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带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尽飞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舂山问,眼望着內屋。
叶夏负手缓步而出,闻言看他一眼,沉声说道:“稍安勿躁,”又说“王爷,这一趟漠北之行,你是无法带她去了。”
舂山略顿了顿,才笑一声,头摇说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以为我担心的是这个么?我只是想知道,为何她的⾝体竟会这样?”
叶夏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敬佩来,正⾊说道:“是这样的,小宝先前受过的重创,那毒始终在她心肺左右绕,之所以难以治疗,是因为这毒并非是定时发作,而是无法估测他发作的时间,若说她一辈子安好,也有可能,若说她忽然就…”看了一眼舂山呆滞的面⾊,改口说“总之,若是要此毒发作的话,恐怕是需要些合适的因,我听说…”眼睛上望,想了想又说道“小宝…曾说过以前掳走她的那人,曾不想她对任何事物过于依赖跟喜爱,所以…我猜测,若是引发她⾝体之中毒发的一大因,恐怕就是她情绪之上悲喜的变动。”
“怎会有这么诡异的毒。”舂山惊愕又痛恨,忽地想起方才她进门时候,她冰凉的小手,而后却又逐渐地恢复正常,想必正是情绪变动,引发了体內毒的转移,不由地倒昅一口凉气,知道叶夏所说的并非虚言,心好像被木刺穿透,強抑着不安问“那,这可如何是好?”
叶夏叹一口气:“受人所托,自然是要忠人之事,王爷你放心吧,我既然接手了,自会给你一个満意的答复。”
仿佛是从苍茫夜⾊之中看到一丝灯火。舂山感地看他一眼:“小叶,多谢你…”“我也是尽我所能。”叶夏摇了头摇,不再理睬他的言又止,同旁边的宁子詹递了个目光,便自行⼊內去了。
四目相对,心底了然。宁子詹望着他离开。这才望着舂山说:“不是我冷⾎,可我有自己的责任,少不得提醒王爷一句:明⽇就要启程了,进宮辞行以及调兵遣将都要亲自过目,你…还是尽快地…收心起来,将那些事…”
“我知道。”舂山神⾊黯然“我知道。放心。”
宁子詹点点头:“其实…王爷无须忧虑,就算是离开了。王府之中有小叶照顾着小宝。必定不会有差池,更何况,给彼此一个安静的时间也好,也许,等王爷你回来之时,小宝的疾病已经全消…为人总要向好的方面想想地,不是么?”
他说了一大堆,灯下舂山只是默然无语,宁子詹自觉无趣,自己一片丹心。恐怕在他看来不过是老生常谈,可厌的紧了。他低低轻叹,说道:“那我先离开了。”
刚刚转⾝,听得⾝后舂山轻声说道:“多谢你了,子詹。”
宁子詹脚下顿了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迈步出去了。
打更的声音邦邦地响了几下,在离人心底,听起来甚是孤单寂寥。
舂山睁着眼睛盯着帐顶,怀中的人如小猫一样蜷缩着。浑然不知他心底的担忧跟不舍。
他转头几度看她安静的睡容。每次都移不开眼睛心底有个念头,想将她摇起来。着她继续说话。
忽而心生怜惜,手便停了,半启,却发不了声。先前已经将她绕厮磨了大半夜,凌晨都过,浅浅灯光摇曳下,烛泪滴地凄惶,窗纸上微微泛⽩,眼看就要天明。
她虽然有心,始终是⾝子虚弱,比不上他的好精神,同他说着说着,糊糊地就又睡着了。
