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再次探监
在等待救护车的十几分钟里,我自告奋勇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救护。因为我看出来了,⾼煜⺟亲是位艺术家,空有傲慢的风范,遇事却不是个有主张的人。丈夫如此病情严重,她竟然还要顾及面子不叫声张,生怕叫周围的导领家知道,而且她对丈夫的心脏病救护知识知之甚少,一急之下竟然找不到救急药。
事情因我而起,我虽然也很紧张,但她的惊慌失措却让我迅速镇定下来。我告诫她⾼记书发病的样子很象心梗,叫她和小保姆千万不要随意挪动病人,我上手做了心脏摩按,又让她们去邻居家找些硝酸甘油,⾼煜⺟亲才想起丈夫已经随⾝携带的速效救心丸。
⾼煜⽗亲一经转醒,痛苦之余一再叮嘱不许通知省委。我看看帮手太少,就跟上了救护车。在医院的救急室门外,我责无旁贷地陪伴在⾼煜⺟亲⾝边。她那时担心丈夫的病情六神无主,顾不上责怪我,仅仅表达了软弱的怨艾,她说:“唉!,最可怕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你真是来,你本不清楚我们家的事,打二老小时候起,我们家老⾼就最疼他,他觉得二老很多地方象他自己,一直视这个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谁想到这次⾼煜给我们这么大的打击,我们都恨死二老了!哎呀家里现在谁都不敢和老⾼提⾼煜这两个字,一提他就动发火,今天这是最重的一次,这可怎么办是好呀”
后来,我每想到这个场景都非常感慨,那一天里,我亲眼看见两位处于同样状态的老导领:胡监狱长和⾼记书。两人一个正处一个副省,导领级别相差并不太悬殊,可面对提前退休的现实,胡监狱长显得乐观豁达,⾼煜⽗亲却意失落寞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他那时刚刚被检查出心脏病和⾼⾎庒,而在这之前,⾼煜⺟亲说他是省委导领中⾝体最好的一位!
确实是动引发了心肌梗死,只不过是初发,面积很小,我们的救护也很及时,经过医院一番紧急抢救后,⾼煜的⽗亲很快被转到內科的⾼⼲病房。虽然已近深夜,內科的几位主任都先后赶到,站在病房前。內科主任一下子认出我来,不免要问几句我⺟亲和我目前的⾝体状况,我说谢谢主任关心,一切正常。
他看见我站在⾼元林病房外不走,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小施你也认识⾼记书吗?”
我笑笑说:“不认识,帮忙而已。”
⾼煜⺟亲闻声而出,丈夫命无虞,她已经完全从惊中缓过神来,瞬间竟然又恢复了先前的⾼傲,对我扬头说:“小施,你可以走了!”
我一再感受这位⾼⼲夫人戏剧般的表情变化,隐隐觉得她⾝为人⺟缺乏起码的慈爱和人情味。我当时还未吃晚饭,只觉得筋疲力尽,自认责任已尽到,今夜无论如何也不方便再去打扰谒见这位前省委副记书了,赶紧告辞,刚走几步又被叫住,原来是內科主任从病房內走出来,⾼声叫我停一下,说⾼记书让我进去。
我不由看看⾼夫人,她极不情愿地侧⾝让路,又警告我说:“说话当心!”
我走进⾼⼲的特护病房,⾼元林鼻子上还揷着氧气管,虚弱不堪地陷在大上,向我点头道:“今天谢谢你了!”
他的病说到底是因我而起,这一谢我立刻觉出惭愧起来,低下头:“对不起⾼记书,我实在是不知道您⾝体这样!”
他微微头摇,低沉地问我:“他,都说什么了?”
他这回一点都没动,也没发火,我很庆幸终于有机会完成⾼煜给我的使命,赶紧把记了一天的话转述给他,我不敢再提⾼煜二字,只说:“他让我转告您,说《长短经》有反法反刑之说,用在他⾝上正合适。”
⾼元林半天无语,也不看我,闭了眼睛象是陷⼊了沉思,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想悄悄退出去,⾼元林睁开了眼睛,缓缓道:“你告诉他,墨子的染丝,才真正适用于他!”
我当时想这⽗子俩真是绝了,打哑谜的本事全是一流,我再没敢多说话退了出来。
⾼夫人还在和主任们流病情,见我出来着脸问:“小施,二老到底叫你转什么话?”
众目睽睽下,我再度从容复述⾼煜原话,我承认这话我那时一点也不懂,只是照猫画虎,后来我发现,连主任和⾼夫人他们听了也都是如坠雾里的样子。⾼夫人百思不解瞪着我不发一词,我抬腿走还留觉得还是有言不吐不快,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阿姨,您为什么不去看看⾼煜呢,他很苦闷,很需要亲人的关怀!”
⾼煜⺟亲下巴又冲我扬了起来,冷然道:“这个不需要你提醒!”
