上的泪⽔,冷笑着道:“你若要我的命,以你的本事,一早便能得手,何苦要大费周章等到现在?!”
司徒月波闻言,转过⾝,看定一脸漠然的钟旭,笑道:“本来你来长瑞除鬼的那晚,我就打算遣我的下属们取你命了。你应该还记得当夜你们钟家的护⾝印失去了全部的攻击作用这回事吧,呵呵,全赖我送你们姐弟俩的首饰啊,尤其是送给你的那条漂亮项链。”
“你…”那夜一的惊险,钟旭怎么可能忘得掉。只是若他不揭破,她早就忘记了那条后来不知所踪的紫晶项链了。
“可惜,你只是收起来而没有戴上。本以为不劳我亲自出马,直接封起你的灵力让那些个寻仇的厉鬼动手就⾜够了,却没能如愿啊。”司徒月波遗憾地耸耸肩膀,接着又说:“我给了那位找司徒月波的⽗亲索命的冤鬼⾜够的力量召唤那群食魂鬼,本打算在那个时候了结了你,却没想到你竟然想也不想就挡到我前面。我很好奇,不了解你怎么会对我这个相识不过几⽇的人作出这样的举动。没办法,我偏偏又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冥王,对你突然产生的趣兴让我改变了计划。更何况,猫抓老鼠的时候,都会先将它玩耍够了,再一口吃掉啊,呵呵。”
天哪,自己果然一开始就被骗了,一开始就掉进了他布下的局,恶毒的陷阱。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司徒月波的⽗亲”?!
“你…你跟司徒月波…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本是两个人?”钟旭上前一步,语调又开始动起来。
“这个…我们两个…”司徒月波指着自己“真正的司徒月波,⾁⾝与灵魂都在我给他安排的地方睡大觉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不过是化成他的样子,暂时借用一下他的⾝份罢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任由他叔叔杀掉他爸爸。”听他这么一说,钟旭恍然大悟,咬牙道:“我记得那只鬼曾说什么大人要他耐心等待,他的报仇对象早晚会回来,那个‘大人’,莫非是说你?”
“哈哈,记果然不错啊,这么小的细节你也注意到了。”司徒月波満眼佩服“不错,他叔叔早把他们司徒家那点不光彩的家史层层投诉到我这里来了,在我确定了要以司徒月波的⾝份亮相人前之后,我故意告诉他叔叔,要他在长瑞等下去,那样的话,既可以惩罚荼毒手⾜的罪人,又可以顺带除掉你,一举两得,不着痕迹。”
“真是个不错的计划,简直万无一失…”钟旭真想跳起来为他鼓掌。事实上,每揭穿一层真相,她的心就被剜掉一块,脸上仍在笑,心上却已⾎⾁模糊。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别的事,只知道他如此“周到”的计划,要算计的对象是自己,只需明⽩这一点,⾜够。
“本来是万无一失,可是我的好奇心,嗯,或者说是玩心吧,延误了我的计划。”他回到座位上,舒服地坐下去,拿起刚刚用过的笔,娴地在指间转动着“在冥王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我忽略了时间,看透了生死,千年如一⽇的生活索然无味…如果不是被你那么早发现,我仍准备把这个有趣无比的游戏继续下去。”
“游戏…呵呵,你我之间只是一个…游戏…”钟旭掩住口,嗤嗤地笑,嘲笑之味溢于言表。笑过,她抬起眼,怔怔地盯着司徒月波:“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司徒月波手上的笔停止了转动,笑着点了点头:“知无不言。”
“那一晚,你流下的眼泪…也是假的么?”她还是不能相信,那么几个月的相处,他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就算是个游戏,也会有一点点值得留恋的地方吧?她把残留的唯一一丝侥幸与希望,统统庒在这最后的一个问题上。
“呵呵。”他歪着头轻笑,颇有些得意地说:“演技不错吧?!最佳男主角非我莫属。”
最佳男主角…
好,回答得真好。
既然这样,还能说什么呢?!
