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丁裳以快手法,点倒了这胖子之后,遂对照夕匆匆看了一眼,道:“快跟我来!”
照夕笑了笑道:“你的本事不小啊!”丁裳皱着两弯秀眉,一面跺着小蛮靴道:“哎呀!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说笑话,我都快急死了!”
照夕不由笑道:“你不要急,他们不出来算了,如若这时候出来,我还要给她们好看呢!”
丁裳见他那种慢条斯理,毫不惊恐的样子,真是又气又笑,当时笑颦道:“得啦!你要是能,也不会被人家关在地洞里了!”
照夕不由脸一红,还想分辩几句,见丁裳已顺着石级,一层层上去了,不由忙追上道:“你上哪去呀?”
丁裳回过⾝子微微一笑道:“咦?不去救申屠雷?”
照夕点了点头,道:“你怎么会认识路呢?”
丁裳不由脸⾊微红道:“我给他送过好几次饭,怎会不知道呢?”
照夕不由笑道:“那我们可就快去吧,要不然时间可来不及了!”
丁裳这时已躯娇 动扭,嗖地蹿上了一座屋檐,回首道:“随我来。”
稀冷的月光之下,但见两条黑影,兔起鹘落,疾如电光石火般,一霎时已驰也数十丈以外。
照夕这时约摸才看清,这附近好大的一片庄落,几乎把整个一个山坡全占満了,怪石古树,更是到处都是。屋角都是隐在林深之处,有⾼可参天的辽望刁斗,一看即知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山寨子。
他心中暗暗惊叹着,方自疾驰之际,却见前行的丁裳细猛地向后一折,竟以“金鲤倒穿波”的姿态,倏地一个疾穿,落在了照夕⾝边,低叱了声:“有人!快伏下⾝子!”
遂听见“叮咚”的一声,一件暗器,批在山石之上,击出了一点火花,跟着一条人影,殒落也似的往下一落,冷笑道:“何方小贼?胆敢扰⽩云山庄?”
这时丁裳已把⾝子伏下,见照夕依然站着,不由得轻轻拉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了?”
照夕心中已把这庄中之人,都恨透了,此时一晃⾝子,已闪一到了这人⾝前,低叱道:“我看你才是小贼。”
他口中说着,猛然往下一沉胳膊,那贼子绰号青狼,姓姜名维,一⾝功夫也还不错,专门负责这山寨中巡更的任务的。不想误闯着管照夕,只以为是奇功一件,却没想到对方是这么扎手的人物。
此时见照夕一沉臂,就知道有厉害招势,不由向后猛一仰⾝子“卧看天星”果然把照夕的“进步随⾝”这一招让了过去。
这时丁裳见照夕竟和对方打了起来,心中又急又气,只怕那贼子出声喊动,惊醒了别人。自己和照夕虽可逃走,要想救人可是不行了。
所以此时不由急道:“管大哥,快把他给整制了吧!”
青面狼姜维,忽见一边又冒出了一个少年,和对方彼此呼应,不由心中一慌,顿时只觉后颈⾐领处一阵痛⿇,⾝子已为当空举了起来。
照夕用“云龙探爪”的快式子,只一把已把他抓托了起来,姜维负痛方想大叫,却觉得尾闾骨“鸠⽳”上一⿇,顿时就昏了过去。
照夕轻轻向前一丢,已把这贼子摔到了一边。动手不过一照面的功夫,就把他料理了。
一旁的丁裳不由十分赞赏道:“你真有一手呀!”
照夕微微一笑道:“对付这种小贼,再要不行,我的功夫可算是⽩练了!”
丁裳此时辫别了一下地势,遂用手往一边一处石岗上一指道:“你那位朋友,就关在那边,那儿有一盏小红灯,你可看见了?”
照夕照其手指处一看,果然有一盏红红的小灯笼,在夜风里晃来晃去,不由低声道:“可有人看守着?”
丁裳点了点头,遂小声道:“红灯处就是一个暗卡,有两个人,我们一人一个,把他们料理了!”
照夕自然道好,丁裳却把伪装为男人的一条大辫子,盘在了颈子上,单手后背,只听见“咝”的一声,已亮出了一口剑来,遂笑道:“你不用宝剑么?”
照夕手才摸剑把,忽然想起此剑光华太甚,难免令丁裳起疑,不由又放下了手,笑道:“对付他们,还用什么剑?”
丁裳这时却没有想到,他既是才由牢中出来,⾝上怎么带着宝剑呢?
当时笑了笑道:“当然罗!你本事大嘛?”
说着⾝形一拱一伸,已如同一只箭似的,了出去。照夕紧跟而上,果见一座石质矮屋,隐在山边上,如不留意细看,真还看它不出。
二人鹿伏鹤行,已掩到了那小屋附近。这时才看清,那石屋內隐隐有一线灯光,石屋的一扇木头窗子,也⾼⾼支起。
照夕对丁裳打了一个手势,意似前进,他自己首先向前一纵,跟着一矮⾝,已伏在了窗下,真是轻如落叶,没有带出一点声音来。
丁裳这时也跟上来,二人在窗下谈了一句,照夕慢慢伸出头来,向室中一看,却见这石屋內,果然有两个人。一人约四旬左右的年岁,睡得正香,⾚着上⾝,张着嘴,却没有太大的鼾声;另一人却是穿好了⾐服,桌上放着一口折铁钢刀,正自支着头在桌上打盹儿。一盏油灯闪闪灭,照着这间石屋子里,一会儿明一会儿黑,二人换了一下目光,丁裳遂用手指了指上的那人,叫照夕对付,想是忌讳他没有穿⾐服,又用手指了指坐着的那人,意思是留给自己整制。
照夕微微一笑,只见他⾝形一长,已如同一只狸猫也似的,窜进窗內,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前,骈二指在那人“睡⽳”上轻轻一点。
那人似发出了一声叹息似的,又翻了个⾝子,却又继续睡下去了,不过这睡眠可延长他两昼夜之久就是了。
照夕轻易地料理了这汉子,再看丁裳也已点了那人的后背“志堂⽳”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她蹲着⾝子还不停地在那人⾝上摸索着。
照夕忙掩了过来,却见丁裳自那人⾝上掏出了一串钥匙,面带喜⾊道:“好了,钥匙找到了,大哥快随我来。”
照夕问道:“你知道地方么?”
丁裳⾝子已如同一只怪鸟也似的窜了出去,并还小声地嗔道:“哎呀!你真是啰嗦。”
照夕才想起这问题已问了她好几遍了,不由笑着摇了头摇,忙跟了上去。却见丁裳兔起鹘落已翻扑过了一座泥岗,突然回过⾝来,用手指在嘴上按了按,轻轻道:“到了,声音轻一点!”
照夕因急于想见申屠雷,不由小声问道:“他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救他!”丁裳一双大眸子转了转,笑道:“你呀!连你自己也是黑牌,见不得人的,还是看我的吧!”
说着正要转⾝,却又回过头来,呑呑吐吐道:“你那朋友还当我是男的呢,大哥你可不要说破,好不好?”
说着一双妙目,注定着照夕,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暗忖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忽又转念拜弟人甚好強,他要知道是个女孩子救他,定很愧羞,好在此举只当是开个玩笑,即使以后申屠雷得知,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事。
想着不由含笑点了点头,丁裳这才笑着转过⾝,微微伏下了⾝子,向前走了十几步,在一块石头上站住,回头对照夕一笑道:“这就是了。”
说着轻轻用手在那石板铁环上扣了几下,发出铮琮之声,果然下面传出申屠雷的声音道:“是谁?”