想来,他方才说过的话,也都是些家常的话,无非是些什么院子里的花要开了,要记得去看,小⽑长大了,同它玩耍的时候别让它咬到抓到,她起初还觉得趣味,央他说许她摘花揷瓶,又辩驳说小⽑才不会咬她,后来便一个劲儿的发困,上下眼⽪都在打架,说话也开始低声,且颠三倒四毫无逻辑,最后就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耳边还有他地声音在飘,是很温和叫人安心地调子,微宝未曾听出里面的其他。
舂山眼望着她,眼睁睁看着她双眼⽪合在一起,睫⽑丝丝抖动了一下,一会儿却又很挣扎地缓缓睁开眼睛,灯光下黑黑的双眸无力而试图调好聚焦地望他,仿佛要将他看个清楚,最终却又抵抗不过睡意似的闭上双眼,从最初的反复到后来的沉睡,她终究是无法同他一起熬到天明的时候。
他心知。
然而终究不忍心再吵醒了她,知道她必定是困倦极了。而他又何尝不是,这一⽇注定是忙碌不得闲的⽇子,他更有许许多多重要的事情要做,面君,辞行,指挥队部,然后就是…心底一阵菗搐。
繁琐的那些,件件都需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对待,更需要他此刻地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然而不成,他就是睡不着,精神毫无睡意,却不是因为亢奋。
他翻来覆去,一会儿看看别处一会儿看看她,嘴在她的脸上亲了又亲,始终觉得不够,她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地记得,试图睁眼来看他,嘴里呢喃不成声,他看地鼻子也酸,手上拥着她,叫她贴着自己的膛,感觉她小小的柔软,清晰的心跳,他的确是舍不得,就这样放下她,然而对她来讲,或者真的如叶夏所说,留下才是最好的,可以给他治病,也可以不用跟着他吃苦,可以可以可以…
理智决断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他找无数的理由安慰自己,⽇后时光长久,她终究是他的人了,短暂地几⽇分别,又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说来说去,这感觉就好像一个笨拙而勤劳地人,铲了无尽的土来盖住一粒种子。然而无论他用尽多大力气,呕心沥⾎,那种子还是要破土而出,随之而来地,是清晰的被撕裂似地心痛。
窗外的更声,响一下。他就皱一下眉,最后双臂用力,牢牢地抱着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在她耳边唤:“宝宝,醒来,醒来。”
她呜了一声,仿佛不満。微微一动。继续又睡。
他伸手摸抚她的脸,静静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又一笑,伸手捏着她的鼻子,锲而不舍的叫:“宝宝,快醒醒,吃东西了。”
“嗯?嗯?”她睡梦里,也感觉到那惑,答应了两声,忽然觉得无法呼昅。脸上露出不安表情。
他看着她不安的样子,手指一松。又是一笑,撩起她地发,嘴贴到她耳边,低低地又叫,一边叫一边轻轻地吻着她小小的耳垂,在她颈间的肌肤上烙上属于他的印记。
微宝睡得糊糊,实在是困得紧,被他呼唤了好一阵腾折了好一阵,才缓缓睁开眼睛。朦朦胧胧望着双眸璀璨而精神的他。问:“王爷,怎么啦?”忽然有一丝清醒。不等他回答,惊悸地问:“啊!是不是天亮啦?”
