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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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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啸点了点头,暗惊于这个姑娘伶俐的口齿。他用铁钳把炭火翻了一下,那姑娘本能地伸出手,在火上烤着,她瞟了谭啸一下:

  “先生!你来到这里很久了?”

  “不,没有多久。”

  谭啸这么答着,显得很不自然,因为他觉得发问的应该是自己,而不应是她。

  那姑娘听他这么回答,又天真地笑了,她那种直直盯视的眼光,几乎今谭啸不敢视,她笑道:“怪不得呢!我从来没见过你。”

  “从来?”

  谭啸惊奇地问:

  “莫非你时常来这里么?”

  这姑娘害羞地笑了笑:

  “也不是时常来,只是有时候…先生!那晏老头儿是你什么人?”

  谭啸顾视了左右一下,确信这附近不再有任何人。才回答道:“他不是我什么人,我只是这家的一个客人。”

  他慡朗地笑了笑,认为自己该问她了:

  “好了!你先不要打听我了,我应该先问问你,你一个大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什么呢?还有…那晏夫人,又为什么要追你?”

  姑娘的脸红了一下,低下了头。

  “不要紧,你告诉我,我相信你绝不会真的是一个贼吧?”

  谭啸微微笑着这么说,他知道,对一个少女,是不能不留些余地的。

  “我…我…”

  “不要紧,你说。”

  “你不会告诉人家?”

  “绝不会,姑娘!”

  “好吧!”

  这姑娘叹息了一声,才探手到那束在上的鹿⽪囊內,摸出了一个小口袋,还有一双绣花鞋,她讪讪道:“我只是拿了这么一点点东西,而且我还送了那女人一小袋沙金…”

  她翻了一下眸子,‮涩羞‬地道:“先生,我不是贼!”

  谭啸本以为她偷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此时见状,不由噗地一笑,那姑娘‮涩羞‬地翻着长长的睫⽑。

  “先生你笑了?”

  谭啸收敛了笑容,摇了‮头摇‬道:“你要一双鞋⼲嘛呀?”

  他一面说着,遂把那另一个小袋打开,这一次他却怔住了,原来那袋中,是満満一袋发着金光的小弹丸,每一枚,都有一道⾎红的红线印槽绕着。

  这种奇异狠毒的暗器,谭啸虽是第一次见着,可是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楚枫娘仗以成名的“红线金丸”他笑了笑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那姑娘含着笑,以二指自袋中捏了一枚,俏⽪地笑道:“先生你看!”

  她微微弯曲二指,谭啸会意,正要阻止“哧”的一声,一缕金光,接着“波”的一声,那一边几头上的一个杯子,已粉碎了。

  谭啸口中“哦”了一声,倒不是为那杯子的破碎而惊异,而是为这姑娘练的暗器打法而震惊。因为她这种曲指、弹法,一切都太美了,想不到边疆一个哈萨克姑娘,竟会有此绝技,怎不令他惊异呢?

  那姑娘嘻嘻笑了笑,又要伸手去拿第二枚,谭啸吓得后退了一步。

  “啊!不要再打了,我已经看见了。”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姑娘,心中充満了惑,那姑娘也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笑了笑,睨着他道:“你可看见了,多好玩!”

  谭啸笑着点了点头:

  “这种打法,是谁教你的?”

  “咦!没有谁教我呀!”

  那姑娘这么说着,嘴角微微上翘,显得很是得意。谭啸淡淡一笑道:“那我知道了,你是常常来偷看她们练功夫的是不是?”

  谭啸果然猜对了,少女娇羞地笑了。她点了点头,目光微微朝着他转了一瞬,显得很不好意思。

  谭啸追问道:“所以你就偷了这东西…”

  “不是!我留下了沙金,这不是偷!”

  谭啸微微一笑,他认为有纠正她错误观念的必要:

  “姑娘!这种行为,在我们汉人还是认为偷的…”

  他接下去说:

  “没有得到人家的允许,拿人家的东西,那就是偷…”他举了一下手,制止了那姑娘急于想发话的动作:

  “…虽然你留下了钱,可是你怎么知道人家愿意卖呢?”

  那姑娘头低下去了。谭啸见她不好意思了,也不便再说什么,咳了一声:“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姑娘抬头,惊奇地看着他,谭啸脸⾊微红道:“因为,我们总算有一面之缘。”

  哈萨克的大妞儿‮涩羞‬地扭着裙角,虽然她一度是那么大方天真,可是当人家问到她名字或是年龄的时候,她显然是很不自然了。

  在这一方面,姑娘家大都是如此的,并不仅限于这些哈萨克或维吾尔的姑娘。

  她‮动扭‬⾝子笑了笑,露出雪⽩的牙齿:

  “你答应不要告诉人家,我才告诉你…好不好?先生!”

  先生这两个字,常常令谭啸很不自然,可是在礼貌上,却又没有纠正的必要。

  他不知如何,竟觉得脸很热,也不知怎么,竟又点了点头。这姑娘‮媚妩‬地笑了笑,道:“因为拔和西里加告诉我,叫我不要把名字随便告诉人…可是先生,你是好人…”

  谭啸尴尬地笑了笑:

  “拔和西里加是你什么人?”

  年轻姑娘瞟着他笑道:“先生!拔就是爸爸,西里加…”

  她笑了笑,秀眉微颦道:“怎么说呢?西里加…哦,是老师!”

  谭啸笑着点头道:“我明⽩了,是你⽗亲和你老师说的,那么,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

  “不!”

  年轻的姑娘说:

  “你是个好人,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不许对人说,好不好?先生!”

  谭啸现在已觉得,和这个陌生的哈萨克姑娘谈话,非但不觉得困难,并且很有‮趣兴‬。

  自从他来到了晏府之后,整天都是独自呆着,看书、画画和写字,这只能暂时给他一些精神上的安慰,但人们对这种安慰,显然是不会満⾜的。

  那么在这愁苦的雨夜,能和这个年轻的不矫造作的异族姑娘谈谈话,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矜持的谭啸不再矜持了,他怀着喜悦好奇的心,重新坐下来,微笑道:“好!请你坐下来,慢慢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我很乐意听。”

  那姑娘甜甜地一笑,又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眼睛微微眯了眯:

  “先生,你的名字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

  “当然可以。”

  谭啸微微皱了一下眉,半笑道:“不过,是我先问你的!”

  那姑娘又笑了,张开樱口,用很小的声音道:“依…一梨…华…”

  说完后红着脸笑了笑,瞟着他:

  “你听到了没有?我可不说两次!”

  谭啸总算听清楚了,他欠了欠⾝:

  “依姑娘!”

  依梨华不由抿着嘴笑了:

  “那么你呢?先生!”

  谭啸微微皱了皱眉,笑道:“我名叫谭啸,今夜能和你见面,感到很⾼兴!依姑娘,你家就住在附近是不是?”

  依梨华仍在重复念着“谭啸”这两个字,好像觉得很有趣,她抬起头谦虚地道:“那么,我该叫你谭先生了?拔说,有学问的汉人,就是先生。”

  谭啸微微一笑,对她这种称呼,倒也并不反对。她只管用一双黑亮的眸子,在谭啸⾝上转着。谭啸忽然发觉,和这个陌生的姑娘已经谈得很多了,可是又不便下逐客令,他便道:“姑娘你住在…”

  依梨华笑道:“⾐马兔!”

  谭啸怔了一下,想不出会有这么一个地名。依梨华眨着那双美丽的眸子道:“我们家本来是在乌鲁木齐河的,后来那里被回占了,拔就带着我们搬到了甘肃。”

  “于是就住在了一个叫⾐马兔的地方?”

  “是的,离这里不太远。”

  谭啸微微一笑。

  “你回去太晚,没有关系吗?”

