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怒不可扼
我和秦宇在单位再不避讳,同去食堂打中饭回来一起吃,虽然私底下的关系还仅限于他挽挽我的肩膀扶扶我的手臂,但我相信办公室的人谁都看得出来,我们关系是不一般了。
这样显山露⽔没过一周,就快到圣诞节了,秦宇一早就和我商量说这天叫平安夜,要一起出去吃饭再玩一玩。我笑说他军人出⾝,居然也有兴致过这种小孩子过的洋节,他说有我和他在一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但风云突变,自他上午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就变得心事重重,中午我喊他去食堂也磨磨蹭蹭,没象平时一样抢着拉我走。
那天我去打了饭,回来递给他,他也吃不进去,拿了筷子言又止,反复几次终于疑惑地问出来:“施慧,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除了林知兵教官外,我当特警的历史,还有我的伤疾,我都已经向他和盘托出了,这些对同事可以隐瞒,但对要共渡一生的人是绝对隐瞒不住的。我想得很清楚,对林知兵的痴恋我是永远不想让他知道了。于是我就笑着回答道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连自己是残疾人都告诉你了,再说一遍我虽然有残疾军人荣誉证,但不影响生活,外观也很难看出来。我说完还开玩笑地在地上走了一个来回,告诉他家国会负责我的医药费,绝对不会成为家庭的拖累。
他还是眉头紧蹙地看着我,问:“在我之前,你处过男朋友吗?”
我的心颤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坚决地摇了头。他看着我的目光沉郁,费劲地吃了这顿中饭,最后还是拿了我们俩人的饭盒,自己闷头清洗去了。我知道这其中定有问题,敏感地想到那个从来不拿正眼瞅我的主任。
这位丁主任在我初到监狱管理局时,就对我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上午又把秦宇找了去谈了大半天,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但只是在心中恼恨,依我的格,是不会去主动找谁问个究竟的。
正好大家吃完中饭回来,声笑语又起,那丁主任又霸个球台当起擂主,小孟他们久攻不下,可着走廊大喊大叫秦宇快来,主任就指你拿下了。秦宇有气无力地摆手说不玩,我问他今天晚上准备去哪玩,好给我妈打个电话告假。他想了想,竟然迟疑地说:“晚上再说吧。”
我看看他蔫头搭脑的模样,心头不知怎么就来了一股气,伸手道:“拿来!”
他愣愣地看着我:“什么?”
我知道他平时都把球拍放在桌子里,不由分说上前拉开菗屉就拽了出来,刀一样拎着出了办公室上了球台,丁主任正在那擦汗,看见我来势汹汹的样子,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来:“呀,不怕死的来了!”
自打我认识他,我还没见过他对我笑过,此时看得出那笑意里有几分嘲讽,我想鹿死谁手咱们一会儿定乾坤,捏了球板一声不吭就发出一个练习球,有同事热心地喊施慧你是直拍换一个吧,我摆摆手就拿秦宇的刀拍当直板握住,和他你来我去练了五六个球,他推让了一下,我就不客气地发出第一个球。
我从小到大运动这方面就是天才,小时候练武术,耳朵里灌満了诸如协调好、柔韧度強、反应灵敏、动作⼲脆利落这种夸赞之词,到队部后,军体成绩更一直是无可争议的女生第一名。乒乓球这种小运动项目,我还是上初中时练上手的,只打了半年就拿到过全市中小学比赛的第三名,市体校的老师还注意过我,后来听说我是地区体校武术教练的女儿,才放弃了要培养我的想法。到队部后我更曾在游乐室横扫千军,很少找到对手。
我连发了五个下旋球,转都没加,没一个让丁主任过了第三板;然后轮到他发球,他认真起来,狠狠地看着我,琢磨半晌发来一个刁钻的侧旋,我接都不接,一个起板就直接抡回去,接着他发一个,我抡一个,发一个,我抡一个…
我这些天远距离观察过他的手法,心里有数,但还是想不到我一连提了五板竟然全部成功!我已经觉出伤脚有些不适,但我玩命了,我想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出一出心头闷气。等我如愿以偿地给他涮了个零蛋,我看到他脸⾊都变了,正难堪地看着周围,几乎整个办公室的同事全出来了,开始还惊愣地给我叫过几声好,后来就万马齐喑,全怔怔地看着球台,看着他们尊敬的主任让一个从不出手的女生打得落花流⽔狼狈不堪。
我看见秦宇惊惶的脸⾊,猛然觉出我是在意气用事,即便我以后不会长在这里工作,他还要呆下去呢,可箭既出弦就再无回转的余地,我也不是那种会婉转回旋的人,就一言不发拎了球板走出人群。
丁主任一上班就叫我到了他的办公室,沉着脸对我说:“施慧你不用和我劲劲儿的!你在这呆不长我都心里有数,我提醒小秦怎么了,我是对我们单位的同志负责,我不想让他⽩⽩投⼊感情被人当猴儿耍!”
这话说得太刻薄了,我当时就忍不住了:“你说清楚,谁耍谁了?”
他斜了眼睛看我:“你都到这程度了,还要怎么样?小秦可是个认认真真的好小伙,和你玩不起!”
我几步到他近前,就差拍桌子了:“丁主任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天把话说清楚…”
秦宇可能一直在外边看着,这时飞快地跑进来把动的我抱住,往外拖,办公室的人全都站起来,围上来,我当时真的气坏了,只一挣就把秦宇甩出多远,然后一把拉住丁主任的手:“走!我们到局长那去说清楚,你凭什么对我这样!”
