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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铜管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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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令之上,接着写道:

  “百维之师弟三人,是否随行?玄真形状看来如何?这两点须特别注意,事后亦必须将观察之结果写下,密封于传令铜管中,小心置于香炉原处,切记切记!”

  百维又不噤大是奇怪。

  那五夫人要查百护等三人去向,自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她却为何要注意玄真之形状,却令百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那玄真之形状,还会有什么变化不成?

  难道她对这假冒的玄真,也起了怀疑之心?

  密令上之字迹写到这里.竟突然改为朱砂所写,显见內容更是机密重要,是以要接令之人,特别留意。上面写的是:

  “十五月圆之夜,前行百里,有一小集,名传声驿,三更时.你必须立于传声驿外一株槐树之下。届时将有一人,着青布⾐,红布,手提方形灯笼.在你前面来回走动三次,然后转首而行。你不必招呼于他.却必需紧随其后,行约一二里,确实地点,需到当时方能决定,但那人若将灯笼焚毁,便是地头已到.你便立即将那人杀死!”

  百维倒菗了一口冷气,暗暗叹息一声,方自接着瞧了下去:

  “你杀了他后,便须立于灯笼余烬之上,低声诵念:‘人间难求不死药,神仙⾕中有福星。’反复念至第七次,便有人在暗中回应一遍,然后问你是谁,你必需回答:‘不死者’三字,那人便必有机宜指示于你,你若未听清,不妨再问,但却万万不能遗漏—字,更不可存心要看此人之容貌!”

  百维更是奇怪,不噤暗暗忖道:“此人是谁,所指示的又是何机密之事?”

  他在此之前,做梦也未想到世上还会有人指示南宮世家之机宜.而以此刻.南宮世家对此事处理之机密与慎重看来,不但此人极为神秘,他所叙之机密,必定更是重要无比。

  百维越想,越觉此人之来历不可思议,恨不得此刻便是十五月圆夜,立刻便能见着这神奇诡异的人物。

  只可惜此时仅是十一,距离月圆夜还有整整四天,他纵然焦急,亦是无计可施。

  密令下还有短短数行字迹:“你听完那人所叙之事后,立时记下,必须等到五更过后,晨光微现时,又将有一人绿⾐红,自东方而来,手提一只鸟笼,鸟笼中有信鸽—只,你立时需将此人杀死,将所记之纸柬,仔细缚于那信鸽腿上,将信鸽放走。此鸽久经训练,自会觅路而回。此事万分重要,你切切不可有丝毫疏漏,此令!”

  百维看完了这封信,方自仰头长长吐了口气。

  心头既是感叹,又是惊喜,一时之间,当真是千思万念,纷至沓来。

  他首先想到,这封密令所以能够保存,必定是因为这铜炉在火起之前,便已跌落在地,而且炉口倒扣在地上火势自然无法波及。

  但火势那般猖獗,这铜炉若是留在桌上,加以木桌神龛,俱是易燃之物,火起后这铜炉便难保不被烧溶。

  而此刻这铜炉却原样未动,由此可见,这铜炉火起之前,便已跌在庙中神龛前的一块空地‮央中‬,是以直到最后屋顶塌下时.火势方燃及此地。

  但那放火之人,万万不会在放火之前,将这铜炉放在地上,更不会自己飞下。

  除非火起之前,这庙宇中便有一场搏斗.是以木桌神龛,早被撞翻,铜炉自也跌落在地。

  百维思前想后,只觉这猜测必定与当时情况吻合,只因除此之外,这铜炉便万无其他可能自神龛间飞落空地‮央中‬。

  但火起前在这庙宇中搏斗之人究竟是谁?百维却再也猜不出。

  他垂首沉昑半响,又自拾起那段焦木,低伏着⾝子.在四面瓦砾堆中拨动。

  直寻了盏茶时分,百维仍是一无所获。

  这时他几乎已将每堆瓦砾都寻找了一遍,只剩下一‮大巨‬梁柱所倒下之角落。

  但他丝毫未死心,用尽全力,独手将那已烧焦的梁木抬开尺许,略为再拨开一些瓦砾。

  赫然发现瓦砾堆中竟有一具骷髅。

  只见这具骷髅虽已烧成⽩骨,但⽩骨依旧排列的整整齐齐,宛然人形。

  显见此人火焚前便已⾝死,否则他只要尚有一丝知沉,着火时纵然不能逃走,⾝形也会因惊怖痛苦而扭曲。

  百维目中光芒闪动,口中喃喃道:“我果然猜的不错…果然猜的不错…”

  缓缓俯下⾝子,又拨动两下,便发觉瓦砾堆中,赫然正有一面铜牌。

  这铜牌虽已烧得不成模样,但依稀仍可分辨,正是南宮世家门下七十二地煞所有之物,也和他自那枯瘦黑⾐人怀中取出的同一形式。

  不想可知,这具人骨必然亦是南宮七十二地煞之一,他全⾝⾐物俱都早已被烈焰焚毁,幸好还有这面铜牌上仍可分辨他的⾝份。

  但这南宮地煞怎会到了这里,究竟是被谁杀死?

  百维木立当地,呆呆地出了一会神。

  但觉一阵寒意,自心里升了起来,心头当真是又惊又喜,又觉自己十分侥幸。

  他再次将此事前后仔细推敲了一遍,对此事之经过始末,已远较方才之想法更是周密明确,只要闭起眼睛,当时之情景,几乎历历如在眼前。

  南宮世家虽然未必知道派至此地取阅密令之弟子已遭毒手,但必已隐约有了警觉.或是为了更求慎重‮全安‬,是以还又派了一人,来到此间。

  而正在此时,那独臂异人也来到这庙宇之中,那南宮地煞还未及取阅铜炉中之密件,便被那独臂异人发现。

  两人相见,彼此俱都不能相容,自然立刻便动起手来。

  这一战显然甚是烈,以至神龛桌案俱被撞翻,铜炉也落到地上。

  而这南宮地煞武功虽⾼,却终究不是那独臂异人之敌手,战之下,终于丧命。

  独臂异人既已见到这庙宇中有南宮世家属下活动,他为了毁尸灭迹,便放起了一把大火,将这庙宇完全焚毁。

  此事经过.与百维之猜测,委实相差无几.百维果真是十分侥幸。

  他若早来一步,此刻纵未死在那南宮地煞手下,事机必已怈露。

  那独臂人若是迟来—步,南宮地煞也已将那铜炉中之密令取走.百维便永远也休想将那事关重大的密令瞧上一眼。

  种种因素凑巧,错,不但使他命得以不死,机密得以保全。

  还使他在无意中,得知那许多有关胜负之隐秘。

  百维自是惊喜集,暗道侥幸。

  这时任无心与妙法等人早已⼊了村舍。

  但见竹篱房屋,一丝无损,便是室中桌椅摆设,亦是分毫未动,完全保持原来模样。只是四下绝无人影,也听不到人声,死寂之中,似是蕴含着无限杀机。

  任无心等人鱼贯而行,将每间屋舍都仔细瞧了一遍,只见有的屋子里菜饭已摆起,却未曾动筷。

  有的屋子里书桌上笔墨俱在,似是有人正在写着对联,已写成一幅“书到用时方恨少…”但下联只写了一笔,便自顿住。

  有的屋子里,还摆着棋盘,一局残棋,正成以炮攻车之势。

  显见得这变故发生之前,丝毫没有警兆。

  是以这三姓村中隐士.有的正待用饭,有的还在下棋,但饭菜正香,残局未完时,这惊人的变故,便已突然发生。

  这时饭菜已冷,笔砚已⼲,棋盘桌椅上,都已积下薄薄一层灰尘。用饭的、写字的、下棋的人,更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任无心木立当地,双目已有泪痕。

  妙法等人心头也不觉一片黯然。

  过了半晌,任无心方自长长叹息一声,走⼊后院,妙法等相随而去。

  只见那小小的院落中,山石亭阁,居然颇具规模。

  任无心走到池塘边,池中绿⽔盈盈。

  他双眉皱得更紧,俯下⾝子,伸手在池右小石上扳了几扳,池⽔突然缓缓向外流出。

  妙雨骇然道:“那秘窟莫非竟是在这⽔池之下吗?这当真是隐秘到了极处,弟子方才还在暗中猜测,却也未猜到是这里。”

  任无心垂首道:“但南宮世家门下,却已知道的清楚得很。”

  妙雨长叹一声,再无言语,心中却暗暗忖道:“此时池中仍有积⽔,显见那南宮世家得手之后,又将秘道完全复原…”

  转念又忖道:“瞧那村舍中.一无动静,而南宮世家又走得如此从容不迫,莫非他们来此动手,完全未遇着抵抗不成?”

  转念之间.池⽔已完全流出。

  任无心又自一跃而⼊,俯⾝在池底一探.只见一方石块,应手而开,露出一条秘道。

  秘道中黝黑无光,气森森,只因这秘密在池⽔之下,是以寒气自是极重。

  妙雨沉昑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南宮世家若在这地下没有埋伏,只怕…”

  任无心苦笑一声,接口道:“他要加害于我,还会等到此时吗?”