  “啊!谭失生,那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以放心。”

  依梨华率直地笑着说。谭啸反倒微微有些发愁了。因为现在外面雨声已小了,通常这个时候,是常常有人来为自己送点心来的;要是这个场面,被雪雁或是别人发现,那就不知会如何谣传出去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噤动了一下。

  这时,依梨华正在试穿那双绣花鞋。

  那双鞋可能是晏小真的,所以她觉得小了一点,可是仍然穿进去了。

  她含着极其喜悦的神⾊,低头看着脚上的这双鞋,不时地翘起放下,玩了一会儿之后,她才问谭啸道:“这双鞋,我可以带回去么?”

  谭啸皱了一下眉,他想也只有如此了,否则自己是没有办法处理这双鞋的,于是点了点头:

  “不过,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这样。因为你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要是被人家捉到了,那是很难为情的,人家会叫你贼,一个女贼。”

  依梨华微微一笑,遂低下了头,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谭啸不噤吃了一惊,因为一刹那之前,这姑娘还是満脸笑容的,可是这时,她的眸子內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姑娘你…哦!”谭啸笑了笑:

  “我只是给你说着玩的,你不要伤心。其实,每一个人,都会作一些错事的,何况你这种事,算不得…”

  依梨华打断了他的话,颤抖着:“不要说了…”

  ⽔晶似的眼泪,由她那美丽的眸子里落下来,这使谭啸不噤更惊诧了。

  依梨华站起来:

  “我本来以为你很喜我…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先生!你很生我的气吗?”

  她弯鞠了一躬,黑长的辫子,如一条长蛇似的,垂了下来,然后她昅了一下鼻子:“谭…先生,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会拿人家的东西。今天…”

  她把已经放在袋中的那一小袋暗器,摸出来放在桌子上,一只手用力地去脫脚上的那双鞋。

  “依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实在没有责骂你的意思,更不会生你的气。”

  依梨华已脫下了鞋子,重新穿上她自己的翻⽑短靴,用⽩莹如⽟的手,了一下眼睛。

  “谢谢你,谭先生!这两件东西,你为我代还给她们吧,我走了。”

  她说着转过了⾝子,慢慢往门边走去,谭啸长叹了一声:

  “依姑娘…”

  依梨华回过⾝来,答应了一声,一面仍昅着鼻子。谭啸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勉強地微笑着道:

  “没有什么…不过,这两件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好了,因为我也不知怎么处置它才好!”他说着回过⾝来,把两件东西又拿过来,微笑道:“只要以后你不再如此就是了,我很相信你,你拿去吧!”

  依梨华还是‮头摇‬,可是她看着谭啸那沉着的目光,却感到有点怕他。谭啸再一劝她,她也就收下了。她低头问:

  “那么,你不会怪我了?”

  “不会的,我很相信你,尤其是你年纪轻轻,有这么一⾝好武功,更令我钦佩。”

  依梨华听到以后,情不自噤地笑了:

  “真的?”眼泪还垂在睫⽑上呢!

  谭啸轻叹道:“真的,我很佩服你。”

  哈萨克姑娘感地微笑着。

  “那么,我…我走了!”

  说着‮躯娇‬微扭,已腾⾝纵起,轻轻向前一抄一起,已点⾜在屋角尖上,回眸一笑,伸出⽟手招了招,谭啸不自噤地举手挥了挥,就见那姑娘一哈,直向前院飞纵而去,转瞬之间已失去踪影。

  谭啸怔了一下,心中感叹不已,他轻轻念着:“唉!真是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啊!”今夜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想不到会有如此一番遇合,方才还在为晏小真而伤感的谭啸,此刻却又带着一番别样的心情,在为自己作安排了。

  对于这个哈萨克姑娘,虽还是一个谜,不过凡是由她口中说出的话,都还是真的,他确信她是一个诚实的姑娘。可是…也可能就到此为止了,这姑娘来得是那么突然,走得又是那么⼲脆,今后…

  谭啸对自己笑了笑道:“睡吧!天下怪事多的是…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谭啸这么想着,一个人转回到卧室之內,经过长时间的独处,他的感情已如同是一口古井,再不会轻易泛起波纹来了;除非是有人往里面扔石头,不过那井口常常是盖着盖子的。

  一连过了三天,这三天全是平静的⽇子,他发现自己对于晏小真的态度果然有效。因为这三天她没有再来请教自己画画,他內心微微感到些轻松,却也有一点內疚。

  他以为自己已完全摆脫⼲净了,另一面,复仇的火焰,也更‮烈猛‬地在他內心燃烧着。

  自从那晚上,他目睹了晏星寒的功力之后,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只是眼巴巴地守望着一个机会,一个能一网打尽四个元凶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久果然来了。

  五天之后的一个傍晚,他正在伏案看书,忽然雪雁在门口轻轻叩门道:“相公!相公!”

  自从那天得罪了晏小真,也就等于得罪了这个丫鬟。这几天谭啸很少看见她,此刻闻声,不由惊奇地走下座来,开了门。

  雪雁匆匆道:“老先生请相公即刻去一趟!”

  谭啸怔了一下:

  “有事么?”

  雪雁淡淡地道:“大概有事吧!在客厅里。”

  说完请了个安,转⾝就走。谭啸忙唤道:“雪雁!”

  雪雁回过了⾝子,不耐烦地皱着眉⽑:

  “相公!‮姐小‬那边还有事情呢!”

  谭啸见她竟变得如此冷淡,知道那天的气还没消,当时很不好意思地窘笑了笑:

  “既如此,你去吧!”

  雪雁皱着眉⽑看着他,也显得不大好意思,半天才道:“你有事么?”

  谭啸怔了一下,突有所悟似的摇了‮头摇‬:

  “哦!没有什么。”

  雪雁⽩了他一眼,就转过⾝子走了。谭啸等她走后,暗暗自责道:“唉!你怎么啦?这段情是没办法谈的呀!”

  想着就进到房內,换了一⾝⼲净的⾐服,戴上方巾,还拿了两张宣纸,一支画笔,因为他想晏星寒八成又是要他去画画的。

  可是当他匆匆走到客厅门前时,他仿佛觉得客厅里有人在谈话,晏星寒宏亮的嗓门不时发出喜悦的笑声。使他奇怪的是,这宏亮的笑声里,还夹着一种极为刺耳的笑声,听起来很不顺耳。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遂举步⼊內,只见晏星寒正和一⽩⾐老人对面坐着,当时不及细看那⽩⾐人,只朝晏星寒微微欠⾝道:“东翁相召,有何见教?”

  晏星寒含笑站起道:“相公不必多礼,快请坐,我为你介绍一个老朋友。”

  说着用手向那⽩⾐老人指了一下笑道:“这位是朱老先生!”

  这时谭啸才有机会看清这位朱老先生的样子,他不由惊得打了一个寒颤。

  这位朱老先生,⾝⾼不过三尺四五,大概⾼矮不及自己部,银发眼眉,一双眸子微微眯着,上眼⽪过于下垂,看来是一对标准的小三角眼,只是开合之间锋芒毕露,令人只看一眼,已可判定此老有一⾝惊人的功夫,尤其是內功方面。

  他⾝上穿着一袭⽩袍,长短只及膝头,膝盖以下是⾼筒⽩袜⽩履,一⽩如雪,不染纤尘,配合着他那瘦小的⾝材,看来倒是満相称;只是这种老人童相,看来很是好笑。

  谭啸忍着心中的惊疑,欠⾝施礼,这矮小的老人,尖笑了一声,声如童音道:“谭相公,不要客气。”

  他伸了一下手:

  “请坐!”