监狱管理局的局长室外间,我气呼呼地站着,任谁拉也不坐下,那局长听完我的控诉,也不说什么,而是回里间抄起电话打了几通,然后出来对我说:“小施这样,你也不用动,我和你们刘厅长说好了,明天你就回司法厅去吧。你知道,我们这儿的机构改⾰也马上就要开始,你呆在这儿也不险保。”
我听了他的话,明⽩我在司法厅的经历是人尽皆知了,丁主任是他的得意部下,他是不会为我主持什么公道来个厚此薄彼的。我点点头再不说什么,看也不看坐在一旁的丁主任一眼,昴头走出去。
我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秦宇在对面呆呆地看着我,还是一副言又止的样子,我已经明⽩,他是个好人,也是个懦弱的人,经这一闹,我们这段短暂的恋爱可能算是划上休止符了。
我孤单地走过长长的走廊,按了下行电梯,电梯一开,丁主任走了出来,我们四目相对,他摸着手腕竟然还神情镇定地跟我说了一句:“再见!”
我想我说下面这段话的时候,嘴都在颤抖,我说:“丁主任,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毁谤我!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机关⼲部,但我却是一个有自尊的人,我鄙视你!”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电梯。
我拿了一只大方便袋,站在监狱管理局的大门处,想打一辆出租车赶紧离开这个令人沮丧的是非之地,谁知越心急越是打不到车,连气带急等了半天,一辆⽩⾊现代轿车急驰而至,⾼煜从上面下来向我走来,我当时就象他乡遇故知,差一点掉下泪来,竟然想都没想他怎么会此时此刻在这里出现,就任他接过东西,拉着我上了车。
我坐在车上闷声不响,⾼煜担心地看着我:“施慧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开了车窗让冬天的风吹上我的脸,半天缓过心神来,向他摇头摇:“⾼煜我想回家!”然后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那次在小背篓吃饭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我们没联系过了,⾼煜的样子显得很急促:“我是路过看见你,施慧,你怎么老也不开机手?”
我愣了一下,道:“哦,我不习惯用,还没明⽩怎么…”
他打断了我:“我一会儿再送你回家。我在东辰有个重要的会,你在那儿等我一下。”
我勉強笑了一下:“不了,我下去打车!”
他果断道:“不行!东辰离这很近,你就等我一会儿,我还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果然,五分钟后,我就被他带到了东辰集团在东北地区的新大本营。公司地址选在市中心的一座豪华的⾼层大厦內,整整占了两层楼。⾼煜轻车路地把我引到一间大会客室里,还给我在饮⽔机上倒了一杯⽔,叮嘱我一定要等他。会客室装得极尽豪华,央中空调也开得很⾜,我坐了一会儿棉服就穿不住了,又感到装修余味尚在,就出来走走,我的腿开始⿇木,让我有些步履蹒跚,我脑中全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隐隐觉出自己冲动的不妥,真不知道明天怎么回司法厅去。
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东辰的员工,年纪都在二十几岁,男士一律衬衫领带,女士一⾊儿⽩蓝条衬衫西服裙,穿着整齐但忙不堪,隐约听出好象在布置开业的事情,我満腹心事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走着,看见一间最大的写字间里边凌地放了不少台微机,隔着玻璃幕墙,一群员工正众星捧月地围着一个人,那人比比划划坐在一台微机前正讲解着什么,我一眼认出那是刘舂。
他还是年轻气盛神采飞扬的老样子,讲讲停停再示范地作几下,偶尔抬头视线漠然穿越玻璃,却看不见外边的我。他不住地做着手势,旁边的人不住地跟着点头称是,显然他是老师级的人物。他的⾐着和其他员工不同,我猜想应该是⾼煜把他找来临时帮忙的,以他的学资两历,应该是电脑方面的专家。我忽然又想起小婉讲过他已经从店酒辞职,也不知道现在异想天开地做着什么。
我走到走廊的尽头脚已经不行,针扎般地痛,我看见会议室三个字,听到里面人声鼎沸,赶紧闪⾝躲开去。果然门一开,走出一群⾐冠楚楚的男女,看样子都是东辰集团在东北的⾼层人物,因为为首的就是郑子良。⾼煜拎着机手走在最后,正对两个人苦口婆心地指导着:“你们人力资源部,目前首要就是要在用工方面做到合法合规,只要是我们用的员工,不管期限长短,哪怕只做了一个月,也要签定合同,缴纳统筹险保。不要怕⿇烦,今天少一样⿇烦,明天可能就是大⿇烦,劳资纠纷的事情,一定从开始就避免…”
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看见⾼煜又带着那两个人力主管走进大写字间,象是向他们介绍刘舂,然后又和刘舂拍拍打打你说我笑,显得很是亲密无间,我心道这两个人还真是死哥们儿,不由想起他们打赌的事情来,更加堵心起来,绝不想再和刘舂碰面,就忍痛赶紧快走几步又回到会客室。
刚喝了一口⽔,⾼煜就匆匆走进来,先给了我一张精美的请柬,上书12月25⽇东辰集团股份有公司东北分公司隆重开业,请施慧女士莅临指导的字样,下面落款是总经理郑子良携全体员工。
我把请束装进棉服的口袋中,咬了牙起⾝往外一步步地挪,⾼煜跟上来道:“施慧,你以后机手真得开着,你看我去了一趟⽇本,又在京北呆了几天,打电话你不接,发信短也没回音…”
我痛苦地制止了他:“⾼煜别说了,你事办完了就送我回家吧,我,我腿疼。”
他惊讶地抢步过来扶住我:“我送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