  妙雨呆了一呆,转目望去,只见两位师兄,也正在瞧着他。三人目光中,俱已有了惊疑之⾊。

  三人心中,俱在不约而同,暗暗忖道:“想那南宮世家若要将任相公置之死地,实已不知有过多少机会,而南宮世家每一次都将这机会空空放过,任相公既是南宮世家最大之仇敌,南宮世家却竟然未曾伤害于他,这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

  一念至此,三人俱都不噤垂下了头。

  只因他们三人,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对任无心也起了怀疑之念,只是不忍仔细去想,更不敢说出。

  这时任无心早已走了下去。

  妙雨暗叹一声,当先一跃而⼊。

  地道中果然一无动静,更无埋伏,走了几步,竟还有灯光透出。

  原来秘道尽头,地室中俱嵌有铜灯。

  此刻油焰未燃尽,只是光焰已甚少。

  黯淡的灯光下,只见地室中桌椅陈设,亦是丝毫未动,瞧不见⾎迹,也瞧不见尸⾝,更没有丝毫搏斗的痕迹。

  唯有面的石壁上,竟以鲜⾎写着:“任无心,你好对不起人!”

  字迹本已甚潦草,写到最后几字,更是零扭曲.几乎无法辨认。

  显见这字迹乃是一人临死前所写,寥寥几个字里,却蕴含了死者对任无心无限的怨毒、诅咒和仇恨。

  任无心木然立在这几个鲜红字迹之前.目中泪光莹然,満面沉痛之⾊。

  纵是世上最佳妙之丹青画手,却也无法描绘出他此刻之悲痛于万一。

  妙法等人先前虽对他生了疑惑之心,但此刻见了他如此神情,心中又觉不忍。

  三人面面相望,黯然无言良久。

  妙法方自⼲咳一声,长叹道:“他本该知道此事怪不得任相公,又何苦写出这些字来。”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这也怪不得他.我若是他,也会写的。”

  妙雨心念一动,微微皱眉道:“莫非此事当真要怪任相公吗?”

  他对任无心,自从相识以来,无论言语行动,都极是恭敬,但此刻这句话里,却已隐隐有了问之意,露出了锋芒。

  任无心却仍浑然不觉,又自呆了半响,方自缓缓道:“前一秘窟之遭劫,虽已令人大出意外,但仔细想来,还可解释。”

  妙雨道:“如何解释?”

  任无心长叹道:“只因那秘窟之分子,良莠不齐,其中本有许多小人,那时虽然归顺于我,但见大势已去,便难免不生异心,而这里…”

  他转目四望,黯然接口道:“在这里的,却俱是⾼风亮节之士,万万不致变节投靠南宮世家,更何况这秘窟位于⽔底,纵然有人起了异心,也无法瞒过别人与南宮世家暗通消息,南宮世家如何寻着此处,实是令人不解。”

  妙雨沉声道:“不错,实是令人不解。”

  言词间更是咄咄人。

  任无心似是仍无所觉,又似是本未曾怪罪于他,只是喃喃道:“事实如此.也难怪别人对我生出怀疑之心…唉!想你我都猜不出这秘窟所在之事,怎会被南宮世家所知,这秘窟中朋友,终年同居⽔下,自更无法想象机密是如何怈露出去的,只因知道此处机密的,只有我一人!”

  妙雨面容更是沉重,一字字道:“真的只有任相公一人吗?”

  任无心沉昑半晌,方自长叹道:“除我之外,便是这秘窟里已遭毒手之人。”

  妙雨目光炯炯,道:“居于上面茅舍中那三家老幼,自也知道此间隐秘,那者幼数十人中,难道就无人怈露机密吗?”

  任无心苦笑道:“那三家老幼,一共也不过只有七人,而这七人…这七人…”

  他似是不愿说出这七人之事,长叹一声,又自停口。

  妙雨却丝毫也不肯放松,目光凝注任无心,沉声道:“这七人又如何?”

  任无心缓缓道:“有三件事可保证这七人万万不会投靠于南宮世家。”

  妙雨道:”哪三件事?”

  他似也觉出自己问太紧,面上不噤露出歉然之⾊,但为了今后唯一生存之机,却又不得不问。

  任无心垂下眼帘,缓缓道:“这七人未⼊⾕前.都受过南宮世家之摧残‮害迫‬,对南宮世家怨毒之深,并不在你我之下。”

  妙雨心念一闪,喃喃道:“⼊⾕之前…曾受南宮世家之‮害迫‬…他三家若是普通贫民,南宮世家又怎会‮害迫‬于他?”

  任无心避而不答,自管接道:“这七人天淳朴,从来不问武林间事,也不懂武功,更不知我方与南宮世家势不两立之事,即使有了告密之心,也不知如何告法。”

  妙雨暗暗忖道:“不错,这七人若本不知南宮世家与我方争斗之事,便也不会知道告密有利可图,便万万寻不出个告密的理由…”

  口中道:“不知那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任无心又自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这七人未⼊⾕前,都已成了残废,平⽇走动,已极是困难,更万万无法爬出⾕去。”

  妙雨⾝子一震,亦自缓缓垂下了头去,面上泛出悲痛愧疚之⾊。

  只因他如今方自发觉,自己竟着任无心说出了一件他久已埋蔵心底.永远都不愿想起,更不愿说出的事。

  只因他将任无心所叙三件事.前后连贯,方自发现一个秘密。

  任无心抬起头来,目光深深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懂了吗?”

  妙雨垂首道:“我懂了。”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道:“如此说来,那七人是绝无告密之可能?”

  妙雨道:“是!”妙法、妙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猜不出妙雨与任无心对话间之含意。

  但转瞬间,两人心头灵光一闪,便已了然,暗暗忖道:“瞧任相公之神情,听他之言语,莫非是他令人伪冒成南宮世家门下,在那三家老幼⼊⾕之前,将他们伤成残废,好教他们对那南宮世家大生怨毒之心,永远难以忘怀。”

  他们实未想到忠诚慈厚之任无心,也会使出这般冷酷无情之手段来。

  但两人转念一想,又不噤暗叹忖道:“古往今来,成大功立大业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只求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何况任相公虽令这些人⾝子伤残,却仍保他们⾐食之无虑,用心之仁慈,实已较一些枭雄人物,还胜多倍。”

  一念至此,又自释然。

  只见妙雨仍然步步紧,问道:“此间之秘密,除了任相公与这些人外,真的便无人知道了吗?”

  任无心双眉紧皱,摇了‮头摇‬,道:“这…”妙雨不等他说出话来,接口又道:“此事关系颇大,但望任相公三思而后言。”

  任无心亦自沉昑了半晌,长叹道:“人世之间.确已无人知道了。”

  妙雨亦自紧皱双眉,诧声道:“此话怎讲,莫非知道的人,已不在人世之间?而在人世之外,有人知道此秘密?”

  任无心道:“…不错,人世之外,死⾕之中,还有两人知道这秘密。”

  妙雨道:“这两人是否…”

  任无心冷冷接口道:“这两人乃是传我武功,授我智慧之恩师。”

  妙雨怔了一怔,愕然道:“弟子失言了。”

  任无心缓缓道:“令我不顾一切,与南宮世家争战到底的,便是这两位老人家,助我筹集银两,邀集助手,使我能有力量与南宮世家争战的,也是这两位老人家,当今世上纵然人人俱都相助南宮世家与我为敌,这两位老人家,亦是万万不会的。”

  妙雨默然垂首,再不说话。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我翻来复去,再三思索.除我之外.实再无别人能将此地之机密怈露,我…我委实自己都已不能信任自己,又怎能怪得了别人来怀疑我…”

  说到后来.语声已悲嘶.正是英雄末路.途穷⽇暮.令人见之鼻酸。

  百维蔵起密令,微一迟疑,想起密令中曾令那取令之人,观察任无心之行踪,当下便将⾝穿之月⽩內⾐.撕了一衫角,又寻了段焦木,以衫角为纸,以焦木代笔,一面思索,一面写道:“任无心已⼊回声⾕,随行者有武当四道人、玄真、百维,还有两人似已负伤,确然⾝着平常布⾐,远远望去,却似乎与少林罗汉堂中那百护、百卫两人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属下未能确定。”

  他面上泛起一丝得意之笑意。

  微一寻思,接着又写道:“百维伤势似是更重,非但手臂已成残废,步履亦是十分艰难,其人纵已有反叛我方之心,但谅必已不⾜为害。”

  写到这里,百维神情更是得意,他如此写法.自是要南宮世家不再注意于他,他便可⾝骑墙上,左右逢源,伺机而动,择利而投。

  只见他接着写道:

  “玄真似已被任无心点住⽳道.但又似故作如此,自始至终,潜伏在车厢中不出。任无心神情忽而是精神抖擞,忽而是无精打采,也令人捉摸不透。唯有那些武当少年道人,一个个俱是精神満,活力弃沛.看来最是扎手。”

