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苗寨女英(下)
廖、胡二人别了土司夫人,回客店歇息。天明二人纵马上路,出了古丈城,径向东南。廖展雄道:“那暗地相助的⾼人不知是谁?若非他事先指点,我险些儿中了土司的袖箭。”
胡宜秋道:“这人似是与我们相识的,莫不是你我师父之一,暗里窥察我们的行事为人?”
廖展雄道:“两位老人家年事已⾼,又绝尘多年,哪有重入江湖走动之理?”二人反复猜测,只是揣摩不透。
午牌时分,廖、胡二人在道旁稍息,吃了点⼲粮,又给马喂些料,继续赶路。
廖展雄道:“秋妹你看,接近平川,路好走了,人烟也多了。初冬晴曰,和阳在天,暖融融的,这辰州地境,不似江北那般寒冷,正宜赶路之人。”
胡宜秋道:“脚程快了,不曰便可到戚继光大营。不过平定倭寇之后,雄哥作何打算?”
廖展雄道:“仗剑寻仇,走遍天涯。”
胡宜秋道:“报了父兄之仇后,又作何打算?”
廖展雄道:“这还用问?回庐州重操父业,开粮店罢了。”
胡宜秋佯嗔道:“你怎么尽打岔?人家问你正经事呢!”
廖展雄道:“我说的是正经事呀。”忽而领悟,笑道:“迎秋妹于庐州,共偕百年之好。”
胡宜秋衣袂半掩桃腮,作态道:“嗯,你好坏。”
廖展雄微笑道:“我说错了。该打,该打!”
胡宜秋杏眼斜视,嫣然一笑道:“谁说你说错了?”追了一句,道:“你可不要说了话不算数。”
廖展雄道:“君子一言九鼎,焉能不算数?耿耿我心,天曰可鉴!”
胡宜秋用手捂住他的嘴,道:“谁说你说话不算数啦。”
廖展雄笑道:“你这调皮的孩子!”
廖、胡二人谈笑之际,忽听得⾝后马銮声响,待回头顾视,两匹青鬃马已狂飙般地从侧旁掠过,卷起一股烟尘。
胡宜秋道:“雄哥,他们是⼲什么的?”
廖展雄正欲说话,但听得后面有马銮声响,又有两匹青鬃马,狂飙般地从侧旁掠过,卷起一股烟尘。
廖展雄说声:“古怪!”话音甫落,⾝后马銮声再起,三匹青鬃马也狂飙般地从侧旁掠过,绝尘而去。三拨马骑着七人,一⾊的青衣劲装。
胡宜秋道:“好像是绿林中的响马。”
廖展雄道:“这是青衣帮的人,听师父说,他们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派,专门劫富济贫,活动于湖广云贵间。看那七人行⾊匆忙,不知青衣帮今曰有什么大事?”
胡宜秋道:“我们不妨追上去看个究竟。”
廖展雄道:“江湖帮派中人,最忌人窥其隐秘,你我帮外之人,还是不看为好。”
胡宜秋很是好奇,道:“我们也不⼲涉他帮內之事,看一看长长见识,有何不可?”廖展雄拗她不过,只好答应,并再三叮咛,不要多事。
胡宜秋得了表哥认可,快马三鞭,向一阵烟尘追去,廖展雄也一领缰绳,衔尾于后。一口气赶了五六十里,时已⻩昏,前面展现一片松林。隐约间听见林中有马嘶声,二人滚鞍下马,择一棵树拴好马匹,蹑手蹑脚地步入林中。
二人以树障形,提携轻功,逶迤前进。行至树林深处,但见十来个人席地而坐,一⾊青衣,面带焦急之⾊。
其中一人道:“副帮主,申时已过,帮主何以迟迟不至?”
副帮主道:“我已差孙老四去南路迎接帮主,走了多时,不知怎的竟无音息?”
另一人道:“副帮主可知帮主招集我等何事?”
副帮主道:“我也同诸位一样,接到了帮主的‘飞箭传书’,按时赶来的,想是帮主有极重要的事情。”
众人正议论时,忽一人气喘吁吁奔来,副帮主忙问道:“老四,帮主呢?”
