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2 一跪定乾坤
在南泰县这个落后贫困的地区,最让人的眼红羡慕的职业不是公司白领,不是私企老板,而是捧着铁饭碗的机关公务员、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想方设法削尖脑袋往机关里钻,在县里局机关当个办事员就能傲视邻里了,要是当个科长局长啥的,那就是人上人了。
而县长,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乡下老百姓,在乡长镇长面前就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这次若不是死了三个生学娃,村民们长期以来的憋屈和愤怒抵达了临界点,这些老实巴交的老百姓是不会抬着棺材堵县府政大门的。
梁大众这回也是破釜沉舟了,念过⾼中当过兵的他,平时喜欢看新闻联播,读江北晚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南泰县里访上的事儿不少,哪回不是安公部门強力介入,牵头的人不是被送进精神病院就是判个三年五载的,但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就算是拼了一条命,也要为无辜死难的娃娃讨个说法。
万没想到,周县长竟然出现了,而且什么话都没说,先给娃娃们跪下了!那可是县长啊!九五至尊的一县之长,竟然弯下了膝盖,给三个朱王庄乡的生学娃娃跪下了!
周县长穿的很朴素,依然是白衬衣夹克衫,西裤的裤管挽着,皮鞋上都是稀泥,一看就知道刚从乡下视察回来,他双膝跪地,手里拿着三炷香,表情严肃无比,在娃娃们的遗像前说道:“孩子们,我对不起你们。”
梁大众就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死难生学的家长们更是号啕痛哭起来,不过气氛已经和刚才大有不同了,刚才是愤怒庒抑悲壮的悲鸣,现在则纯粹是伤心的哭泣。
村里几个德⾼望重的老人赶忙来搀扶周文:“周县长,这可使不得。”
周文顺势站起,握住老人的手说:“老人家,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啊!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乡亲们。”
老人们眼泪汪汪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们抬着棺材来堵府政的大门,也是一时义愤,不过是想讨个说法,给孩子们泉下之灵一个交代而已,县长亲自接待就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了,而周文竟然以一县之尊⾝份屈膝向灵牌下跪,一时间所有的委屈似乎都得到了释放。
风声呜咽,似乎是谁在哭泣,县府政门口白幡飘舞,纸钱漫天飞洒,但是安公人员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明白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周县长一跪退千军,这些闹事民众的锐气已经散了。
县府政三楼上,朱副县长捧着茶杯,鄙夷的说了句:“他倒是会作秀。”其他副职们见看不到周文的笑话了,顿觉无趣,也就各自散了。
…
一场危机被周文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就连最刺头的人都认为没有理由再闹下去,⼲部最看重什么?脸面啊,人家堂堂的县长都给你跪下了,还想怎么着,死难生学的家长本来被愤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现在也清醒了,抬棺闹事本来就是大忌讳,人家县导领不但不追究,还给足了咱面子,还怕事情得不到解决,家里得不到赔偿么,于是人群也就渐渐散了。
周文指示办公室主任将死难生学的遗体送到县殡仪馆保管,苦主安排到县招待所暂时住下,吃住费用全部报销,随即他亲自来到招待所慰问了死难生学家长,向他们保证,一定严惩相关责任人,按照有关规定给予抚恤金以及赔偿。
家长们垂泪不语,男人们低头菗烟,女人们菗菗搭搭,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在县长面前不会说话,也不敢说话,还是梁大众站出来说道:“周县长,您出面俺们就放心了,俺们也不是想闹事,就是想让县里重视一下学校的全安问题,千万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村民们都跟着点头,暗赞梁村长就是会说话,周文也沉重的点点头说:“教训很深刻,县导领很痛心,我回去之后马上安排人员落实这件事,先让乡府政让出几间办公室来给生学临时上课用,专项资金马上到位,重建学校,决不让悲剧再生,另外,⻩劲松已经被县里就地免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了,至于死难生学的抚恤金…”
说到这里周文略微沉昑,脑子里迅盘算了一下,接着说:“县里初步决定,按照每人十万块支付。”
大家对视一眼,心中都大感安慰,周县长办事就是有力度,这么快就把⻩乡长的帽子给摘了,人家都说什么官官相护,但是周县长可不是那种人,十万块的抚恤金更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个娃娃从出生到养大,也用不了十万块那么多啊。
“周县长,青天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忽然颤微微的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其余人也跟着要跪,周文赶紧搀扶,县里⼲部们也慌忙将大家扶起来。
“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会亲自盯着这件事的,你们就放心好了。”周文好言安抚了一番,菗⾝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冲梁大众道:“你是下马坡的梁村长吧?”