  写到这里,已将⾐角写満。

  百维仰天出了会神,似是在思索着这伪造的书柬,还有遗漏破绽之处没有。

  过了半晌,只见他突然伸手⼊怀,将那方得自黑⾐人之铜牌取出,擦了些灰土焦炭,用力在那方⾐角之上按出个钤记。然后,他便将这⾐角折成一条,塞⼊那铜管之中,旋起了铜管,放⼊铜炉,又将地上的青灰,也俱都归于铜炉里,将铜炉反扣地上,又在铜炉上下四面,堆了些焦木瓦砾。

  他以独手来做这些事,又要随时留意那四下动静,自是做的十分辛苦。

  约摸顿饭功夫,百维方自一一料理停当,仰天吐了口长气,喃喃道:“这些话有真有假,真真假假,随你去猜吧.只要你瞧得到这封书信,多多少少,也要你费些心机,疑神疑鬼.猜上许久。”

  想到自己这半⽇间的收获,百维心中得意已极,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转目望去,突见任无心等人⾝影已又自那竹篱茅舍间走出。

  百维心头一凛,窥得任无心等人⾝形转⼊一道竹篱之后.立刻伏下⾝子,自原路奔回,一路上又自担心,不知⾕外车马,有无变故。

  方自奔出山口,便已瞧见停在山⾕中之车辆马匹,俱都安然无事。

  百维这才松了口气,接连几个起落,掠到马车旁,等待任无心归来。

  这时他膛犹自不住起伏.息犹自甚是急剧。

  只因他方才实是奔驰过急,而重伤之后,內力也显然大不如前。

  待他息平定,任无心、妙雨等人之⾝影,已自山隙中出现。

  百维顿时做出満面焦急之态,末等任无心等人来到近前.便已大呼道;“任相公…”

  呼声一起,四山回应。

  妙雨立刻‮速加‬⾝形,飞奔而下。

  直待妙雨掠至百维⾝前,満山回音呼唤“任无心…”之声,犹自未绝。

  妙雨顿⾜道:“大师怎地…怎地如此大意,如此岂非怈露了任相公行蔵?”

  百维苦笑垂首道:“贫僧等得焦急,一时间竟忘怀了。”

  妙雨微微摇了‮头摇‬,叹道:“这也是大师对任相公关心太过,其实…”

  这时任无心亦已赶来,长叹一声,接口道:“其实你我到这回声⾕来,南宮世家必然早已知道…唉!我等之行踪。又有哪一样能逃得过南宮世家之耳目?”

  妙雨苦笑道:“但…”

  任无心微一挥手,打断了妙雨之语声,仰首望天.呆呆的出了会神,喃喃叹道:“令人不解的,只是南宮世家为何直到此刻,还不对我下手?他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他说的这句话,正是妙法、百维等人心**有之疑问。

  就连百维,虽然也可算是南宮世冢中人,却也摸不清南宮世家为何还未向任无心下手?

  他们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与其这般等待,倒不如速战速决,无论生死胜负,也好有个了断。

  这正是任无心等人所共有之心意。

  张目四望,但见天⾊已渐沉。

  四山苍瞑,草木凋零。

  天地间似是只剩下这寥寥四五人.犹在与南宮世家做孤军之奋战。

  而強弱昭然,众寡悬殊,若无奇迹出现.胜负之数已是不问可知了。

  众人虽然俱是心事沉重、但道路无论多么艰难,也是必定要走的。

  于是车马出⾕,又复前行。

  这时人人心头.又都有了一点疑问,如此走法,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走到哪一⽇为止?

  谁都想知道.任无心之心里,究竟是何打算?但瞧了任无心悲痛之神⾊,一时间谁也不敢问出口来。

  又走了一阵,赶车的妙空.却终于不得不问了,道;“不知如何走法?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极目而望,但见前面远山起伏,阡陌纵横,天地辽阔,千里无极。

  但天地虽大,何处才是他们该走的方向?

  任无心面上不噤泛起一丝惨淡的微笑,喃喃道:“前行道路,只有一条,你我既已不能后退,只有往前走吧,反正这其间已别无选择之余地!”

  妙法等三人对望一眼,齐地黯然长叹一声,妙空打马,奔向前方。

  又走了段路途,天⾊已暮,众人寻了家野店歇下。

  任无心突然放声而笑,道:“各位为何如此没精打采?”

  妙法冷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连⽇奔波,不免有些疲累。”

  任无心道:“真的只是如此?”

  妙法默然半响,又自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其实并非如此!”

  任无心缓缓颔首,道:“你终于说了实话…”

  妙法垂首道:“事已至此,弟子们也已不敢自欺欺人.此时此地,莽莽江湖之中,实已无我等存⾝之地,亦再无能相助我等之人,既已如此…依弟子之见,倒不如索直闯南宮世家,与那南宮夫人一战,纵然战死,也落得江湖留名,何况…何况我等之死,说不定还能唤起一些江湖同道之雄心,否则…否则若是这样下去…”

  说到这里,他喉头已有些哽咽,长叹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妙空、妙雨两人虽未说话,但瞧那神情,正是与妙法同一心意。

  任无心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话虽说的不错.但我等既已含辛茹苦,受到今⽇,又怎能轻举妄动,而令前功尽弃?”

  妙法道:“但…”

  任无心突然振起了精神,接口道:“何况,南宮世家纵然毁去了我两处秘窟,但还有一处,他却万万毁不去的。”

  妙法等三人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齐地脫口道:“在哪里?”

  任无心微微一笑,缓缓道:“就在这河南省境之內。”

  妙雨微一沉昑,道:“这河南境內,乃是南宮世家之本所在,南宮世家门下之爪牙,遍布全境,我们到了这里,实已如⾝⼊虎⽳,任相公所说之地,既在虎⽳之中,只怕…”

  他虽又顿住语声,但言下之意,自是人人俱知。

  南宮世家既然毁得了那两处秘窟,为何毁不了这一处?

  何况这一处又是在河南境內。

  任无心自也知道他们心中疑虑,微微一笑,道:“这地方非但也在河南境內,而且便在南宮世家之地南附近。”

  妙雨沉声道:“虎⽳之旁,岂有容他人⾼卧之地?弟子实是不解。”

  任无心道:“这其间自有道理。”

  妙法等三人越听越觉茫然。

  过了半晌,妙雨又自问道:“不知任相公所说的那秘窟之中,究竟有些什么人?”

  任无心道:“你等可听过,当代武林中,有两位侠医,一位是瞿式表…”

  妙法接口道:“另一位想必是施翠峰施老前辈了。”

  任无心道:“正是,”

  妙法神情却更是忧虑,垂首道:“弟子久闻得这两位侠医医术济世,学兼文武,但…但以他两位之武功,只怕还是无法挡得南宮世家魔掌之一击,他两位若是也…也遭了…”

  任无心一笑接口道:“你毋庸为他两人担心,我早已说过那地方距离虎⽳甚近,却是稳如泰山。”

  妙雨忍不住道:“南宮世家既能将那段隐秘之地都寻出,怎会不知此地之隐秘?”

  任无心缓缓道:“这地方在那里,南宮世家早已知道了。”

  妙法等三人不噤齐地怔了—怔,讷讷道:“弟子们更是不解了。”

  任无心缓缓道:“唯其南宮世家已知此地所在,此地方自‮全安‬,只因他们必已认为这秘窟中人,都已迁去。”

  当下将他与田秀铃、瞿式表等人如何定计,如何故布疑阵,如何将南宮世家前来搜寻之羽引开…都一一说了出来。

  妙法等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又惊又佩,直待任无心说出,三人方自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妙法动容道:“想那位田姑娘,端的是女中人杰,弟子们只恨不能一瞻其人之风采。”

  提起了田秀铃,任无心也不觉被勾起了満腔心事,垂下头去,黯然无语。

  妙雨道:“不知这位田姑娘此刻在哪里,若能寻得着她,倒是一大臂助。”

  任无心惨然笑道:“我也不知她在哪里…但愿她⾝子健康,‮全安‬无事.否则…否则我问心实难无愧!”

  妙法等三人,瞧他神⾊,已知他与那位田姑娘之间,必定有段辛酸的往事,三人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再问下去。

  这其间唯有百维知道田秀铃在哪里,但他心中之疑团,却也最多。

  他那时见到田秀铃对任无心那般怀恨,却又不肯杀死任无心,已是大为奇怪。

  此刻他虽已知道这两人间昔⽇必有情意,但更弄不清田秀铃为何又要与任无心做对。

  百维左思右想,还想不出这两人的复杂关系,不觉想的呆了。

  过了良久,还是任无心打开这沉重之僵局.只得寻些话说,来振起妙法等人之精神,说着说着.他不觉又说起自己与田秀铃易容之事。

  他说到田秀铃将扮做锦⾐商贾的百代大师当做南宮世家门下,两人几乎动起手来…

  又说堂堂武当掌门,竟也不惜易容改扮,扮做个満面病容的蓝衫文士…

  说及往事,任无心怀景思人,面上虽带着笑容,心中却实有无穷感慨。

  妙法等三人亦是听得⼊神,他三人満含忧虑之面容上,这才初次露出笑容。

  妙雨叹道:“不想那施翠峰施大侠易容之术,竟如此精妙,江湖中擅长易容之人,虽有不少,想必也得推施大侠为最了。”

  任无心道;“除了施大侠外,据闻那南宮世家门下,也不乏易容⾼手…”

  语声突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人之事。

  妙法等人见他面⾊突然大变,亦不觉大是惊骇。

  妙雨轻轻唤道:“任相公…”

  只见任无心双目之中,光芒闪动,竟瞬也不瞬的瞪着榻上的玄真。

  妙雨心头亦自突然一动,道:“任相公莫非想出了什么蹊跷?”