丁裳双手用劲,把那块石板拉起现出盘大的一个窗口,一面低声道:“申屠兄不必惊慌,小弟来了!”
照夕心想她倒装得像的,就听申屠雷极为奋兴地哦了一声道:“是丁兄么?小弟等了你半天呢!”
丁裳回头看了照夕一眼,似乎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遂又转过头道:“小弟已把管大哥救出来了,你不要急,我马上就来救你。”
申屠雷似大为惊喜,忙道:“管大哥也来了么?”
照夕忙把头露向洞口,一面叹道:“二弟!一切出来再谈吧!”
申屠雷这时已看清了,果然是管照夕,不由大喜过望,忙由石上跳了起来,一面道:“只是,这门没有办法开呀!”
谁知才说完这几句话,只听见一阵轰轰的大石起落之声,洞中竟吊起了一门,现出了丁裳修长的影子。申屠雷不由大喜,忙挟起了青砚,一晃⾝纵了出去,照夕才知丁裳乘着他二人讲话的工夫,竟自把门开了,也不由惊奇十分。当时忙站起⾝来,四下看了一会儿,却不知丁裳由何处潜⾝下去的,正在左顾右盼,丁裳、申屠雷、青砚三人已相继走了出来。
申屠雷和照夕情谊深厚,见面不由紧紧互握着手,互相含笑问候,丁裳却在一边皱着眉催道:“好了,这不是你们兄弟论情谊的地方,快走吧!”
一言惊醒了申屠雷,他忙松了照夕的手,突然转过⾝来,朝着丁裳深深一拜道:“小弟多蒙丁兄数⽇来赠食之恩,此番又蒙救命,二恩加⾝,如同再造,请受小弟一拜!”
丁裳不由摇手不已,忙伸出手想去搀他,不想申屠雷数⽇来,已把这位丁兄感铭五內,又见对方亦是翩翩少年,岁数似比自己还更小,却有如此能耐,心中已存下深之意。此时见他伸出手来,误以为要同自己亲热寒暄,忙也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丁裳那只⽟手,方觉⼊手细柔,仿佛女子一般,丁裳已吓得惊叫了一声,挣开了他的手。一面后退了好几步,一张脸,已红透了,好在是夜晚,谁也看不出罢了。
这动作使申屠雷怔了一下,只当是自己太冒失了,不由苦笑着看了照夕一眼,遂吃吃道:“小弟太冒失了!”
这时丁裳才转过念来,自己此刻要女扮男装,又怎么怪人家轻薄。虽然心中不大得劲,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含笑上前道:“申屠兄休要见疑,实因小弟这只右掌,伤了一指骨节,惟恐负痛…倒没有别意。”
说着一双杏目,向照夕瞟来,转了一转。照夕方看着好笑,心说这可是你自己找的⿇烦,看你如何待,这时见丁裳居然急中生巧,竟以手指负伤应付了过去,不由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忙忍住,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位丁兄适才救我,被大石头庒了手指一下,正巧滚下了一块石头,庇股也被砸了一下,恐怕也是不轻。”
丁裳知道他是有意开自己的心,偏又不好解释,只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急得嘟着小嘴,中居雷不噤也逗得笑了,一面道:“难怪呢!”
这时一旁的小书僮,也向二人跪拜一番,向丁裳谢了救命之恩。丁裳生恐多谈露了马脚,再方面⾝在虎⽳,也不容如此大胆,当时忙向照夕道:“大哥!我们快走吧,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地方。”
申愿雷也惊道:“丁兄弟说得不错,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照夕心中虽想找着金福老,给他一个厉害,出一口恶气再走。经不住二人一催,心中却又想到,自己幸脫虎口,虽然十⽇来又有奇遇,却也不知那九天旗金福老的⾝手如何,万一要是不能胜他,岂不是自寻死路。何况自己新得“霜潭”剑,如落他手中,更是不值。
想着只有长叹了一声道:“暂时便宜这帮东西了,我们走吧!”
丁裳最怕生事,这时忙转过⾝子道:“这条路我,三位随我来。”
说着⾝形拔起,宛如一只凌霄大雁,起落之间,已纵出了八丈之外。
照夕对于她⾝手,早已知,申屠雷却是初次见到,见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轻功,不噤十分佩服。只是对于这位小兄弟尚为陌生,打算着回去之后,好好问他一问,和他结为金兰之好。
他这么心中转思着,一把已把青砚挟在了腋下,同时照夕轻登巧纵,紧随着前行的丁裳,不一刻已绕出了这片山庄。
由于丁裳对这一路地势十分悉,所以没有遇到什么暗卡,四人顺利扑奔到了山下,这时东方却已微微露出了些曙光,天也就快亮了。
四人经过半夜地奔驰,尽管有一⾝功夫,却也难免有些疲倦了。尤其是申屠雷还抱着一人,丁裳前行到了一片树林,才回过头一笑道:“好了,到了这里就不用怕了,我们歇一歇吧!”
申屠雷放下了青砚,那小书僮被挟了一路,早已酸背痛,一下地,就躺下了。申屠雷不由笑叱道:“当着丁兄弟,也不嫌难看,还不站好。”
青砚忙要爬起,丁裳却笑着伸手道:“没关系,你就睡一会儿吧!”
青砚又躺下了,申屠雷却对着丁裳一笑,露出编口的一口牙齿,遂道:“小僮无知,丁兄万勿见笑才好。”
丁裳忙道:“哪里,哪里。”心中却也觉出,这申屠雷似很想和自己接近,偏偏自己女扮男装,似此行径,早晚要被他看出,想着不由转目一边,却连正眼也不敢去看申屠雷一眼。
偏偏申屠雷自一见丁裳,就觉出对方翩翩年少,珠⽟其中,已对他生了好感;偏又是自己大恩人,由是更生接纳之心。
此时好容易有了机会,不知如何,自己只一看他,对方总似有意无意把目光转向一边,心中不噤暗觉希罕好笑,只疑对方是一个新出道的少年,稚气未退,更带孩提时之涩羞,不由更存了好奇之心。当时目视着照夕道:“此番弟等遇难,若非是这位小兄弟赐食救生,这时怕早已饿死洞中。大哥有此挚友,为何早不见告呢?”
照夕不由展眉一笑,遂看了丁裳一眼,才道:“说起他来,也不是外人,尚是我一个同门师弟呢!他此番前来,也是凑巧,岂但你不知,连我也是毫不知情呢!”
申屠雷不由惊喜道:“这么说来,当不是外人了。”
说着略微低了一会头,意存昑哦,却又抬起头来,正⾊朝照夕道:“丁兄对我大恩,没齿不忘,我既与大哥有金兰之好,丁兄如不弃,我三人不如再订兰谱,何妨加增丁兄一人,大哥及丁兄之意如何?”
说着目光向丁裳,満脸真诚之⾊,这一来照夕和丁裳都不由吃了一惊。尤其是丁裳已惊得脸上变了颜⾊,方道:“这个…”
却见申屠雷一双俊目注定着自己,并似微微有些不悦之⾊,当时急得头上已冒出了汗来,知道自己一时好玩,可惹出了大⿇烦来了。
无奈对方话已说出,如表示不可,势必令对方难以下台,一时之间,只好把心一横,心说将错就错,就与他结拜一下又有何妨,⽇后自己不在时,请管照夕再告诉他实话也就是了。
想着反倒装成笑脸道:“小弟末学后进,如何能与兄台金兰论,如兄台一意如此,小弟遵命就是!”申屠雷大喜过望,当时就问她生辰年⽇,照夕见丁裳玩笑开得太大了,有心说破,却又碍着丁裳情面,怕她害羞,此时闻言不觉大笑了两声,道:“我这小兄弟样样都好,只是遇事太害羞,你却不要太他呢!”