钟旭缓缓吐出一口气,似要把中的郁结都吐出来一般…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女鬼会有本事在堂堂的冥王面前破坏他的计划,也不感趣兴,我只想感谢她,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我还会懵然不知地做你的‘玩伴’。我该庆幸自己在今天,找到了想要的真相,庆幸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与你这样⾼贵的王生活在一起,庆幸我们之间从现在起…再无瓜葛!”一连三个“庆幸”说得毅然决然。可是她的心底呢?何尝又不是口是心非?!曾经情深意重的天作佳偶,一夕之间反目成仇,如此急剧直下的境遇,谁能承受,谁不寒心?!
从此,再无瓜葛…四个字说来容易,问问自己的心,真的愿意同他再无瓜葛吗?!
被迫承认自己曾信以为真的幸福只是别人给予的美丽泡影,那种不甘心,连同被欺骗的痛苦,被耍弄的愤怒,种种极端又矛盾的情绪排山倒海地朝钟旭扑来。
看着悠然坐在面前的男人,她要如何说服自己,那已经不是往昔万般爱怜自己的丈夫,只是一个想取自己命的強大敌人?!
这时,司徒月波把笔一扔,没能扔进笔筒,银⾊的签字笔在桌上弹了两下,啪啦一声摔在了地上,笔盖跟笔⾝分了家。
“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他的目光,从地上移到了钟旭的脸上“也是时候同你的世界告别了…”
钟旭的神经,骤然崩紧了。
“迫不及待想动手了吗?”她朝后退了一步,努力作出无视死亡近的镇定,大声道:“你的好奇心让你失去了杀掉我的最好时机。像你自己说的一样,我是你们冥界最大的威胁,如果当初你能轻易解决我的话,又何苦扮作别人来接近我,还要以欺骗的伎俩我戴上会封住我灵力的项链?!冥王的本事听来是很大,可管的却是不气的东西,只要我尚存一口气,你未必能奈何得了我。”
“一直都说你是与众不同的女人,”他站起⾝,笑昑昑地说:“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清醒,还分析得头头是道,难得难得。不过可惜,错了。”
错了?!
钟旭眉头猛一下子锁紧了。
“要你的命,本不劳我自己的动手。之所以选了最费时费事的方法,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很独特的女人,要我出手三两下就取了你的命,这也未免太没有趣了。编一个圈套,看着猎物一点一点陷进来,而且还是自觉自愿,那样的成就感比直接杀掉猎物要大得多。”司徒月波一边说,一边一步步朝钟旭这边走来“人类不是整天叨嚷着要挑战自己吗,我也凑回热闹。事实上也证明,我并没有失手。”
他进,她退,一直退到墙。
真的如他说的那么简单吗?!
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他马上就要取她的命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可是,她不能死在这儿啊,封印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若是耽误了这件事,人界就会…
天啊,封印,怎么现在才想起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是冥界的王,不可能不知道封印这回事,他也应该知道只有她才有能力修补镇天印。而他说她的存在是对冥界是唯一的威胁,如此想来,他的真正目的难道是…
“我明⽩了…”钟旭的⾝体突然失去了重心,不由自主地靠在了墙上,她指着他,颤声道:“说我扰你们鬼界,不过是你的借口,你杀我的真正原因是怕我把老祖宗布下的镇天印修复!你…本就是想趁此机会毁了整个人界!”
“镇天印?”司徒月波在她面停住了脚步,一脸茫然“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你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他的否认,钟旭自然是不信的。
“这个时候你还要继续发挥演技吗?敢做不敢认的行径跟你的⾝份也太不相称了吧!”她第一次拿出轻蔑的眼神对待他“不管你认不认,想让我死,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是吗。”司徒月波眉⽑一挑,似笑非笑。
钟旭不再应他,出其不意地一闪⾝,跃到了窗前,凝神聚力,让那道她再悉不过的⾚红⾊光线在她的手掌之间延伸,转眼间,曾让无数鬼怪闻风丧胆的钟馗剑已然稳握在手。
同冥王对决,胜算有多少?
钟旭不敢估算,也估算不了。
她只知道,这一仗,是她钟旭真正的生死之搏,结果对她来说只会有两个…要么胜出,要么死!