  任无心目光不瞬,一字一句地缓缓道:“玄真道长既己改扮成満面病容之蓝衫文士.为何现⾝时却是这样的打扮?莫非…莫非…”

  妙雨早已耸然动容,此刻忍不住大声道:“莫非这…这玄真道长竟是南宮世家门下改扮而成,前来卧底之奷细?”

  妙法、妙空⾝子一震,亦自骇然。

  只听妙雨颤声接道:“难怪他要做出那般‮狂疯‬之态,教人不得近⾝,原来他竟是怕人看破…难怪他不肯说话,原来他也怕我等听出他语声有异…”

  任无心惨然一笑,仰天叹道:“可笑呀!可笑!如此浅而易见之事,我等竟直到此刻方自发现…”

  急行两步,走到玄真榻前。

  百维早已听得心惊胆战,面⾊大变,此刻更已转过头去,不敢去看。

  他右掌不住颤抖,心头暗暗忖道:“五夫人智者千虑,却终必有一失,且这小小的疏忽,却已⾜够毁去她这番妙计。玄真呀玄真,无论你是谁改扮成的,无论你有多大神通.此番只怕也难逃毒手了。”

  心念数转,不噤又忖道:“这玄真行蔵既被窥破,任无心等人必定要向他问有关南宮世家之隐秘,他若受刑不过,将我的行蔵也怈露出来,那却又当怎生是好?”

  —念至此,百维更是心惊胆战,忍不住偷眼瞧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手掌已触及了那玄真之脸上。

  要知任无心自己也曾经易过容,是以对易容之术也略窥门径,他虽还不能对他人施以易容,但要破去他人之易容.却只需举手之劳。

  这时他掌上已満蓄真力,掌心‮热炽‬如焚,那玄真面上若有施用易容术必需之石蜡等物,立时便将在他掌下溶化,但见他手掌在玄真面上移动半晌,面上渐渐泛起惊诧之⾊,而这玄真的面目之上,却仍无丝毫改变。

  百维也不噤瞧得満心惊诧。

  妙法却已忍不住问道:“任相公,这是怎地?莫非…莫非这玄真道长竟非他人伪冒而成的?”

  任无心缩回手掌,仰面长叹一声,面上神情,亦不知是惊是喜。

  呆了半晌,方自缓缓道:“不错,这玄真道长乃是真的。”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似已因惊奇而窒息,良久都不过气来。

  百维心头,亦是又惊又喜,倒退几步,扑地跌坐在椅上。

  他虽已逃脫大难,但心中惊诧之情,实比方才为甚。

  只听任无心叹息着喃喃道:“天下事出人意外者为何如此之多…想不到玄真竟是真的…他竟是已真的‮狂疯‬不治…”

  百维心中亦在喃喃道:“真的…这玄真怎会是真的?他明明未曾‮狂疯‬…他明明乃是南宮世家派来卧底之奷细,但…但此刻又怎会变成真的?”

  这问题在百维脑中,翻来复去,千百绕,却再也难以解释。

  任无心等人虽然惊奇于玄真之不假,但终究也不过只是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而已,虽然有些惊讶,但却并无疑惑。

  而百维却亲眼瞧见南宮世家之密令.说这玄真乃是门下得力之弟子假冒而成。

  他也亲眼瞧见这玄真于无人时神智就变得十分清查,而且语声变化,调度从容…

  若说这玄真本就是真的,他为何又要做出这般‮狂疯‬之态?

  他即使也已投靠南宮世家,也毋庸故做‮狂疯‬?

  他即使乃是受命前来刺探任无心之秘密,不做‮狂疯‬,岂非更是方便?

  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百维千思百虑.却也不得其解,一时之间,呆坐在那角落之中,竟不知不觉想的呆住了。

  只听妙雨叹道:“南宮世家之行事,有时当真是莫名其妙.令人不解,此事明明是他派人前来卧底之大好机会,他却⽩⽩放过了。”

  妙法道:“这也未必见得…他们生怕真的掌门人出现,自不敢派假的来。”

  要知他既已确定玄真乃是真的,自然就不便再以玄真道长四字相称,而换了掌门人三字。

  妙雨叹道:“掌门人既已被他们成‮狂疯‬,他们要将掌门人命夺去,自亦非难事,那时他们为何不可令人假冒掌门而来?”

  妙法沉昑半晌,叹道:“话也不错。”

  妙雨长叹道:“但他们却不知为什么,竟将这机会放过,岂非令人难解?”

  妙法想了想,缓缓道:“这只怕是天夺其魄…也是掌门人福缘深厚…”

  突然想起掌门人既已‮狂疯‬,还有什么福缘深厚?不噤长叹一声,垂下头去,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时之间,室中又是一片寂然,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的兴致。

  过了半晌,任无心似是向妙法低语了几句,妙法突然长⾝而起,走到百维面前,磕下头去。

  百维却不免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诧然道:“道…道兄为何行此大礼?”

  妙法黯然垂泪,俯首长叹道:“百护等三位大师.不幸丧命,实乃我武当之罪,但望…但望大师念在…念在…”

  他语声已自哽咽难语,歇了半晌,才能接着说道:“但望大师念在敝教掌门人亦是⾝遭不幸,莫要怪罪,弟子…弟子等实是感同⾝受。”

  说到这里,微一挥手,妙空、妙雨等亦自相继跪下,惨然顿首。

  百维惶然道:“道…道兄们快快请起…这怎能怪得了玄真道长…”

  说话间他亦自对面跪下.双膝方自触地,心头突然灵光一闪。

  忽然之间,百护等三人惨死的情况,又在他心头出现…

  那时他与任无心自墓地归来,回到房中,便瞧见百护等三人陈尸満地,肢断体残,⾎⾁模糊…

  情况之惨,当真令人不忍卒睹!

  在此时之前,这玄真道长确属南宮世家派来卧底之人假冒而成的、此点百维已可确定。

  但在此事发生之后,百维却再无把握。

  他也想起,此事发生之后,玄真与他谈之际,他便隐约觉出,那玄真无论言语、神情,都似有了些变化…

  那时他委实说不出这变化是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心虚情怯.是以心生暗鬼。

  但此刻,他心头灵光闪动,只觉这些微变化,实是整个秘密之关键。

  他又想起,自那事发生之后未久,任无心便自点了玄真之⽳道,而玄真虽然再也不能说话,但那目光神情之中,却时时刻刻在挣扎着要开口将心里一件秘密说出。

  这种神情上之变化,百维那时虽不知为了什么,但此刻已了然于

  他不噤又想起,他那三个师弟,死前俱无挣扎之象,似是在仓猝之间便遭了别人毒手,连丝毫还手之机会都没有。

  那时他只当玄真已瞧出百护等三人,有了不忠于南宮世家之心,是以索杀人灭口,斩草除

  不但将他们三人杀死,甚至连头颅都抛了出去。

  但此刻百维却已知道,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这其中竟然还隐蔵着一件惊人之隐秘。

  而百维此刻,将这些事综合分析,却已能将这隐秘分析的昭然若揭。

  首先.他已可断定百护等三人⾝死之前,那玄真道长绝非真的,而必定乃是南宮世家之门下易容伪装而成。

  换句话说,那时的玄真,与此刻之玄‮实真‬非同一人。

  这推断听来甚是荒诞不经,其实却是合情合理,而且万万不致有错。

  只因那时手刃百护等三人的.便是真的玄真。

  他不但杀了百护等三人,也将那假的玄真杀了,而且将假玄真之尸⾝移去他处。

  于是这真玄真,便伪冒成假玄真。

  他如此做法,自是要百维与南宮世家仍将他当做那假冒玄真之人。

  再换句话说,他如此做法,只是要百维与南宮世家仍将他引为自己之同伙。

  这么一来,情势便完全反转,南宮世家派来的奷细,只因这真的玄真便可利用那假玄真之⾝份,前往刺探南宮世家与百维之秘密。

  非但如此,这真玄真还可制造些有关任无心之假消息,前去混淆南宮世家之视听,好教南宮世家以虚作实。

  举例说来,譬如任无心即将有‮京北‬之行,但玄真上达南宮世家之密报,却可说任无心将去南京。

  等到南宮世家派遣人力.前往南京,任无心在‮京北‬之任务便可达成。

  除此之外,他还可利用这⾝份.挑拨离间,削弱南宮世家之实力。

  再举例说来、譬如某甲到南宮世家极是忠心,而某乙却已开始背叛于南宮世家。

  玄真上达南宮世家之密报,便可将某甲说成叛徒,而将某乙说成忠心不二。

  想那南宮世家主谋之人,纵然多才多智,但究竟不能尽知属下之事,只要他赏罚一有不公之事,别的属下自也不免寒心。

  这计划实是妙到毫巅,其中之妙处,一时间也说它不尽。

  是以真玄真杀了假玄真后,为了要避百维之耳目,自不肯立时怈露自己之⾝份,而继续装疯做傻.好令百维不致疑心。

  他只要百维一走,这玄真便必定要将一切秘密全盘向任无心说出。

  那时不但百维行蔵尽怈,生死难保,南宮世家之隐秘,此后也必将尽为任无心所知。

  说不定任无心便可乘此机会,扳回颓势。

  只因任无心若能尽知南宮世家之隐秘,而南宮世家对任无心所知,却都变成虚假消息,于是明暗之局大变,优劣之势互移,任无心知己知彼,便可筹谋大计,以期一战而胜。

  那时玄真自然急着将这一切秘密说出,却不料竟被任无心点了⽳道,他空有満腹秘密,却说不出一个字,心头自是焦急万分,目光神⾊之中,自也不噤流露出焦急之⾊。

  那时玄真既已是真的,神情言语间自然与那假玄真多少有些不同。

  那时玄真既已知道南宮世家中许多秘密,自已知道百护等三人已投效南宮世家,是以不得不将三人一一杀死!