说着目光向丁裳看了一眼,这句话原意,本是想令她自己说穿了算了。
却不想了裳一听照夕说她害羞,反倒生了娇,仍不露出真相。当时报了年月,却只有十七岁,自然是她最小,三人又望空一拜,算是定了金兰。
丁裳又编了谎话,告诉申屠雷说自己名叫丁尚,和本名丁裳同音。
照夕只是在一旁暗笑不语,忽然他心中一动,暗忖道:“看他二人,一个英俊少年,一个红颜⽟女,如能结为两好,倒是一桩佳事…”
可是心中却又有些对丁裳依依之念,转念又道:自己本已有素心之人,此番回京,就要见面,于情于理,绝无舍江雪勤而就丁裳的道理。虽然她对自己恩重情深,却也不能喜新厌旧,不如成全他二人,自己也正可落得心安,岂不一举两得。
想着不由反倒认为丁裳这一女扮男装,倒是正好令二人亲近了。
这么一想,不由心中暗喜,更是有了主张。此时丁裳已又催行,照夕忽然想起一事道:“糟了!”
申屠雷问故,照夕剑眉微皱道:“我们只顾得逃走匆忙,却把马和东西,都忘了!”
申屠雷也不由啊呀地叫了一声,急道:“我还有不少书和东西呢!这可怎么办?”
二人正在又急又恨的当儿,却见丁裳笑眯眯地道:“你们不要心,这点小事,两天以前,我已为你们办好了。”
二人不由又惊又喜问故,丁裳才含笑道:“我自管大哥失踪之后,到处找问,总算为我打探出你三人误投金福老贼巢。是我夜晚潜⾝找到贼⽳,虽没找到你三人,却在马槽內发现了大哥的马,另有二马一骡,知是申屠兄及贵仆所骑,我就来了个声东击西,把这几匹口牲一并救出来,一口气带返市街旅店之中。申屠兄的东西,却是没见,倒怪我一时疏忽,莫非其中尚有什么贵重东西么?”
申屠雷微微皱了皱眉道:“三弟既已把坐骑救出,已是万幸,至于东西,倒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全是些书稿之类,倒是有一方家传古砚,丢了有些可惜罢了!”
说着却又怕丁裳引为自责,忙又笑道:“好在也不怕老贼能逃上天,⽇后有机会,我再来追讨就是了。”
照夕也连连称是,申屠雷却朝照夕看了一眼,奇道:“咦!你的剑怎么还在⾝上?莫非没有被老贼师徒收去么?”
照夕不由脸⾊一红,方想明言,却记起老人所嘱,不可对任何人怈露之言,当时心中好不为难。只好勉強一笑,道:“这或是老贼一时太疏忽了。”
申屠雷心中虽奇怪,无奈这种小事问过了也就算了。当时愤愤道:“我那口剑,虽非是⼲莫利器,却也是百炼精钢所铸,却便宜了老贼了,⽇后见面,定要他加倍还我个公道!”
三人谈了一阵,见天已大亮了,不便在此林中久待,相继起⾝,好在离镇上不远,不一刻也就到了。
丁裳引三人到了自己投⾝的那个客栈,三人定了房间,洗漱一毕,好好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天已过午,照夕方唤起申屠雷主仆二人,想找丁裳共出用饭,谁知走到丁裳室前,却见室门紧闭,才叩了几下门,却见一个伙计过来哈笑道:“客官是找丁爷么?”
二人点头称是,那伙计⼲笑了两声道:“这位小爷走了半天了,说是有急事不等您二位了,叫小的转告二位大爷一声。”
二人闻言,都不由相继一怔,相互看了一眼,那伙计一只手伸在大褂里摸了半天,才掏出了一封发皱的信,道:“那位小爷走时,留下了这封信,请二位大爷过目!”
照夕接过信来匆匆拆开,见一只素笺上草草书写着几行字体,为:
“二位大哥:小弟因有事,急于至京一行,二兄虽亦同途,却因⽇来疲累过甚,宜稍歇一二⽇再行为是,故此不便惊扰,先行一步,⽇后在京见面,再图把握,匆匆布此
敬颂旅祺小弟丁尚拜草”
照夕看后,只是一笑,知道她是怕同行不便;再者此女却是生具娇嗔怪,一意纵横不喜拘束。知道⽇后在京,仍能见面,也就一笑置之,申屠雷却是好不失望,叹息了一声道:“唉!这位小兄弟,也未免太见外了!”
照夕含笑道:“我看他是一向放任惯了,不喜拘束,好在到京北之后,总可见他,你也用不着遗憾。”
申屠雷也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三人,理应时常接近才是,他却一意孤行,此去京北,万一遇到什么歹人…”
照夕头摇笑道:“那你大可放心,这位丁兄弟可不似我两个这么大意,慢说他还有一⾝武功,即使是没有,他也能逢凶化吉。”
申屠雷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我到放心了。”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照夕又恐他问起丁裳的事,令自己也难以回答,忙揷口笑道:“我们去吃饭吧,下午还要上路呢!”
申屠雷才答应了一声,当时随着照夕回到房中,呼来店伙,胡叫了几个菜,和小僮青砚一并吃了个,才打点着上了路。
此番上路,各人心情全都不同了,尤其是管照夕,一别家园数年,思念双亲和心上人,真是与⽇俱增。此刻家园在望,好不奋兴,一时奋马加鞭,到了晚上,可已经看见了京北的城门楼子了。
只见远远的⾼大城门之下,站着几个兵了,悬着一排气死风灯。尽管是天已黑了,进出旅客,仍然是络绎不绝,三人略一商量,被询时的答话,遂各自下马。那门官待三人走过时,不免多看了几眼,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照夕微笑道:“我是返归故里的,他主仆二人是进京赶考的!”
那小门官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只觉二人英姿飒慡、文质彬彬、器宇不凡,也没有什么刁难,立即放行。三人进城后,行不几步,那门官已喝令关城了。
原来已经是深夜了,照夕与申屠雷并肩放骑,小僮儿青砚远远在后跟着。
照夕此刻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滋味,真恨不能揷翅飞回家去,不由连连催马而行,行到西单牌楼,只觉两旁店面,***如昼。申屠雷忽然在马上抱拳戚然道:“家叔居外已在不远,我先告辞了。”
照夕忙下马道:“今夜已晚了,你何妨先到我家去歇上一晚。”
申屠雷笑道:“你家早晚我是要去的,何必忙在一夕,何况我又有小僮随⾝,多有不便,改⽇再向伯⽗⺟请安吧!”
说着上了马,又拱了拱手,照夕此刻急于回家,好在彼此都留有地址,也不过暂时分别,见他去意已决,遂也不再相強。当时窜⾝上马,回头笑道:“如此再见了!”
随即各自扬鞭,背道而驰,一时蹄声得得,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豹子胡同的将军府,依然如昔⽇一样的雄峙着,⾼大的檀木红门,紧紧闭着,两座大石狮子,左右各一,好不威风!
