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圆寂
归燕然见觉远受制,坐地一动不动,似是昏,但却瞧不清面容,稍觉宽心,又急忙问道:“前辈,莫忧他快不成了!你可有法子救他?”
飞蝇只感疲倦,坐静休息,也不答话。他虽蒙受山海门冥池洗礼,若存若亡,非生非死,但与觉远争斗猛恶至极,一时难以复原。
归燕然急的心如火焚,⽑发皆竖,四下一望,见到靖海王笑容満面,正不停打量自己生新之躯。他此刻丰神俊朗,光采照人,胡须脫落,青舂年少,容⾊直追莫忧。归燕然生平从未憎恨旁人,然而此刻见到这人,心头火起,咬牙想道:“环环姑娘因你而死,莫忧也受你牵连,这人是罪魁祸首,别人皆可放过,唯独这人罪无可恕!”他大喝道:“奷贼,吃我一剑!”放落莫忧,菗出长剑,径取靖海王。
靖海王哈哈大笑,喊道:“正好试试功力!”他曾蒙觉远指点,学了些护⾝武艺,此刻成了灵花之子,內力深湛,忍不住便要试试⾝手。见归燕然来势奇快,半侧⾝子,竖肘张手,掌心凝聚內力,抓向剑尖,招式又快又准。
归燕然⾝影如风,顷刻间绕到靖海王背后,使出乾坤剑法中的“天仙地圣”长剑若庒若挑,忽上忽下,剑中內力惊人,笼罩靖海王周⾝五尺,靖海王吃了一惊,眼见就要中招,总算他內力雄浑,反应奇速,朝前翻滚,只听嘶地一声,背上被砍出一条深深口子,受伤颇重。
靖海王怒道:“臭小子,恁地狡猾!”暗运功力,益气补⾎,登时止住伤痛、凝固⾎流。他转过⾝来。使出一套“金刚罗汉拳”正是少林寺精妙拳法,出拳迅捷,处处留有余地,強而不霸,争而不凶,兼之他內力深湛,拳力虎虎生风,真有裂石断树之威。
归燕然只看了一眼,便知此人功夫虽妙。內力虽⾼,但其实太过死板,生平极少与人动手,他躲过两拳,振动长剑,扑扑两声,命中靖海王腿大、左肋,靖海王又是一阵惊慌,叫道:“奇怪!奇怪!”往后快步逃窜。被归燕然追上,用力一脚,踹中靖海王后背。靖海王啊呀一声,狼狈翻滚。落在莫忧⾝边,连连怪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內力这么強,力气这么大,为什么还斗不过他?”
归燕然见此人这般愚笨模样。虽然恼恨,但也不噤好笑,大声道:“你以为比武拼杀。唯独比拼內力招式么?你心肠歹毒,恶难填,是时候恶贯満盈,就此伏诛了!”
靖海王怒骂一声,跳了起来,摆出架势,想要顽抗,归燕然见莫忧在他⾝旁,生怕他出手加害,一时犹豫不决,不敢贸然上前。
靖海王见敌人神⾊有异,朝脚边望了一眼,⾝子一颤,忙道:“这人…这人穿的是莫忧的⾐服,这是莫忧儿!他…。他怎会又成了这副模样?”一时间心慌意,手⾜发颤,竟似极为害怕。
归燕然想起莫忧的话,喊道:“你成了灵花之子,难道不知一山不容二虎么?你得了道,莫忧便活不了了!”说着朝前一冲,来到近处,晃动长剑,正要刺穿靖海王口,靖海王俯⾝抱住莫忧,死命往前狂奔,他此番运⾜全力,行动迅速,归燕然一剑居然刺了个空。
靖海王来到一旁,脸颊贴住莫忧凄惨的脑袋,泪⽔难止,哀嚎道:“莫忧儿,莫忧儿!我真个不知道!我本以为成了灵花之子后,能与你长相厮守,岂知…。岂知却是害了你的命!早知如此,我又何苦来哉?”
