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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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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风呼呼,蓝⾐人⾝上那袭宽⾐衫被山风鼓着猎猎起舞。出了石洞,他一径来到了眼前断崖悬壁,正前方是滚滚无尽云海,⾝后一排苍松,⾼可参天,伫立松下,面向云海,耳听松涛,正可以洗却多少人世沧桑烦恼。一阵悉索⾐衫声,似有人影在松下晃动。

  蓝⾐人忽然发声道:“公主不必躲蔵,出来吧!”

  人影轻晃,一个窈窕人影出现眼前,正是无忧公主朱翠,一⾝淡淡的秋装,衬托着她亭亭⽟姿,款款肢,更形婀娜多姿。

  “我只当这一次可以瞒得过你,谁知道还是被你发现了!”一面说她款款前进,来到了蓝⾐人面前:“海兄你好!”敢情蓝⾐人正是海无颜,似乎对方朱翠已发现了他的踪迹,对于这件事,她却心照不宣。

  海无颜却一语道破说道:“当我进洞之初,就已发现了你的跟踪,后来你掩⾝子洞顶天窗,我也看见了,我想大概你是怕我把他们放了可是?”

  朱翠一笑点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

  海无颜道:“另外的原因呢?”

  “就算我是好奇吧!”一面说时,朱翠笑哈哈地在他对面一棵横出的松⼲上坐下来:“说真的;我还不明⽩,为什么你对那个姓吴的这么好?以他的所作所为,就算是杀了他也不为过,你却反而替他疗伤!”

  海无颜看了她一眼,摇‮头摇‬道:“以你的冰雪聪明,岂会不明⽩其中道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你是在施展怀柔政策?”

  海无颜点点头道:“不错!”

  “这…有用么?”

  “应该是有用的!”

  “哼!那可不一定!”朱翠道:“他既是不乐帮第三代唯一的传人,必然有不可轻视之处。”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更要这么做!”

  “但,他是一个狠心任的人!”

  “我却以为,人的天并不会相去很远的。”

  “…”顿了一下,朱翠看了一下天,才喃喃道:“也许你这么做是对的。”

  海无颜喟叹一声道:“在我见他之初,原本是没有对他抱持幻想,见面之后才发觉到这个人还不失是一个有⾎的人,所以我临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朱翠“哼”了一声,道:“可是我忘不了他抢劫我⺟亲弟弟的仇!”

  海无颜深湛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她道:“如果这件事你能分三个方面去想,你对他的仇恨之心就会减轻不少。”接着他冷静地分析着:“第一,决定绑架你⺟亲弟弟等家人的,是不乐帮的三位帮主,不是他,他只是负责执行命令的人。第二,如果你⺟亲与小王爷殿下,当夜不曾落在他的手上,而是落在曹羽等一⼲人手里,那么今天的情形必将是大为不同,说不定已解押进京,落得与令尊同一命运,也不一定。第三,令堂与小王爷殿下如今⾝在不乐帮,虽说是不至于受罪,但是一旦三位帮主发觉到他们利用的价值消失之后,便有生命的危险,如果能有这个吴明居中代为缓颊照顾,便好得多!”

  海无颜微微一笑,又道:“你如果能从这三方面着想,对于眼前吴明的仇恨之心,便会减少了许多。”

  朱翠脸⾊果然缓和了许多,她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出不了心里这口怨气罢了,我要是真的想杀他,也不会把他留到现在了。”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我明⽩你的意思,你是想留下他们来作为人质,以便换你的家人。”

  朱翠道:“这么做难道不好?”

  海无颜摇‮头摇‬,说道:“这是下下之策。”

  “为什么,”朱翠一惊道:“难道不乐帮的三位帮主忍心不顾他们这个唯一的传人?”

  “那倒不会。”海无颜冷笑道:“让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本还不了解不乐帮的那三个老怪物有多厉害,就算是这个吴明落在了你的手中,他们即使痛心疾首,也不会甘心被人威胁,那么一来,只怕又将要另生枝节,须知道令堂和小王爷殿下俱是不擅武功之人,如果不乐帮决心选择他们为仇,那便十分可怕了!”

  朱翠霍地站起来道:“哼!他们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我接着他们的就是!”海无颜凌声道:“但是你不要忘了,他们也许选择的对象不是你。”言下之意,自然指的是沈娘娘与小王爷二人了。

  朱翠一时无言以对,她忿忿地走向崖边,瞭望着面前云海,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转过⾝来:“那么,海兄,你的意思,要我怎么做呢?”

  “放了他!”

  “放他们走?”

  “不错,只有这样,他才会对你感铭于心,这么做才不致而走险!”

  朱翠缓缓走了过来,她总算想通了这其间的得失关键。她缓缓他说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就是了!什么时候呢?”

  “这就看你了!”

  一线光透过了松枝,直直地在了他的脸上,光下,他的脸⾊异常的苍⽩,那双浅紫⾊的眼瞳,显示着他的病弱,每当朱翠看见他这番容颜,內心就会情不自噤的对他生出一种关怀与眷恋,那是一种只能意会的微妙感触,就凭着这种微妙的感觉,朱翠又深深地对他种下了爱苗,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海无颜缓缓地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感觉,恨不能立刻与你家人团聚,但是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大意,尤其是有关去不乐岛的事,你万万不可冲动、意气用事,知不知道?”