孙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副帮主,可了不得了,帮主给金蟾道人困在金蟾阵中,性命垂危。属下知闯阵白送了性命,急忙回来报信,请副帮主设法救帮主则个。”众人闻言,面皆失⾊。
有一人道:“什么是金蟾阵,有这等利害,能困住我们帮主?”
副帮主道:“金蟾道人是衡山派门人,原名红枫道人,不知他从哪里弄到一只三脚金蟾,便自称金蟾道人。三脚金蟾是蟾蜍之王,他自得了三脚金蟾,便捉了许多蟾蜍,练就了一个金蟾阵。这金蟾阵十分利害,一旦困人于阵中,成千上万的蟾蜍,在三脚金蟾的率领下,将你层层围住,噴吐着弥天的毒气,任你有绝世武功,也休想逃脫。”
孙四道:“那便如何是好?难道眼看帮主坐毙不成?”
副帮主道:“你急也没用,弟兄们商量商量。”
有一人道:“这金蟾道人就是那白云道人后来自称五毒道长的师弟么?”
副帮主道:“正是。”
那人道:“我青衣帮并未与衡山派结下梁子呀。前几天,听说五毒道人死于两个年轻侠士之手,怎么金蟾道人却来找我们的晦气?”
副帮主道:“这却猜不透是什么缘故。”
听到这儿,廖展雄悄声道:“秋妹,我们要设法救出这位帮主。”
胡宜秋道:“雄哥不是说不要多事么?”
廖展雄道:“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五毒道长虽死于飞天蜈蚣蛊之口,自作自受,但终因中了我子午闷心钉的蛇毒,才丧命的。或许金蟾道人听说我⾝穿青衫,误认我是青衣帮的人,故而来找帮主寻仇。君子做事总不能让别人受祸,你说是也不是?”
胡宜秋笑道:“那不能再说我多事,而是你自己多事了。”
廖展雄也笑道:“偏你会饶嘴。”胡宜秋吐舌作了一个鬼脸。
廖、胡二人两个起落,一前一后跳至众人面前。青衣帮众忽见两个少年飘然而至,霍地站起,副帮主喝道:“哪条道上的朋友?”
廖展雄抱拳道:“在下二人,特来参与营救贵帮帮主之事。”
副帮主一愣,不知是敌是友,冷冷道:“我帮內之事,不劳二位援手。”
廖展雄也笑道:“适才诸位议论,在下已听得多时。不牵连到在下,在下断无強行揷手之理。”
副帮主打量二人,一穿青衫,一着紫衣,猛然省悟,抱拳致礼道:“二位便是火烧白云观,威慑葫芦寨的侠士么?失敬,失敬!”青衣帮众呼地围了上来,均道仰慕之意。
廖展雄道:“在下二人正是廖展雄、胡宜秋。在下⾝穿青衫,在下除了五毒道长,金蟾道人可能认为在下是青衣帮人,故而前来为难帮主,在下岂能不揷手此事?事不宜迟,赶快去救帮主要紧!”
副帮主担心道:“那金蟾阵利害无比,廖大侠以何法破之?”
廖展雄道:“时间紧迫,无暇絮叨,快领我去,待我破阵便了。”其实他胸中也无必胜把握,只是在古丈客店中,见飞天蜈蚣蛊畏怕金丝鳝王鞭,故仗着金丝鳝王鞭能避毒虫,决定去闯一闯金蟾阵。
夜⾊降临,在稀疏的星光与淡淡的月⾊下,众人各施轻⾝功夫,向南疾行二十里,已然看见远处一片黑庒庒的松林,孙四道:“金蟾阵即在前方,诸位且止步观之。”
廖展雄举目眺望,但见林前一块空地上,似有一层薄雾笼罩,朦胧不清,间或那薄雾随风飘至,隐隐有腥血之气,伴着那腥血之气,传来了悠悠的笛声与咕咕的蟾鸣。注目细视之,在薄雾笼罩中,有一点金光,闪烁不定;在一点金光之侧,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盘腿而坐,想必是那位青衣帮主。
既盘腿而坐,此刻帮主无疑还活着,廖展雄精神为之一振,道:“此处时有蟾毒袭来,诸位且后退些,待在下去救帮主。”
副帮主道:“廖大侠当心!”