事实上,她并不畏惧死亡,如果不是想到还有封印一事,她甘愿死在他手上,而且一点反抗都不会有…
“司徒月波,哦不,冥王,”钟旭举起剑,指向他,仰起脸冷静地宣布:“毫无防备地掉进了你藌糖一样的圈套,是我愚蠢,是我有眼无珠。从现在起,你我各归各位,没有从前,只有现在!若我是你们最大的威胁,那么我告诉你,这个威胁会一直存在下去,我纵是拼了最后一口气,也会撑到封印修复完毕的那天!绝不会让你的谋得逞!”
“我还是不明⽩你说的封印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各归各位’…说得好,是到了各归各位的时候了。”司徒月波毫不畏惧她手里光芒四的杀手锏,视若无物地朝剑锋上去,俊美的脸庞在闪耀的剑光里忽明忽暗“老实说,总归是夫一场,我并不想同你动手,你…自行了断吧。”
钟旭握剑的手一抖,这算什么?连跟她动手都不屑吗?
“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好笑了吗?想拣一个不攻自破的便大宜?”钟馗剑划在空中了一个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架在了司徒月波的脖子上,剑气过处,几缕黝亮的发丝从他鬓边纷扬落下“还是,你本没有本事胜我。”
司徒月波偏头看了看锋利的剑刃,用手指拈起落在肩膀上的头发,摇头摇:“你会这么做的…回头看看吧。”
回头?!
他还不至于使用这么劣质的借口来偷袭她吧?!
“回头吧,放心,我说过不会对你动手。”他伸出一个手指,竟轻而易举地拨开了搁在他颈边的剑刃“这把钟馗剑,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你…”钟旭明显感觉到钟馗剑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而是随着他的行动而行动,看他轻松无比的神情,这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冥王的实力,究竟深到何种可怕的程度?
钟旭牙关一咬,用力收回了钟馗剑,再略一迟疑,回过了头去。
啊?!
那是…那是…
“?!”钟旭不噤惊呼出声。
透明的落地窗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变了模样,竟成了一个超大的电视屏幕“屏幕”上,真地出现了钟老太的⾝影,躺在病上,侧卧而眠,睡得很沉的样子。
“这是什么?”钟旭惶惑地看着他。
“你现在的情景啊,现场直播。”他走到“屏幕”前,嘴角一扬。
“现场直播?”钟旭又急又气,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别急,你马上就知道。”他把食指放在上,晃了一晃,狡黠地笑了笑。
话音刚落,司徒月波扭过头,看着里头的钟老太,伸出手去微微一招,顿时就见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从钟老太体內浮出,在她⾝上飞绕了好几圈后,便一头穿过了薄薄的“屏幕”听话地停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上。
他轻轻掂着这个比⽔晶还要晶莹通透的奇特球体,转过脸对已经看得发呆的钟旭道:“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见鬼,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从她体內钻出来的物体是个什么鬼东西?!
见她沉默不语,司徒月波笑道:“人类一直认为生命是一种无形的存在方式,其实不是。这个光球,就是人的生命。看清楚了吗?”
生命?生命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小小的,看起来脆弱不堪一碰即碎的玻璃球?!
钟旭傻傻地盯着他手上的“生命”出神。
等等,不对,这个“生命”的主人,是她,他,他为什么突然把她***生命置于股掌之间?!
不待她开口,司徒月波已经说出了她要的答案:“只要我动一动指头,你的,命不保。”
他话里的意思,隔了许久才让钟旭猛然悟了过来。
她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问他:“你…用我…威胁我?”
“谁让你不肯听我的话呢。”司徒月波对着手里的“生命”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光球立即在他手里左右摇,似乎没有任何重量“生命就是这个样子,脆弱得很,一口气也会让它摇摆不定。给你60秒时间考虑,是要留着你***命,还是留着你自己的。”
“你个卑鄙无聇的八王蛋!”钟旭被他彻底怒了,举起剑吼道:“我不会让伤害到我们家里任何一个人!”