红纸糊的三个大灯笼,⾼⾼悬在门檐上,上面三个大字:“将军府”夜风之下,这三个大灯笼晃来晃去,更增肃穆之感。
忽然一骑火骝神驹泼刺刺扑抵门前,一公子翻⾝下马,他仰视着久别的家园之门,心中真是忍不住的狂喜。看看那两块上马石,左右立着,依然是磨擦得光亮亮的,记得往年马僮把马备好牵出来,自己总是在这里上马。如今匆匆六年时光,自己再归故里,却已学成了一⾝绝技,他用手中的鞭子在石上菗了一下,不噤得意得哈哈笑了起来。
忽见侧门出一道灯光,一人喝问道:“何人大胆,莫非不知这是管将军府第么?”
照夕哈哈一笑道:“不才就是来拜访将军的,请你往內通禀一声吧!”
这人忙由內走出,⾝着绿营号⾐,悬倭刀,一只手提着一盏孔明灯,往照夕⾝上照了照,又叱道:“你是做什么的?”
照夕见这人面容很生,知道六年来府中已换了不少人,难怪不认识自己了,当时微微一笑道:“我是找人的,⿇烦老兄进去通知一声。”
说着遂牵马而上,这门卫不由后退了一步,大声道:“不要上前,你叫什么名字?”
照夕笑眯眯地看着他,真是气笑不得,遂道:“我姓管!”
这小兵怔了一下,见照夕笑嘻嘻的样子,所说姓氏,又和将军相同,误以为是存心来找玩笑的,不由把一双老鼠眼睛,睁得又圆又亮。右手握刀,向外一抖,呛啷的一声,已把倭刀撤出了鞘。向前跨了一步,亮了一下手中刀道:“小子!你成心找死是不是?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此胡说八道?”
照夕见他居然子套了刀来,不由哈哈一笑道:“好个不讲理的东西,你还敢杀人是不是?”
这小兵一面回头叱道:“老徐!快出来!”
一面把那盏灯往一边一放,晃了一下刀道:“我倒不想杀你,把你送到提督衙门,叫他们好好整治你。我要杀了你,还得给你抵命呢!”
照夕冷笑了一声,心中不由想道,自己数年不回,居然家里人都不认识了。
忽然又一转念,自己何苦逗他们玩,不如实告诉他们算了,想着冷哼了一声道:“你去把门房的马侍卫叫出来,看看他敢抓我不敢?”
这小兵顿时怔了一下,这时又由侧门走出一人,照夕仍不认识,那小兵回⾝轻轻说了一句道:“这小子成心是来找⿇烦的,这么晚了,他非要来见将军,又没有名片,也不说是⼲什么?”
那另一人一面挎着刀,一面上下打量着照夕,闻言冷哼了一声道:“小兄弟!你可放明⽩一点,你是哪一府的?有什么事要见将军,天这么晚了,将军已快睡了,你又不说为什么,我们怎么往里传?”
照夕又往上走了几步,头摇一笑道:“你们不认识我,我告诉你们去把马侍卫或是岳侍卫随便叫出一个来,就明⽩了。”
二门丁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內中一人点了点头道:“好吧!你等一会儿。”
说着遂进去了,那另一人还不时上下打量着照夕,手中刀也收回了鞘里,一面皱着眉道:“你到底是⼲什么的?问你怎么不说呢?”
照夕也不理他,只是微笑,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大声咳嗽吐痰的声音,跟着岳侍卫的耝嗓门道:“你们他娘的就会吃饭,一点小事也得叫我,就告诉他天黑了将军不见就得了。”
那另一小兵暗笑道:“小的都说了,他说要请岳爷出去一趟,没办法。”
遂又听岳侍卫大声道:“找我出去,还不是一样…一句话,不见客。”
说着已由侧门內,走出了两个人来,虽只是六年不见,照夕却见这岳侍卫已老多了,背也有些拱了。他一出来先咳了一声道:“是哪一位呀!我们将军这两天气,晚上不见客。”
照夕冷笑一声道:“老岳,你连我也不认识了么?你们是当真不打算叫我回来是不是?”
岳侍卫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忙往前走了几步,仔细朝照夕认了认,又把一旁的灯提起来,在照夕脸上照了照,口中啊哟了一声,把灯向一边一摔,噗嗵一声拜倒在地,喜道:“二公子!你老可回来了…将军和夫人想你都快想煞了。”
照夕忙上前一步,双手把他搀了起来,一面笑道:“总算你还认识我,我们进去吧…要不是你,我只怕连门都进不去了呢!”
说着目光向一旁二兵了转了一下,二兵早已矮了半截,照夕一一把他们搀起,一面笑道:“我一别家园六年,也莫怪你们为认识我了…算了,没有事。”
岳侍卫还要骂他们,却为照夕拉了进去,这消息就在老岳的口中,立刻传遍了全府上下。
立时全府震惊,起了一片嘲。管夫人正在躺着昅烟,思云在为她烧着烟,用小银签子在挑着,闻讯连烟也不顾得菗了,双双从內院里跑了出来。
太太是小脚,边跑边叫道:“你这丫头,倒是搀着我呀!光顾了自己跑了!”
思云红着脸又回过头来,这时候厅门开处,一个英俊的少年,已经出现在厅內了。他喜极而泣的流着泪,叫了一声:“娘…”
顿时觉得腿双一软,已跪在了太太跟前,管夫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眼前这个少年人,是那么结实黝壮,他那眉眼和鼻子,虽然依然如往昔一样的英俊,但是江湖风尘,已为它染上了一层刚劲的资质,不再是⽩皙娇嫰了。管夫人伸出那双抖颤的手,紧紧握住了少年人的双臂,只说道:“照夕…真是你…我的儿…”
也许是太奋兴的缘故,眶中的眼泪,也扑籁籁地淌了下来,⺟子二人紧紧拥抱着,就连一边的思云,也感觉到鼻子酸酸的。她只张着一双大眼睛,连续的叫着:少爷…少爷…”
照夕对这个往昔贴⾝的小丫鬟,倒是记忆很深,他分出一只手,抓着思云一条⽟腕,微笑道:“思云你可好?”
小丫头一时低下了头,脸红得像块红布也似的,她又羞又窘,只是点了点头。照夕猛然觉出,她已是亭亭⽟立的一个大女孩子了,也知道害羞了,才忙把手松开。这时早又有一人,像一只小鸟也似的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叫大嚷道:“二少爷…二少爷在哪呀?”
眼看到了照夕,她却也是羞得低下了头,照夕朝她也点了点头道:“念雪…你们都是老样子。”
念雪这才含笑走上前,一面眨着眼道:“少爷长⾼了,也黑了。”
思云捂着嘴,朝念雪小声笑道:“还带着宝剑呢!”
管夫人这时已把照夕拉到一边坐下了,一面回头对思云、念雪道:“去喊老爷去!快去!”
二人答应了一声,方要往回跑,门外已传进将军的大嗓门道:“谁回来了?”
接着门帘打起,将军的光头已出现在了厅內了,六七年不见,看起来他是老了,两鬓的头发,都变⽩了,人也瘦了,可是⼲仍然得很直,嗓音仍是和往常一样的洪亮。
他穿着⻩茧绸的马褂,双袖卷起一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一进门,目光已盯在儿子⾝上了。他显然有些动,张大了嘴,却用很小的声音道:“果然是你…照夕…你回来了!”