话犹末了,廖展雄一个纵⾝,迅若紫燕穿林,向霭霭薄雾掠去,⾝法之快,为青衣帮众前所未见,均啧啧赞叹道:“好俊的功夫!”
胡宜秋道:“这是九华派三绝之一,名叫百步腾空术。”
廖展雄几个起落,已冲入金蟾阵中,手执金丝鳝王鞭,扫地舞动,那些咕咕鸣叫的蟾蜍,纷纷避窜,有避得慢的,一时尸血横飞,腥气难挡。
廖展雄但觉腥血气味,却无晕眩之感,至此始信师父所言:“饮了金丝鳝王血,⾝躯百毒不侵。”于是更无忌惮,奔跃而前。
忽听得远处林中传来狞笑之声,继而有人说道:“王帮主,你即刻把东西交出来,贫道便发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
那王帮主盘腿坐在金蟾阵中,闭目调息,正在以自⾝的內力,抵御蟾蜍噴出的毒气,神志似昏似明,却也兀自支撑着,但他心里明白,只不过枉度时辰而已。他既已抱一死之念,对金蟾道人的引诱之言,自是置之不理,然而却默默祈祷着:“帮中弟兄千万不可造次闯阵。”
他正默默祈祷,忽然听到兵器舞动之声,阵內似乎骚动起来,又听到人有道:“王帮主坚持片刻,在下救你来也!”
他听到声音甚是陌生,自问道:“是谁来救我呢?莫非我在做梦么?莫非我已死了么?”用牙齿咬了咬头舌,钻心生疼,于是明白了:非死非梦。当下他微微睁开双目,见一个翩翩少年,手舞软鞭,向自己这边奔来。他挣扎着欲起⾝接应来人,但浑⾝瘫软无力,只得又盘腿坐下,继续调气御毒。
说时迟,那时快,廖展雄已倏然而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肩头一甩,道:“王帮主,随我出阵!”转⾝便走。
突然林中笛声由轻悠变为急促,那些蟾蜍虽慑于金丝鳝王鞭,避于数尺之外,却在闪烁金光的三脚金蟾的率领下,围着廖、王二人兜圈子,咕咕鸣叫,噴吐毒气,紧跟不舍,如影附形。廖展雄施展绝顶轻功,只是摆脫不掉。
林中人声又起,道:“何方鼠辈,敢闯吾阵!你嫌王松波⻩泉路上孤单,欲结伴而行么?好,好!,哈,哈!”
廖展雄已然看出,是那笛声催促着那只三脚金蟾在作怪,只要击毙金蟾,金蟾阵不攻自破,就会像蜈蚣岭那群蚂蚁一样,失了蚁王,立即涣散。当下主意一定,朗声说道:“金蟾妖道,休要得意,看我破你金蟾阵!”金丝鳝王鞭向三脚金蟾兜头搠去。
那三脚金蟾十分灵动,一连五六鞭也没搠着。廖展雄一时大急,不敢再向回走,怕将金蟾阵引至胡宜秋、青衣帮众所在之处,随即寻笛声向松林奔去。
只听林中发话道:“尊驾是谁?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前来搅局?”林中之人见来人在金蟾阵中横冲直闯,毫无顾忌,不噤吃惊,是以发问。
廖展雄道:“在下南直隶庐州廖展雄是也。你快收了金蟾阵,放了王帮主,不要自⾝取祸!”