  也许在年岁上来说,海无颜总以为要比朱翠大上许多,所以每当他跟她说话时,也就会不自噤地往往以长者自居,就像是一个长兄关照幼妹的神态。

  朱翠一笑,翻起眼睛来盯着他:“有时候我觉得你的胆子很小,而且你…”耸了一下眉⽑,她顽⽪地笑了笑,接道:“算了,不说了。”

  她本来已经把头转到了一边,却又情不自噤地偏过眸子来,一种少女娇羞的情愫使她那双眼睛格外显得美丽,更加明动人!

  海无颜只当没有看见她,继续道:“你说我胆小也许确是如此,只有吃过亏上过当的人才会变得胆小,我绝不是小看了你,但是以你目前的武功,要是想去抗拒不乐帮的三个老怪物,的确还差得远。”

  朱翠赌气地道:“哼,你越是这么说,我越要去闯一闯,等一天我上去了,救回了我⺟亲来,你就没话好说了!”

  海无颜看着她赌气的样子,只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本来想责骂她几句,转念一想,对方以公主之尊,如今所遭受的一切苦难‮磨折‬,实是已够多了,何忍再怪她,转念一想,他脸上带出了笑容。

  朱翠奇怪地道:“你笑了,真难得,我还以为你生下来就不会笑呢!”

  海无颜道:“刚才我在石洞里与吴明动手过招你可看见了?”

  朱翠点点头。

  海无颜道:“你觉得我所施展的⾝手如何?”

  朱翠想了想道:“你的⾝手很怪,但是,我并看不出它有什么威力。咦,你问这个⼲什么?”

  海无颜道:“你不要小看了这几手招式,这些招式每一个变化动作,都是我殚精竭虑,苦心创造出来的结果,不相信你就试试看!”

  朱翠一笑站起来道:“原来这才是你的本意,你想跟我比武,试试我的本事到底有多強是吧?”

  海无颜点头道:“你猜对了,我不妨告诉你,我所施展的那几招⾝法,看似无奇,其实却包罗万象,我不要你胜过我,只要能在十招之內你保持不败,就很不容易了,那么,或许你已有能力去不乐岛,我也就不再拦着你了。”

  朱翠脸上浮现出一片笑靥:“你说的可是真的?”

  海无颜道:“当然是真的,只是你却要小心。一经动过手之后,只怕你难免摔跤,摔疼了不要气我就好了。”

  朱翠扬了一下眉⽑微微笑道:“哼,你也大小看我了,我就不相信在你手上连十招都逃不过,我们就比比看好了,你要怎么个比法呢?”

  海无颜道:“我已经说过了,只比十招就⾜够了,我接着你就是了。”说话之间,他⾝子已后退了几步,双手平伸,缓缓抱向前,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朱翠。

  朱翠立刻就感觉出对方这双眼睛和刚才所给人的感受大不相同,在他的视觉里,似乎让人不得不全神贯注,而且更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庒力紧紧地迫过来,使人浑⾝上下都觉得使不得劲儿似的。

  无忧公主朱翠当然不是弱者,加以她生要強,绝不甘心认败服输。嘴里发出一串笑声,⾝子已如同穿花蝴蝶般的转到了海无颜右侧,可是海无颜的⾝子竟像是与她一般的快捷,跟着转了过来。

  朱翠⾝法却是够快的,她动手的绝窍,在于绝不予敌人缓和之机,只见她⾝子一转,已自腾⾝而起,两掌上挟起了凌人的‮大巨‬力道,直向海无颜两肩上拍抓下来,由于她知道海无颜⾝手了得,所以一经出手,也就绝不留情,十只手指上所聚集的力道,⾜可穿墙碎石,目的即在于攻破海无颜那一层防⾝的“罡气”

  海无颜站着的⾝子,忽然矮了下去。

  同时间朱翠的十指像是抓住了一尾奇滑溜手的鱼,对方护⾝的罡气敢情是这般奇妙。心里一惊,她赶忙点步退⾝“嗖”的一个反弹,‮躯娇‬已反弹出丈许以外。

  就在这一瞬间,大片尖锐刚猛风力,在一阵呼啸声里扑体而来,恍惚间看见海无颜一只肥大的⾐袖面扫来,对方像似施展的“铁袖功”然而却较“铁袖功”要灵活得多。在猝然拂起的⾐袖影里,一连拍出了三片掌影,‮中一‬二偏,一奔前,两挂双肩。

  朱翠这才知道厉害,一惊之下,反⾝倒弹,施展出全⾝之力,‮躯娇‬一一弹,再次拔起了六七丈⾼下,随着她开合的双腕,活似一只凌霄巨鹰,陡然间循着一棵揷向当空的巨松上落了下来。

  松梢上起了一阵子剧烈的摇颤,然而落⾝其上的朱翠,就像是双脚粘在了树梢上一般地结实牢靠,一任它上下左右颤,却休能使她移动分毫。

  海无颜脫口赞了声:“好⾝手!”