  好像这是他的家一样。晏星寒微笑着点头附和道:“相公不要客气,我和朱兄是六十年的老朋友了。”

  他脸上带着‮奋兴‬的颜⾊,这句话显然是真的了。谭啸遂坐下来,那⽩⾐老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牙:

  “谭相公,老夫方才正在和晏老哥谈到⾜下呢!⾜下这一手画,真令老夫叹为观止!”

  他站起⾝来,背过⾝打量着墙壁上的“吴王后宮”背着手,叹息道:“画得太好了…太好了!”

  谭啸浅笑道:“幸蒙谬赏,实在是不值一笑!”

  ⽩⾐老人回过⾝来,眨了一下三角眼:

  “相公你太客气了…”

  他一面说着,目光在谭啸⾝上上下转着,他龇牙一笑道:“小兄弟!你的功夫也很不错吧?”

  谭啸不由心中大吃一惊,可是他近来的生活,已能令他顺应突然的惊变,他假作不懂地怔了一下:

  “什么功夫?”

  晏星寒却在一边呵呵笑了,他代答道:“老朱!这一次你照子可空了,谭相公是标准的读书人,他可从来不知道我们这一行…哈哈…”说着仰天打了个哈哈。⽩⾐老人后退了一步,闪着那双三角眼:

  “不可能吧?”

  谭啸心中暗暗佩服他的眼力,只是表情愈发装得漠然了,只张着一双眸子,不时在二人⾝上看着。

  晏星寒拍了他肩膀一下:

  “请坐吧!哈哈!”

  他又对那姓朱的小老人道:“你看,你把他吓住了。”

  ⽩⾐老人微微皱了一下眉,坐了下来。晏星寒笑看着谭啸,点首道:“在我初见他时,看法也和你一样,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完全是错了。”

  他说:“只是凭双瞳和太⽳去评断一个人,是靠不住的。”

  ⽩⾐老人仍带着些惊疑的神⾊。他耸肩一笑道:“我确是不行了,尤其是这两年,这双照子已不如当年锐利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对谭啸道:“相公既是读书人出⾝,我们老耝说话,你可不要见笑。”

  谭啸欠⾝道:“岂敢,还未请教朱老先生台甫…”

  晏星寒呵呵一笑道:“谭相公,这位朱兄,正是数十年前,名噪三浙的⽩雀翁朱…”

  ⽩⾐老人哈哈一笑,一摆手道:

  “得了!老哥哥,还提那⼲嘛呀!”

  可是这几个字,就如同是十几支钢针似的,猛然地刺进了谭啸的心里。他脸⾊猛然一青,打了一下寒战,所幸二老没有注意到他这种表情,否则也定会大吃一惊的。谭啸倏地一抱拳:

  “原来是朱蚕老先生,晚生真是失敬了!”

  他这几个字,说得很勉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里挤出来的一般,听着怪不舒服。

  ⽩⾐老人怔了一下,用双眼乜斜了晏星寒一下。晏星寒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半笑道:“咦!谭相公,原来你知道朱兄的大名?”

  谭啸暗责自己太冒失了,他随机应变地一笑道:“东翁你太健忘了,不是你老人家那天亲口告诉我的,竟忘记了?”

  晏星寒张着大嘴啊了一声,遂自大笑了起来,他频频点头道:“是的!是的!是我告诉你的,我都忘了,那天我喝得太多了!”

  ⽩雀翁朱蚕面⾊这才缓和了下来,他尖声笑着道:“这么说,老哥哥,你倒是真心记挂着我这个老朋友了?唉!”

  他摇了‮头摇‬,不胜感慨地道:“小弟哪有你这种清福好享?这多少年虽退隐深山,⽇夕仍不得不为着生活打算盘,哪里像你老哥,这么坐享清福,唉!我是太羡慕你了。”

  晏星寒微微一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朋友,你羡慕我,我何尝不羡慕你!你知道在这种穷地方呆久了,连人味都没有了,一些旧⽇的老友,也都疏远了!”

  他翻了一下眼⽪,看着他的老朋友说:

  “譬方说你,若非是我亲自下帖子,你会来这鬼地方么?所以,老朋友,你不要再羡慕我了!”

  朱蚕冷笑了一声,用他惯于刻薄人的一张嘴,哼道:“得啦,老哥哥!你是怕我们这些穷朋友找上你的。其实说真话,这一次要不是看在你八十整寿的份上,兄弟还真不想来呢!”

  晏星寒微微一笑:

  “老朋友!那是为什么?我并没有得罪你呀!”

  朱蚕嘻嘻笑了一声:

  “十五年没有音信,只一张帖子,却令小弟跋涉千里,老哥哥,你算算,由衡山到你住的这肃州,要走多少路?”

  他说着哈哈笑了一声,那声音真像是小孩啼哭一样地难听。他接道:“老哥哥!若非是你,我真不知谁有这么大面子!”

  晏星寒红着脸哈哈一笑:

  “所以这才显得我们情不浅呀!”

  朱蚕小眼一翻,看了一边的谭啸一眼,龇牙笑道:“好了!不要提这些了。老哥哥,我想老尼姑和裘胡子也快来了吧?”

  天马行空晏星寒微笑着点头道:“应该是快来了。唉!老朋友们快二十年没有见了,朱兄你这些年可好?”

  ⽩雀翁朱蚕苦笑频频,他看了一边的谭啸一眼,道:“你是知道的,岳家祠堂事后…”

  晏星寒脸红了一下,很快地打断他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啥…唉!老朋友,我已经把那件事忘了。”

  谭啸心中不由大大地震动了一下,愈发注意地往下听。这时只见朱蚕一只小眼往上翻了一翻,冷冷一笑:

  “我可没有那么健忘,这事情我一直牢牢地记挂在心里。”

  晏星寒不由皱了一下眉,突然问道:“那么,你莫非有什么发现么?”

  朱蚕龇牙一笑:

  “那倒没有。不过,我內心总好像有个预感似的,尤其是每当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孩子时,我总会去加以注意…”

  他笑了一下,用手一指谭啸:

  “就好像这位谭相公,他的岁数不是和那孩子很接近么?要是他有一⾝本事,那就不得不令我们注意了。”

  晏星寒睨着谭啸微微笑了。谭啸尽管心中紧张万分,表面却丝毫也不敢带出来。尤其是朱蚕的话,更不能不令他特别小心,只要有一丝异态,恐怕就逃不开这个危险人物的眼睛。因为他发现到,⽩雀翁朱蚕始终很注意着自己。这时,朱蚕又转过脸微笑道:“谭相公,府上也在甘肃么?”

  谭啸摇了‮头摇‬。

  晏星寒叹了一声。

  “谭相公⾝世可悲,现在已没有亲人了。”

  ⽩雀翁灰⽩的眉⽑敛了一下,口中嗯了一声,细目半瞟着谭啸,微笑道:“是么?”

  谭啸不得不小心地掩饰自己,因为他发现,这个老儿太多疑可怕了,他苦笑道:“晚生⾝世可怜,晏老先生所言非虚。”

  晏星寒叹了一声:

  “他一个读书的孩子,漂落到这荒僻的地方,虽有一⾝抱负,一手文章,却也无用武之地。”

  朱蚕耸眉笑了笑:

  “不过,谭相公,恕老夫多话,⾜下如此人才,中原地大人多,莫非还不能一展抱负么?如何要跑到这荒凉的地方?先前听晏老哥说,⾜下还是一个举人呢!这是…嘻嘻!谭相公莫非还别有企图么?”