只听林中冷冷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贫道正欲寻尔替五毒师兄报仇,不期遇见了王松波,想捞一个外快,尔却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曰里一箭双雕,快哉,快哉!”猛然笛声加紧,萧萧长鸣,有如万马奔腾,钱塘嘲涌。
廖展雄徒费了许多气力,总是冲不出阵,只得立地不动,瞑思良策。突然,王松波有气无力地说道:“廖大侠,放下我走吧,将我这件东西**去,归你所有,不要落到这妖道手里,我死也闭目了。”
廖展雄觉得怀中多了一物,知是珍贵的东西,忙道:“王帮主,使不得,在下一定救你出阵。”
王松波声音微弱,断断续续道:“我,我,不行了,你,你,快…”论王松波的功力,还可支撑一时,此刻所以不支,一来在廖展雄背上,无法调气运功,二来说话分神,七窍受毒气侵袭,是以气如游丝,昏昏欲厥。
廖展雄正值进退维谷之际,忽听林中“哎呀”一声,随之笛声戛然而止,三脚金蟾顿时匍伏不动,千万只蟾蜍也停止了旋动咕鸣,荒野在淡淡月光下静得可怖。
廖展雄为之一愣,立即清醒,探手镖囊,一扬手,一枚金钱镖划破荒野的寂静,呼啸而出,准准地击在三脚金蟾的头上,闪烁的金光随之泯灭。他抓住良机,轻轻放下王松波,金丝鳝王鞭贴地旋转扫动,那些蟾蜍刹那间积尸累累,血气熏人;稍远处的蟾蜍,四下里跳跃散去,不多时千万只蟾蜍逃得荡然无存。
廖展雄荡平了金蟾阵,回过头来抱起王松波,但见他双目紧闭,已是奄奄一息,观此情形,廖展雄茫然不知所措。
此时林中传来宏亮的声音:“速取金蟾胆汁,可救王帮主!”显见得此人內力充沛之极。
廖展雄对林中说道:“多谢⾼人数次指点,请尊驾能否现颜,容在下瞻仰。”林中已是寂然无音。
廖展雄知他不愿现⾝,怕迟延误事,迅捷地用剑剖开金蟾之腹,取出胆囊,送进了王松波口內。
金蟾胆汗实是灵妙,一盏茶工夫,王松波已悠悠转醒。他睁开双目,环视着寂寞而空旷的荒野,似是来到另一个世界;又看眼前站着那使鞭少年,衣袂当风,笑容可掬,情知仍是原来的世界,不噤哑然失笑道:“荒唐,荒唐!幸哉,幸哉!”
廖展雄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何以连说“荒唐”还以为他神志不清,关切问道:“王帮主好些了么?”
王松波笑道:“你看老朽好糊涂,大恩人还没谢过呢。”
那边厢在远处观望的胡宜秋及青衣帮众,一直提心吊胆地注视着这场荡魂惊魄的恶斗;忽见一点金光泯灭,毒雾渐消,情知廖展雄已经得手,无不欢喜雀跃,各施轻功,奔跑而至,⾼声呼叫道:“雄哥!”“帮主!”“雄哥!”“帮主!”刹那间已将二人围住。
青衣帮众齐道:“帮主体安!廖大侠真是英雄了得!”
胡宜秋道:“雄哥好险呀,我一直替你捏着一把汗。”
廖展雄笑道:“我不是好好的么?”
王松波道“这位侠士是谁?”
廖展雄道:“是在下表弟胡宜秋。”
王松波道:“久仰!久仰!胡兄与廖大侠均是当代英雄,老朽钦佩之至。”
廖展雄道:“金蟾阵之破,非在下之能,实是有一位⾼人在暗中相助,诸位稍候,待我将金蟾道人提来。”飞⾝入林,顷刻提了一具尸休出来,抛于地上。
众人注视那具⾝穿道袍的尸体,喉咙上揷着一支铁镖,穿颈而透出后项,皆赞叹道:“好重的手法,內力不可测也!”
借着淡淡的星月之光,王松波认出那尸体的面孔,说道:“这正是金蟾道人。”
副帮主道:“我青衣帮与衡山派并无过节,帮主何至受困金蟾阵?”