  三字出口,⾝子箭矢也似地直而起。

  朱翠⾝子向下一沉,松枝跟着庒下来,可是尽管如此,挟附在海无颜⾝上的‮大巨‬力量,却似乌云盖顶般地直循着她当头猛力庒了下来。

  “咔嚓!”一声巨响,松树齐被折断。

  两条人影奔向松下坠落。

  朱翠一⾝轻叱,⾝子已快速盘过来,陡地斜⾝切进,用“琵琶手”掌背向外,一掌直向海无颜前挥过来。她急之下,惟恐落败,这一掌确是称得上劲猛力⾜,然而却万万想不到,对方海无颜眼前所展示的⾝手,正是为了对付不乐岛的不传手法“醉金乌”所特构的奇招异式,其微妙之处也同于“醉金乌”之“异曲同工”正所谓“实中有虚,虚中有实”

  朱翠一招挥出,待到功力撤出后,才忽然警觉到情形有异,果然招式走空。这一瞬,她再想菗⾝,哪里还来得及,猛可里随着海无颜的一片袖影,随着那股子袭进的強大力道,朱翠整个⾝子陡地反弹了出去“扑通!”坠落地上。

  朱翠一个旋⾝再次纵起,一声娇叱,飞快地扑过来,面前的海无颜好端端就站在面前,朱翠进⾝挥掌,一正一反,直对方两肋。

  然而妙在对方那种掩饰的⾝式,显然又是假的。

  朱翠双手挥出到一定的距离,霍然觉出不对时,却已再次地发觉上了当。和前一次一样,依然是慢了一步。

  乍然间,海无颜的双手已结实地叼住她的双腕。

  朱翠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奇大的劲力由对方双手传出来,随着这股劲力,她⾝子不由自主又摔了出去。“碰!”一声,撞在了一棵树上,树⾝一阵大颤,落下了大片松针。

  朱翠脸⾊一阵子发⽩,只觉得全⾝发痠,差一点连眼泪也落了出来。偏偏面前的海无颜,并没有丝毫怜香惜⽟的表情,只是站在原处,微微含笑地看着她。

  海无颜的这番表情,情不自噤再一次地发了她的好胜决心。

  像是箭矢般地,朱翠第三次纵⾝过来,两只手施出“太分骨”手法,直向对方的两肩上切下。然而,明明看见的人影,临到头来却又像是走空了,朱翠一连上了两次当,这一次不甘再次上当,急切间菗招换式,临危一瞬间,把⾝子拧了过来。

  海无颜的⾝子像是一阵风般地袭过来了。

  四只手掌,偏偏又触在了一块。像前次一样,猝然间扬起了一大股弹力。

  朱翠这一次虽是极力抗衡,兀自犹不住一连后退了四五步“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说不出的一腔急怒,迫使她想跃⾝站起,哪里知道才站起一半,肩头一阵发软,却已被海无颜双掌搭上。

  朱翠才站起一半,⾝子晃了晃,由不住“扑通”一声又坐了下来。说不出的一阵子急羞忿窘,一时热泪盈眶,挣了一下,却没有把对方的双手挣脫,反倒是对方那双感觉上绵软的双手,却似有千钧的力道迫使她再也休想异动。

  “你,放手!”嘴里叫着,反手一撩甩,撩着了对方的肥大⾐袖,用劲地一扯“嘶拉”一声,扯下了一大片来。自此她娇嗔迸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忽然揽住了面前的人下躯,失声痛位了起来。

  海无颜直立在她面前的⾝子一动也不动,显然落按在她肩上的一双手掌,此刻已失去了力道。

  朱翠紧紧地抱着他,却是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多少怨恨、无奈、伤心一股脑地发怈在面前这个人⾝上,紧紫地抱着他的⾝子,那张淌満眼泪的脸就贴在他腿上。

  “你厉害…你凶,我打不过你总好了吧?”仿佛自她懂事以来,还不曾这么伤心过,也不曾这么失态过,设非是在她私心倾慕的人跟前,她也万万不会有这番真情流露…

  面对着朱翠的一番真情流露,海无颜蜘蹰了。他那双沉郁的眼睛,缓缓垂下来落在了朱翠⾝上,眼神里,流露着一番动,以他的強大,自有一番超乎常人的心理与克制功力,然而,这并不能说他是“无情”

  一只苍⽩的手缓缓抬起,落在了朱翠头上,缓缓地溜过了她乌油油的秀发,最后停在她的肩上。“记住,”他富有男磁力的声音道:“你是一个公主,万人敬仰的‘无忧公主’,是不该随便落泪的!”

  “我…我就是要哭…我不希罕这个公主。”忽然她仰起了脸孔,紧紧地握住了海无颜的手,无限依恋爱慕地把他的手贴在脸上,那只⽩手立刻为她的泪⽔染了、

  海无颜苦笑着摇‮头摇‬,示意她的幼稚,却又有几分怜惜,他像是忽然有所憧憬,苍⽩却英俊的脸,变得⿇木了,泛有星光的那双郞目,也黯淡了。

  “海…”朱翠仰着脸看着他,泪珠儿淌个不休:“答应我,别离开我…

  海无颜另一只手缓缓地再次抚溜过她的秀发。

  “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真的?”朱翠终于绽开了笑靥:“你也这么认为?”

  海无颜微笑道:“我的眼睛和别人一样能够辨别美丑,何况你是…”下面的话,被他呑在肚子里。

  朱翠忸怩着晃了一下⾝子:“⼲吗只说一半话,叫人家心里瞎猜疑!”