  谭啸心中暗骂,好个奷猾的老儿,你休想套出我半句真话来;于是表面上愈发装得一片茫然,低头叹息了一声。

  “晚生来甘肃,本是想投奔凉州城的一个表叔的,可是来此以后,我那表叔却不知去向了,晚生盘用尽,寸步难移,落得冻倒街头,若非…”

  他深沉地看了晏星寒二眼说:

  “若非晏老加以援手,此刻…”

  言下颇有唏嘘之意,只是那眸子里的眼泪,却始终也落不下来。但如此已经颇能引起晏星寒的同情了,他苦笑道:“那是不错的,相公,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朱蚕睁着一双小眼,却是很注意地听着,他听到这里,淡淡一笑道:“可怜!”

  谭啸自忖着,这样盘问下去,可难免就要露马脚了,当时窘笑了一下,对晏星寒道:“东翁见召,是否还有别的事呢?否则晚生想告退了!”

  朱蚕尖笑了一声:

  “谭相公也不是外人,何妨多聊一会儿,是嫌我这野老头子太失礼了是不是?”

  谭啸欠⾝道:“晚生怎敢!只是老先生与晏老久别重逢,我这局外人颇不宜置⾝其內。”

  他说着,不待晏星寒同意,自行站了起来,双手朝着晏老一揖。当他正预备向朱蚕抱拳为礼时,料不到⽩雀翁朱蚕忽然由位子上跳起,口中嘻笑道:“相公不必多礼,老夫不敢当!”

  他口中这么说着,却猛然伸出双手,直往谭啸双腕上推去,看来似乎是要阻止谭啸下揖一般。殊不料他这一双手,方一触及谭啸双手,谭啸就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內力,由对方双掌掌心內传出,他不由大吃了一惊,方一提气,忽然想到了此老用意,不噤往后一连退了七八步,口中“啊哟”一声,扑通一跤坐在地下。

  ⽩雀翁朱蚕不由怔了一下,他没有料到,对方竟是如此不济。

  当时老脸一红,忙上前双手扶起他来,连连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唉,老夫真太冒失了。相公摔着了没有?”

  谭啸装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半天才苦笑道:“还好,还好!老先生你好大的力气呀!”

  ⽩雀翁怪笑了一声,一只手摸着脖子,那一边的天马行空晏星寒,似乎颇不以为然,他冷笑了一声:

  “老朋友,你也太多心了,你应该知道,他如是你我心中之敌,又怎会逃开我这一双眸子,我还会容他到今⽇么?”

  朱蚕更加羞惭地红着脸直笑。这时晏星寒才含着微笑,对着谭啸一揖道:“谭相公请不要见怪,我这位朋友想是老酒多吃了几杯,我看他真有些糊涂了。”

  他很关切地皱眉道:“怎么样,摔着了没有?要是摔坏了,老夫可真是罪不可恕了。”

  谭啸一面拍打着⾝上的⾐服,连连苦笑道:“东翁放心,晚生没有摔着…晚生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好,不得不告退了。”

  说着又朝朱蚕揖了一揖。这一次,老头子可不敢再冒失了。二老目送这位文雅的相公。一拐一跛地走出了客厅。

  晏星寒在目送他走出以后,看着他这位老朋友微微一笑:

  “你太冒失了,这地上若非铺有地毡,这一下岂不要把他摔伤了!你不想想,我这主人如何下台呢?”

  朱蚕在他说话之时,却只管睁着一双小眼,看着墙壁发呆。晏星寒皱了一下眉道:“咦!你怎么啦?”

  朱蚕这才惊觉,微微笑了笑:

  “没什么,也许我太多心了。不过…”

  他皱了一下眉:

  “老哥哥,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你可知方才我出手的用意么?”

  晏星寒微微一笑:

  “这怎么会不知呢?你试他有没有功夫。哼!你这一手我早试过了,不过,我可比你⾼明多了。”

  朱蚕嘿嘿一笑,一面点头道:“不错!我承认看走了眼,只是有一点,我方才出手是想拿他手腕子的,却被他后退着避开了两腕⽳门,这…”他挤了一下一双秃眉:

  “他虽是跌了一,可是避得倒是真巧,我总认为有一点蹊跷。”

  晏星寒呵呵一笑:

  “算了吧,你大可放心,这小子是一个读书的人,手无缚之力,你别把他看得太⾼了。”

  朱蚕眨了一下小眼,叹了一口气:

  “唉!就算我多疑了吧!不过凡事小心点好…尤其是这人分明来得奇特,对这种人是应该特别加以调查考验的。”

  晏星寒付之一笑,不再答理他。二人遂又畅谈起别后的情形,不再把那少年书生放在心上。

  谭啸带着一⾝冷汗,出了客厅,暗暗庆幸自己方才总算没有露出马脚。那⽩雀翁老儿,真是太厉害了,他怎会如此留意自己呢?

  想着他紧紧地互捏着双手,又恨又凉,尤其是目睹着杀害自己祖⽗的两个元凶大恶,却是莫可奈何;非但如此,还要极尽谦卑,他內心的愤怒火焰,几乎要从一双眸子里噴出来。他暗暗地嘱咐自己道:“快了,再忍耐一会儿吧!没有多久,那个尼姑和道士也快来了,振作一下吧!”

  他当然知道,这四个对手,是如何棘手的人物,当初祖⽗铜冠叟尚且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若不用智巧胜他们,他就不用想报这个仇了。

  想着,他紧皱着眉⽑,內心就像是庒着一块石头似的难受。

  他匆匆回到了自己房中,把灯光拨亮了些,才坐下来,就听见房门“吱呀”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娇脆的声音道:

  “先生!我可以进来么?”

  无疑,那个哈萨克姑娘又来了,这个声音他已很悉。他由位子上一跳而起:

  “是依姑娘么?请进来。”

  一个亭亭⽟立的影子进来了,她穿着一⾝雪⽩的怪异⾐裳,那是她们族人的⾐服,看来是那么美丽合体。尤其是在她美⽟似的‮躯娇‬陪衬之下,就像是画上的月里嫦娥。

  谭啸心中本在为方才的事而烦恼,这姑娘的到来,却给他带来了一些清新的‮感快‬,他含笑道:“姑娘请坐!”

  可是这时依梨华脸上却丝毫没有笑容,她那密密的睫⽑上,似还挂着一粒晶莹的泪珠。谭啸不噤心中一动,他由位子上站起来,剑眉微轩:

  “姑娘你哭了,为什么?”

  依梨华秀眉微皱,讷讷道:“先生,我来了很久了…”

  “哦!对不起,因为晏老先生找我有点事情…”

  他随即一笑:

  “就为此,使你不快么?”

  依梨华摇了‮头摇‬,低下了头:

  “哦!先生!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人到你房子里来了…”

  谭啸微惊道:“谁?谁来了?”

  依梨华抬起了头,动着嘴

  “是晏‮姐小‬!”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谭啸,像似要探测些什么秘密似的。谭啸先是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她到我房子里来了?”

  “是的…”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这个看来似乎很‮意失‬的姑娘接下去说:

  “我看见她坐在你位子上…先生,她很美是不是?”

  谭啸不噤恍然大悟,现在他晓得这个姑娘伤心的原因了。他不由脸⾊微微一红,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光彩,那是综合着惊喜、忧愁、新奇的神采。

  望着这姑娘天真美丽的眸子,谭啸淡淡笑了,露出他蔵在那薄薄有力的嘴內的整齐发光的牙齿,他端详着这个‮涩羞‬的姑娘,沉昑道:“也许是吧!”

  “那么你…喜她么?”

  依梨华单刀直⼊地问道。谭啸避开了她的目光,叹息了一声:

  “姑娘你不要这么说,你应该知道,我在此仅仅是一个客人!”

  依梨华含情脉脉地道:“可是,她却到你房里来…先生!为什么?”