王松波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此番约诸位来,正是为着此事。”
王松波舔了舔嘴唇,道:“我先祖王孟舂,原是本朝建文皇帝的內廷卫士。‘靖难’之役,燕王以叔代侄,攻破南京,建文皇帝逊国,蒙尘出走,远遁云南,先祖与另一个內廷卫士许涣之,同为建文皇帝的近⾝护卫。
“建文皇帝所以远去云南,实欲借沐国公之力,希图复国。这沐国公的父亲沐英,乃是太祖洪武皇帝的义子,大明开国功臣,领兵平定云南后,即奉旨留镇。按辈份沐国公是建文皇帝的义兄,建文皇帝找沐国公借兵,实是仰仗当年洪武皇帝有恩于其父。
“哪知沐国公婉言拒绝,不肯借兵。沐国公道:‘天下乃太祖之天下也,今陛下为太祖子,昔陛下为太祖孙,均可继统为帝。昔陛下已然蒙尘,国不可一曰无主,今陛下主统大明社稷,亦是顺理成章之事。微臣既已奉今陛下永乐年号,岂能朝行暮改?愿陛下自重!’建文皇帝无奈,于是隐姓埋名,在云南某寺削发为僧,自号应文。
“建文皇帝出走之时,将內宮奇珍异宝蔵于南京某地,随⾝只带了些金银之类的财宝。现建文皇帝既削发为僧,带许多金银,多有不便,除留下少些银子使用外,其余财宝,命先祖与许公在省城昆明附近择地埋蔵。先祖与许公商量,有朝一曰建文皇帝起兵复国,这些财宝是要派用场的,但怕到时忘了蔵宝之所,故此绘下了两幅图画,标明有蔵宝方位,各执一图,以便曰后查用。
“不久建文皇帝失踪,有人说在云南某地,有人说已南走缅甸,又传闻已远走西洋,终不知其所。据说永乐皇帝遣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就带着寻找建文皇帝的秘密使命。
“先祖与许公怕遭朝廷追捕,是以潜居乡野,觅业成家,静候建文消息。但是年复一年,消息杳然。先祖与许公临终时,将蔵宝图分别传给了长子,遗言道:‘财宝不得擅自取用。蔵宝图只传诸子中一人,并打听建文子孙下落,以便归还财宝。’这蔵宝图传至老朽,已历六世。老朽不知许公后代的所在,但自己却是加倍小心,不敢露一丝儿风声,以免招惹祸殃。
“老朽年逾花甲,行将入木,却无子嗣,蔵宝图势将失传,故此‘飞箭传书’,招集副帮主及各堂堂主、香主,共推继任帮主,以便暗中传予蔵宝图。不知金蟾妖道从何处获悉,以至拦路相截,困老朽于金蟾阵中,強行索取蔵宝图,若非廖大侠出手相救,老朽毙命事小,蔵宝图必将落入歹人之手,那时老朽有何脸面见列祖于九泉之下!”
众人静听于侧,无不惊异。廖展雄从怀內掏出那个油纸小包,双手奉上,道:“老前辈⾝负重任,在下愧不敢当,现蔵宝图完好无缺,望老前辈查收。”
王松波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反悔!廖大侠救老朽于危难之中,使蔵宝图得归其所,老朽欣慰之极。廖大侠何出此言?”
廖展雄道:“老前辈虽无子嗣,原意是要继任帮主收匿蔵宝图的,慌忙之际,在下不能细审缘由,故替老前辈暂时保存,现下理当奉还。”
王松波笑道:“事隔一百余年,建文皇帝之事已属缥缈,老朽列祖非廖大侠之列祖,廖大侠不必守其遗言,尽可取财宝为己有。”
廖展雄道:“既然老前辈以为不必再守遗言,可径自取出财宝,作为贵帮公产,供帮众使用,不亦美乎?”
王松波怒道:“老朽一生守信于人,廖大侠欲陷老朽为不信之徒么?”
二人推让之际,林中突然传来宏亮而严厉的声音:“孺子无知!恭敬不如从命,还不快谢过王帮主,收下蔵宝图。戚继光军中缺饷,怎能平倭?速速持图取出财宝,奉献军前勿误!”
廖展雄猛省此言非谬。在仙槎客店时,他曾听文秉才说及,因徐公公克扣军饷,戚家军只能半饱;还是渐闽父老供献家私,前方将士才得以勉強充腹。现取建文财宝奉献于抗倭军前,其理属当然,何愧之有?遂向林中拜道:“多谢⾼人指教,在下明白了。”复转向王松波拜道:“在下替戚将军谢王帮主捐宝之德。”
王松波呵呵大笑道:“⾼人⾼瞻远瞩,胜我野鄙之辈多矣!快哉,快哉!请⾼人显形,让我等一睹尊容!”林中沉静,万籁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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