  海无颜淡笑道:“我要说的是,你是一个当世罕见的美人儿,很少男人能够不为之动心的。”

  “哼!”一抹笑靥掩饰着她斜过的眼波儿,那张脸立刻烧红了。含着无限娇羞,她偷偷地打量着他。

  “你骗人!”说了这句话,她再也没有勇气接触对方的那双眼睛,粉脸飞红地垂下了。

  海无颜想说什么,嘴⽪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然而无论如何,面前的朱翠,确实已使他动心了。

  对他来说,感情曾经痛苦地‮磨折‬过他,他也曾经一度坠⼊过爱河,只是自从不乐岛败北归来,负伤之后,他却像似变了一个人,感情非但不能再使他快乐,却反倒是他逃避的对象。因此这多年以来,江湖上才会对他编织了许多传说。事实又如何呢,这是一个隐秘,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又难以启齿的隐秘,为了这个隐秘,他不得不远离昔⽇的恋人,甘受着对方以“负心”、“无情”见责“沧海无情”这四个字贬语,也正是由此而起。

  多年来,他于极度沮丧之下,那颗心确已“古井无波”然而毕竟他并非真的是个“无情”的人,正因为他的“有情”所以才会在感情“更上层楼”之时,不得不有所顾忌,而显示出他的“无情”自此以后他就不曾再涉及任何儿女之私了。

  直到此刻,这一刹那,通过那双深邃但沉郁的眸子,他友爱地打量着眼前的朱翠,似乎霍然使他警觉到自己那颗古井无波的心,竟然会有些波动了。心里,一阵子发慌,下意识地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向沉着的表情,亦不噤现出了一些异样。

  朱翠警觉地看着他,正所谓“心有灵犀”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海无颜微微摇了一下头,转⾝走到一边树下坐下来;

  朱翠跟过去:“你怎么了?是不是旧伤又发作了?”

  海无颜摇‮头摇‬,像是触动了他无限伤怀:“翠姑娘,哦,我这么称呼你好不好?”

  “当然好。”朱翠脸上流露出无比的喜悦:“我喜你这么叫我,我讨厌公主这个称呼。”

  “那是你⾝在福中不知福,来!”他拍了一下⾝边的树⼲道:“坐下来歇歇吧。”

  朱翠点点头,半羞半喜地在他⾝边坐了下来。

  “你猜我今年有多大了?”海无颜眼神隐隐透出一种伤怀。

  “噢,让我来猜猜看。”一面说,她偏过头来,着实地好好打量了他几眼:“你看上去苍⽩、憔悴,但是年岁并不大,我想,只不过二十几岁吧?”

  海无颜摇‮头摇‬,冷冷地道:“你真的这么认为么?不错,我因为⾝上一直背着这个致命的內伤,这几年来确是憔悴多了,事实上我也并不太年轻了,我已经三十八岁,转眼就四十了!”

  朱翠怔了一下,再次打量了他一下,半笑地摇‮头摇‬:“我不信。”

  “我又何必骗你呢,你今年多少岁了?”

  朱翠一笑,两只手往前一抱:“也让你猜猜看!”

  海无颜道:“我猜你十八岁了吧!”

  “哼,把人家想得这么小!”朱翠眼睛⽩着他:“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算算看吧,我是属小龙的,咦,你是属什么的?千万别属猪,脏死了!”

  海无颜情不自噤地被她的稚气逗笑了:“真不巧,我倒真是属猪的,被你猜中了!”

  朱翠“唉呀”一声尖叫,笑得前仰后跌,笑了好一阵子她才收敛住,那双⽔汪汪的眸子,柔情万缕地在海无颜⾝上转着:“信不信,我已经有很久没这么笑过了,尤其是我妈和弟弟…”一刹那,她却又触及了淡淡的伤感,默默地垂下头来。

  海无颜道:“有关你⺟亲与弟弟的事,我想你无须为他们担心,以我判断,他们若能在不乐岛安⾝,确是比任何地方都来得恰当,这件事我自有安排,却也是急不来的,你理应往宽处着想,不要再愁着了!”

  朱翠默默地点着头,一双含着泪的眸子,缓缓地视向面前人,心里一时也想不透,何以面前这个人,对自己竟能产生如此大的安抚作用,原本不宁焦躁的心,常常在他三言两语之后,即能得到镇定,敢情是自己的內心深处,早已种下了他的影子,莫非对他已是“情有所钟”了。一霎的警觉,使得朱翠芳心大大摇动了一下,一双瞳子再次向面前海无颜注视过去。

  憔悴、冷漠、苍⽩,尽管是这层层障碍,却难以掩饰他本来的英俊气质,深邃的目神,早已不只一次显明了他的內在菁华。这种气质,正是朱翠所心仪的,只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她却不曾遇着一个,她的⾼傲越加地使她孤立,而博得了“西山翠冷”这个亦雅亦谑的称呼。“海…兄!”朱翠终于鼓⾜了勇气:“我能了解你多一点么?”

  海无颜黯然地笑了一下:“是关于江湖上那些无聊的传说?”

  “难道那些传说都是假的?”

  “不,”海无颜有些气馁地道:“有很多都是真的!”

  朱翠点点头,凝视着他:“我只想知道号称‘燕子飞’的潘幼迪,我对她实在心仪已久了…”

  “潘幼…迪…”三个字由海无颜嘴里吐出来,就像是有人在平静已久的⽔池里,抛下了一颗石子,自此泛起了层层涟漪,海无颜原本深邃的眼睛,更像是着染了一片雾霾,越加地深不可测了。

  朱翠一笑道“告诉我一点关于她的消息好不好?”

  海无颜摇‮头摇‬:“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朱翠道:“这是说她失踪了?”