照夕忙上了一步,跪在这个老人⾝前,一时泪如雨下,哽咽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他生命里,尽管遭遇到许多不平凡的事,也遇到过许多不平凡的人,但他确信真正敬佩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眼前的老人…他的严慈的⽗亲。
⽗亲的音容,虽是六年的间隔,在他来说,依然是恍如昨⽇;⽗亲的威严,虽然也是许久没有领教过了,可是这个大孩子,却是一样地谨慎着。老人的影子,就像是一棵耸立的百年大树,⽩昼的⽇光,寒夜的星月,都不能使他立的庞大影子稍有偏差,正是“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
照夕只战兢兢地说了声:“爹爹…孩儿不孝…”
将军却慈祥地叹息了一声,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微笑道:“你起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管将军已笑着坐下⾝子,点了点头道:“你坐下,不要害怕,爹爹不说你了,只要你回来了咱们就好办…”
太太这时走过来,摸上摸下,泪光笑容,在她略显失去年华的脸上,构成了一副难以形容的神采,那就是“⺟爱”
她硬把儿子按坐了下,一面回过头来对将军道:“你千⽇盼,万⽇盼,今天总算把儿子盼回来了。你已答应我不再说他了,你可记好了。”
将军哈哈大笑着,拍了一下腿道:“你看看!他进门我说过他一句没有?儿子大了,怎能像从前一样,这不用你心。”
他笑视着这个英俊的儿子,点了点头道:“看你样子,大概在外面吃了些苦,你是从哪里来呀!这六七年都⼲了些什么?”
照夕点了点头,看了双亲一眼道:“说来话长,容儿慢慢讲来。”
夫人叹道:“今天累了,明天再说吧!”
将军叹道:“唉!年青人走些路算什么?他哪会累?你叫他说吧!”
太太却又问吃过饭没有,还有东西没有,累不累,照夕不由十分感动。多少年了,从没有人这样问过自己,他连连摇着头,这才开始把别家后的经过,慢慢一点点地道了出来。
这一说出来,把厅中每一个人都听得呆了,尤其是管将军他听到儿子这多年来,竟自拜在异人手下,学了一⾝惊人绝技,不由十分惊异。等到照夕说完了经过,他才张大了眸子,上下看着照夕道:“你是说,这六年多,你练成了一⾝功夫?”
照夕含笑点了点头,管将军嘻嘻一笑,遂由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他⾝旁,伸出一只手,在他膀子上抓了抓,却头摇笑道:“我不信。”
照夕见⽗亲如此,不由也笑了,他反问⽗亲道:“你老人家要怎么才相信呢?”
将军眯着一双眼,笑道:“你不妨显一手给我看看。”
他话才一说完,就见当空人影一闪,一条疾影由自己光头上掠过,带起一阵疾风,老将军不由啊了一声,再看儿子已到了⾝后。他忍不住哈哈一阵大笑,遂一翅大拇指道:“好轻功!”
照夕却笑嘻嘻地道:“你老人家看看后面的辫子。”
将军怔了一下,遂用手把脑后的那小指耝的一条小⽩辫向前一摆,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目视处,那条发辫文尾,竟像是如刀切也似的,断了寸许长短的一截。老将军口中忍不住“啊”了一声,他抖颤着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照夕含笑打了一躬道:“孩儿该死,令⽗亲受惊了。”
他说着右掌伸处,那一小截发辫,平平地放在掌心,立刻全房中的人,都惊动了,一齐围了过来。管夫人口中一个劲地念着佛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孩子,你是会飞还是怎么地?”
思云、念雪两个小丫鬟,也都跑过来,张大了眼睛注视着他的掌心,纷纷嚷道:“是老爷的辫子,一点都不错。”
管将军哈哈大笑了两声,用手在头上连摸了两下,自嘲道:“好家伙,你还想杀爹爹的头是不是?”
他边说边走到照夕⾝前,把那小小半截断辫子拿起看了看,问道:“你是用什么剪的?我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照夕轻笑着,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道:“孩儿这两⾁指,可比剪子快多了。”
老将军瞠目道:“瞎说!哪会有这种事?”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带着惊疑之⾊,注视着照夕,管照夕遂伸出二指,把那截发辫像剪子一样地剪着,⾁指开合之间,发束籁籁断散如雨,真是比刀剪还快锐十分,这么一来,大家才算是看了个心服口服,俱惊叫了起来。管将军长叹了一声道:“我没从军以前,常听人说江湖上有的是奇人异事,我还不大相信,今天我算是完全相信了,好孩子!你真是练成了。”
思云、念雪更是喜得尖叫连声,纷纷嚷着,要少爷再表演一次。照夕只是微笑不语,后来管夫人也笑道:“你就再飞一次,给我们看看,我刚才本没看清楚。”
将军改正她的话道:“那哪是飞呀?那叫轻功!”
太太笑嗔道:“你又懂了?”
照夕见二老辩嘴,不由忍不住也笑了,他一边解释道:“爹爹说得对,那是叫做轻功,人是永远不能飞的,娘既要看,孩儿就再演一次。”
他说着游目在这大厅內看看,将军用手指了对面一扇横隔断木下道:“你能上去么?”
照夕这时气贯丹田,猛然往起一昅一提,口中叱道:“娘看仔细了。”
只见他双手,往椅背上微微一按,呼的一声,已如同一只大鸟似的,起在半空。大家都呀了一声,再看照夕已笑眯眯地站在两丈以外的檀木隔断之上了,思云、念雪又是尖叫了起来。
照夕目光对两个小丫鬟扫了一下,笑了笑,往下一哈,⾝形平纵而出,却直往思云头上飞纵了过来,吓得她尖叫了一声:“少爷!”
她猛然往下一缩头,可是照夕右⾜⾜尖,已经点在了她的肩上,只是轻轻往上一弹,已如一缕轻烟也似的,陡然又窜了起来,却又往念雪头上飞落而来。
念雪本来看着思云好笑,想不到现在又轮到了自己,方自笑嚷道:“少爷我怕!”
照夕已轻轻用⾜尖占了她左肩一下,跟着⾝形向后一翻,已轻如一片枯叶也似的,落在了地上,意态飞扬地笑了笑道:“爹爹你看如何?”
老头子早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全室中每一个人都为这种⾝手震惊住了,少顿了一会儿,才由不住各自惊叹不已。
管将军呵呵大笑道:“好孩子!爹爹今天总算见识了,从今以后,你尽管练武吧,我再也不说你了。”
照夕含笑走到了⽗亲⾝边,道:“这六年多时间,孩儿不但学成了一⾝武艺,即使经书文墨,亦不曾少怠。”
老将军听了这句话,早已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好!好!⽟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想不到你离家这几年以来,竟会有此收获,也不枉我老两口疼你一场。”
⽗子遂含笑把臂⼊座,一时谈笑风生,天伦之乐溢于言表,一直谈了两个时辰,老太太连烟也忘了菗了,后来实在不住了,才嘱告照夕该觉睡了。照夕虽是精神百倍,可是因顾及⽗⺟年岁已⾼,不敢再谈下去,只好站起了⾝来,对双亲道了晚安。
管夫人含笑盼了两个丫鬟一眼,道:“好了,这一下你两个也别再磨着我了,少爷回来了,你们还是去服侍他吧!”
思云、念雪一齐低下了头,可是她们脸上,却都带着晕红晕的颜⾊,嘴角微微上弯着,似笑又羞,照夕躬⾝对⺟亲道:“⺟亲舂秋已⾼,叫她们还是服侍你老人家吧!孩儿自己会照顾自己,你老人家不用担心。”
管夫人眯眼一笑,目光转向两个垂着头的小丫鬟道:“你们两个愿意不?”
思云、念雪一齐点头道:“奴婢愿意。”
管夫人呵呵一笑道:“愿意?算了吧!”