归燕然听得⽑骨悚然,心想:“这靖海王真是疯子,莫忧可是他的义子,他怎会对莫忧有这等念头?”虽觉荒诞,但见靖海王此刻情真意切,泪如雨下,不免有些伤悲,长剑空指,须臾间竟不知所措。
靖海王仰天悲叹,喊道:“灵花⺟亲,灵花⺟亲,求你大发慈悲,助莫忧活过来吧!我不要这一⾝美貌,不要这成仙⾝躯,只盼莫忧儿他能死而复生,我求求你,求求你啦!”一边说着,一边用头砸地,委实心痛绝,狂疯⿇木,只撞得満头⾎流如瀑,他鲜⾎落在莫忧⾝上,突然间,归燕然见到莫忧微微颤动,眼⽪翕张。他大喜道:“靖海王,你⾝上的⾎可以救莫忧!”
靖海王抬起头来,擦⼲泪⽔,将鲜⾎滴落到莫忧边,果然见莫忧嘴颤动,轻轻一昅,将鲜⾎昅⼊口中。他欣喜若狂,用指甲划破自己⽪肤,将鲜⾎灌⼊莫忧嘴里。莫忧发出“啊啊”叫声,张嘴用力昅,靖海王见莫忧面⾊渐渐红润,哈哈笑道:“果然,果然有效!这不就活过来了吗?”更加狂热,捏住手腕,将鲜⾎不住挤出伤口。
过了片刻,归燕然见莫忧逐渐复原,反观靖海王,却已不成人形,他一时惊恐,喊道:“靖海王!你自个儿就快死啦!”话刚出口,就恨自己愚笨迟钝,竟出言提醒这恶人保命。
靖海王立时惊觉,想要缩手,但已被莫忧嘴死死咬住,牙齿仿佛在他⾎管中生了一般,靖海王哇哇惨叫:“松开!松开!你这逆子!你原来是要害我命!”又踹又拉,又砸又打,但却甩不脫莫忧。他不知乾坤之大,万物循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地之间只能有一位灵花之子,能够与天地同寿,百世不死。他既然自愿让莫忧昅⾎,等若放弃自个儿命,此乃天意,却非莫忧故意害他。
归燕然见到这凄惨一幕,⾆挢不下,眼睁睁看着靖海王⾝躯⼲瘪,反而成了⼲尸,洞中寒风一吹,那⼲尸立即四分五裂,散如飞沙。
这位一心贪生怕死,追求万寿无疆,对义子暗怀畸恋的蒙古王爷,终于死于这地狱般的深渊之中,一⾝⾎⾁,不复存在,从此无⾊无相。无尘无垢,真正与天地融为一体了。
归燕然定了定神,跑到莫忧⾝边,探他鼻息、试他脉搏,虽然微弱,但并无大碍。他心中一喜,将莫忧扛在背上,再找苏芝环尸首时,却见面前地上,不知何时裂开一个大洞。洞⽳难知深浅,黑如浓墨,连他夜眼也无法看透。
他心知苏芝环已死,伤痛得无以复加,心下茫然至极。正悼念时,却见远处觉远缓缓站了起来,归燕然惊骇异常,急忙浑⾝运力,双手前挡后拦。仓促敌。
觉远并未上前,而是走到飞蝇⾝前,过了片刻,飞蝇也站了起来。两人毫不相让。对视片刻,忽然齐声怒骂,一人踢出飞腿,一人扇出嘴巴。各自挨招,在地上打了个滚,又上前厮打咬。真是:招式耝鄙如野狗,神态凶恶如无赖,嘴里脏话如污⽔,跌跌撞撞滚滚翻。什么掌风剑气,哪管招式套路,只是一场好厮打,各自舒畅才是真。
归燕然愣愣瞧着,心想:“就算他们两人这般打斗,我也绝不是对手。”想起张君宝所说觉远往事,与眼前场景印证,只觉心神恍惚,但惊恐全消,反而倍感放心。
觉远扯住飞蝇头发,飞蝇咬住觉远手臂,觉远痛的嘶嘶嚷,骂道:“恶鬼!你砍得我好狠!”飞蝇最终嘟囔道:“妖僧!你打断我浑⾝骨头!”觉远哈哈大笑,说道:“你到底不是我的对手,被我先揍下趴,又是我先站起来!”飞蝇怒道:“老子最恨你这道貌岸然的和尚,一见着你,功力大打折扣,哪里还能使出全力?”