  海无颜道:“一个人岂能在天底下失踪、当然她还活着,因为,她还年轻,只是现在在哪里,我想,我跟你一样是毫不知情。”他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包含着几许內愧与无可奈何。

  朱翠道:“她的武功是不是很⾼?”

  海无颜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有多⾼?”朱翠一笑:“比起你怎么样?”

  海无颜想了一下,道:“我们应该相差不多,她是用刀的,到目前为止,我确信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的刀法比她更精湛、更变化多端,也许只有一个人的刀法能够胜过她,或许与她在伯仲之间。”

  “这个人是谁?”

  “宮一刀。”

  朱翠轻轻哦了一声,才想起来道:“你说的是不是不乐岛上三位岛主之一的那个宮一刀?”

  海无颜点了点头:“宮一刀的断臂刀法,杀气盎然,他由于心怀断臂之恨,刀法既狠又毒,而潘幼迪的刀法却是以气而行,她心怀仁慈,刀法上处处为对方留下活路,如果有一天她与宮一刀这个老头儿动手过招,可就难免要吃亏了!”

  “他们以前可见过面?”

  海无颜‮头摇‬道:“我想是没有,不过宮一刀早已对江湖夸下狂言,说是有一天他的刀要砍下天上的那只飞燕,并且一再使幼迪出战,显然也是因为他自负极⾼,大概认为普天之下,也只有幼迪的刀法,差堪是他的敌手了!”他一连称呼了两次“幼迪”而不冠其姓,⾜见他们非泛泛,而发人深省了。

  朱翠焉能会听不出来,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微微含笑道:“这一点我也听说了,传说她的刀能封八面之威,要是真的,那的确是极为少见了,过去我曾见过一个人的刀能封四面,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海无颜一笑道:“传说永远是夸大的,我想能封八面的刀功,这个天底下还不见得能找出一人,依我看她和宮一刀的刀功,大概都有封六面的功力…也许多年不见,他们的刀功俱都有了长进,但是,能封八面,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从与他结识以来,朱翠还很少见他情绪这么开朗过,可见潘幼迪在他印象里占据着一个如何重要的地位了。

  “海兄…”朱翠喃喃地道:“这位潘姑娘,她长得很美么?”

  海无颜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好像我以前曾经回答过你这个问题。”

  “那么你再说一遍又何妨!”

  海无颜点点头道:“不错,她长得很美!”

  “那么,你以为我呢?”说这句话时,朱翠面现笑靥,虽然带着一些羞态,但态度却是认真的,一双秀澈明媚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海无颜,期待着他由衷的答复。

  海无颜那双俊朗的眸子情不自噤地移在了她的脸上。

  朱翠脸⾊微微一红,微羞地道:“你怎么不说话?”

  海无颜喃喃地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刚才不算数!”朱翠噘了一下樱:“我要你现在再说一遍,可以么?”

  海无颜微微一笑,点点头,说道:“如果这句话使你快乐,我当然愿意再说一遍。”于是他又重复道:“你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这么露骨单刀直⼊的赞赏,出自对方一丝不苟的神态,愈见有力,因而朱翠的脸再次绯红了。

  “谢谢你!”朱翠面现浅笑地睬视着他:“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实在地告诉我!”

  海无颜道:“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是我却无能回答。”

  “为什么?”

  “因为…”海无颜喃喃道:“就容貌上来说,你们确算得上一时瑜亮,难以比较,但是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美丑,如果单单以容貌而论,那是很浅薄的表面认识…”

  朱翠点点头道:“我很同意你的看法,那么你的意思是…”

  海无颜道:“我认识幼迪已经很久了,对翠姑娘你却不能妄下评语。”

  朱翠微微一笑道:“你回答得煞费苦心,也许你说的是真的,看来这位潘‮姐小‬在你心目中已立于不倒的地位,能够得到你如此由衷的赞赏,她必然是一个很出⾊的姑娘,我真希望有机会见到她,和她个朋友,你看这可能么?”

  海无颜一笑道:“天下美事莫过于此,如果你有这个心意,当然有此可能,只是这位姑娘的行径,倒与我有几分相似,怕是找她不易。”

  朱翠道:“只要她在这个天底下,我想总有一天会与她见面的。”

  海无颜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原想要说什么,无如⾝上的旧伤又发作,可能他已经忍耐了很久,直到这一霎才现出难以支持的神态,鼻子里轻轻地发出一声呻昑,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朱翠一惊道:“你怎么了?”

  海无颜苦笑着睁开了眼睛,微微摇了一下头,随即又闭上,这一瞬,他脸上现出了一片‮晕红‬。对于这种每⽇必临的痛苦,他好像早已习惯了,然而在一个旁观者的眼睛看来,却是惊人的。眼看着这一刹那,他⾝子起了一阵轻轻的颤抖,脸上沁出一层汗珠,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座下的树⼲,出息声变得急促了。

  朱翠一惊道:“啊!”因为有了前次在船上的经验,使她立刻想到对方很可能又是旧疾复发了,本能地离座向前,慌不迭伸出双手去扶着对方的⾝子。

  海无颜蓦地睁开了眼睛,朱翠才警觉到对方那双眼睛红得可怕,随着对方⾝子一震,朱翠⾜下打了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

  海无颜抖颤的⾝子霍地站起来,⾚红的双眼直直地盯向朱翠道:“不要…管我…”说了这一句,他随即全⾝瘫痪着又坐了下来,就见他那张脸青一阵红一阵,一连变了好几次颜⾊,⾜⾜有半盏茶的时间,才缓缓又睁开了眼睛。汗⽔已透了他的⾐裳,像是大病新愈,他却又一次战胜了⾜以使他致命的宿疾。

  朱翠几乎看得呆住了。由于她对面前人的关心过甚,目睹着他的痛苦,还比⾝受更甚,不知觉间滴下了同情的热泪,两汪泪⽔兀自挂在腮边。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朱翠菗搐道:“你怎么了?”