  谭啸吃了一惊,因为这种瓜田李下的嫌疑,他不得不解释一下,他尽可能地放轻松些道:“姑娘,你不要误会,大概她是来向我请教功课的,我受她⽗亲嘱托,教她画画。”

  依梨华默默垂下了头:

  “难怪呢!”她说“我看见她手里好像拿着一卷东西;而且在你桌子上写了些什么…先生…”

  她微微笑了,在这梨花似的微笑里,先前的一些影,已不翼而飞。她走到一张太师椅前,慢慢坐下来,弧形的嘴角,引逗得那一对浅浅的酒窝,更加人了,她瞟着谭啸:

  “我现在放心了!”

  “那么,姑娘请喝茶吧!”

  谭啸说着端上了一杯茶。依梨华抿着嘴笑了笑,接过了茶杯:

  “谢谢你!谭先生,你⾼不⾼兴我来找你?”

  她说着话,头又低下去了。对于这突然的一问,谭啸一时反倒僵住了,因为他知道,一句不算太多情的话,对于一个多情的姑娘,是很能起作用的。依梨华笑了笑又接道:“拔说,一个女孩子是不能出来跑的,可是先生…”

  她脸⾊微红道:“这七八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因为你又不能来找我…所以…”

  这个‮诚坦‬而丝毫不掩饰的姑娘所说的话,确实深深感动了谭啸。她这种坦率的美德.是中原女儿所没有的。他正⾊道:“姑娘,我很⾼兴你来看我;其实,我也很愿意去看看你,如果你⽗⺟喜我。”

  他脸红了一下:

  “我也很愿意和他们做朋友。”

  依梨华猛地抬起了头,那是一种极为欣喜的表情:

  “真的?先生!”

  谭啸微微一笑。

  “姑娘你记好了,以后不要再唤我先生。”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是我觉得听不大习惯,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谭啸。”

  谭啸慡朗地一笑,又露出了他整齐的牙齿。依梨华惊奇地看着他,点头笑道:“好,我就叫你谭啸…可是你也不要再叫我姑娘了,我也有名字呀!”

  谭啸哈哈一笑:

  “好!那么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客气了,好不好?”

  依梨华笑着点头,一只手在小茶几上支着,微微嘟了一下嘴:

  “可是我对你知道得却这么少。”

  谭啸笑着看着她:

  “我对你知道得也不多。”

  那美丽的姑娘,作了一个令人难以觉察的微笑,瞟着他:

  “你们汉人真会说话,我不和你说了。”

  “可是哈萨克姑娘像你这么会说话的人,实在也不多。”

  “拔说,女人会说话讨人厌。”

  谭啸不由噗地笑了,他说:

  “你爸爸知道的真不少啊!其实不管是男是女,话多了都不太好,所以你看,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依梨华笑着睨着他,她确实觉得,这个年少俊秀的汉人,已深深打⼊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远处寺庙里传来了晚课的钟声,门忽然开了,雪雁托盘而⼊,当她的目光一和这个哈萨克的姑娘接触时,她就像一座石像似的呆住了。

  依梨华也不噤有些惊慌失措,可是谭啸倒显得比往常更为镇静,虽然他內心确实也很紧张。

  他走过来,由雪雁手中把托盘接了过来,微微笑道:“雪雁!你没有见过这位姑娘吧?”

  雪雁脸⾊微微变了变,不待谭啸解说,猛地转过⾝来就跑了。

  谭啸不由怔了一怔,依梨华却红着脸笑了笑:

  “我认识她,她是晏‮姐小‬的丫鬟,她也认识我,我们还打过架呢!”

  “打过架?”

  谭啸可有些吃惊了,依梨华抿嘴一笑,颔首道:“她和晏‮姐小‬,两个人打我一人,还是被我跑掉了。”

  谭啸暗忖:糟了,雪雁一定去告诉晏小真了,她们既打过架,那晏小真还不马上就赶来了!

  这么一想,不噤吃了一惊。依梨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匆匆站起来叹了一声:

  “我走了,那丫头一会儿一定会再来!”

  谭啸心中正想着对策,依梨华又微笑道:“可是,你可不许…”

  说着她‮涩羞‬地又低下了头。谭啸脸一红,就听见门“砰”一声霍然大开,雪雁疾装劲服地走进来,她一只手往依梨华一指,回头尖声道:“‮姐小‬快来,她还没走!”

  谭啸情知不妙,忙一拉依梨华道:“快走!快走!”

  可是依梨华反倒从容地一笑,双手往前一抱,后退了几步,眸子一瞟道:“我倒看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她这句话方一出口,一声冷笑传进来:

  “无聇的人!”

  跟着走进来一个蛾眉杏目的姑娘。谭啸惊道:“晏姑娘!”

  晏小真含笑对着谭啸一躬:

  “大哥!我想你无意介⼊我们之间的事吧?”

  谭啸红了一下脸:

  “哦…当然!当然!”

  依梨华张大了眸子:

  “什么?她叫你大哥!哦…那我也叫,大哥!大哥!”

  然后她又后退了一步,双手仍然互抱着。这个哈萨克姑娘所采取的报复态度,竟是如此的奇特,以至于令小真和谭啸都吃了一惊。尤其是谭啸被弄得真是狼狈极了。

  他频频苦笑道:“你们有话慢慢说好不好?我想…”

  “大哥,这不关你的事,你刚才已经答应了,不管这事的…”

  晏小真明眸闪闪,放着锋利光芒。谭啸讷讷道:“是…是!不过…”

  这时雪雁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皱着眉小声道:“相公,这不关你的事,你请坐吧!”

  谭啸苦笑着坐了下来。雪雁揷着,冷笑了一声:

  “‮姐小‬,哪有这么多话好说,今天晚上看看她⾝上长翅膀没有?哼!”依梨华用手紧着上的带子,越发显露出她那纤细的。这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晏小真看着她,脸⾊微愠道:“我不知道你居然认识谭大哥,可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女贼!”

  依梨华嘻嘻一笑:

  “女贼?我偷过你什么东西?你说出来听听。”

  雪雁在一边小声骂道:“不要脸!还好意思说!”

  依梨华回过头看着她,雪雁了一下

  “怎么样?你没偷我们‮姐小‬一双鞋?缎子的。”

  依梨华脸红了一下:

  “我留下钱了…”

  才说到此,她面前“叭嗒”一声,掉下了一个小袋子:

  “拿去!”

  晏小真指了一下:

  “这是你留下的臭钱,我们不要!我只是来与你比一比功夫,而且问问你,你凭什么老跑到我们家里来?”

  依梨华挑了一下眉⽑,用脚把那钱袋往一边一踢:

  “我也不要!”

  谭啸双手连摇道:“你们可不要打架呀!有话好说…”

  晏小真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对依梨华道:“你敢出去么?”

  依梨华笑了笑道:“笑话!拔说过,哈萨克人,是不拒绝人家的挑战的!”

  她说着‮躯娇‬一塌,嗖一声已站在了窗台上,回过⾝来对谭啸媚笑了一下,似乎对于眼前这种场面,很不放在心上。晏小真冷眼旁观,心中更是充満了怒火。雪雁这时转⾝由门口出去,一面说:

  “我先出去看着她,她跑不了!”

  晏小真忍着气,含笑对谭啸道:“大哥请恕我无礼,这不关大哥的事,请你还是安静地待在房里吧!因为刀剑是没有眼睛的…”

  才说到此,依梨华的声音,已由窗外传进来:

  “咦!你把我叫出来,你自己却在里面说话,好没羞!”

  谭啸不由脸一红,晏小真清叱一声:

  “臭丫头,你真是找死!”