  想到这里,百维心头已是一片雪亮,所有的疑窦.此刻都已有了解释。

  想到那时南宮世家之胜负,百维自⾝之生死,实已悬于一线之间,百维此刻犹不噤胆战心惊,満头冷汗.滚滚而下。

  他暗道一声侥幸,叹息忖道:“幸好任无心自作聪明,竟不迟不早,偏偏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点了玄真⽳道…”

  心念一转,又不噤苦笑暗忖道:“更幸好他用的乃是独门点⽳手法,别人竟都无法‮解破‬.否则,我那时若是‮开解‬了玄真之⽳道,此刻之情况,便不知要变成如何地步了!”

  一念至此,百维忍不住仰天叹息—声,暗道:“这岂非天助南宮世家,天助于我?这…这岂非是天大的侥幸…那时玄真只要说出一句话来,我此刻焉有命在?”

  上天之安排,有时确实奇妙难测。

  就以此刻百维神情之变化说来.若换了平⽇,任无心纵未留心,妙雨也必将觉出他神情有异。

  但此刻任无心、妙雨等人全部围在玄真⾝边,竟无一人留意到百维神情之变化。

  这岂非上天已不再眷顾于任无心…

  天时、地利、人和,任无心三者不能得一.这一战焉有胜望?

  这时百维却又想到那独臂独⾜的奇异老人,又想到那老人‮解破‬任无心独门点⽳手法之事。

  那时他本猜不出这老人此举有何用心,更想不到这老人为何定要急着‮开解‬玄真之⽳道。

  但此刻他心头又自雪亮。

  这真玄真在刹那之间,竟将假玄真与百护等四人一齐杀死,而且不令对方有丝毫还手之机,这显见绝非独力所能完成之事.他暗中必定还有个帮手在相助于他。

  这帮手不问可知,必定就是那行踪诡异.来去飘忽的独臂老人。

  唯有这老人方自⾝具那般惊人之武功.在一刹那间,便将百护等人一齐杀死。

  也唯有这老人,才能想得出那般神奇周密之计划。

  但他见到自己之计划竟在任无心一指点⽳之下完全毁去,心头之急怒自然不问可知。

  但他必定有着什么原因,暂时不能与任无心相见,是以无法亲自‮开解‬玄真之⽳道。

  百维暗叹道:“那时他将‮解破‬任无心独门点⽳之手法传授于我时.我还道这老人必定是信任于我,否则又怎会将此等武功奥秘相传…唉!实想不到这老人思虑竟如此周密,居心竟如此险恶,竟是要用我自己之手,揭破我自己之秘密,我纵然学会了‮解破‬任无心独门点⽳之手法,但秘密一怈,我必将丧生,这武功奥秘.也必将随我同归地下。”

  他想到自己那时若是真的‮开解‬了玄真之⽳道,听到玄真所要说的更是这些言语,那心头真不知该是如何滋味。

  他那时三番五次,要举起手来,只是这一掌始终未曾拍在玄真⾝上。

  又有谁知道这一落手之间,关系竟是如此‮大巨‬!

  突听妙法哽咽道:“掌门真人⽳道已被制如此之久,不知于⾝体可有妨害?”

  任无心缓缓道:“我那点⽳手法,绝不致对人⾝有碍。”

  妙法黯然道:“但…但无论如何,弟子们实已不忍再瞧掌门人如此不生不死,难言难动般模样,不知…不知相公能否将我掌门真人之⽳道‮开解‬,也好让弟子们稍尽心意。”

  这句话听⼊百维耳里,当真有如晴天霹雳,旱地焦雷一般,震得他心头一惊,面容失⾊,几乎自椅上一跌落在地。

  但闻任无心轻咳一声,沉昑半晌,终于缓缓叹道:“玄真道长神智迄未清醒,若是‮开解‬了他的⽳道,唉!只怕又自生变。”

  妙法道:“掌门真人醒来之后,一切行动,弟子们定当负全责照料…何况,相公若不‮开解‬他老人家之⽳道,又怎知他老人家神智是否清醒?”

  这少年道人平⽇心气最是沉稳.但此刻神情间却显得甚是动,似是已抱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玄真道长之⽳道‮开解‬。

  百维方自放下的—颗心,此刻不噤又自平空吊了起来。

  他目光瞬也不眨的望着任无心.只望任无心再次拒绝妙法。

  只听任无心叹道:“我这点⽳手法,并未截断被点人经脉⾎之运行,而是别走蹊径,令其人生机暂时处于休息状况之中,是以非但于人体毫无所伤,而且被点人在此一段时期中,体能亦毫无消耗,纵然不进食物,亦无损伤,只要每⽇以清⽔喂⼊,令其自行昅收,便是点上三五个月.也没关系。”

  百维听得暗暗喜,只道任无心既如此说法,定是不会‮开解‬玄真⽳道。

  哪知任无心语声微顿.长叹—声,竟又接道:“但道兄们既是执意要‮开解‬玄真道长之⽳道,以尽弟子之心意,在下亦不能如此不通人情。只是他⽳道被解后,道兄不免要多多偏劳了。”

  妙法大喜道:“多谢相公。”

  百维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子一震,将桌上茶杯也撞得跌落在地。

  任无心回首道:“大师怎地了?”

  百维強笑一声,道:“没…没有什么。”

  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见任无心已叹息着扶起了玄真道长的⾝子,续缓地举起了手掌…

  百维⾝子一阵颤抖,突然一步冲了过去,只等任无心这一掌落下,他便要拼尽全力,将玄真立时一掌置之于死地。

  只因玄真若是说出话来,他反正也活不成了,倒不如先下手为強,取了玄真之命,也许还可有一线生机。

  但他方自跨出,任无心突又转首道:“相烦大师在门口守望一下,玄真道长回醒后若是立时‮狂疯‬起来,必定难免惊动别人,那时便请大师偏劳,将之打发回去。”

  百维脚步一顿,迟疑半晌,心念突然一转,暗暗忖道:“我何必与那玄真去拼命,这岂非我之天赐良机,我大可守在门外,等玄真说出我的隐秘,我再逃也不迟。他只要说出一个字,我便拔⾜,等任无心听完了再来追我,却已追不着了。”

  要知他心里多少还存有一线希望,只望玄真道长对他的隐秘所知不多,是以他定要听玄真说将出来,他才肯死心逃去。

  任无心见他突然怔在当地,不噤微微皱了皱眉道:“大师若是不肯…”

  百维不等他说完,便已急忙道:“贫僧焉有不肯之理?”

  转⾝走出门外。

  但他并未曾去远,只是守在门畔,屏息静气,窥望着玄真的动静。

  只见任无心出手如风,在玄真丹田之中极大⽳,咽喉之下天突大⽳,左右肩头肩井大⽳上各各拍了一掌。

  这中极⽳乃是三任脉之会,天突⽳乃是经任脉之会.肩井大⽳乃是手⾜少经之会,正是玄真⾝上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脉相通之关键,端的非同小可。

  任无心三掌拍下,玄真道长立时长长吐了口气,接着,咳的吐出一口浓痰。

  妙法喜道:“相公果然好手段!”

  百维心情却更是紧张,手⾜亦已冰冷,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

  只见任无心、妙法、妙空、妙雨,团团围在玄真四周,神情却不免有些紧张,生怕玄真狂发作,难以收拾。

  只有百维却知道这玄真乃是真的,再也不会装疯卖狂了。

  哪知玄真目光四下一转,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声有如密珠花炮,连绵不绝。

  他⾝子也随着笑声,又砰的倒在地上。

  这种笑声无论是谁听到,都可判定发笑之人必是‮狂疯‬甚重。

  任无心、妙法等人自当这是本所应当之事,非但丝毫不觉意外,反觉玄真这笑声虽‮狂疯‬,但狂却似较昔⽇好些.是以四人心下甚是安慰。

  但百维这一惊,却更是非同小可,只因这又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这玄真明明已是真的,此刻怎会也‮狂疯‬起来?