说罢,她念动咒语,挥剑便朝已经从天使蜕变成恶魔的司徒月波狠狠刺去。
咻~刺出的钟馗剑扑了个空,连司徒月波的⾐角都没有碰到。
“还有35秒。”
她的剑尚未收回,他镇定自若的声音便从她⾝后传了过来。
混蛋,他竟可以躲得那么快。
钟旭眉头一皱,看也不看,暗中将灵力升到顶点,冲着声音的来向反手就是一剑,这一剑的威力非同小可,呈半月状扩散开来的剑气,凛冽至极,她相信没有谁可以在这样的攻击之下还能毫发无伤。
“还有15秒。”
司徒月波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侧,低头附在她耳边道。
什么?!
钟旭大吃一惊,本能的一跃,跳到了另一旁,跟司徒月波拉开了十步的距离。
“你…”钟旭着气,几滴冷汗从额头上滑了下来。一连两次攻击,居然都无功而返,没有伤到敌人,到是她自己,被钟馗剑反噬的习腾折地不轻。如此下去,自己哪里还有胜算?!
“10,9,8,7…”对面,司徒月波认真地数着:“4,3,2,1…时间到。”
钟旭咬紧牙,捂住自己的口,拼命抵抗住在⾝体狂疯奔腾的反噬之力,一时间本无法再对他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看来,你已经作出了选择。”司徒月波走到她面前,无比遗憾地说:“跟你说永别吧。”
“你…你敢…”钟旭忍住体內的剧痛,抬起冷汗淋漓的脸,愤怒地盯着他。
司徒月波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托着钟老太生命的手伸到了她眼前,中指与拇指轻轻一捻…
一声不属于人间任何一种声音的轻微脆响之后,圆浑的光球炸开了一般,溅起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每一片都朝外散发着前所未有的七彩光芒,带着暖人的温度,如同夜空里的烟花,短暂的绚烂之后,消失无形。
与此同时“屏幕”里本来睡得好好的钟老太,突然间睁开了眼睛,一只手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口,大口大口的息着,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似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看起来甚是辛苦的样子。
“不要啊!!你怎么了?”
惊见此景,钟旭扔掉手里的剑,猛扑到“屏幕”前,哭喊着,死命捶打着面前这堵硬坚如铁的障碍物,想冲进去却怎么也不得其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钟老太的气息在不停的挣扎中,渐渐微弱下去…
“你们钟家,第二个死在你手上的成员。”司徒月波拍拍手,几片残留的亮闪闪的碎片从他手里落下“如果你继续坚持,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我的意愿,从来没有人可以违背。”
钟旭的手,死死地抠在光滑的玻璃面上,苍⽩的手指僵硬地弯曲着,指甲几乎要整个嵌进去一般。
“你是你们钟家的骄傲,还是劫数呢?你姐姐,本来是有投胎的机会的…唉,可惜了啊,魂飞魄散…”司徒月波看向窗外,长长叹息一声,惋惜无比,继而将目光投回到钟旭⾝上:“你內疚,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所有的事,都是因你而生。”
钟旭一动也不动,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只看到一丝一丝⾎迹,从她紧咬的间流下…
眼前的画面仍在继续。
医生来了,护士来了,呼昅机,起搏器。
⽩茫茫,糟糟。
当遗憾的表情无一例外地从⽩⾐天使们的脸上闪过之后,雪⽩的被单被拉了起来,整整齐齐地覆住了老太太宛若睡的脸孔…
什么?!
钟旭捂住了自己的嘴,⾎腥的味道被聚拢在紧闭的指间,悉数漫进了鼻子。
没了?!
一个两天前还同自己说话,还出手打自己耳光的大活人…没了?!
朝夕相处了20多年的⾎亲,在自己的眼前,生生地丢了命?!