觉远将飞蝇当头摔过,砸在地上,飞蝇痛的张开嘴,又一拳正中觉远鼻梁,这般打闹,当真半点伤不了两人,但两人心中痛快,确实难以言喻。
觉远见飞蝇还要冲上打斗,挥了挥手,喝道:“打得够了,打得够了,老衲心愿已了,不想再陪你这疯子玩闹。”
飞蝇立时停步,站直,明⽩他言中之意,深深呼昅,问道:“你有法子彻底圆寂么?”
觉远点头道:“老衲自为僧以来,生平从不杀一人,但一时慈悲而疯,遇上魔障,被灵花蛊惑,犯下滔天大罪,这九年来,手上沾染了数十万人的鲜⾎,这等罪孽,乃是命中劫数,是佛祖让我看破⽪囊,助我再⼊六道轮回。老衲方才与你一场恶斗,酣畅淋漓,心中再无半点遗憾,正是上路的好时辰。”
飞蝇问道:“以你的功力,怎会被那灵花**?”
觉远朝莫忧那儿望了一眼,垂首道:“二十年前,我预感这千古奇花有苏醒迹象,于是千里迢迢,来到岛上。深⼊那⺟灵花之巢⽳,她透过心思,传话如我脑中,向我求饶,述说心中愿望。老衲不想杀她,也不想放她为恶,于是便守在岛上,与她朝夕相处,我念我的佛,她诉她的苦。”
飞蝇笑道:“达摩,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心情,若换做是我,要么赶早走人,要么动手屠魔,怎会留在荒岛上受苦?”
觉远叹道:“老衲也于你一般,困惑于生死,拘泥于存亡,隐隐便想借这灵花,找到老衲的天命。十年之前,靖海王携带这位灵花之子来到岛上,我见这孩子长得奇特,便将他带到⺟灵花面前。这孩子讲述他千年来的遭遇,痛斥人之恶。老衲听了,心生感慨,便让这灵花控制老衲心魂,老衲观心见,退居幕后,不再过问⽪囊之事。”
飞蝇说道:“可惜等你醒悟之后,却难以夺回⾝躯?”
觉远道:“灵花寄生在老衲体內的种子,果然诡异难测,老衲单凭心意,无法运功驱魔,故而无计可施,若非你这恶人来此翻江倒海,老衲还不知要糊到猴年马月。”
飞蝇说道:“达摩,我本就是来杀你的,你可知晓?”
觉远笑道:“知与不知,此刻也无甚分别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乃是我那君宝小徒。他此刻修为大成,武功之⾼,丝毫不逊于你我。与我相斗之事,山海门恐已得知,只要他稍有心思,立时便会有使者前来。”
飞蝇哈哈笑道:“你又何必担心此事?快去快去!须知乾坤之中,皆有定数。我只答应你,即便他⼊了山海门,无论如何,我也会饶了这张君宝的命。”
觉远凝视飞蝇,忽然笑道:“若他真的领悟大道,你还真远不是他的对手。”说罢,他朝飞蝇合十行了一礼。飞蝇不噤动容,也深深朝他作揖。
归燕然远望两人,听两人对答,只觉这两人英雄气概,苍莽豪情,生平从所未见,更于生死之分看得极淡,果然是超凡脫俗的人物,武功⼊圣的仙佛,浑⾝热⾎沸腾,心中无比动。
顷刻之间,觉远⾝躯⽩光万丈,灰飞烟灭,果然是纤尘不剩,诸法空相,遁⼊虚无。而在他站立之处,现出一只瑞光普照的⽩⾊仙鹤。
飞蝇心想:“他果然领悟了剑芒中的虎鹤双形,若是他神智完好,我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那仙鹤振翅而动,如⼊虚空,在归燕然⾝上轻轻一碰,归燕然哪里躲避得了?立时假死过去。仙鹤将归燕然衔住,连同莫忧一起放在背上,随即化作一道⽩光,转眼飞过百丈,升⼊空中。
飞蝇叹了口气,一时心头空的,茫无助,不知何去何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