  海无颜脸上显示着一种坚毅的神态,说道:“你看见了,它并不能夺去我这条命,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才说了这一句,朱翠已忍不住扑向他⾝前,埋首在他肩上失声哭泣起来。那是一种纯洁的至情流露,即使海无颜“郞心如铁”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你太…可怜了,为什么你要忍受这么多的罪?…为什…么…”朱翠低低地泣诉着,埋首在他宽阔的肩上。

  海无颜冷冷地道:“你也许不会相信,像刚才那种情形,在过去的五年,每⽇都曾发作数次,当中曾经有好几次都几乎夺走了我的命,但是现在我已能有效地控制它,非但可使它不再继续恶化,反倒有转好的现象。”

  朱翠缓缓离开了他的肩头,痴痴地看着他:“可是刚才我看着你的样子,真是骇人极了!”

  海无颜喟然叹息道:“已经好多了,所以说我的尚能生存,真可称得上奇迹,不乐岛上的三个老怪物作梦也不会想到,我仍然还活在世上,他们曾一再夸言天下,说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他们所谓的‘一心二点三梅花’手法之下逃得活命,哼,我偏偏就是一个例外!”

  朱翠点点头道:“我曾经看见过你⾝上那一处梅花掌印的标记…真骇人!”

  海无颜轻轻‮开解‬⾐钮,袒开上,转过来道:“你再看看它是否已快消失?”

  朱翠好奇地注视了一眼,只见前此在他后背所见的那一个明显的心形印记,现在看来却只是一个淡淡红⾊的圆圈,如非注意地去看,已很难辨认它的形态。她不觉惊讶地道:“咦,真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海无颜重新穿好⾐服,表情沉重地道:“这几年以来我⽇夕用本⾝的纯罡气,再加上几种內功心法,试图把中在⾝上的‘至’气质驱除体外,这是一种极难达到的愿望,在我数年努力坚毅的试行之下,终于有了长进,你也许还不知道,最初当我为⽩鹤⾼立击中时,这个梅花印记⾊作⾎红,⾜⾜有碗口那么大小,你看见的时候,已经收缩得很小了。”

  朱翠⾼兴地道:“是不是有一夭这个印记消失了,你的伤也就好了?”

  海无颜脸上带出了一丝凄凉,微微地苦笑道:“这是我最大的希望,我想正是如此!然而…”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话到中途,他又忍住了。微微顿了一下,他转向朱翠道:“我们暂且不谈这个问题,我想要知道的是你预备怎么来对付眼前的吴明?”

  朱翠想了想才道:“我原本要留下他来作为换我家人的人质,刚才听你一说,我又改变了主意,觉得还是放了他好,可是,这个人实在很讨厌,我是不打算再见他了,一切请你代我处理吧。”

  海无颜点点头道:“你这么决定,不失明智,等到他⾝上伤势好转之后,我就代你放他走吧。”一面说,他慢慢地站起来,接道:“我走了!”

  前进了几步,他又停住了⾝子,缓缓回过头来,朱翠仍然坐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他,见他转过⾝子,不觉站起来。

  海无颜迟疑了一下才道:“你的仁慈留给我不可忘怀的印象,也给我极大的鼓舞,我不会说什么感的话,但是我会记住你…永远记住你的!”说了这几句,他转⾝去了。

  当时,朱翠只是痴痴地看着海无颜的背影,痴痴地看着。她像是有一种落寞的感觉,忽然俯⾝在树⼲上哭了。

  是夜,朱翠在客栈翻覆难眠。耳听着远处的梆子声,声声迫近,每三下间以小锣一点,三更一点,好恼人的长夜。

  秋风轻袭着树梢,摇曳出一片刷刷声,就着门前不远的那杆⾼挑纸灯笼所倒映出来的影,斜斜地倒倚在银红纸窗上,从而显示的那片影,变幻着诸多离奇。

  朱翠既睡不着,⼲脆撩被下,穿好⾐服,开门步向亭阶,由于她所居住的这房子,特别讲究,独占一个跨院,里面布置花叶扶疏,地方虽不大,倒也雅静。独自个站在亭阶前,耳中却隐约听见传自前堂的阵阵丝竹与喝彩声。在平常,这种嚣叫闹的群聚之处,正是她深痛恶绝所极力避免之处,而今夜却予她一种深深的惑感,仿佛那闹嚣的场合,正⾜以弥补她此刻落莫的心情,耳朵里循着那阵笑声,脚下情不自噤地向外踱出。

  前院一片***通明。

  前文曾介绍过这“老福林”客栈,乃是本地有数的几家大栈之一,汉府地当⽔陆码头之要冲,南北客商自是云集,此类商旅多营丝绸布帛,或桐油⿇茶,往返频繁,每多暴利,是以凡其居住之处,从其起居饮食,⽇用百货,无不取其昂贵精致者,比较讲究的几家大客栈,更设有赌馆茶楼,供客消遣逗留。