  莫非他仍不愿被自己知道自⾝真象?

  但事已至此,却已万无这必要。

  百维満心惊疑,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留在这里,还是逃跑的好。

  但见任无心把了玄真的脉息,又翻起玄真眼⽪,检视了半晌,抬起头来,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口中喃喃说道:“怪事…怪事…”

  百维脫口道:“什么怪事?”

  任无心回过头,双眉已是紧皱一起,沉声道:“大师不妨进来瞧瞧。”

  百维有心不过去,但迟疑了半响,却又忍不住走了过去,嗫嚅道:“瞧什么?”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大师可曾瞧出,今⽇之玄真道长,与那时的玄真道长有何不同吗?”

  百维心头一跳,暗惊忖道:“莫非任无心已瞧出了其中破绽?”

  低下头去,做出检视之态,口中強笑道:“贫僧委实瞧不出有何不同之处?”

  任无心长叹道:“也难怪大师瞧它不出,表面看来,今⽇之玄真道长,与昔⽇的毫无什么不同之处,只是狂态稍敛而已。”

  百维沉昑道:“不错!”

  他实在捉摸不透任无心言语间有何用意.是以唯有随意应答,不敢多说出—个字来。

  只听任无心沉声道:“但大师若一探玄真道长之脉息,便知不同之处何在。”

  百维道:“愿闻其详,”

  任无心叹道:“昔⽇我曾为玄真道长仔细检视了一遍,那时之玄真道长,百脉紊,脉象之奇特.实是我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我虽竭尽心力,却也无法诊断出他的病何在?”

  百维暗暗忖道:“想那假玄真故意将体內气脉错,你自然诊断不出。”

  口中却应声道:“此刻之玄真道长脉理又有何不同?”

  任无心双眉紧皱,叹道:“此刻之玄真道长,脉理滞塞不通,似是因久经积郁,难以化解,而致烦闷成狂,这已与昔⽇那百脉紊之象.绝不相同,前后之间,竟会有如此‮大巨‬之变化,实令人参详不透。”

  妙法等人黯然垂头.做声不得。

  百维亦自皱眉长叹道:“这究竟是何原因?唉!当真奇怪的很.贫僧亦是不解…”

  口中虽说不解,但心头突然又有灵光一闪,目中立刻流露出狂喜之⾊,暗中喃喃自语:“上天助我!这岂非上天助我!”

  任无心似是发现他目中神⾊有些异样,当自问道:“大师可是发现了什么?”

  百维⼲咳一声,道:“没有什么…”

  任无心面⾊更是凝重,目光凝注着百维双目,直有半盏茶时分。

  百维只被他瞧得六神不安,五內忡忡,也不知该垂下头,还是不该?

  只听任无心又一字字缓缓道:“大师若未发现什么,为何神情如此喜?”

  百维暗中又是一惊,心念闪电般转了几转,故意松了口气,強笑道:“贫僧闻得玄真道兄脉理已调,想他已可逐⽇复元,自然代他喜。”

  任无心面上却无半分喜之⾊,反而长长叹息了一声,‮头摇‬说道:“玄真道长虽然脉理已调,但此等心火积郁,而致‮狂疯‬,实非随时都可救治,唯有⽇⽇逐渐加重,除非…除非…”

  妙法等师兄弟三人与百维神精俱是紧张已极,此刻四人竟忍不住齐地脫口问道:“除非什么?”

  任无心仰首望天,喃喃道:“除非瞿式表等一代侠医,俱都‮全安‬无恙,集数人之力,为玄真道长尽心诊治,他复元才可能有望。”

  他用了“除非”两字,显见是口中说得虽好,其实心里对瞿式表等人之‮全安‬,亦无丝毫把握.这言下之意,别人怎会听不出来。

  妙法等三人俱是垂头丧气,连连叹息。妙法甚至已在悄然落泪。

  但百维面上虽也作出沉痛之⾊,心中却是喜若狂!

  只因他方才心头灵机一动.竟突然想通了这真玄真怎会‮狂疯‬的原因。

  首先,他便已断定此刻之玄真,确是真的,是以脉理自与昔⽇之假玄真不同。

  次之,他又断定,此刻这真玄‮实真‬已有‮狂疯‬之症。

  要知玄真明知自己只要说出一句话来,整个局势,便将立刻改观.而自己之⽳道却偏偏被任无心点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玄真心中之焦急与痛苦,又岂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常人心中若有事情急于倾叙,有如鱼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偏偏被迫不能出口,那心情之焦急,已非任何词语所能形容。

  而玄真此等情况,其心情之焦急,较别人又不知胜过几倍。他眼睁睁瞧着南宮世家之奷细百维,犹自被任无心那般信任,更想到任无心之前途,一⽇、两⽇…十数⽇下来.又怎能不急得发疯?

  百维心念转动,便已将玄真积郁成疯之原因.了然于.心下自是大喜,暗道:“这岂非又是苍天相助于我,这天大的秘密.任无心只怕无法知道了。”

  只因他深知那五夫人田秀铃不但已重回南宮世家,而且正是今⽇之南宮世家中掌握大权,主谋定计之人。

  瞿式表等人所居之秘窟,昔⽇既是任无心与田秀铃共同设计保全,则今⽇田秀铃重回南宮世家后,那秘窟焉能不遭毒手?

  瞿式表等众侠若无生望,玄真之狂疾也无法治愈,这天大的秘密,便绝不会自他口中怈露。

  百维前思后想,越想越是心安理得,眼瞧着任无心,暗暗忖道:“我本觉南宮世家手段太过毒辣,也有心相助于你.但如今瞧这模样,你实是绝无胜望…唉!连苍天俱都对你这般无情,我又怎能多事?此乃天意.你也怨不得我。”

  这‮夜一‬,便在焦急与忧郁中过去。

  第二⽇清晨,任无心、妙法等人,俱是双目‮肿红‬,容颜憔悴,显见这‮夜一‬之中,仍是无法成眠。

  百维歇息之时虽然不多,但却是精神満。

  乘着别人临行前之忙,他却悠然踱至院中。

  但见光満地,又是个晴朗天气。

  忽然间,只见西厢闯出三个疾服劲装,佩利刃之黑⾐大汉。

  三人俱是行动矫健,但神情却又都显得十分勿忙。

  百维此时自不愿与武林人物朝相,⾝子一闪,躲在廊柱之后。

  但见其中一条面⾊淡⻩,两条长眉斜飞⼊鬓,双目灼灼有光之黑⾐大汉,还未走下廊阶,便已放声大呼道:“店家,快快备马!”

  店伙匆匆忙忙由外院赶来,躬着⾝道:“三位爷台这就要走了吗?”

  那⻩脸大汉厉声道:“早就令你上鞍备马,怎地此刻还未备齐?”

  那店伙赔笑道:“前面院子里,有几位爷台要急着赶路,小店人手不够.是以慢了些…小人这就去为大爷准备。”

  他见到这大汉面⾊不对,话未说完,便已转⾝想溜了。

  哪知⻩脸大汉却厉叱道:“回来!”

  店伙计⾝子一震,回转⾝子,満面強笑,讷讷道:“大…大爷还有何吩咐?”

  ⻩面大汉沉声道:“我且问你,有个传声驿,你可知在哪里?”

  那店伙见他未曾发怒,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沿着南行的官道一直走,就是传声驿了。由这里去,大约还有一天半的脚程,以三位爷台的马力,此刻动⾝,⽇落前想必定可到了。”

  ⻩面大汉鼻孔里哼了一声,挥手道:“去吧,莫再耽误了。”

  那店伙连忙应了,连忙转⾝。

  但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道:“前院的几位大爷,也是要赶到传声驿去,不想传声驿,这么个小地方,如今也变的热闹了。”

  百维在柱后听得心念不噤一动,暗暗忖道:“传声驿…这岂非便是南宮世家密令中指派接令人赶去之地?这武林人物如此匆忙的要赶去那里,却又为的是什么?”

  但见三条大汉.各自提着行囊,步⼊院中。

  另一个环目浓眉的大汉道:“瞧大哥今⽇如此着急,莫非真想娶那女子为不成?”

  ⻩面大汉道:“自然!”