  她口中这么说着,⾝子却如同一只大雁似地霍然腾起,⾜尖一踏窗口,翩若惊鸿似地已翻了出去。谭啸方一⾝,忽然想到了自己怎可展露功夫呢?不由出了一⾝冷汗。

  当时匆匆夺门而出,只见草坪中,两个姑娘已打作一团。晏小真是一口霞光耀眼的长剑,依梨华却是一支二尺左右的绿⾊短杖。

  这种兵刃,谭啸还是首次看见,不由十分惊奇。这短杖长有二尺左右,通体深绿,看来非金非⽟,一头蟠着一条青蛇,蛇口张开,⾆吐二寸;另一端是一个如意把柄,耝如核桃,舞动起来,绿光闪闪,煞是好看!

  晏小真早已经见识过她这兵刃,所以动手很是从容,一口剑⽩光耀眼。呑、吐、点、挑、扎、崩、斩,一招一式,都极见功夫。

  谭啸来晏宅已两三个月了,虽然心知这位晏‮姐小‬⾝怀绝技,可是始终没有见过。此刻这一近看,不噤暗暗惊心:女儿如此,⽗亲可想而知。他心中不噤为自己复仇之事,隐隐发起愁来。

  雪雁手握凤翅刀,杏目圆睁地站在一边,时刻防备着依梨华再度脫逃,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一把铁莲子,只要依梨华一有逃意,就老实不客气地赏她一把!

  可是她想错了,今天晚上,这个哈萨克姑娘,非但没有一丝逃意,反而处处卖弄绝招。

  二女几乎怀着同一样的心情,都想在谭啸面前展露一下自己的本事。

  晏小真展开的是一套“越女剑”施展得得心应手,那森森的剑气,如一条银蛇似的,舞上盘下,时如闹海银龙,时如奔雷疾电。她的长处是⾝剑合一,剑到⾝到,每一招剑尖点处,必是依梨华全⾝三十六处⽳道之一。

  可是这哈萨克姑娘也不是弱者,她掌中这一管绿⽟杖,所施出来的招式,多是怪异无比的手法,⾝形飞舞,起落轻盈,杖头上点、挑、砸、崩、扫,带起了呼呼的风声,⾜以令人想到,她这支绿⽟杖,确实得过⾼人传授!

  七八个照面之后,她们彼此都知道了对方虚实。这时晏小真‮躯娇‬向下一塌,冷芒的剑刃用“秋风扫落叶”招式,直向依梨华‮腿双‬斩去!

  依梨华整个⾝子一个轮转,掌中绿⽟杖用了一招“盘打”之式,呼的一声,直向晏小真当头打下。可是二人招式方一发出,各自也都知道不理想,因为这是两败俱伤的招式。晏小真一声清叱,倏地一拧掌中剑“怒剑狂花”剑尖上点起一朵银花,直向依梨华面上点来。

  谭啸不由吓得口中“啊”了一声。

  可是依梨华早有防备,所以当晏小真剑尖快点在她脸上的刹那,这姑娘霍地向后一倒,掌中绿⽟杖“长虹贯⽇”两般兵刃一接,发出了“呛”的一声,黑夜里清晰地看见出的数点金星。然后两人又像彩蝶似的,倏地分开到一边去了。

  谭啸惶急地扑了过去,双手连摇道:“哎呀!可不要再打了,这太可怕了…”

  晏小真银牙一咬,一跺小蛮靴道:“大哥你闪开!”

  依梨华脸上带着薄怒,用清脆的嗓子道:“你不要叫,我可是不怕你…”晏小真一腾⾝,已由谭啸头顶上掠了过去,向下一落,已到了依梨华⾝前,掌中剑“秋⽔试寒”直向依梨华腹上扎去。依梨华“凤凰单展翅”向外一扬,绿⽟枝猛然往对方剑上磕去。

  二次动上了手,可就比先前更厉害了。晏小真安心是要把依梨华折在手下,以雪她连番来宅窃物戏侮之聇。当时把掌中剑一紧,施出⽗亲秘授的一套“残十七剑”一起式“紫焰穿松”紧庒着剑刃向外一抖!依梨华收⾝不及“哧”的一声,裙角竟为剑尖划开了半尺长的一条大口子,幸未伤及⽪⾁;可是这已够她吃惊了,不由吓得惊叫了一声,倏地向外一挣。可是晏小真这丫头也真狠,她决心不叫依梨华逃出手去。

  依梨华向外一闪,晏小真冷笑了一声:

  “你还想跑么?”

  她口中这么说着,左手剑诀一领,右手长剑“玄马划沙”跟着依梨华⾝形向外一展,剑光一闪,依梨华再想逃开她剑下可真是万难了。

  旁观的谭啸看到此,不由大吃一惊,当时想不出如何解救,只急得出了一⾝冷汗;而在此千钧一发之间,忽然当空一声长笑:

  “小女孩不可伤人!”

  惊魂未定的依梨华,本来是抱定同归于尽之心,掌中绿⽟杖正施出救命招术“西天一雷”;她知道这一招,必能给对方带去同样的命运。只见她⽟腕一抖,绿⽟杖已脫手而出,直朝晏小真面门上飞来。

  她们彼此距离不及一尺,任何一方,要想从容避开对方的招式,都将是万难了。

  可是当空这声长笑的同时,一个灰⾐人挟着极大劲风,已如同大星殒沉似地落了下来!

  这人用左手的袖沿,把晏小真的剑锋卷开,右手只向外一伸,又把出手的绿⽟杖接在手中。

  二女都不由大吃了一惊,目光一齐注定在这人⾝上,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一位年已耄耄的老尼,⻩焦焦的一张素脸,颧骨⾼耸,两道细眉八字形地分搭在眼⽪上,露出了细目一双。

  这老尼一⾝肥大灰⾊尼⾐,系丝绦,颈上的那一串念珠,每一粒都有蚕⾖大小,红光闪闪,非金非⽟。虽是这么大岁数了,可是杆笔也似的直着,丝毫不显伛偻之态。

  她先朝着晏小真一笑:

  “姑娘,晏星寒是你什么人?”

  晏小真不由一怔,听老尼口气,自不敢失礼,当时欠⾝道:“是家⽗…”

  老尼呵呵一笑,翘了一下大拇指道:“好!強将手下无弱兵。”

  依梨华见来人竟是对方朋友,心中方自惊怒,有心想跑,奈何师⽗的绿⽟杖,却在来人手中。正感无奈的当儿,这老尼一颗蒜头脑袋已转向了她,先望着她笑了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绿⽟杖:

  “小姑娘!你是北派天笠门下弟子吧?”

  依梨华面⾊惊异地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的…你怎么知道?”

  老尼哈哈笑了两声,目光向一边的谭啸和雪雁扫了一眼,自语道:“我怎么知道?这话多妙!”

  她又回过头来,翻了一下眼⽪:

  “太婆是你什么人?”

  依梨华睁大了眼睛,惊道:“那是我西里加!”

  老尼一展细眉哈哈笑道:“是了,西里加就是师⽗,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她把手中绿⽟杖向外一丢:

  “拿去!这是你师⽗随⾝的玩意,大概是送给你了,是不是?”

  依梨华忙接了过来,満面喜容地道:“谢谢!”

  老尼这才含笑向晏小真望了望道:“你们应该是朋友,为什么打架呢?”

  晏小真仍在生着闷气,一句话也不说。依梨华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是她要找着我打…不过,老尼姑,我和她不是朋友。”

  谭啸在这老尼陡一现⾝,已猜出了来人是谁,不噤大吃一惊,愈发装作无可奈何似的,在一边看着。此时听依梨华竟脫口唤她老尼姑,不由差一点笑了出来,一方面却也为她担心,因为剑芒大师已是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辈,那是不会受人轻侮的。

  晏小真本来微低着头,此时也不由一怔,那老尼先是皱了一下眉,遂又嘻嘻一笑:

  “小姑娘,你大概不是汉人吧?你师⽗太婆,对我也要礼让三分…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依梨华耸了一下眉⽑,正要开口,却见谭啸微微对她摆了摆手,当时不由望着这老尼姑直翻眸子。此刻晏小真向老尼拜了一拜道:“尚未请教大师法号,弟子也好见礼!”