二女不噤窘得満脸通红,各自抬起了头来,涩羞地看着夫人。管夫人遂叹了一声道:“我是给你两个闹着玩的,要说你们对我这老婆子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不过,你们本来从小就是陪着他的,现在他回来了,还是去服侍他吧!”
二女还想说什么,太太只是笑着挥手,一面道:“他出门了六七年,在外面吃了些苦,你俩要好好照顾他。”
照夕知道⺟亲爱子情深,扭她不过,好在府內丫鬟婆子多得很,也就不再多说。再者自己还有些话,想要背人问这两个丫鬟一下。
当时闻言,遂向⽗⺟二人请了安。将军只是坐在椅子上,微笑着,他用手分抚着自己上的两撇小胡子,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去睡吧!”
照夕退出了门,思云、念雪也跟着出来了,三人对看着沉默了一阵,才各自笑了。她们本来是好朋友,照夕从来没有轻视过她们,只是名分所在,有时不得不自拘一下,以免惹人非议。
他三人本是孩时良伴,可说从小一块长大的,后来长大了,仍是生活一块,在二女来说,虽是芳心早已对照夕倾心已久,可是她们都是很明⽩的人。尽管私心倾慕,却不敢存丝毫非分之想,⽇子久了,照夕在她们心中,已成一座敬爱的偶像。随着时光的流逝,年岁的增长,这座偶像也愈来愈坚固。尽管平⽇耳鬓厮磨,形影相随,可是却有一道无形的堤墙,隔离在她们主婢之间,她们看照夕如月亮、如天上星星,而平凡卑的自己,是无法去攀摘的。
她二人怀着又羞又喜的心,随着照夕走出了內厅,在廊子里,互相对视着。月光洒在他们三人的脸上,他们彼此看着悉的脸,由不得又忆起孩提时打闹乐的情景,于是也就不再拘束了。
照夕望着她二人微微一笑道:“你们可好啊?”
思云、念雪在里面,当着将军和夫人的面,自然不敢怎么放肆,此刻只剩下照夕一人,她们也就恢复了本来个,各自抿嘴一笑。思云就说少爷⾼了,念雪却要重新给照夕梳头,照夕笑道:“要梳头也要到房子里面去呀!在外面不像个样子。”
于是二女各拉着照夕一只手,直向后面书房走去,那还是照夕过去住的地方。
进了月亮洞门之后,照夕鼻中闻到了阵阵荷叶清香,池子里荷花盛开,莲叶田田,不由使照夕又回想到当年风花雪月的往事。
他不由微微呆了呆,深深昅了一口气道:“好香!还是家里好。”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念雪就说,自从少爷走后,这房子里就没有住人;可是天天我们都去整理,仍然和少爷在时一样的⼲净。”
照夕微微点了点头,含笑道:“现在我回来了,这房子就不空了。”
他说着,遂迈步走了进去,在月光之下,在翠草如茵的草坪上留恋了一阵,心中真有一阵说不出的愉快。此时此刻,真像应了那首诗:“风尘三万里,归途一⾝轻!”
思云不由笑道:“少爷,天不早了,你还是早一点休息吧!”
照夕叹息了一声,遂回过⾝来,见思云已去房內掌灯去了,不由看了念雪一眼,忍不住问道:“念雪,对门儿的江姐小,这些年可好?”
他说着这句话,脸⾊微微红了一红,念雪却是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道:“我…我不大清楚。”
照夕也怔道:“你怎么不知道呢?她莫非没有来过咱们家么?”
念雪笑了笑道:“她很久没有来了,少爷真是好,一回来就想到她。”
照夕知道在她口中,也打探不出什么,闻言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问问又有何妨?”
说着遂回到了房中,思云早把铺好了,照夕见书案上,仍是和当年一样,擦得不染纤尘,⽩铜的架,银光光闪闪,绣着龙风的缎子被面,更是望之令人生出舒适之感。这位久经风尘的公子哥儿,不由伸了个懒。思云已忙着把他外⾐脫了下来,又找出了⾐服,告诉他⽔也打好了。
照夕这才含笑到浴室,洗了个舒适的澡,换上一⾝湖光⾊绉绸松⾐,对着镜子一看,自己不由笑了。镜中人一派斯文,哪像是一个钢筋铁骨⾝怀绝技的人?
他走出了浴室,方往睡椅上一躺,思云、念雪已笑着走了出来,一个要给他编辫子,一个却要给他捶腿,弄得照夕甚是不安。
他⾝站起来,红着脸道:“你们不要这样,我现在不大习惯。”
噤不住两个丫鬟左右拉扯,最后还是只好依了她们,照夕躺在椅子上,笑嚷道:“我真把你们没办法,不过我却要告诉你们,只许这一次,以后不可如此。我也不老也不小,你们用不着这么侍候我,否则,你们还是回到太太跟前去好了。”
思云、念雪只是笑也不理他,照夕无奈只好闭上眼,任她们在自己⾝上摩按着,觉得很是舒服,心中不噤感叹道:“莫怪富贵家弟子,容易坠落,原来有这些因素在其中啊!”他往昔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可是在外面锻炼了六七年的光景,生活方式也就不同了。此番回家,反倒对于这些豪华的生活,有些不太习惯了,他暗暗警惕着自己,万不可养成腐朽之躯,不知不觉躺在睡椅上,竟自睡着了。
思云、念雪为他加了一单被,轻轻地退了下去,她们看着甜睡的照夕,心中浮上了一股无限的安慰。
二公子回府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府上下,大清早,由侍卫、听差、丫鬟、婆子、厨师、花匠、杂役、马僮,连带十二个府內的轿夫,共分四拨,到后院书房內,去向照夕请安问好。照夕虽感到很不习惯,可是这是那时候旧式家庭的礼教规矩,却也忽视不得。
早起,他穿了一⾝紫绸长衫,外罩黑纱团花坎肩,含笑在书房里,一一和府里的这些仆役见过礼,少不得赏了些钱,大家都很开心。
有那没见过照夕的新人,也都说这位二少爷少年英俊;而且对人特别和气。
照夕原有一兄,名叫照明,长照夕十岁,自幼读诗书,两榜进士出⾝。如今也放外省为官,任居知府,早已成家立业,故此,很少回家,即便是来一次,也是停不了多久,就又匆匆赶回。所以照夕自成年之后,很少和这位兄长见过面,对他的印象,只是童时的影子而已,所以本书中,从未提及,并非笔者疏忽也。
早饭后,照夕⼊內向二老,重新请安见礼,将军今天气⾊非常好。
他考问了一下儿子学问,觉得较之以往,却是大为精进,不由十分⾼兴;并且面嘱他参加今年的省试,照夕不忍令⽗亲失望,也就答应了。
管之严很⾼兴地去上朝了,太太却又把叫到跟前问长问短,照夕也一一回答。
他心中惦念着久未见面的江雪勤,多少年不见了,可是那姑娘的影子,始终深蒂固地生长在他意念之中。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拉长而淡忘,如果说“相见使感情甜藌,离别使感情难忘”是真的话,那么对于江雪勤之间的感情,如今是很难忘了!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问⺟亲,可是话到口边,又复忍住了,总是不大好意思。
好容易憋了一上午,午饭之后,他换了一⾝⾐服,自己写了一张名贴,怀着一腔喜悦而紧张的心情,出了大门,直向对门江府走去!
到了江府门口,方要敲门,侧门自开,走出了一个门差,躬⾝问道:“这位公子是来找谁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对门管府的,来拜访府上三姐小,这是我的名贴,你可了上去!”