我实在与她没有共通语言,便向內科主任点头辞行,主任出于一片好心,职业化地还给我下医嘱:“小施,这头三个月里要格外注意,千万不要累到了⾝体,毕竟你做得是大手术!”
⾼煜⺟亲闻言⾊变,立刻问我:“怎么小施你做过手术吗?”
我还没说话,主任已经接过话题夸我:“小施可是个难得的孝顺女儿,刚刚为她病危的⺟亲捐了一个肾!”
⾼煜⺟亲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看着我半天言又止,最后眼神发直地问我:“二老知道这事儿吗?我是说你,你捐肾这事儿,你对他讲过吗?”
在⾼煜的问题上我那时已学乖,立刻想到这位夫人也许也在误会中,马上澄清:“这是我家里的事情,怎么会告诉别人?阿姨您可能不知道,我原本就在第二监狱工作,今天只是以朋友⾝份顺便探视。我在二狱只见过⾼煜两次!”
当了一众医生主任的面说到监狱,⾼煜⺟亲立刻有些脸红,也有些恼怒。我只求把话讲明,就顾不上理会她的感受了。我第三次转⾝走又被她叫住:“小施,你留个电话,有事好联系!”
我天天跑出租,已经用上了那部机手,我以前在机关工作时,曾很抗拒这种现代化通讯设备,弄得人都说我隔路。现在觉得确实给我带来许多方便,比方说今天回家晚了,我就是用机手向⺟亲和小婉报的信。我向⾼夫人报出号码,她拿了自己的电话作势要存⼊,听了立刻又放下,我怕她记不住又重复一遍,没等说完就被她打断:“我知道,这个号以前二老用过!”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回轮到我一下子脸红了,猛然间我又想明⽩一件事,我用的这部机手,也未必是肖东琳的赠物,弄不好也是⾼煜借佛献花!
走出医院大门已经是夜里十一时,我打车到⾼煜家开回了我的车,一路上我想,看来我还得再去监狱一趟完成⽗亲对儿子的特别嘱托。我笑想我可能是前世欠了⾼煜的,他曾那样毫不见外地強行介⼊我的工作和生活,这种先⼊为主的追求方式时时刻刻打动着我,险些让我丢了工作不说,弄得我现在已经把他的事当成自己个儿的事了!
我想这种缘分真是奇特有趣,可想不到更奇特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周后,我再次来到第二监狱,在接待处询问能不能搞个特殊化让我再见⾼煜一面,实在不行就捎个话进去,我知道,服刑人员的家属接待,都是以月计次的。
一监区的田队闻讯又特意从监区出来看我,他⾼兴地告诉我,自从上次见了⾼煜一面,他在监里的表现好了许多,已经开始加分了。我仔细回想一周前的那次接见,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起了什么积极作用。我和⾼煜只要在一起,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即便是他当了犯人,也没打破这个规律。
我把疑窦蔵在心底,再次向他提出想见⾼煜,他为我破例安排了第二次会见。
⾼煜这回有了准备,穿着整齐地出来见我,坐下拎起电话就夸我:“哎,施慧你行呀,你很有办法呀,居然一周之內来了两回。”
我看他的情绪果然⾼涨了许多,也很奋兴,就说:“⾼煜,我给你带来些⽔果,一会儿管教会转到你监房去,你其它还需要什么吗?”
他头摇笑道:“不用不用,你知道我在这里丰⾐⾜食,什么也不缺!”
我也笑了:“⾼煜你可下子恢复幽默了,我就喜听你这样讲话!”
我们说笑了几句,他慢慢敛起笑容,问我:“你见没见着我爸?”
为了让他安心改造,我没敢把他⽗亲的病情告诉他,只将⾼记书的原话再度转述:“你爸爸听了你的话,说墨子的染丝,更适合你!”
他当场失态,啪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然后抱头趴在桌上。管教马上进来厉声呵斥,问他⼲什么?我更不知他为何动,也吃惊地站了起来。
⾼煜抱头坐在那里,腮帮一道道鼓出棱来,叫人看了直担心,⾜⾜两三分钟他才平静下来,示意我再拿起对讲电话,他长叹一声:“老头子始终不信我,看来他是恨透我了!”
我柔声安慰他:“怎么会?⾼记书他也许只是一时之气,爱之深责之切吗!你们是两⽗子,总会有把话说开的一天!”
他怔怔地看定我:“施慧,我现在失去了自由,家人也都不理解我,我真的只有你一个朋友可以依赖了!你能帮帮我吗?”
这话让我很感动,我也深深地体会到一个男人⾝处囹圄的那份软弱,我同情地看着他,劲使点头承诺:“⾼煜,你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
我那时已经感到⾼煜有什么冤情,可能要提出上诉,可我想不到他盯着我,竟然说:“施慧,我想要你给我马上筹集一笔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