  老尼慈善地笑了笑道:“还是你有礼貌,走!带我见你⽗亲去,我是由千里以外来为他祝寿的。我是剑芒老尼。”

  晏小真不由惊喜道:“哦!原来是剑芒老前辈,我⽗亲天天都在念叨你老人家呢!⽩雀翁朱老前辈已经来了。”

  剑芒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说,你快带我去吧!”

  她说着目光往旁边扫了一扫,却落在了谭啸⾝上,笑问晏小真道:“这是令兄么?”

  小真脸一红道:“不是…这是谭相公。”

  谭啸不得不忍着內心的气愤,勉強欠了欠⾝道:“大师!”

  剑芒那双锐利的眸子,在他脸上转了转,立刻皱了一下眉,心中暗忖道:“咦!好的一张脸,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

  她含笑合掌道:“少施主不要客气,晏施主乃贫尼方外至,故此贫尼托大了些,施主贵姓大名…”

  谭啸微微一笑:

  “晚生谭啸,在此忝任方案工作。”

  剑芒大师颔首笑了笑,她脑子里仍在追忆着这张悉的面孔,可是一时却不易想出,当时欠⾝笑了笑,目光视向依梨华:

  “小姑娘,见了你师⽗,代我问候一声,我和她也是多年未见了。”

  依梨华点头道:“我知道!”

  老尼这才执起晏小真一只手,微笑道:“好孩子,我们走吧!你几岁了?”

  小真目光‮涩羞‬地瞟了谭啸一眼,害羞地道:“十九了…”

  这时,那边的雪雁,仍然揷着看着依梨华,频频冷笑不已。依梨华嘟了一下嘴道:“你不要这么看我,我走还不行么?我是来看他的,要不然,哼!我才不来呢!”

  说到“他”字时,还用手指了谭啸一下,剑芒大师本来已和小真转⾝而去,闻言后,回头笑了笑,目光又在谭啸⾝上转了一转,才又拉着小真去了。

  依梨华隐隐听到,晏小真在说什么贼呀贼的,气得她往地上直跺脚。

  她看了谭啸一眼,又斜眼望着雪雁,故意装成笑脸道:“谭大哥!我先走了,过两天我还会来,我还要请你教我画画呢!”

  然后她望着气得脸发红的雪雁,格格一笑道:“怎么样,气死你!”

  她又用尖尖的手指,指了雪雁一下,咬着牙发狠地说:

  “你这个鬼丫头最坏,专门找我的茬儿,有一天,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雪雁气得往前一纵,落在了她跟前。依梨华一道:“怎么样?”

  雪雁这丫头倒也真精,知道连‮姐小‬还不一定打得过她,自己一人,更是别想了。当时不由吃了一惊,马上退后了好几步。依梨华娇笑了一声,⾝形一拧,已腾⾝上了屋檐,又格格笑了两声,向着谭啸招了招手:

  “再见了!大哥!大哥…”

  说着一只手反揷在上,在瓦面上扭了好几步,又回头睨着雪雁扮了个鬼脸。

  雪雁气得直想哭,跺了一下脚,大骂道:“不要脸,野丫头…我打死你…”说着猛然抖腕,把掌中铁莲子全数打了出去。依梨华正在扭作态,忽然吓得怪叫了一声,猛然纵⾝腾起,一路疾如电闪星驰般地翻了出去。

  雪雁那一掌铁莲子,叮叮咚咚全数打在了瓦面之上。因为用劲过大,大概打碎了不少瓦,哗啦啦直响,她一面还哭着骂道:“不要脸,有本事不要跑!”

  可是那哈萨克姑娘,早跑得没有影子了,雪雁愈想愈气,一时气得呜呜哭了起来。

  谭啸见依梨华在瓦上扭摆臋,那种天真之态,本忍不住好笑;可是这时见雪雁哭,又觉得不大忍心,当时上前劝道:“好了雪雁,别哭了,何必呢!”

  “何必!何必!”

  雪雁抬头看着他:

  “你明明相顾她,欺侮我,还当我不知道呢!我真不明⽩你,好好的相公,怎么会喜一个女贼,我们‮姐小‬哪点待你错了?你…谭相公,好没良心!”

  她说着捂着脸就跑了。谭啸不由一时愣在了当场,良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转⾝回到了自己房中。他的心情很是沉闷,并不是为着晏小真和依梨华给他带来的不安;而是剑芒老尼的来到,令他感到眼前的任务,似乎应该开始了。

  他目睹了这个老尼姑⾝手是那么的矫健,当她那奇异的眸子在自己⾝上转动时,谭啸真担心她锐利的目光,把自己的一切伪装都看穿。

  他紧紧地用手撑着头,闭上眼睛,內心痛苦地叫道:“爷爷!你为什么留下这么強大的仇敌,要我来为你报仇!在他们四人面前,我是多么的渺小!我又有什么能力,完成这个任务呢?啊!爷爷,您的仇,看来我是报不成了…”

  想到这里,这可怜的少年,眼泪连成一线,由他的手指里成串地滴了下来。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苍老的声音:

  “孩子!你能为我报仇的,只要你有决心…记住,最重要的是不可轻举妄动…”

  谭啸吓得由位子上跳了起来!那个响在脑子里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可是他案头上的灯光,在这一刹那,竟变成了绿⾊,那灯焰似较平⽇大了一倍还要多。

  谭啸虽有一⾝奇技,可是目睹着这种情形,也不噤吓出一⾝冷汗。

  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口中叫着:

  “哦…爷爷…爷爷…”

  “孩子…我来了…”

  那个声音又开始响了,谭啸听着那声音,直觉得全⾝⽑骨悚然。

  他发觉案头那个灯,愈来变得愈大了,绿光莹莹,映得全室青蒙蒙的。

  谭啸只觉得‮腿双‬一软,扑通一下坐在了当地。

  “孙儿!别怕…爷爷来看你了…”

  “爷爷…”

  谭啸哑着嗓子叫道:“你有什么事,待孙儿,你快说吧!”

  那苍老的声音,如同一只震动翅膀的藌蜂,在他耳边继续响着:

  “好孩子!注视着那盏灯,爷爷就要出来了…”

  谭啸只觉得,这一刹那头脑几乎要涨开了,他目光本能地视向了灯

  千真万确,他看见一颗大大的怪头,在绿⾊光圈的当中出现了。

  那是一个満布皱纹的苍老的人头,七孔満是鲜⾎。谭啸不由吓得大叫了一声。

  可是他张着嘴,却一点儿也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他神情恍惚,就像是吃醉了酒似的。现在,他只能听见那个老人的声音了。

  “记住!”那个人头说“你不可轻举妄动,眼前不是时候,速速迁地为上…速…速…否则大祸将临…”

  谭啸昅了一口冷气,口中“啊哟”了一声,⾝子由不住向前猛然一栽;正在这时,大风吹开了窗子,案上的灯光也随之熄灭,室內立刻一片黑暗。

  “哦…鬼…鬼…”

  谭啸由地上猛然爬起,大声地叫着。

  当他又听到了自己声音的时候,他才突然感到一切的恐怖都已过去了。

  他跑到窗前,只见一天星月,洒下了満地如银的光华,何曾有什么风!

  惊魂乍定的谭啸,长长吐了一口气。

  “哦!太不可思议了…太可怕了…”

  他回过头来,又喊道:“爷爷!爷爷!”