  那片丝竹嚣声,便发自前院的一处“六角茶楼”所谓“六角”者“六脚”也。一⾊的红漆木柱,分峙在六堵耝可合抱的石柱上,那石柱深深打⼊⽔底,牵以回廊,垂以湘帘,便为有趣矣。

  朱翠虽下榻于此,为避人耳目,又喜静,故此出进皆走后院边门,有几次进出前门,亦是直来直往,倒不曾想到前侧院里竟然会隐蔵着如此一个世界,却是出人意料。时间虽已接近‮夜午‬,这“六角茶楼”的生意却是出乎意外的好。通过⽔面那条曲折的长廊,茶楼里人影婆娑,⾐衫缥缈,丝竹正酣,正是“唱出一片清平世界”

  两个青⾐茶房,分立廊前左右,对进出茶楼的贵客一打躬问好,纳引甚为殷勤。

  朱翠原打算在池边观望一阵,无如她的出现,立时引起了店家的注意,能够独揽一院居住的客人,自非寻常,何况她的雍容华贵与美丽姿容,更不知暗中慕煞多少浪儿,她的⾝世更是令人费解深思。客栈主人“刘大个子”就对她最是费解猜疑,也是最巴结她的一个人。

  在朱翠方一出现池边的同时,刘老板已惊为天人,受宠若惊地由茶楼当门处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含笑对坐在柜上他的小妾“文文”招呼道:“小心地侍候着,我们有贵客来了。”一面说时,三脚并两步地向外奔出。

  “嘻!今天是什么风,大‮姐小‬您居然也光顾小号茶楼了?”刘老板的都快弯到地上了:“请!里面雅座侍候。”

  朱翠向着茶楼瞟了一眼,微微颔首道:“有卖唱的么?”

  “有,”刘大个子嘻着一张大嘴:“大‮姐小‬你真有福气,汉府最红的一块招牌‘连宝云’正好来了这里,她的清平快唱,嘿!那真是没有话说,另外‘老刀螂’师徒两个的对口相声也很有个意思,大‮姐小‬您里面请!”一面向着隔廊大声呛喝道:“给大‮姐小‬看个雅座,请吧!”

  朱翠听他报的那一套,竟是一点儿也不悉,不噤暗中有些惭愧,自己虽是出⾝王族,自幼习武,竟连江湖面貌一些儿也不清楚,对方嘴里的那个“连宝云”、什么“老刀螂”自己竟是没听说过。心里盘算着,已是情不自噤地随着刘大个子的亲⾝前导,一径地来到了茶楼。

  两个⾝着彩⾐的姑娘,正在园子里表演杂耍,一个站在东角,一个站在西角,东角的姑娘一叠薄薄的瓷盘,一张一张地抛过去,西角姑娘却用两细细的竹竿儿一一接住,⾝段儿固是婀娜多姿,手法更是美妙,一时引发起大声的喝彩与如雷掌声。

  朱翠被引进到最雅致的一处“包厢”所在。

  所谓“包厢”乃是右前侧,面台侧⽔,三面垂帘的雅座,其间不过设有四五个座位,每个座位前置有一个黑漆矮几,上面置有四时鲜果,较之一般寻常座位显然大是不同。

  朱翠被引进来时,包厢里还空无一人,她被安置在濒⽔的雕窗之边坐下来,茶房立刻上前请示要喝些什么茶。

  要了一碗“龙井”朱翠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前台的表演,然而她的目光却意外地被另一个人所昅引住了,似是另外的一个包厢,一个素面垂有薄薄面纱的女人,⽩净的脸、手,一⾝黑⾊⾐裙,⾜下是一双半长的鹿⽪快靴。这个姑娘肢款款,⾝材瘦长,尤其是拿着细细湘妃竹节马鞭子的一只纤纤⽟手,看上去最是引人。

  朱翠之所以猜测她是个姑娘家,那是因为由她的发式判断出来的,如果结过婚的女人,必将是“开脸分头”对方却显然不是。

  能够一眼就昅引住朱翠眼睛的人,当然绝非一般。而使朱翠心存好奇的,却是对方那个女人脸上的一袭面纱。

  戴“面纱”的女人通常代表两种⾝分,一是名门闺秀,二是江湖女子,前者以深闺⽟容不甘落⼊凡俗眼目,后者却因风尘奔驰,用以掩遮烈⽇风沙,自然除了这两种⾝分之外,还有其他的理由,像是居住西北塞外的女人,出⾝回族的姑娘,都有遮戴面纱的习惯。

  眼前这个修长少女的⾝分,确是有些令人费解了。

  两个玩杂耍的姑娘下去以后,有一段短暂的冷场,朱翠因而情不自噤地把眼睛又移向对面包厢,一回头,刘老板还谄媚般地站在面前。

  “嘿嘿…大‮姐小‬,您有什么吩咐没有?”

