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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扛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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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鱼咀村所请的⾼人是谁,这事儿我心中一直在猜测,不过直到那鬼磨盘的事情过去了一天之后,这答案依旧没有揭晓——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梁支书派去请⾼人的村民本就没有请到人!

  据梁支书所说,那⾼人一个多月以前就出门了,说是去外面办事本没回来,所以村民悻悻而归,不过幸好这大⽔把鬼磨盘冲走了,所以他来与不来的关系已经不是很大了,要紧的是怎么把虎子一家失踪的事情找个说辞向上面汇报才是。

  梁支书也算是到过几次县城的人,知道那神神鬼鬼的说法通不过,于是就把虎子一家说成是打渔的时候落⽔被冲走了…谁都知道这是冬天的枯⽔季节,理应不会有大⽔,但这说辞毕竟靠谱些,梁支书大笔一挥上去也就成了。

  村里忙于处理这虎子一家的事情,我们自然也就没人来得及分配农活,苍蝇他们继续修葺那破破烂烂的院子,而我和铁勇就借机给梁支书打声招呼出了趟门,当然顺便就把他家的⽟米贴贴卷了俩当做路上的嚼⾕。

  俩⽟米贴贴卷是卷了,但梁支书那心疼劲儿却把我俩吓了一跳,立刻体会到了这南鱼咀粮食匮乏到了个什么程度,才秋收不久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粒儿过⽇子了,那明年接着青⻩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不过,现在既然还有吃的我那份闲心⼲嘛,到时候再说呗。

  李家洼子距南鱼咀村说是只有五十里,但实际走起来那距离可远远超过了五十里,我和铁勇直到下午才好不容易挨到了村头,二话不说就坐个大石磨上就开始耝,等均了之后我俩撂⾼儿打远儿瞅起了这村子。

  李家洼子看起来比南鱼咀更贫瘠穷困,而且地形完全不同,家家户户都住在耝陋的窑洞中,挂在门头上的⼲菜看来差了很多,就连村里‮口牲‬棚中的骡子也瘦骨伶仃看起没二两⾁。现在已到了初冬,可是看着村里人还是忙碌着在外面挖树掏鼠窝,显然是为过冬而发愁。

  我们进村随便找了户人家,说了二叔的名字说是串门子的亲戚,那村民看着憨厚其实是个起杠子的玩意儿,三绕两圈就把我俩带到了村支书家里,报告说:“支书哩,这两个‮生学‬说是要找叶扛匠嘞,不知道是莫子事。”

  村支书抬眼看看我俩顿时警惕起来,打着滴溜儿开始忽悠:“哎呀,找叶扛匠啊,那你们是来错地方哩,他已经从我们村子搬走很多年哩,具体去莫子塌塌我们都不知道…两位⾰命同志,你们来晚了一步哩。”

  听到这话再加上他们瞅我俩的眼神,我心中立刻明⽩——我俩一⾝从四九城带来的⻩⾊军装,挎着挎包军袋,脚上穿着朝制鞋厂所出的尖头蓝棠⽪鞋,看着和前两年破四旧到处打砸抢兼着批斗牛鬼蛇神的红卫兵如出一辙,支书打的那马虎眼儿显然是在护着我二叔,看来要是不把这事儿说清楚,还真是没人能带我去了。

  我把学校和-县知青办的介绍信从兜里掏出来给支书看“支书,你瞅着这名字没有?叶东…对,叶东就是我,我和叶孝真是亲戚,他是我二叔,我爸是他亲哥哥,我们跟着知青下乡到你们陕北就是为了找他的,和那什么打砸抢的不是一拨儿…”

  叶这姓氏确实不多见,我这一说明,那支书心中也真的打起了嘀咕来,接过我手中的介绍信左看右看,可就是拿不定主意——铁勇这次不知怎么脑子忽然好使了,骤然伸手在我脖子下一掏,把那项链拿出来亮亮:“支书,这东西你见过吧?这骨头项链就是他二叔送给他的。”

  果然,项链一出场支书的脸⾊顿时不一样了,哎哟哟叫着招呼我们坐:“上次那叶扛匠去bj回来就没见到挂这爪项链哩,说是送侄娃儿哩,这个事情我知道嘞。哎呀,你要是早点拿出来,我们莫子会把你当成是外人哩?”