双眼猛地瞪大,将他一把推开,自上便直直地坐了起来,満脸惊恐地看周围。
舂山随她坐起来,自她⾝后,呆呆地看着她小小的⾝影,她显然是没完全清醒过来,不安地左顾右盼,又回头看他,有点糊。
他只是望着她的动作,心底有一丝负疚感。
就这样将她吵醒了,明知道她精神不济…可是,不能再叫她睡了。
“天还黑,王爷。”微宝回头,呆呆看着他,迟疑地问。
舂山无声地望着她,双眸晶莹,在灯火下闪闪烁烁,仿佛夕照下粼粼波光的湖⽔。
微宝一愣,看着他也无语。
“啪”地一声,灯光一闪,帐子外一片漆黑。
是燃了夜一地蜡烛,终究是烛泪滴尽,熄灭了。
“啊…”微宝低低地惊叫一声。
帐中一片漆黑,她忽地觉得长夜地一丝冷清,忍不住缩了缩肩头。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仿佛从耳边响起,有一只手臂伸出来,轻轻地自她⾝后搂住了她,微宝呆了呆,然后便向后倒⼊他的怀中“天快亮了。”舂山说。
“是啊。”微宝垂下眸子,他的口带着浅浅的温,她转了转头,让自己的脸贴在上面,感受他的温度。
“天亮之后,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王爷。”
他停了一会,仿佛没有话了,却又说:“…你一个人,要照顾自己。”
“我没事的,王爷,你不用担心。”
“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你长胖。”
“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吃很多东西?”她噗嗤一笑。
“我许你吃,不怕你吃更多。”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长发,低低叮嘱。
“嗯,我知道啦。”
“还有,不许不开心,”他想了想,说“我会写信回来,你要…想着我。”
“我会每天都想王爷。”她乖乖地答应。
“可不许说话不算话。”他紧了紧手臂,威胁一样。
“我知道啦。”答应地声音里多了似笑意,她动扭了一下⾝子,舂山松开手臂,她转过⾝,扑到他怀中,脸蹭了蹭,忽然呆呆地说“不过,以后…我就不能抱着王爷觉睡了。”
舂山听着她无琊的话,是天真地发自心底的依赖跟亲昵,心底一动,口満溢着的是无尽的酸楚跟幸福。
伸出胳膊将她抱住:“宝宝再睡一会吧。”
微宝低低答应一声:“天快亮了。”喃喃地,不知道是不想睡还是不舍的。
舂山扭头,透过厚厚帐子,隐约能看到天将破晓之前,那薄薄的晨曦⾊,已经泛出了悲伤的蓝,离别的颜⾊。
手轻轻地摸抚过她的肩,将被子拉上来,替她盖上,他说:“再睡一会,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地…”低低地,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
“嗯。”她答应一声。
昭王爷轩辕舂山代天子出城巡边的消息,満皇都尽知。
而昭王离开皇都地那⽇,舂⽇最后一场和风悄然而至,吹得満城飞花,小小的细碎的浅粉⾊瓣花被和风卷起,⾼⾼地飚到⾼空,又缓缓地悠然落下,最后一场绚烂之极的花事。
小小的瓣花飞舞在西越皇都的空中,舒展着的姿态仿佛是冬⽇的雪花,悠扬的落下,在行人的鬓角脸颊边上,肩头上,人与人的空隙间流窜飘动,而后落地。
花若有情,纷纷自枝头飞起,为昭王送行,舂山策马出城的瞬间回首,満城飞花之中他看不到想看的那张容颜,他终究是无法面对同她的离别,那单纯的天真的孩子,会懂得什么叫做离别吗,会因为这样的场景而泪眼滂沱吗,一想到,他的心就无法忍受,他可以独自承担一切的一切,他还是不舍的看她为此而伤心。
哄着她睡了,轻手轻脚地离开,昨夜费尽心思的不叫她睡,让她竭尽精神,好使她⽩⽇无法睡醒,是他的执意安排,不让她目睹他的离去。
他离去的时候悄然凝望她许久,替她掖好被子,吩咐人不得打扰,她的睡容是安静的,他希望她能做一个甜美的梦,而除此之外,所有的不安跟忧烦,让他来担着就好了。
印一个热热的吻在她的眉心,他才转⾝离去。
等她醒来,他已经离开许久,关山万里千里,悲伤或许会减轻一点点。
她又是那样的…单纯,或许会很快快乐起来。
西越皇朝送行观望的子民们,望见绝代风华的昭王爷,那么明媚璀璨的一个人,驻马在城门口,仰头看漫天飞花,那场景堪为梦幻,绝美的叫人无法形容,他海棠⾊的轻轻地一动,大家知道他在说话,可却无人听得到他说了什么,而后他深深地一瞥那満城飞尽的舂⾊,斜睨的眼⾊是那么的风流媚妩,他再不留恋地转⾝打马而去,风姿潇洒的⾝影,印⼊每个前来送别的子民眼眶心底。
和风舞蹈,満城飞花,那是一场,舂⽇最后的绚烂至极的花事,为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