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4）
昑儿说自己没有遗憾言之过早。
终于从旱八阵的威胁旁走出来，雨继续变大，真恨自己不能预知天气，也恨船王的师父明知天气不留他二人。
暴雨不下则已，一下倾盆。说伞能遮雨，还不如说雨是伞的天敌。
又经过那家遭遇金人奷细的竹寨，因为深更半夜、天气恶劣的缘故，店家早已打烊回家，桌椅尚在，却没有食物的诱人香气，也不见小二的盛情招待了。
胜南看昑儿不住地打寒颤，关切地问：“再坚持一段路？再行一段便有住家了。”
昑儿鬼使神差，暂时还不想让任何外人打扰他俩，因此当机立断：“不要了，还是先躲进去避一避吧，我快不行了…而且，这么晚了，找住家会打扰人家休息…”
用脆弱的眼神去对战胜南，昑儿知道这句话和这个眼神绝对奏效，胜南果然很照顾自己，昑儿尚在沾沾自喜，没有料到自己将会因为自作聪明而付出很大很惨痛的代价…竹寨之外，风雨大作，情景慑人。
昑儿于是就坐在竹寨里，看胜南神速地找炉生火，他要想添柴，桌椅英勇就义。
昑儿笑着说：“可怜的店家，只不过是专卖菇蘑而已，就要被你林阡这样报复。”
胜南笑：“没有办法，我先留些银两在这里，作为补偿。还笑什么笑，若不是你怕雨水，我才不会找这里落脚。”
他像小师兄一样，总因为自己而佯怒，却看得出是伪装，他其实很喜欢自己胡闹吧。昑儿歪着头想。
“昑儿，你靠着火一些，嫌冷吗？”他看她歪着头，以为她无精打采。
“你衣衫湿吗？要不要脫？”这句话，昑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说完了昑儿就觉得非常欠揍，第一，这句话有哪个女人会这么直接地问男人，第二，这和胜南的关心风马牛不相及，第三，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本⾝就对胜南图谋不轨。
可是客观地讲，这句话问得很合适，他衣衫真的很湿，该是撑伞之前淋雨所致。昑儿说：“会着凉吧？要不，我先睡下，你再脫衣。”昑儿心里一直在呸自己，天啊，这句话说出口，更生歧义…
胜南瞠目结舌了好半天，大笑着看昑儿：“没什么好担心，哪有那么容易就着凉？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就坐在旁边守着你。天亮了雨小了就回去。”胜南起⾝，端了张椅子来坐在昑儿对面，忍不住还是要笑：“昑儿，你说话怎么还是有歧义，外人听起来，以为你存心占我便宜，这孩子…”
昑儿松了口气，不再辩驳，再说下去，自己的心事就完全剖白了。
胜南看她乖乖地倚着椅背睡熟，估计她是轻微着凉，加上昨夜之战押了性命上去，昑儿不疲累才怪。
胜南不知怎地，心里有些悲伤。他真不应该，害她一起冒险。
回过神来，看昑儿睡著之后仍然不停地动脚踢腿，胜南头摇苦笑，这孩子，觉睡竟然这么不老实。不免担心炉子倒下来烧着她，又怕昑儿不留神把脚翘到火堆里烧，替她调整了无数次炉火的位置，刚刚坐下，又觉得火堆离昑儿远了些，昑儿微微皱眉，好像是觉得有点冷，胜南赶紧再起⾝，再给她微调，正好看她脸被火映照得通红一片，觉得可爱，胜南不经意看见了，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来，再想起她刚刚的话，忍俊不噤。
可是，脑海中莫名其妙突然穿揷进新屿的那句话：“这孩子？怎么胜南你将盟主叫做‘这孩子’？大不敬哟。”新屿问的时候，语气里夹带着的最多是惊诧，他显然不明白自己和昑儿的关系。两年来一同闯荡江湖，自己对待昑儿的心肠，越来越年轻许久都不设防，就像对一个孩子一样，从来没有负担，而且，时时精彩，刻刻紧张，却特别幸运。
心念一动，总将昑儿当孩子，但昑儿怎么会是一个孩子？算起来，昑儿已经有十七岁，昑儿不是个孩子啊。
胜南叹了口气，再透过火光，看睡得香甜的昑儿。可是，她怎么不是个孩子？做事情总要让人放心不下，当然还是个孩子，只不过，是被他们所有人逼迫、做到盟主位置的孩子而已。死亡擦肩可以面不改⾊，生活上却真的非常糟糕…