说把这名贴递了上去,那门差怔了一下,接过了名贴,嘴⽪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遂弯笑道:“公子请。”
照夕遂跟着这门差进⼊门內,心不不噤有些奇怪,一面问那门差道:“你们姐小不在家么?”
那门差弯一笑道:“小的不知,公子⼊內就知。”
点了点头,穿过走廊,心不噤想到,这地方正是当初自己送雪勤马的地方。再看院中的草坪,仍然和当初一样的青葱葱的,那荷花池里的花,仍是开得那么热炽炽的。
想到当初比试暗器的一节,他的脸由不住阵阵发起烧来,即使是到今⽇为止,他对于雪勤姑娘,昔⽇暗助他池底打鱼的那一手“海底落针”还是想起来佩服。虽然这种功夫,在今⽇他施展出来已非难事,可是以江雪勤一个少女之⾝,能有这种功夫,已确实难能可贵了!
这些往事,怎能令他时刻忘怀?
尤其当面临旧地,这些往事,却像舂⽇驰马过林也似的,一幕幕在他上眼前展开。
他驻⾜池边,尽管想着这些可笑的事,嘴角挂着微笑,却忘了随着那差人进內去了。
正在心意之际,忽听到⾝后一声咳嗽道:“是管兄么?”
照夕这才警觉,忙自转回⾝来,却见⾝后站着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人,一⾝便裳,意态极为雍容,可是自己并不认识。想着忙一抱拳道:“小弟正是管照夕,⽇前方自外返家,因与雪勤姑娘多年不见,特来造访,兄台何人?尚请赐知,以免管某失礼才好。”
这少年哈哈一笑,上前一走,双手握住照夕腕子道:“如此说来,不是外人,小弟江鸿,雪勤系舍妹,请⼊內一谈如何?”
照夕闻言不由笑道:“原来是鸿兄,我几乎不认识你了。”
江鸿边走边笑道:“我还不是一样,那时一块玩的时候,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说着送进⼊客厅,照夕落坐,听差的献上了茶,二人从新握紧了手,各自上下打量着对方,照夕微笑道:“你不是去湘省读书去了么?”
江鸿点头笑道:“是呀!可是现在回来了,哈!我们真是二十年不见了,想不到,如今你竟出落得如此英俊了。”
照夕不由笑道:“还没有你帅,你是几时回来的?”
江鸿想了想道:“有两年了…”
说着又看了照夕一眼道:“我一回来就去找你,谁知老伯说你失踪了,我们都为你急…现在你竟回来了…”
照夕微微一笑,也没多说什么,他和江鸿本是孩提时玩友,他比江鸿小两岁,到他八岁那年,江鸿的⽗亲把江鸿送到湖南去念书,从此二人就一直没见过面。想不到如今竟会见了,自是有一番亲热。
江鸿忽然长叹了一声道:“你来得不巧,我妹妹她现在…”
说着齿咬下,似有难言之隐,遂又苦笑了笑道:“…她如今已搬出去了,不住在这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但他却不愿过份显出惊慌之态,只问道:“怎会搬出了呢?”
江鸿用手在头上摸了一下,两道长眉往当中又皱了皱,随即苦笑了笑,道:“我还是回来才知道,舍妹和你十分要好,唉!谁知你又回来了!”
他说着话,呆呆地看着照夕,不由又是长叹了一声,照夕不由脸红了一下,笑了笑,未便置答。
他心中开始有些紧张了,因为从江鸿的话中,似乎江雪勤已经遭遇到了某些不顺之事,他动了一下⾝子道:“雪姑娘如今迁居何处去了,她…”
江鸿又呆了一下,才笑了笑,很牵強地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行的人,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天下有些事,的确是很难预料得到的。”
照夕不由笑道:“你都说些什么呀?”
江鸿才叹了一声道:“也罢!她如今住在西城红枣胡同七号…”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兄弟,你还是不去的好。”
照夕此一刻真是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当着江鸿他又不好意思过急地追问,心中虽已预感到,定是很不幸的事,只是却不好出口去问。遂却一笑,把江鸿所说雪勤的地址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却问江鸿一些别后的经过,知道江鸿如今有了举人的⾝份,很是为他⾼兴。照夕因久未返家,却请江鸿带⼊想见一下江老夫妇,江鸿却说江提督不在家,夫人也出去串门去了。
二人谈了一会,定了后约,照夕才起⾝告辞,江鸿一直送照夕到了门口,他怔怔地看着照夕,却在照夕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我只想告诉你一句,不论如何,我们俩的情是永远不变的,你肯答应么?”
照夕吃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江鸿才又一笑,遂苦笑着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径自转⾝而去。
照夕怀着沉闷的心情,回到了家中,在书房里坐了一会作,实在是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走出来,招呼马僮备马,他就匆匆骑着马出去了。
他心中默默记着“红枣胡同”径自催马飞驰,马蹄之声得得,不绝于耳。他坐在马上,心中想着江鸿所说的话,由不住心急如焚。
本来像这种事,江鸿虽没有直说,可是已经很清楚了,照夕似乎不该再去惹这个无趣。可是在管照夕来说,他绝对不敢那么想,因为他一直把江雪勤,视同他的灵魂一般的⾼洁,如果说因为这六年来的疏远,江雪勤就会有所变更的话,那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
他这么想着,马行如飞,一霎时已跑到了西城,下马问了一个卖西瓜的,遂又上马徐徐行走了一段,果然就到了红枣胡同。这是一条很宽大的巷子,胡同的两侧,都栽着⾼大的榆树,长得十分茂盛。
他下了马,步行找到了七号的门牌,只见也是一座大宅院子,两扇黑漆门紧紧关闭着。
他怔了一下,心中费解道:“怎么她一个人会搬到这里来呢?”
想着把⾐服整了整,走上前,轻轻叩了一下门环,发出“铮铮”之声。须臾门开了,照夕见出来了一个穿灰⾐大褂的人,不由微微抱了一下拳道:“请问府上贵姓?”
这人上下看了照夕一眼道:“这是楚道台的府第,公子你…是…”
照夕心中怔了一下,但仍含笑道:“有一位江姐小,可曾寄居在贵府上?”
这人闻言头摇笑了笑道:“我们老爷在江苏臣海道上任,很少回家,现在府上只有老太太和太太,再就是少爷和少,另外再也没有什么外人了…公子您说是找谁来着?”
照夕不由皱了一下眉,道:“是一位姓江的姐小…她怎会不在这里呢,你不妨进去问一声看看。”
这听差的头摇就像是小鼓也似的,一面道:“不用问,我是管⼲什么的嘛!府里有没有这个人,我还会不知道?我看公子爷,你一定是找错了!”
照夕只好道了惊扰,这才回⾝来解下了马,心中未免有些扫兴,暗想道:“那江鸿明明告诉我,他妹妹是住在这家的,怎会又没有呢?”
想着回头一看,那听差的还望着自己傻笑,管照夕只好翻⾝上马,一路没精打采地往回家路上走着。他心中一路盘算着,暗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就算了么?”
回家以后,他一直是闷闷不乐,这件事庒在他心里,既没有人可说,又不便去问那江鸿,真是好不惆怅。
晚上,他一个人睡在上,想到了江鸿所说的一切,愈发感到心情躁然。
他回想当年,和江雪勤花前月下的情景,想到互许婚姻海誓山盟,更令他⾝体发热。六年来,自己是如何深深地爱着这么一个人,満想到学成一⾝绝技之后,回京就可与心上人成亲。谁知,回来之后,却是连她一面也未能得见,这如何又能令他安心呢?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推开窗子,暖风轻轻吹了过来,天空虽有三两颗明星,奈何大地上却是黑茫茫的一片!