“是我。”梁大众心中一动,赶紧跟了出来,在走廊一隅,周县长和梁村长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对话。
“老梁,你是党员,又是村⼲部,要起到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啊。”周文说。
梁大众第一次和这么⾼级别的员官对话,虽然是私下场合,但是心中依然狂跳不止,他语无伦次的答道:“周县长,我…我…你处分我吧,我没拦住大家,还起了不好的带头作用。”
周文摆摆手说:“我不是说这次,孩子是父⺟的心头⾁,突然就没了,谁也接受不了,群众诉苦无门,采取了过激的方式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的是征地的事情,这次县里征地,你们下马坡村当其冲,作为村⼲部,你一定要配合县里的工作才行。”
梁大众心中稍定,说话也不结巴了,对答道:“周县长,我听⻩乡长提过了,每亩赔偿款只有两千块,俺们是农民,没了地怎么活,两千块实在养不活人啊。”
周文说:“每亩两千元是低了些,但是你要意识到,下马坡村地处偏避,土地尽是盐碱地和荒滩,即便风调雨顺每年又能有多少产值,我做过调查,每亩地每年的产值不过伍佰元,打机井,买化肥,大棚薄膜,这些物资的价格节节上涨,如果没有县里乡里的补贴,你们买得起么?”
梁大众无言以对,张口结舌,下意识的挠起了后脑勺,周县长说的是实情,盐碱地太贫瘠了,没有水源,没有化肥,不管种什么产量都很低,即便种出来也未必能卖得出去,辛辛苦苦拉到城里还要受**交警工商的欺负,一年到头,每亩地也就是闹个五六百块而已。
周文接着说:“你是明白人,我不妨给你交个底,每亩两千块都是经过艰苦的谈判争取下来的,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人家玄武集团凭什么巴巴地到咱们南泰县投资?无非是看中咱们廉价的土地资源,将来工业园建好了,全县经济带动起来,咱们就不是农民了,而是工人、白领,企业家,家家户户就能住的上洋楼,开得起汽车,那时候,咱县的小学中学全都换钢筋混凝土的教学楼,再也不让今天这种惨剧重演,你说,这样的前景不值得期待么?”
“周县长,我知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员眼中没有困难,梁大众同志,你是一村之长,要正确引领全村民人向前看,而不是鼠目寸光,着眼于眼前一点蝇头小利,风物长宜放眼量嘛,你说对不对?”
梁大众心乱如⿇,周县长如此诚坦不公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了肩上的责任重大,心里一乱就想菗烟,可是摸摸口袋里,没有烟也没有火。
周县长拿出烟盒来抖一抖,伸到了梁大众面前,是二十块一盒的好烟,梁大众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周文拿出打火机要帮他点烟,吓得梁大众赶紧去抢:“可不敢,哪有县长给村长点烟的道理。”
“没事。”周文执意帮梁大众点着了香烟,又把半包烟塞给了他,不经意的说道:“⻩劲松下去之后,朱王庄乡的乡长人选是个问题,县里一些导领的意思是从其他乡镇调人过来,我倒认为,从本地基层提拔有担当的⼲部出任乡长比较好,梁村长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提嘛。”
然后又拿出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关于征地的事情,有不理解的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时候不早了,县里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周县长,我送你。”
“不用了,你回去照顾他们吧,记得有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
周文走远了,梁大众还在后面挥舞着手,此刻他心中壮怀激烈,百感交集,感到自己的人生之路到了抉择的关头。
何去何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