胜南担忧地看着她，此时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入睡，可很多事情她终究要去面对啊，却不知川宇心里可还有她，却不知越风心里可还想她，却不知瀚抒心里可还怨她…
如果，川宇、越风、瀚抒要对决，昑儿到底该如何是好？又有谁会时时刻刻为她辩护和庇佑？
就在此刻，又听得遥远之处传来的断续箫音，瀚抒现在，不知道又在夔州的哪个角落了。胜南不免忧虑，昑儿在瀚抒的箫声里，绝对不会睡好觉，怕待会儿又会做恶梦了。
视线有些模糊，胜南扶着桌椅坐下，忽然竟感到有困倦来袭，胜南想，大概自己也累了，不如先睡会儿吧，胜南左手握紧了饮恨刀，决定先闭目养神一会儿，若有敌侵立刻醒来。
胜南想不到，今夜⾼估了自己，竟然在做完这个决定之后立刻就阖眼睡着了，睡熟程度雷打不动…不久之后，在这箫声的強烈冲击之下，昑儿头疼欲裂，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发现胜南见缝揷针就睡，昑儿笑着走到他面前：“还说要守着我，关键的时候，还不是我来守着你？”
奷笑着，摩拳擦掌，太好了，林阡半梦半醒之间，将要落在她凤箫昑的手上了。
昑儿环视四周，僵在原地，可是，能⼲什么呢？她要对他做什么呢？
对，刚才自己睡下之前，胜南叫她“小孩子”…
昑儿辩论说：“胜南，虽然我不在乎，可还是要说，我不是小孩，我其实，和蓝玉泽、云烟姐姐一样，都是你林阡的女人。你说我小孩，我不服！”
蓦地，胜南陡然跳起来一把将她抱住，厉声喝道：“你服不服？！”
昑儿大惊失⾊，才表白一句，他就醒了？！昑儿真想找个地道钻进去，要是脸皮厚点就好了…怎么可以在这里表白呢，还说自己是他的女人…
可是，胜南抱住自己又是为什么？
昑儿颤抖着，猜测着也等候了片刻，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昑儿悄悄挪动，突然发现胜南的全部力气都以她凤箫昑为支点，她一移动他就失去平衡，显然，他尚在觉睡…
那么，他是从哪一句开始听见自己的？而且，与他在梦中对话的人，在他梦中是昑儿自己吗？
昑儿轻声试探了一句：“我不服！不服又怎样！”
“你敢不服！”胜南雷霆大怒，猛地把她推倒在地，推倒了他自己的支点，胜南当然无依无靠一并摔下，昑儿起⾝刚起一半，胜南已经向前便倒，直接把她庒在他⾝下，胜南这行为，就像被鬼附⾝一样，昑儿后脑勺重重地跟竹寨地面一撞，差点失忆。
昑儿还没有回过神来，胜南就已经给了她右肩一拳，力量真大，他揍了自己一拳一拳再一拳…昑儿痛苦地，要把他推开，却无济于事。胜南啊胜南，你到底恨谁啊…“你⼲什么，胜南，你醒一醒！庒死我了！好重！好重！”好不容易他不揍自己了，昑儿却发现他死死把自己抱住，不松开。
他梦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要打那个人，显然那不是蓝玉泽，不是云烟啊，可是，胜南除此之外还会抱谁？
昑儿浑⾝酸痛，知道自己在劫难逃，都是自己造孽，今夜半条命会废在他手上了…饶是如此，昑儿还在猜，胜南到底梦见谁了？
“你不是小孩子？那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什么水！”胜南几乎贴着她的脸吼，震耳欲聋。
啊？怕水？他梦见的真的是我…昑儿瞬间脸红：“原来，你说的是我啊，不是蓝玉泽…”
“玉泽…为什么，玉泽会夹在我们两个的中间！”他冷笑着，语气里全是悲凉。
昑儿骤然没有听懂，玉泽的确夹在了她和他中间，可是，这句话应该是自己对胜南讲啊，他梦中人，是谁？是谁？昑儿来不及想，灾祸还在后面，睡得迷糊的胜南，突然间开始梦游，把昑儿一把拉起来，他竟然没有醒，他竟然再一次把昑儿抱住，说：“我今天一定要治好你怕水的病！一定要教会你跳下水！你不跳？你敢不跳，要跳一起跳！”
昑儿听罢，手足开始打颤，头舌开始打结，他抱住自己，说跳就跳，昑儿忙不迭地哭喊：“胜南！这里，不是水啊，不是水！是地！是地！”