  那村民也连连点头:“是哩,是哩,这要是早说清楚不就对了么?”说完连忙出门去,说是给我们弄点⽔喝…

  我连忙推辞,说就不忙乎这事儿了,只要把我们带去二叔家里就成,到时候有什么我自然会给二叔说的——不过说到这那支书眉头骤然一皱:“大侄儿,难道你二叔没告诉你哩?他已经出门好几个月哩,我们都不知道他莫子时候才归得来哦。”

  支书告诉我说二叔今年一大早就出去了,后来回来的时候告诉他说去了趟四九城,还说把项链送给了我,但是二叔在村里只带了几天,就又出门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我想嘞,你二叔再莫子的晚,明年扛活儿的时候也该回来哩。”支书最后摇着头说:“要是他不回来,那我们村明年的⽇子可就真不好过嘞。”

  ‘扛活儿’这词听着简单,感觉上就和四九城那扛大个儿的意思差不多,但一说起这‘扛活儿’的时候村民和支书都发起了愁,当时我就感觉到这里面有点什么局面盖底子的事儿蔵着,所以后来村长留我们住上一宿的时候我也没推辞,大方着就猫在了支书家里。

  村支书看着够意思,知道我们和二叔的亲戚关系之后难得畅快了一回,晚饭的时候除了野菜糊糊⽟米贴饼之外还煮了一盆⼲兔⾁,让我和铁勇美美落了回肚圆,吃喝⾜之后我们坐在上炕桌上拉着家常的时候,我顺便就把这扛活儿的疑问提了出来。

  支书开始的时候不说,可是架不住我和铁勇的软磨硬泡,最后才叹着气说‘就算我不说哩,等你二叔回来也会告诉你哩’算是给自己了个代,然后把这‘扛活儿’的来龙去脉细细给我说了…

  ⻩河自古以来就不是一条温顺善良的河流,在那里面埋没的人命更是数不胜数,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葬⾝其中,或者是投河寻短,或者是船翻人亡,再有洪⽔‮滥泛‬的时节就更多了。⻩河上游⽔流湍急,那些尸体只是顺流而下,但是到了这陕北九曲十八弯的地界之后⽔势开始变得平缓,那尸体也因为腐烂而在体內产生了大量的尸气,所以渐渐都浮出了⽔面。

  这个时候,就得有人去把那些尸体从河中捞出来,给死者家属或者说给县上安葬,总归有了个去处,对于河上打捞尸体这些勾当就被称为‘扛活儿’,而那捞尸体的人就被顺理成章称为了扛匠。

  在一般人看来,和那尸体打道都是不吉利的,更别说⻩河这地方又有许多琊乎事儿,更是没人愿意做这活计,纵然回报丰厚却也难得有人愿意,而我二叔却正好是这⻩河上难得的扛匠之一。

  陕北有句话,‘扛匠出,⾐食⾜’,说的就是这扛匠丰厚的回报,比如说尸体被家属认领之后,首要要给扛匠十斤粮食、一刀肥⾁、一坛酒、半尺⻩纸和一扎红布作为报酬,然后因为又要搬尸体出村,所以村里也得给,给上十斤粮食和一斤⽔果糖算是借路;若是没人认领,那么最后给县上,县上会发每具尸体发十斤斤粮食、半斤煤油票的补助,而且死人财绝不拖欠,这一切在村里人看起来都是极为丰厚的。

  当然,也有不给的时候,比如说就是大灾荒那几年,县上粮食困难就没有发这补助,结果到了那济南的时候満満一河滩都是尸体,当时差点没以为是敌特务来搞了什么破坏,后来调查清楚之后才明⽩是上游的尸体没人打捞都流到了下游,于是立刻责令把粮食给补发了,这才把事儿给解决。

  二叔在村里做扛匠十几年,每年都能打捞一两百具尸体,换言之就是过千斤的粮食和几十斤煤油票了,在村里也是极大的一笔财富了,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煤油票之后家家户户晚上才能点灯。

  扛匠这活儿虽然报酬丰厚,但是却很少有人能做上许多年的,往往三五年就会翻船出事,再不然就是遇到某些琊乎事儿,发疯或者死亡,能够像二叔这样一做十来年的更是少之又少,老一辈的扛匠都被认为是有本事的手艺人,倍加受人尊重。

  有了这原因,所以当年批斗牛鬼蛇神的时候二叔非但没有出事,反而受到了全村人的保护,安安稳稳在李家洼子待了下来。

  我和铁勇在李家洼子待了‮夜一‬,第二天就翻⾝回到了南鱼咀,到了村子之后我们把得知的情况一合计,也不废话了,径直就去找梁支书问那⾼人是不是我二叔,当时梁支书还支支吾吾给我敷衍,最终到了后面又是我把这介绍信拿出来他才说了实话。

  果不其然,当时村里请的真是我二叔,只不过他们去了李家洼子之后得到的消息和我一样,就是说二叔已经出门几个月了,所以才无功而返——不过说明⽩我和二叔的亲戚关系之后,那梁支书显然眼睛一亮发现了什么,对我和铁勇也加倍的客气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估计梁支书在那时候就动起了这心思,所以我和铁勇后来不管是上山搂兔子打野,还是躲在家里睡大觉,他那工分都是妥妥的给了我俩,而且对我们态度极好,就连到他家再蹭饭吃也没再搞坚壁清野的那一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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