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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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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死

  夜,大雨倾盆而下,穹宇一片漆黑如墨。

  惊雷乍起,电光如剑,瞬间照亮整座宮城,倏忽之间又消失无踪,只留下风声雨声雷鸣声,声声不绝于耳。风狂雨骤之,宽阔平整的宮道上,艰难的走来了一群內侍。

  顶着风、冒着雨,他们缓缓的挪着步子,却没有人敢开口说一个字,无比的沉重。

  宮道的尽头,是一座‮大巨‬的宮殿,借助着一闪而逝的电光,可以清晰的看到殿上⾼挂的金字牌匾,匾上,是规整而挺拔的三个大字:凤仪殿。

  是的,这里,就是凤仪殿。

  《尚书·益稷》有云:“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此之谓“有凤来仪”

  大乾凤仪殿,乃內廷后三宮之一,位于交泰殿后,历代大乾皇后皆居于此。这其自然也包括当代的季皇后。其殿坐北朝南,曰出之际,金⾊阳光照耀在重檐庑殿顶的金⾊琉璃瓦上,愈觉光华灿烂,不可逼视,恰如那宮居住着的⺟仪天下的女主人一般。

  只是,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这座原本⾼不可攀的宮殿也似乎褪尽了光芒,在天地之威下,颤抖瑟缩。许是因为大雨的缘故,宮门关的紧紧的,门口亦无人守着。

  正的那名內侍手捧了一只漆盘,盘內是一只小巧的玉瓶。

  立在殿门口,他犹豫了片刻,这才侧头向⾝边跟着的一名小內侍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过去叩门。那小內侍不敢抗命,颤颤的过去,抬手敲了敲宮门。

  宮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宮內一片黑暗,大雨瓢泼般的落了下来,溅起无数水珠。

  右手边的荼蘼架上,此刻已是落花満地,纷纷飘零。前来开门的是一名手持油纸伞,穿一袭绛⾊宮装的女官,她微笑着,仪态端庄而⾼贵:“刘公公这边请!”

  她的这种姿态,反让那领头的刘公公局促不已,僵了一下,他勉強道:“咱家奉命…”

  那女官冷淡的打断了他的话:“公公这边请,皇后娘娘已等你多时了!”言毕再不开口,只缓步的在前面领路。她的步履很是轻盈,行动之间,幽香隐隐,环珮声声。

  大雨打湿了她的裙摆,却丝毫不曾改变她优雅的举止气度。

  雨下的更大了,风怒吼着,带着歇斯底里的呼啸声,听得人心头直⽑。

  在这呼啸于天地间的风雨,这座执內宮之牛耳的宮殿却显得分外的安静,安静到诡异的地步。除了正殿,没有一丝光亮,亦看不到一个服侍的人。

  正殿內,幔帐飘飘,本该雍容华贵的地方,却因窗外的风雨而显得有些阴森。殿內燃着一对儿臂耝的红烛。正的凤座上,有人正襟危坐,一⾝明⻩凤袍,上庒着代表皇后⾝份的九龙四凤冠。摇曳的烛光落在凤座上的女子⾝上,愈显出她的⾼贵与端庄。

  她坐着,不言不动,无喜无怒,却自有一份摄人气度。

  刘公公一眼见了她,没来由的‮腿双‬一软,竟是控制不住的五体投地,噤声不语。

  凤座上的女子轻轻的笑了一声,有些自嘲,也有些淡漠:“他让你带了什么来?”

  刘公公颤了一下,垂头道:“回娘娘,是鹤顶红!”

  “是鹤顶红呵,真是好药!”凤座上的人赞了一句,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温度:“你回去,把鹤顶红依旧还给他,就说他的赏赐我受不起,让他好好留着,曰后或者还有用!”

  刘公公大惊,不由连连叩:“娘娘善心,奴才永铭于心,只求娘娘莫要为难奴才!”

  他是领了差使来的,若是不能完成,落下的惩罚又怎能轻得了。只是眼前这个女子积威过重,他还真是不敢上前強灌。

  上座的女子轻轻的笑了起来,烛光摇曳,美的几不似真人。

  “回去罢!去告诉他,就说,我已累了,累得不想再继续下去。”她一面说着,一面缓缓的立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一边的榻上,慢慢的躺了下去,平静的闭上了眼。

  脑子里是一阵阵的晕眩,带着沉沉的睡意,她最后的微笑了一下,久已沉淀在记忆长河的某些回忆重又浮现眼前。

  多年前的那个初夏⻩昏,她站在自家的荼蘼花架下…

  馥郁的花香充盈在整个小院內,远处有笛声传来,空灵而飘渺…

  那天的荼蘼花开得可真是好呀…

  她微微的翕动了一下嘴唇,早已察觉有异的刘公公跪伏着爬行了几步,隐约的听到了她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像‮瓣花‬在风飘零,最终归于尘土。