  朱翠摇了‮头摇‬,忽然想起来似地,向着对面包厢扬了下眉⽑道:“那位姑娘是…”

  刘老板缩了一下脖子,嘻嘻一笑道:“大‮姐小‬问得好,不瞒您说,我也正在纳闷儿,这位姑娘比大‮姐小‬您还玄…”

  愣了一下,大概发现这句话里面有语病,连忙顿住,红着脸呵呵笑了几声,刘大个子着他两只手:“这位姑娘来我们这个茶楼总有十来回了,每次都是一个人,只有在看玩艺儿的时候,她才撩开一半,呶,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大‮姐小‬您别不信,她来咱们这里十几回了,加起来总共没说过五句话。”

  “哦?是么?”这么一听,朱翠的眼睛可就情不自噤地又向对面包厢移了过去。

  凑巧对方那个姑娘也往这边看,两个人四只眼睛可就对在了一块儿。怪不好意思的,朱翠连忙把眼睛瞟向一边,那位姑娘的眼睛也溜开了。

  这一眼虽是匆匆一瞥,却留给朱翠很深刻的印象。对方有一双黑不溜丢的眼睛,下额略瘦,却难掩其清秀,边下不大不小的一粒黑痣,尤其给人以俏丽的感觉,然而事实上对方显然不是属于活泼那一形态的,一眼看上去给人以沉默端庄的印象。

  刘大个子似乎被朱翠引起了好奇,他原本对朱翠的好奇尤过于那个黑纱少女,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转移了对象。

  “您信不信,第一次我问这位姑娘姓什么?她看了我上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后来呢?”

  “第二次我见着她,请问她是住在本地呢还是外地呢?嘿!这次更妙,她连看我也没看一眼。”

  朱翠“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的话也许是太多了一点。”

  “是…这个…”刘大个子一面摸着脖子傻笑:“大‮姐小‬责备得也是,不过⼲我们这一行买卖的人,不就仗着眼睛亮嘴巴说吗!”

  朱翠呷了一口茶,轻轻唾出未沉的茶叶渣子,眉⽑微微皱了一下。

  刘大个子立时弯下来道:“这些个小子,我关照说给大‮姐小‬上最好的西湖‘冒头尖’,他们还是给弄错了,我这就给您换去。”说着就要伸手,朱翠按住茶碗道:“不用了。”

  她只是关心着对面那个妙女郞,似乎连正在表演的台上节目也不屑一顾。

  刘大个子察言观⾊的笑道:“如果大‮姐小‬想见她,我这就去请她过来,也许她看在大‮姐小‬你的面子上就过来了。”

  朱翠摇‮头摇‬道:“不用,不用,我只是对她有点好奇罢了。”

  刘老板道:“谁又不是呢,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的可是谁也不知道,有人说她是从回子那边过来的,要不怎么会一天到晚脸上拂着纱呢。”

  朱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心里却否定了对方这种看法:“她是骑马来的?”

  “是,”刘大个子道:“可是好马,顶儿尖儿的一匹伊犁⻩马,上一次我这店里住着一位贵客,在马房里一眼看上了,出到两百两银子,要我去给说说去,我硬着头⽪去,才说了两句,这姑娘⼲脆扭头就走,也不说卖也不说不卖,嘿!这真是…从那次以后,我算是再也不敢去碰她的钉子了。”

  朱翠从这位刘老板的嘴里,总算对对方姑娘了解了一个轮廓,其实正如她所说,纯粹不过是好奇罢了。

  台上换上了连宝云的清平快唱,朱翠就暂把注意力集中台上,不再跟他答腔。

  刘大个子本想套一番近,好把朱翠的来历⾝世摸一下,可是却也发觉到这姑娘似乎也不是好相与,自己站了一会儿觉得不是个滋味,也只好哈着告别退出。

  朱翠倒是静静地听了这个连宝云唱了两段,意外地觉得很是有趣。

  原来这个连宝云,亦不过是个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多的大姑娘,梳着两大辫子,鸭蛋脸,柳叶眉,一⾝粉绸子绣花⾐裙,出落得十分标致。她所唱的“清平快调”无非是历代盛世一些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通过她那清脆的嗓音,加上伴奏的古瑟二弦,确是很动听。一曲方终,博得了如雷掌声,很多人嚷着再来一个,台上伴奏的两个老人,连连向四面打躬作揖,很多人往上面扔钱。

  二老之一,随即拱手向着众多的茶客道:“谢谢各位贵客的捧场,不瞒各位贵客说,我们姑娘前次在兰州得了一场重病,嗓子也倒了,眼看着不行了,幸亏遇见了一位好心的女菩萨帮忙,不但治好了小女的病,还医好了她的嗓子。从那天以后,我这个姑娘才能又到处卖唱,有了今天这个场面,这一切都是那位女菩萨所赐。从那天以后,我们姑娘就自编了一首歌词,为了答谢这位好心的女菩萨,这首歌,我们姑娘是百唱不厌,还请各位大爷大少爷‮姐小‬赏音吧!”一面说时,这个老头儿目噙热泪地忽然趴在地上,通通通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満园起了一阵子动,俱都谈说起这件事来。

  朱翠在老人诉说时,心里已不噤微微一动,这时见他跪下叩头时,下意识里更似略有所觉,顺着其叩头方向一看,正好发觉到那个面拂黑纱的少女,心里顿时雪然,再通过那位姑娘微微颔首表示喜悦的脸,她更明⽩了一切,敢情这个姑娘,就是老人嘴里的女菩萨。她必然事先嘱咐过老人全家,不得怈露她的⾝分,而老人⽗女感恩心切,却偏偏又有此一番表⽩作为,这就使好心善良的这位侠骨热肠的姑娘处于尴尬境地了。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推理,虽然未经证实,但朱翠却相信是绝对正确的。

  接着这位连宝云姑娘,随即唱出了她感人的歌词,确是情词并茂,赚人热泪。

  朱翠耳听心想,竟然情不自噤地陪着落下了两行同情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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