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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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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牙打扳,小红低唱。

  袁贵妃这一曲“惜分飞”真可谓婉转动听,唱到感情深处了。

  $R%“泪阑⼲花着露,

  愁到眉峰凝住,

  此恨平分取,

  更无言语托附。

  断雨残云无意绪,

  寂寞朝朝暮暮,

  今夜山深处,

  断魂与君同住。”$R%

  长夜未竟,烛影摇红。一曲方终,早已是泪眼阑⼲,便自跪倒在皇帝座前。

  朱由检喝了声:“唱得好…”手起金杯,把満満一觥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他的另一只手,不自噤地托起了袁妃的脸…宮样蛾眉,郁郁秋⽔,翘起的角,点缀着那一颗多情的相思红痣,这一切都已离,为泪模糊了。

  今夕何夕?彼此心里有数,即将是“诀别”之夜了。

  记忆所及,这“乾清宮”皇上的夜宴,从来还不曾这么的冷清过。除了一组隔着一层纱幔的六名宮人丝竹侍候之外,寝阁里便只有周皇后、袁妃二人,再就是皇上素⽇甚为喜爱的两只⽩⽑鹦鹉…灵禽有知,今夜却异常宁静,不再“学⾆”聒噪,⽟案上杯盘‮藉狼‬,已到了分散时候。四名內侍,隔着垂纱的月亮洞门,小心侍候,俱知道皇爷今夜心情极是反常,怕将有不测之灾。而隔着⽟屏之外的另一锦阁,司礼太监王之心、秉笔太监提督军务的王承恩等一⼲內宦,约在十人之数,却是默默无语地互相对看着,似乎俱已尝到了国亡家破的滋味,前人所谓的“楚囚对泣”应该是距此不远了。

  毫无疑问的他们应该是对皇上最忠心的几个人了,如果不幸皇上为国而死,他们肯定不会偷生,如果皇上赐他们死,也必将唯命是从。悲哀的是似乎除此之外,不能够运筹帏幄,却是一筹莫展。

  天越是黑,夜也越静。

  李自成的大军,或许已攻进了內城?占据了京师!何以已不再听见那隆隆炮声?京城里此刻该是一种何等场面?平民百姓又将何以自处…

  无论如何,今夜,此时,也就是眼前的这一霎,皇帝所在的大內深宮,仍能享受着一份宁静,敌人还不曾攻⼊,至今这一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可就不忍卒虑了。

  沉沉的夜⾊里,虽然远隔着重重的⾼大宮墙,却能看见红红的火光,如果仔细分辨,这样的火光四面都有,隐约可见,可见某些地方,战况或许仍在持续,抑或是敌人胜利之后的庆,可说耐人寻味,不堪深思。

  似乎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

  皇后与袁妃再一次向皇上叩头辞别,气氛至为惨,真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凝结住了。

  “皇上万安,保重吧…”周皇后噙着満眼的泪“臣妾侍奉陛下十八年了,今⽇大势已去…现在就跟您叩别了!”

  朱由检青着脸,冷笑着说:

  “你是皇后,应当⺟仪天下,贼快来了,如何自处,你应该自己知道,两宮太后那边,你代朕宣旨,要他们自行了断吧…”

  “臣妾知道…”皇后又叩了个头,看向一边的袁妃说“给皇上叩头辞别吧!”

  袁妃却已哭成个泪人似的,一边叩头,涕泪流道:“皇上…妾去了…皇上还有什么侍没有?”

  朱由检“赫赫”笑了两声,仰首椅背,两眼发直地说:“你跟皇后去吧…事到临头,我没有什么再待你们了,你们…先走一步…如果早到间…在那里朕会跟你们再见…”

  说时,以袖遮着脸,便不再看她们一眼。

  袁妃却只是趴在地上哭,一幔之隔的几个女乐官俱都忍不住埋首垂泣。

  皇后忽然站起来说:“都不要哭了,你们几个叩安后跟我出去,我还有事差遣你们!”

  几个教坊乐官止住哭泣,纷纷叩头向皇上叩辞,连同袁妃在內,一行人悄悄出去。

  朱由检独自仰首看着,睁着两只眼,皇后和袁妃都去了,他竟似毫无所见,人到了这般光景,思想已是一片空⽩,想得极多,其实又什么都没有想,耳朵所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呼昅甚至于心脏跳动声,躺着的⾝子一下子像是变得极大。一下子又变小了,小得无地自容。

  这时候,宮里却传出了一些声音。

  仿佛是许多女人的哭叫、奔跑声,毕竟是这座起自永乐成祖朝代所兴建的宮殿太大了、太雄伟了,大到一宮相住,可以彼此见面不识,甚而鸣⽝不闻。是以,一件事情,如果能让“皇帝”也感觉到有震惊,那必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朱由检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走向窗前。

  一內侍出现跪叩道:“皇后己颁了皇上御旨,已有无数宮人投了御河,魏宮人跳了井,刘妃、钱妃也都寻了死…东西六宮这会子闹翻了天,皇后坐阵,保全了主子的名节…陛下可要去看看喀?”

  “好…都死了…死得好…”朱由检点着头,用着略似沙哑的喉音道“我会去…回头我会去…”

  他的目光方自抬起,即见一名太监,正在“乾清宮”前缓缓升起一只⽩纸灯笼,连着原来的早已升起的两只,共为三只,黯夜里极其醒目。

  先时,未曾破城之前,为示报讯,皇帝曾亲自口谕宮內各门官,示以⽩灯为信,由一而三,分别情势缓急,三灯俱悬则表示皇城已破,敌将攻人紫噤城矣!

  看到这里,他遂知天命已去,大势不可挽回,咬了咬牙,大声道:“叫王承恩!”

  王承恩等一行內宦,早已隔门侍候,闻召慌不迭趋前请旨。

  朱由检冷森森地道:“叶照可回来了?”

  “还不曾…”王承恩不寒而栗地道“许是…快…快了…圣上你老…”

  朱由检叹息一声:“来不及了,朕不等他了…”

  原来他心里一直还在悬念着太子与永定二王的安危,指望着叶侍卫的即时返回,亲口证实了他们的无恙,才能安心,却是叶照的迟迟不归,说明事情大有蹊跷,这就令他惴惴不安,死不甘心。

  看着这个一向忠心侍奉他的太监,他大声叫道:“笔砚侍候…”

  容得笔砚备好。

  朱由检恭坐御案,內侍铺好了他素⽇惯用的素裱盘龙宣纸。他却一把抓起,掷向地上,随即将⾝上所御绦⻩袍翻起,露出月⽩⾊的绸襟內里。

  即在这片內襟上,写下了他的痛心遣诏:“朕薄德匪躬,上⼲天咎,致逆贼直京师。皆为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任贼‮裂分‬,无伤百姓一人。”

  王承恩在一旁看得怵目惊必“扑通”跪倒地上,痛哭道:“皇上万不可…”

  话声未已,朱由检已掷下手中笔,厉声叱道:“拿宝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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