  另一个⾝形颀长瘦削的汉子‮头摇‬道:“那姓连的女子纵是天仙化人,但终究也不过是南宮世家中一个丫环而已,⾝份与大哥怎能相配?小弟实想不到大哥竟当真要娶她为。”

  百维本已待转⾝⼊房,听得此事竟然又与南宮世家有关,双眉微皱,又自缩进了⾝子,屏息静气,留意倾听。

  只听那⻩脸大汉恻恻冷笑一声,道:“我岂是看中她的美貌,要娶她为。”

  环目大汉笑道:“大哥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用意不成?何妨说来听听。”

  ⻩面大汉目光四顾一眼,见到院中寂静无人.冷笑着道:“我只不过是想以此作为进⾝之阶,好与南宮世家搭上关系。”

  瘦削大汉微一皱眉,道:“想我兄弟三人,在家中何等逍遥自在,不知大哥又何苦定要与南宮世家搭上关系,岂非自寻烦恼。”

  ⻩面大汉道:“二弟,这便是你的错了,岂不闻常言道:‘学得惊人艺.售与帝王家。’南宮世家正有如今⽇武林中帝王一般,你我兄弟若要做一番大事,便必定要投⼊南宮世家,何况…”

  语声微顿,冷然一笑,接口道:“南宮世家此举,明里是为那姓连的女子选择夫婿,暗中必定还另有深意.说不定便是要乘此机会,招募天下英雄,选个顶尖拔萃的人物与他们共霸武林。”

  环目大汉拊掌笑道:“大哥见解果然不差,就凭大哥这份人才武功,还怕不能独占鳌头吗?小弟们也可乘机向大哥讨杯喜酒喝了。”

  ⻩脸大汉展颜一笑道:“那也说不定,此番由四方赶来的豪杰,人才想必不少。”

  微一沉昑,又道:“前院的那几位朋友,不知是何角⾊?咱们不妨先在暗中瞧瞧去。”

  说话之间,三人便已相继走了出去。

  百维在暗中听得又惊又奇,暗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南宮世家又有什么惊人举动不成?”

  一面思忖,一面移动脚步,他好奇之心既起,自己想到前面去瞧瞧究竟。

  只听前院之中,马嘶声声.一片喧嚷,其中还杂有店家的送客声。

  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奔腾,显见这些人去的俱都十分匆忙。

  百维暗暗皱眉,忖道:“这些人去的如此匆忙,莫非都是赶去招亲的吗?南宮世家既有如此基业.怎地还弄出如此幼稚的花样?”

  忽见一个店伙面走来,赔笑道:“爷台可是也要动⾝吗?”

  要知百维此刻已换过一⾝俗家装束,头戴巾帽,是以店伙也以爷台相称。

  百维含笑道:“我等倒不急着动⾝。”

  店伙笑道:“这就是了,待小的去为你老准备茶⽔漱洗。”

  方待离去。

  百维心念一动,忽又唤道:“店伙慢走,我还有句话要问问你。”

  店伙回⾝笑道:“你老还有什么吩咐?”

  百维沉昑道:“那些江湖好汉,急着赶去,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店伙眼珠子—转,笑道:“小的虽也听得一些动静,但…但客人们的私事,小的若是多口说,只怕掌柜的要…”

  百维察言观⾊,便已知道这又是下等市井小人要赏银的老花样了。当下摸出锭散碎银子,塞在店伙手里,笑道:“说吧!”

  店伙这才嘻嘻一笑,轻声道:“看你老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不知可曾听说过,有个武林第一世家,五代寡妇同堂?”

  百维不动声⾊,微微笑道:“南宮世家鼎鼎大名,江湖中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店伙道:“这就是了,此事与这南宮世家有关系…你老可知道.南宮世家虽然只有几个寡妇,但全都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人人都有一⾝的武艺,那位老太太,听说更是神仙般的人物,扬手一道剑光,就能宰人脑袋。”

  百维听得暗中好笑.随口道:“我也听说那位老太太厉害得很。”

  店伙道:“可不是吗?非但这几位寡妇厉害,就是她们手下使唤的丫头,也全是顶儿尖儿的人物,而且一个个都生得貌美如仙。”

  百维道:“这件事莫非与南宮世家门下的丫头有关不成?”

  店伙笑道:“正是。”

  百维奇道:“你快些说来听听,说的越简单明⽩越好。”

  店伙⼲咳一声,道:“南宮世家那位老太太,眼见自己家里的丫头,一个个出落得跟⽔葱儿似的,年纪又都不小了,就忽然动了慈悲之心,要给这些丫头们找个婆家。”

  百维大奇道:“给丫头们找婆家?”

  店伙笑道:“可不是吗?她们五代寡妇,虽不能嫁人,但也不能让这些大姑娘.大丫头陪着她们一齐守活寡呀!”

  百维皱眉道:“丫头们找婆家,又怎会惊动这些江湖好汉?”

  店伙道:“别人家的丫头要找婆家,那自然容易得很,随便找个赶车的、宰猪的,三五两银子也就能把她们卖出了,但南宮世家的丫头要找婆家,可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百维道;”她又是如何找法?”

  店伙笑道:“你老可听说过,常言说的好,宰相家奴七品官,这武林第一家的⾝份,在江湖中可也跟宰相差不了好多,她们家里的丫头,要嫁出去,自然也得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像咱们这号人物…休想沾上人家—点边儿。”

  百维微微笑道:“说下去!”

  店伙道:“就为了这缘故,所以南宮世家的大夫⼊,就传出消息,只要是光杆的朋友,都可以来试试,能不能被她们家的丫头瞧上—眼,只要能被这些丫头姑娘瞧上,非但人归他,太夫人还跟着送过去一大笔嫁妆,你老想想,这种人财两得的事,谁不想捡便宜,所以…”

  百维接口道:“所以江湖好汉们听得这消息,就都赶到传声驿去了。”

  店伙‮头摇‬笑道:“可不止传声驿一个地方.南宮世家要嫁出的丫头姑娘一共有十来个,就分在十来个地方选女婿,只是…”

  语声微微一顿,低声道:“听说在传声驿选女婿的这位姑娘,武功最⾼,人也最漂亮,那双大眼睛只要向你一瞟,嘿!准保连小命都被她勾去了,所以,这两天要去传声驿的朋友.可真是不少。”

  百维沉昑半晌,缓缓道:“不知此去传声驿是如何一个走法?”

  店伙道:“简单的很,沿着官道走,就可瞧见传声释外一棵又⾼又大的槐树.那棵大槐树,就是那传声驿的招牌。”

  百维心念一转,想到那南宮世家密令中要取令之人在槐树下等待绿⾐红人之事,不噤颔首道:“不错,是有株槐树。”

  店伙上上下下瞧了他两眼,笑道:“你老可是也想去碰碰运气吗?那可好极了,只是…听说她们这次选女婿,条件苛刻得很,虽然不拘⾝份年纪,但必须文武双全,而且,还必需在江湖中有些名气,否则,只怕连那位连姑娘的面都见不到。”

  百维笑道:“似我这般年纪,怎会再有求凤之心,只不过想去那传声驿瞧瞧热闹。”

  忽然⾝后有一人冷冷接口道:“这场热闹,你我还是不瞧的好。”

  百维骇然转⾝,这才发现任无心已不知在何时到他⾝后。

  那店伙见到任无心神情似乎有异,悄然转⾝一溜烟的走了。

  百维強笑一声,道:“相公可曾听到,那南宮世家不知何时心⾎来嘲,竟弄出此等比武招亲,俗之又俗的花样来了。”

  任无心双眉紧皱,沉声道:“此事虽俗俚浅薄,但经南宮世家使出,却必然绝非那般简单,其中只怕又另有深意。”

  百维应声道:“不错,想那南宮世家,一向只在暗中结死士,或是以利害相胁,名位相动,令一些已在江湖中声名‮藉狼‬,广结強敌之人,不得不死心塌地,投效于他,除此之外,便是以**之‮物药‬,摄人之秘术,使人神智完全丧失,只残存行使武功之本能,而变作他手下行尸走狗般之器械工具。”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沉昑了半晌,方自接道:“多年以来,南宮世家之一切活动,可说完全是地下进行,从来不见天⽇,此番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改弦易辙,变为如此大张旗鼓之做法,其原因实令人费解的很。”

  任无心缓缓道:“这或许乃是因为南宮世家自觉已稳胜算,绝不致有任何人再能动摇其本地位,是以行事便毋庸再避人耳目。”

  百维沉昑道:“如此说法,虽也勉強可以解释,但…但他突然如此做法,与其以前之做法,委实不能连贯。”

  任无心沉声道:“不错,南宮世家作风之突然改变,实有如将—炉烧红之炉火,突然熄灭,而另起炉灶,再烧新炭,我算来算去.此举于南宮世家,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百维颤首道:“正是如此,是以贫僧方自不噤深感诧异。”

  任无心双眉皱得更紧.缓缓道:“但南宮世家中,非但那几位夫人,俱是见识卓绝.机智不凡之人,门下亦不乏老谋深算,饶富心机之辈,以此等人物,又怎会做出这等事倍功半,于自⾝毫无利益之事来?这其中岂会没有别的原故?”

  百维叹道:“正是如此.你我在转念之间.便可发觉此事于南宮世家有害无利,凭她们那么多人才,难道还想不通这道理吗?”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道:“南宮世家之行事,虽然每多出人意料之外者,但算来算去.实以此事之出人意外为最。”

  百维亦自长叹道:“想不到如此浅薄简单的一件事,一与南宮世家有了关系,就会变得奇疑复杂起来。”

  语声一顿,突又接道:“常言说的好,人在倒霉的时候,常会被鬼蒙了心窍,南宮世家如此倒行逆施,莫非是他们已该倒运了吗?”

  任无心苦笑道:“大师若真的如此想,便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百维亦不噤苦笑道:“但贫僧若不如此想法,又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他心中确是百思难解。过了半晌,又接道:“是以贫僧才想暗中到那传声驿去,瞧瞧此事之中,到底有何玄虚?”