  他所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声音,不再有那个可怕的声音了。

  谭啸踉跄地走到了桌旁,又重新点上了灯,他用手摸了摸正出着冷汗的额头,暗忖道:“这不是个梦吧…啊!不!不!我并没有睡着呀!”

  他呆呆地又坐了下来,让头脑充分地冷静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道:“莫非我那可怜的爷爷,竟是死得这么惨么?莫非方才就是他的灵魂?”

  想到这里,他觉得眼睛有些酸酸地,不知何时,眼泪已流出来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眼前不是时候…迁地为上?哦!爷爷你错了,我好容易来了,岂能这么就走!不!不!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怔怔地站了起来,跺了一下脚:

  “不行!我是不能轻易离开这里的,除非…”

  他痴痴地又坐了下来,方才那可怕的声音,令他回想起来不寒而栗,他疑惑地想道:“那只是一个幻觉吧?是的!是的!这个世界怎会有鬼呢?太不可能了!我绝不能因为只凭这个幻觉,就动摇了我来时的意志和勇气!”

  想到这里,他立刻振作了一下,仔细地盘算着那个复仇的计划。

  剑芒大师有一对深邃的眸子,锐利的目光,其实这些都不⾜为奇,最令人吃惊的是,这老尼姑的记忆力,几乎可说是过目不忘。

  当然这句话的意思,包括她对于一生之中所见过而需要记忆的任何一人,凡是一经这尼姑认识而放在脑中之后,哪怕十年二十年,甚或终⾝,都不会忘记的。

  她一面踽踽地随着晏小真行着,脑子里仍在努力地追忆着方才她所见过的那个少年的悉面孔。可是她所要捕捉的这张面孔,距离现今实在太远了;而且一个孩子长到成年,脸型五官上多少总是有些变化的,因此剑芒大师尽管搜索着桔肠,亦难以猜出一个结果来。

  她忍不住问⾝边的晏小真道:“那位谭相公,已经来了很久么?”

  晏小真不由脸一红,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到谭啸,她都会有这种感觉,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她讷讷道:“嗯!不太久,大概两个多月!”

  “才两个多月?”老尼皱了一下眉:

  “可是他并不是本地人呀!”

  晏小真心內暗暗奇怪,她不明⽩这老尼姑怎会这么去打听一个陌生的人,她看了大师一眼:

  “是的,他不是…”

  “那么,他的家也不在此了?”

  “大师,谭相公⾝世很可怜,他没有家…”小真回答着,谭啸昔⽇冻卧雪地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又浮上了她的眼帘,她叹了一声,继续说:

  “他是一个可怜的读书人,有一天冻倒在我们家门口,天上下着大雪…啊!大师,那时候他真可怜,已经快冻死了…”

  她忽然红着脸看了老尼一眼,尴尬地笑道:“大师!你不愿听这些吧?”

  “不!”剑芒摇了摇光头:

  “你说下去,谭相公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晏小真微笑了一下,耸了一下眉⽑:

  “是的!他是一个才子,写一手好字,画一手好画,能文能诗,只是…”

  她笑了笑:

  “只是手无缚之力,如果他再会武功,可就真是一个全才了!”

  剑芒笑了笑:

  “你⽗亲对他好么?”

  晏小真点头笑道:“怎么不好呢?只是谭相公在这里并不快乐!”

  “啊!那是为什么呢?”剑芒突然站住了脚问。

  晏小真心想:

  “真怪,我怎么会知道呢!”

  当时皱了一下眉道:“我不知道。”

  她看了眼前一下,用手一指前面那间亮着灯光的大厅道:“大师!我爹爹正和朱老前辈在里面说话呢,我去通禀一声吧!”

  剑芒呵呵一笑道:“不必通禀了,你领我进去就是了!”

  晏小真点了点头,领着她推门⼊內,厅內燃着一排十支明烛,天马行空晏星寒正和⽩雀翁面对面地坐着谈话,闻声一齐举目望来。剑芒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无量佛!”微笑道:“二位老友,还认得我这老尼姑么?哈!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晏、朱二老,不由惊喜地由位子上跳了起来。晏星寒慌张地跑过来,欠⾝道:“大师何时来的?怎不通知一声呢!未曾远,这太失礼了。”

  剑芒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转,微笑道:“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

  她转向朱蚕手打问讯道:“朱施主也来了,幸会,幸会。”

  ⽩雀翁朱蚕嘻嘻一笑:

  “老尼姑还是当年老样子,一点也不显老,我可是老多了!”

  晏星寒微笑道:“大师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快请坐吧!还未用过晚膳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扭头对晏小真道:“你快去关照一声,为大师备素斋一份。”

  剑芒摇手笑道:“不用!不用!我早已经吃过了。”

  她说着遂大步进⼊厅內,忽然她觉得眼前一亮,目光立刻被墙上的壁画昅住了,她昅了一口气,赞美道:“啊!太妙了!太妙了!晏施主,这壁画画得太好了!但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晏星寒欣慰地一笑,看了朱蚕一眼道:“你们倒都有同爱。哈!这人待明⽇再为大师引见吧!”

  晏小真却小声道:“大师,这画就是方才那位谭相公画的。”

  剑芒老尼口中啊了一声,当时走至壁边,细细地观赏着,赞不绝口。晏星寒奇道:“怎么,大师已经见过谭相公了?”

  剑芒回头颔首笑道:“贫尼来时,在前院已经见过了。哦!真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智。”

  晏星寒不由微笑道:“这孩子还能写一手好字,的确是一个人才。”

  剑芒微笑着坐下⾝来,下人献上了香茗,她捧起来呷了一口,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看着二位老朋友,感慨地叹了一声:

  “二位施主一向可好?我们快二十年没见了,若非晏施主投帖相邀,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呢!唉!时间太快了。”

  晏星寒手笑道:“老夫辰,本不敢劳动几位老友大驾,只是想借此机会,与老朋友们握聚一番,互道别后经过,再者…”

  他笑了笑,又说:

  “此处虽地处偏僻,却清静安宁,如老朋友们⾼兴,寒舍倒有静室数间,亦可作长时居住,故人话旧未始不可大慰生平。”

  剑芒垂眸微笑道:“如此岂不太打扰了?”

  忽然,她那双半垂的眸子,猛然一翻,目视窗外道:“窗外哪位朋友?”

  晏星寒、朱蚕同吃一惊,双双按几腾⾝,往窗前一落,却见月⾊下,谭啸正背手昑哦,他口中低低念着: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夜风飘起他那袭湖青⾊的直掇,看来真是不胜单寒,言中更不胜唏嘘。

  晏星寒看了朱蚕一眼,微微一笑。可是,朱蚕小眼睛里却充満着疑惑之⾊,骨碌碌地转着。

  晏星寒出声招呼道:“谭相公还没睡么?”

  谭啸作惊觉状,回⾝一怔,欠⾝道:“今晚夜⾊很好,晚生不觉信步至此,却打扰东翁了。”

  晏星寒呵呵一笑:

  “相公何妨进来一谈,剑芒大师也在坐。”

  谭啸微笑道:“不敢!晚生不便打扰。”

  说着遂转⾝自去。晏星寒看着他微微一笑,才一回头,却见剑芒大师不知何时已站在⾝后,这老尼姑一双眸子,正惊奇地看着谭啸背影,神⾊仓惶地道:“哦!这相公好一⾝轻功。”

  晏星寒不由一怔道:“大师为何作此说?他…他…只是一个读书人啊!”朱蚕不噤冷冷一笑:

  “如何?老晏,你是看走眼了…此子大不简单!”

  晏星寒不噤面⾊突变。这时剑芒大师单手微提灰⾐,纵⾝上了窗台,抬头往上一看,伸二指摸了摸窗框上一支极细的支栏,口中笑了笑:

  “这就是了!”

  说着飘⾝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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