  “生于荼蘼,死于荼蘼,始于荼蘼,终于荼蘼…”

  刘公公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好半晌也不敢抬起头来,直到⾝后有人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衫后摆,低低的道:“公公…公公…娘娘她…好像…”

  他一惊,下意识的便想呵斥,却因不曾听到上头话而悄悄抬头。榻上的人却早已不动了,一只纤秀无双的玉手无力的垂在榻边,似乎是在证明⾝后那人所言不虚。

  他无声的张了张口,出一声轻微的叫唤:“娘娘…”

  再俯时,一滴老泪应声而下,落在前襟上,很快消失无痕。恭恭敬敬的又给她叩了三个响头,他这才抖手抖脚的站了起来,才刚站起,却觉腿一软,险些又摔了下去。

  烛光轻轻摇曳,明灭不定,全大乾⾝份最为⾼贵的那个女子已然永久的闭上了她的双眸。她的神态很是安详,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梨涡浅浅,醉尽世间人。

  天下奇毒——羽化!

  古人有云:羽化而登仙。此毒亦由此而得名。

  服此毒者,妆容安详静谧,亡后七曰,肌体如冰似玉,体香如兰似麝,可保百年不腐。

  刘公公颤颤的回,想去寻那个女官说些什么。目光在殿內一扫,一下子便定住了。

  软榻西侧的矮几旁,那名女官安然斜倚,双眸低垂,笑意俨然。

  无需近旁细看,他也能知道,对方亦是同样服食了天下奇毒——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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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灯火通明,一⾝明⻩龙袍的男子安静的坐在龙椅上,等待着那个或意料之或意料之外的消息。更漏已敲响了三声,风停雨歇,天地一片宁谧,纱窗上,甚至透出了一抹淡淡的月⾊,似乎刚才的风雨从来不曾存在过。

  太监总管徐湖小意的在旁低声道:“皇上,不早了,该歇了!”

  他淡淡的勾了下嘴角:“再等等罢!”

  刘福终于回来了,跌跌撞撞的进来,跪在地上,半片衣襟都湿透了,下摆満是泥水,脸⾊更是惨白如纸,手却还捧着那只托盘,盘內是一支小小的白瓷瓶。

  目光落在那只瓷瓶上,他立起⾝来,用一种了然的冷静口吻道:“她还是不肯喝么?”

  语气里没有多少的意外,有的只是淡然,习惯性的淡然。事实上,算上这次,这已是他今年的第三次赐药了,她却总是冷笑着不肯喝。

  刘福瑟瑟的着抖,声音破碎而语不成声:“娘娘…娘娘她…她薨了…”话才一说完,他已叩不断,竟哀哀的哭了起来。

  瞳孔骤然的紧缩了一下,虽然决定她生死的那个人正是他,可在听到这意料之外的消息后,他仍是免不了的心一痛,揪心一般的痛,她终于去了,他也终于解脫了…

  “怎么死的?”他沉沉的问。

  “是羽化,羽化…”

  是羽化么?这么说来,她是早有准备了。难怪她始终不肯遂了自己的愿。

  问的急了,也只是冷冷的道一句:时候未到!

  眼神冰冷,语气如刀…

  缓缓坐回椅內,他慢慢道:“她说了什么没有?”

  “生…生于荼蘼,死于荼蘼,始于荼蘼,终于荼蘼…”刘福颤颤巍巍,以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吐出了上述的话。

  他轻轻的啊了一声:“又到了荼蘼花开的时候了么?”

  声音很低,低的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才能意会。

  好一会,他才终于摆了摆手:“下去罢!明儿传谕天下,皇后驾崩,令天下守制,丧事完后,徙皇后遗体入皇陵,侯朕百年,同棺共椁!”

  刘福菗菗噎噎的谢了恩,这才拖泥带水的下去。

  刘福离去后,他才又缓缓起⾝,有些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室內。

  一切似乎没有变,一切又似乎都改变了。

  至少,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一个女子挟裹着香风,巧笑倩兮的走进来,嗔怒的瞪他…也再不会有一个女子会狂怒的闯进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记得那时初见,荼蘼架下,素衣簪花,娇容粉靥,酣睡正甜…

  闻声惊起,靥上桃花乱绽,转⾝疾走,裙上乱红遗満地,榻上锦帕绣双莲…

  转瞬十余年,再回时,已是陌路…

  他涩涩的笑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袖笼,却是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早在几年前,他已亲手烧了那张锦帕…

  御书房的地上有一滩水迹,几个足印,其一个足印旁,有一片小小‮瓣花‬,一半已被踩的烂了,另一半却是出奇的洁白纯美,形成了一个极端的对比。

  如——那个女子的一生…

  默默的看了许久,他终是站起⾝来,走过去,俯⾝拈起了那片‮瓣花‬。

  那是一片荼蘼‮瓣花‬,他知道。

  荼蘼,是她的名,亦是她最爱的花!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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