  任无心沉声道:“但那传声驿,你我都是万万去不得的。”

  百维暗中一惊,脫口道:“为什么?”

  要知他一心想到传声驿去,不但是要瞧瞧此事之究竟,也是想在那槐树之下,等着那⾝穿红⾐绿之人,去发掘一个更大的隐秘。

  是以他此刻听到任无心竟不愿去传声驿,而且似是甚为坚持.暗中自然不免吃惊。

  只因任无心若是不去,他自也去不成了。

  只听任无心沉声道:“这道理自浅显已极,大师难道真的想不通,真的想不出吗?”

  百维苦笑道:“贫僧愚昧…”

  任无心叹息一声,接口道:“想那南宮世家,既在传声驿有非常之举,必定已在传声驿一地中,广为布置,你我贸然前去,岂非自⼊虎口?何况,我等纵然去了,也不过只能瞧瞧他们在表面所做的文章而已,又怎能窥得其中隐秘?”

  百维心念数转,仍是不肯死心,嗫嚅着接口说道:“但此刻传声驿必定已是群英毕集,那小小一个传声驿,此刻只怕已被挤得⽔怈不通,你我赶去之后,混杂在群豪之中,南宮世家也未必就能发现你我之行踪,我等好歹也可自他们的表面文章中,多多少少琢磨出一些他们行事之真意。”

  任无心‮头摇‬叹道:“此去传声驿之人纵多,但南宮世家必定早已有了安排,对每一人之行踪来历都不会放过,甚至会将每一个进⼊传声驿之人.都载⼊名簿.你我想要自南宮世家那样的手段中混⽔摸鱼.却是谈何容易?”

  百维讷讷道:“但…但你我若不…”

  任无心肃然道:“我意已决!大师三思之后,想必也会认为我说的不错…”

  竟然再也不与百维答话,掉首不顾而去。

  百维目送他背影转⼊门后,心下不觉又是气恼,又是着急。

  他算定在侍声驿与南宮世家暗通消息之人,关系必定十分重要。

  自己若是本无法到传声驿去,又怎能探得其中之秘密。

  他暗中计算⽇子,明⽇夜间便是十五月圆之期。

  自己若不能及时赶至传声驿,这大好良机一去,势将永不再来。

  直过了盏茶时分,百维⾝形仍然木立当场未动,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

  忽然间,对面一扇窗门启开,妙法探首而出,双目満布⾎丝,转目瞧见了百维,強颜一笑道:“大师倒起得早。”

  百维应口笑道:“早。”

  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暗暗忖道:“该死该死,我早该想起这一着的,怎地竟拖到此刻。”

  当下大步向妙法走去。

  妙法见他目光闪动,心中似在转着什么念头一般,不噤脫口问道:“大师可是有什么见教?”

  百维沉声道:“正是,不知道兄可否启开门户,待贫僧进去说话。”

  话犹未了,门已开了。

  妙空当门而立,含笑道:“大师请进。”

  百维目光一转,瞧见这室中只有妙法、妙空两人,妙雨并不在此,暗中不觉又放了些心,忖道:“此人不在,我这计划行来,想必更可事半功倍,”

  念头转动间,反手掩起了房门,沉声道:“但请道兄关起窗子。”

  妙法见他行止这般神秘鬼祟,竟似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要说一般,面上不噤泛起迟疑之⾊,但百维却已抢先一步,关起了窗户。

  妙空亦不噤皱眉道:“大师莫非有什么机密之言,要对贫道兄弟说吗?”

  百维肃然道:“正是,此事实是机密已极,且听我慢慢道来。”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不由満腹狐疑。

  师兄弟两人,各各寻了张凳子坐下,目光凝注着百维,要听听他说的究竟是何机密?

  百维之目光,也不住在他两人脸上转来转去,沉声道:“方才贫僧漫步院中…”

  当下将自己在院中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

  妙法、妙空俱不噤为之耸然变⾊。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沉昑道:“南宮世家如此大变方针,其中只怕又另有诡计。”

  百维道:“正是如此,道兄见识果是不凡。”

  妙法双眉紧皱,沉昑半响,长叹道:“但其中究竟有何谋?有何诡计?弟子却参详不透。”

  百维亦自长叹道:“南宮世家行事,又何止道兄参详不透,便是任相公,又何尝不是…”

  ⼲咳两声,顿住了话头。

  妙法站起⾝子,在室中来来往往,走了两圈,突又顿住脚步,仰天长叹—声,沉声道:“以弟子之见,你我若是前去传声驿‮探侦‬一番,或许能探出一些真象亦未可知。”

  百维暗中大喜,但面上仍不露神⾊,转向妙空,道:“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妙空沉昑道:“此事虽然冒险,但却实是唯一之途径,何况传声驿此刻已是各路英雄毕至,你我混杂其中,也未必会被别人看出⾝份。”

  百维早已算定妙法、妙空俱是年青热⾎,对此事必然会有如此之判断,他两人此刻之答复,实已早在百维意料之中。

  只见他突然啪的一拍桌子,仰天长叹道:“可惜…可惜!”

  妙法、妙空俱都吃了一惊,讷讷道:“莫非弟子们说错了吗?”

  百维黯然半晌,方自缓缓叹道:“两位说的非但不错,而且正确已极,只是…只是…”

  又自长叹一声,垂首住口。

  妙法、妙空忍不住脫口问道:“只是什么?”

  百维黯然长叹,垂首道:“只是任相公却万万不肯答应。”

  妙法、妙空齐地一愕,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強笑道:“这自是任相公行事谨慎小心,是以不肯让我等轻举妄动,我两人方才之言,实是太大意了。”

  百维冷笑道:“谨慎小心…哼!哼!局势已然如此,你我还有什么可谨慎小心的。南宮世家若是有心要取我等命,你我还能活到现在?”

  妙法、妙空两人面面相觑,闭口无言。

  百维将头凑了过去,语声庒的更低,—字字缓缓道:“这一场武林间空前未有之战,自开始便非势均力敌,中原四君子、蜀中唐门世家,此等在武林中久著威望之人物、在此役之中,首先遭了毒手,此后任相公虽以绝世之奇才,略为挽回一些颓势,但力难持久,其将奈何?”

  妙法、妙空齐地一叹,黯然垂首。

  百维缓缓接道:“自我等参预此役之后,更是正消魔长,双方势力,相差也更是悬殊,再经山后、回声⾕两次惨败,我方实已一蹶不振。”

  他语声虽仍庒得极低,但神情却越来越见动,接着说道:“以我方目前之情况,无论如何,也难胜过南宮世家.而我方无论多么谨慎小心.最多也只能保持现状,但保持现状,我方便休想取胜.我方若想取胜,便定要出奇制胜,我方若想出奇制胜,便不能放过任何—个机会,而我等若是太过谨慎小心,便势必要有许多机会自眼前错过。”

  这番话说的声节锵然.掷地成声,当真是滔滔雄辩,令人难以驳倒。妙法、妙空虽仍垂首无语,但神情间已不噤露出赞同之意。

  百维语声微顿,将妙法、妙空面上神情,仔细瞧了两眼,目中不噤露出欣喜之⾊,沉声接口道:“南宮世家此番将行事之方针,突然做了个变动,正无异给了我方一个机会,我等若不知乘此机会,有所举动,却将这大好良机,⽩⽩错过…唉,良机一失,永不再来,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沉重的长长叹息一声.缓缓垂下头去。

  口中虽不再说话,但眼角却仍在不住闪动,留意着妙法、妙空两人之动静。

  妙法、妙空亦自垂首无语,但眉峰已紧紧皱起,显见正在苦思。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抬起头来,轻笑道:“不知大师要有何举动?”

  百维目光闪动,沉声道:“我等究竟要做何举动,在目前犹不能骤下决定,必需要至那传声驿—探究竟之后,方能伺机而动,随机应变,这正是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妙法、妙空换了个眼⾊,口中虽无言,心下之意却更是赞同。

  百维察言观⾊,立时追问着道:“贫僧之言,不知两位认为可有道理?”

  妙法讷讷道:“这个…”

  目光一转,向妙空瞧了过去。

  妙空苦笑一声,道:“弟子愚昧,怎敢对大师之言妄加置评。”

  百维冷笑道:“两位心中有话,为何不敢说出口来?却不知怕的是什么?”

  妙法道:“这…这…”面上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百维丝毫不肯放松,紧紧问着道:“两位是否觉得若是承认贫僧之言有理,便无异是任相公错了.是以不敢说话?”

  妙法、妙空两人,不约而同,轻轻咳嗽起来。

  百维厉声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两位名门‮弟子‬,岂能闪烁其词.你我若真想为武林同道做出一番事业.更不能黑⽩不分,两位若觉贫僧之言错了,也该说出口来。”

  言词之间,反复雄辩,锋芒更是锐利,当真是咄咄人,令人不得不答。

  妙法苦笑一声,道:“弟子们实不觉大师之言,有什么谬误之处。”

  百维目光一闪道:“贫僧之言,若是对的,任相公坚决不令我等赴传声驿一行,便是大大错了,这道理岂非简单已极。”

  妙法沉声叹道:“任相公骤下如此命令,确是有欠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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