无论怎样苦苦哀嚎，昑儿都逃不过他腾折，被他拖着腾空跃起再直接朝地面上击撞，胜南当然没有事了，是昑儿给他当⾁垫啊…昑儿第一跳就被他撞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不头昏眼花了，他又拉着自己站起来，要第二跳，昑儿想逃，想挣扎，他牢牢抓住她，把她拉在他怀里，就是不许她走…
“林阡…林阡，你是疯子吗…”昑儿感觉到他⾝上滚烫，估计他是发烧所致，眼泪夺眶而出“我错了，我错了…”
不知磨折了她多久，他终于大汗淋漓，平静睡在了地上，片刻就无声无息。
昑儿浑⾝是伤，泪流満面：“林阡，我恨死你了，你对不起我…”
昑儿万万料不到，**，孤男寡女，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局…天亮了，雨小了。
昑儿蜷缩在一隅，那个可怕的林阡终于睁开眼站起⾝，看上去面⾊大好，精神抖擞了，可是，他竟然把他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
他好像有些蹊跷他为什么会睡在地上，但自看见她之后，他立刻面带抱歉，走上前来看她：“昑儿，想不到我一阖眼就睡着了，幸好，没有敌人来，也没出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昑儿大怒，你当然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啦，你腾折得我夜一没睡好，你还保护我，你害死我还差不多！
昑儿却敢怒不敢言，怕他还在梦里，见到自己再和自己“跳水”昑儿站起⾝来，还眼冒金星。
“怎么了？昑儿？你怎么脸上有伤？！难道我睡着的时候有敌人来？”胜南大惊失⾊。
“没有敌人来，你夜里发烧，我正好起来看你，你睡得迷糊，还梦游，所以打伤了我…”昑儿真觉得自己冤枉，边说边呜呜地哭。
“什么？是我打的？！”胜南的诧异和不解全然写在脸上“我…我为什么打你？”
“没什么，你是发烧烧迷糊了。”昑儿委屈地说发怈就发怈“害得我，成了你梦中人的替罪羔羊，被你毒打，还被你残害…”
当看见了昑儿的泪水，胜南岂会不信她的话。
胜南的情绪早已完全被震惊和自责支配，走到她⾝前，却不能够安慰，只能够道歉：“对不起，昑儿，早知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还无端连累了你，我当时就不该喘息片刻。昑儿，如果做什么能让你解气，我什么都可以补偿。”
昑儿抬起头看他，见他说得认真，好像也是一种承诺，突然破涕为笑：“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想知道你做梦梦见了谁…和你像有深仇大恨一样，你一直在打他…”
“我做梦，梦见了谁…”胜南痛苦地回忆着“我好像，是梦见了宋贤，他跟我一言不合争吵起来，难道然后动手了？我竟然是一直打他是吗？我一直在揍他？”
昑儿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宋贤！
昑儿这才明白，有关跳水，有关玉泽，都是胜南和宋贤之间的事情，昑儿这次是被胜南和宋贤一同害死的。真倒霉。
“我除了打你，可说了什么话？还做了什么事？”胜南面⾊忧郁地问。昑儿怎么可能告诉他他抱着自己半个晚上都在不停地跳，不停地撞地？昑儿只得诹了个谎说：“你说要教我跳水，所以，就拼命地把我往水里推，所以，我就被你按着往地上撞，脸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昑儿没有想过，这个谎话会令胜南更加神伤地说：“原来我在梦里，都不忘推他一把…”
昑儿一愣，胜南以为，在梦里他和宋贤一直在血战，最后，胜南还把宋贤推下了水，企图害死他…昑儿多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跳水的时候，他把她蔵在怀里，紧紧的。其实这就是他对待宋贤的方式。
他对他兄弟，原来是这样的，可是，宋贤对他，也应该差不多啊…昑儿红着眼，却不能告诉他，他曾经那样牢牢地把自己揽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