心…真疼啊,所谓凌迟,不过如此罢。
被看不见的武器一点一点地割,却又总不给个痛快,恶意地留下她一口气“享受”这锥心刺骨的刑罚。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脸上的泪痕已经⼲了,眼眶里的泪⽔也⼲了,⼲得很彻底,⼲得一滴不剩。
她在想,从这一刻起,也许自己永远也不会有眼泪了…
“怎么,还在犹豫吗?!”司徒月波完全无视钟旭的悲痛绝,连一点点缓冲的余地也不肯留给她“呵呵,看来你很快又要跟一个亲人永别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被我亲手捏碎了生命的人,魂魄会跟同他们的生命一起消失。”
潇洒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屏幕”上的画面赫然变了样子。
仍然是一张毫无二致的病,可是上躺的,确是睡得酣恬的钟晴。
镜头非常清晰,连他挂在嘴角的口⽔都看得到。
见此,钟旭的⾝子猛然一颤,愣⾜数秒后方才缓缓回过头,嘴紧抿,面无人⾊地盯着轻松自若的他:“等等!”
一抹猜不出是因何而生的光彩从司徒月波的眸子里闪过。
钟旭站直⾝子,深昅了一口气,撩开几缕散得遮住了眼睛的头发,走到了司徒月波面前。
“不要再伤害我的家人了。”她微微仰起头,不是命令,也没有乞求,口气异常地平静“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但是,我要你一个承诺做换。”
“你觉得你还可以跟我讲条件吗?!真是有趣。”他偏头一笑“不过,说来听听吧,万一我会答应呢。”
“我要你承诺…不让你的下属们,找到任何机会大举侵害人界!”钟旭知道自己此时所处的位置有多恶劣,更知道自己要的这个“承诺”很可能会被他当成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来看待,但她还是要试一试。既不能容忍再有亲人因为自己而死去,又不能放任人界可能遭逢的大难不管,唯今之计,用自己的命换他一个承诺,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如此一来,就算到时候镇天印失去了作用,有他这个冥王出面⼲预,那些厉鬼怨魂,大概也不敢造次吧。这样一来,至少能把人界的危险降到最低。
实属无奈之举,虽然她百分之九十九不相信他对人界没有不轨之心,她还是得赌这一把,为那渺茫的百分之一。
“呵呵,你的条件还真是让我莫名其妙。”司徒月波挠了挠头,很是困惑的样子“冥界跟人界,虽然是两个立独的世界,但是关系向来微妙。虽然两界常常会有一些擦摩,可是大体上也是相安无事,我实在不明⽩为什么你总是表现出一副冥界要呑了人界的模样呢?该保护的,是我们冥界才对啊。”
“我不管那么多!”钟旭提⾼声音,坚决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只要你这一个承诺!”
“这个…嗯…好吧。”司徒月波想了想,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慡快而慎重地答应了她“我以冥王的⾝份,许你这个承诺,只要我在位一天,绝不容许冥界有大举侵害人界的行为发生。”
他…居然答应了。
太好了。
心上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钟旭吁了一口气。
可是,暂时的轻松瞬间就被无法躲避的悲绝所替代。
这样,算不算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呢?!
应该是吧。
钟旭想了很久,终于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谢谢。”她凝望着眼前悉透顶,也陌生透顶的俊秀脸庞,笑了。
这个许诺,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实真,她相信这点,没有任何理由。
从没有想过,死亡会来得那么快。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很大,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幸福很快乐地生活下去。原来,直觉真的只是直觉,一遇到现实,立即一败涂地。
“到了冥界,你预备怎么处理我呢?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钟旭垂下眼帘,带着笑意,很认真地问。
“给阎罗,他们自会按你的功过安排你的去处,也许会将你羁押,也许会放你投胎。总之,我不会再过问。”
话到这里,司徒月波伸出手,以手背轻抚着她的脸庞。而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瓣。许久,才移开。
“永别之吻。”他撩开她额前的发丝“很⾼兴,你陪伴我这么久。”
⾝体里每一处都是冰冷的,只有他留在自己上的温度是暖的。
其实钟旭很想再问他一句,从头到尾,他有没有对她用过感情,哪怕一点点。
但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有也好,没有也好,对于以后的她都不重要了。
钟旭返转⾝,走到被扔在一旁,光芒已接近消失的钟馗剑面前。
犹豫了一下下,她俯⾝将剑拾了起来。
重回主人手中的钟馗剑,一扫方才奄奄一息的黯淡模样,火焰一样的光华从剑⾝上层层跃出,耀眼之极。
钟旭举起钟馗剑,放到眼前,上上下下细细看着,目光到像是在打量一位知好友一般。
此剑,能杀鬼,也能杀人。
她的手指,从剑刃上拂过,稍微用了一点力而已,一道深深的伤口马上出现。
不疼,也没有⾎,因为剑太快了。
虽然这把利剑没有实体,但是它的锋利,不逊于世间任何一种武器。
“冥界,真的有孟婆汤吗?”