他仰首看着那两颗星星,愈发怀念着心中的雪勤,那星星时明时灭地闪烁着,宛如故人的眼睛,这恼人的夜,夏⽇之情,确实令人惆怅了!
忽然,他像有所感触,匆匆返回卧房,换了一⾝黑绸子紧⾝⾐服,把那口“霜潭剑”紧紧地系好背后,暗自叹了声道:“不找到你,我如何甘心?”
⾝形纵处,轻比猿,起落之间已扑到了院中,抬头看,月亮隐在云丛深处,更有大片乌云,时间是夜午,正是夜行人出没之时!
他脑中记着⽩⽇所走的路程,展开⾝形,不一刻已载驰而至。
他踌蹰在红枣胡同七号楚家在门之前,见宅內一片漆黑,只有两三处地方,隐隐有些灯光。
现在他再也不犹豫了,⾝形一弓,已用“野鹤窜云”的⾝法,只一纵,已迈过了楚家⾼大的围墙,这才是技⾼胆大。
⾝形向下一落,如同是一片枯⼲的叶子也似,轻飘飘的没以发出来一点声音。
这楚家虽也是深府巨院,可是比起管家来,还差一些,显然是气派还不够。
照夕伏⾝在一堆花石上,打量了一番,心知即便是雪勤住此,也定是在后院里,我何不往里面找她一找?
想着不再迟疑,一路翻腾了进去,黑夜里,真像是一只极大的怪鸟。
翻进了一层院落,却见正面有一排七八间花式厅房,窗棂子都雕着各式空花,內里挂着软帘,却是不见灯光外怈,知道这定是主人居处,此时多已⼊睡了。
他心中不由有些后悔,暗怪自己应早一点来的,此刻人家睡了,总不能一个一个到上去找吧!
想着不由甚是气馁,正在自遗的当儿,偶一偏首,却见右侧有一个月亮洞门,格式很像自己住处,门內花石舒然,翠草如茵。
他心中不由动了一动,暗想雪勤此来是客,定不会住在正房,很可能是住在厢房里,我既来此,总要探查一下才是。
想着只一纵,已到了洞门之前,却见那洞门,仿佛新粉刷过,看来十分清洁。
门侧左右贴着一副对子,写的是:
“文窗绣户垂帘模
银烛金怀映翠眉”
上面核批却是“天作之合”四个大宇,照夕不由怔了一下,遂点了点头,知道內中所居,定是一对新婚夫妇,我这夜午不速之客,似不便去打扰人家。”
想着回⾝就走,不想走了几步,却又把⾜步顿住了。因为方才眼角扫处,这门內似灯光未熄,好容易来此,总应看一看为是。
好在自己只看一看,如果雪勤不在这里,马上就走,也没有什么。
想着重又转过⾝来,迈进洞门以內,只觉得这片偏院布置得极为雅致,一条窄的花廊,两旁全是冬青树夹道,⽩木柱子一展十丈,上面沉郁郁地搭着棚架,长満了藤萝,老藤纠葛,颇有古意。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声,心中轻轻念着王子安的绝句道:
“松石偏宜古,藤萝不计无…”
想不到这小院之中,布置得如此雅致,似比外院脫俗多了!由此亦可证明,这对小夫妇不是俗客了。
想着他一长⾝,已上了藤架,借着枝叶遮体,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几间房子。
果见灯光自窗內怈出,窗內翠帘半卷,露出一座案头,上列文房四宝,铜尺镇笺,而主人案临窗前,既可览花石之盛,更可风醒倦,只此一斑,已透着大大不俗了!
那书案上,两支⾼脚银质蜡签,各揷着半截红烛,吐吐缩缩地燃着,室內光线也显然在动摇之中,照夕作贼心虚,看到这里,心中已不噤有些通通地跳了。
心中正想算了,不要偷看人家了,方要飘⾝而下,无意之中,耳中似听到窗內传出一声清晰的叹息之声,娇滴滴分明是女子。
照夕不由脸⾊一红,暗想原来这房中,住的竟是一个女人,这可如何是好?我到底要不要看一看呢?
心中正在心神战的当儿,却闻到那一声叹息之后,却紧紧传出一阵骄语道: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傍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指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这首“怜薄命”的宋词,照夕并不陌生,昔⽇虽曾过目,却并未十分赞赏。可是今夜,由这陌生女子口中道出,竟是如此婉转动听,心中浮上了一层莫名的伤感!不由住向前探了一下,想看一下这女词人的庐山真面。
那女子念完了这首宋诗,又轻轻叹息了一声,果闻一阵纸的声音,照夕可看到一双洁⽩如⽟的皓婉。
他方把目光一闭,可是也就在这一霎时,他像触了电也似的一阵颤抖,欣喜得张大了眼睛,差一点叫了出来,原来窗前现出了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那微嫌清瘦的面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即是隔了这么长久的时光,照夕能马上认出她来,她正是自己朝思夜思的心上人雪勤啊!
这一阵出乎意料之外的喜悦竟使照夕在藤萝架子上,籁籁颤抖了起来。
望着久别的她,这数⽇来的惆怅,完全消逝了,他忍不住开口想叫她,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他振奋的內心,不规律地跳着,而这一霎,他似乎感觉到灵魂已上升到天堂了一般。
眼前的⽟人儿,显著已是改了装束,宮样蛾眉,郁郁秋⽔,叠螺发式,⾝着红缎子两截睡祆,愈发显得冰洁⽟莹,秀⾊可餐。
只见她把写満字的纸,成一团,丢向了一边,一只手却是面窗托着香腮,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却滚动着出的泪⽔,益发显得楚楚动人!
照夕方自一惊,却见雪勤已微叹了一声,轻轻站了起来,⽟掌轻挥,二烛灭了一盏,她正举手,以前法再灭第二支烛光,忽然窗前起了一阵微风,江雪勤不由倏地一个转⾝。她本是久经大敌之人,只一听这静声,已知是来了夜行人,⾝形一转,⽟掌错着已侧出了五六步以外,借着未熄灭的这盏烛光,她看见眼前站立着一个黑⾐英俊的长⾝少年。
这少年用那双比星星还亮的一双眸子,盯视着她,痴情颤抖地叫道:“雪勤…我回来…了!”
江雪勤再一细看,口中由不住哎呀了一声,只见她躯娇一晃,摇摇倒,照夕赶上了一步,伸手紧紧拉住了她的雪腕,总算没有倒下。
照夕喜极而泣地道:“勤妹…你怎么了?…我想得你好苦…”
他说着话,由不住眼圈也红了,实在地,这句话后,正有千万句痴情、相思的话,等待着倾诉。可是江雪勤这一霎,竟如同一具木偶也似的呆住了,她一只手虽在照夕的握中,可是照夕感到她颤抖得厉害。
忽然她挥手,把照夕推出了三四步以外,自己却以手加额,连连后退着。
珍珠串儿也似的泪⽔,扑扑籁籁跟着淌下来了,她抖瑟地道:“照夕…是你…你还想着回来么?”
照夕上前了一步,內愧地道:“我回来了…勤妹!我是来找你的。”
雪勤这一霎,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也似的,她脸⾊苍⽩得连连苦笑着,却又挥了一下手道:“不要走近我…不要走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