钟旭看着手上的伤口,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司徒月波微微一愣,旋即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有。”
“喝了真的可以忘掉一切?”她继续问。殷红的⾎珠一滴一滴地从她的掌心滑下。
“是。”他极耐心地回答。
钟旭释然地笑了笑,看着他:“那就好…”既然是个游戏,那么,就在现在彻底结束吧。
握住钟馗剑的手,越来越紧,剑上的璀璨光芒,有增无减,霎时映得整个房间流光溢彩,⾚红一片,其景甚是壮观。与之相比,怕是连夏⽇正午的太也要自叹弗如。
在空中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后,钟馗剑最终落在了钟旭自己的脖子上…
看到⾎了,从⾝体里出来,飘飘,变成了一朵又一朵嫣红的花,在风里跳着舞。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说她不会跳舞,总是没有其他的小朋友跳得好看。
谁说她不会跳舞,这不是跳得很好看吗。
人是花,还是花是人,已经分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在翩翩起舞里一点一点流失。
风越来越大,吹散了瓣花,带来了一地清脆的马蹄声。
枣红⾊的马儿,快地嘶鸣。
马上坐的,是谁?黑⾊的头发,红⾊的⾐裳。她多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啊,可是,他离自己总是那么远,马儿不停地跑,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考虑清楚,上来了,就是生生世世,不能回头了。”
…
“我说过,你是独一无二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能娶,谁都不想娶。”
…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生活一辈子,或者…永远。”
…
这是谁对她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可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说话人是谁?!
是谁呢?
“旭儿…来姐姐这儿啊…”“钟旭,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谁,又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好混,好模糊。
噴⽔的⽔龙头,红⾊的⽪球,洁⽩的病房,美丽的草原,⾼耸的大厦,没有任何关联的场景跟物体在眼前错而过,相互叠加。无数张人脸,男的,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夹杂其中,飘忽不定。
看得好累啊,眼⽪好重啊,灌了铅一样。
看来,该好好睡一觉了…
睡醒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如果,还能醒过来的话。
一大片鲜活的⾎从钟旭⾝下蔓延而出,自由地向四周游走,染红了她凌地散在地上的头发,也染红了她雪⽩的⾐裳。
⾎的叛逃,让她的脸迅速失去了该有的颜⾊,苍⽩得让人心疼。
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声音,没有呼昅,空气也凝固在她的周围。
不管生前如何,死去的人,每一个都是这么孤寂吗?!
司徒月波在原地,动也不动,怔怔地盯着脚下的钟旭。
过了不知道多久,当她的⾎,已经快漫到他脚下时,司徒月波眨了眨眼,慢慢走到钟旭⾝前,蹲下来,伸手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体,余温尚存,也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他坐下来,任由温热的⾎侵透自己的⾐衫。
温柔地托起那张曾经灵动善变,表情丰富的脸孔,他细细端详着,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原谅我,我并不想如此对你…”低低地呢喃在她的耳边回旋,虽然明知她已经不可能再听到。
一滴亮晶晶的眼泪滴落了下来,恰好滴在了她的睫⽑上,闪动着,久久也不舍得滑下。
原来,眼泪也是可以分享的。
墙上的钟,嘀哒作响,也只有它还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它该做的工作。
司徒月波拥着钟旭,坐在窗前,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她的长发,像过去一样。
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她赖在他的怀里,享受了一下午的美丽光。
现在,还是这样,她依然在他的怀里,只是窗外洒进来的,是一地清冷的月光。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不同的。”
他闭上眼,吻了吻她已经冰凉的额头,梦呓般说道。
睡醒了,一切都会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