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太西沉,森林里又冷又静,五个人打着瞌睡等待夜幕来临以便逃走。有两次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因为在前往欧家之前,他曾经派人送信给他的亲戚,所以他知道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抵达。
但是当其他人在⽇光下看到杰明遍体鳞伤的模样时,所有人都反对继续走。艾雅拿出事先预备的软膏,強迫杰明下趴来让她涂抹背部的伤口。
现在,从地道里爬出来的几个小时后,所有人开始从睡梦中醒来而且感到烦躁不安。离天黑还有一、两个小时,艾雅愈来愈担心杰明会逞英雄地回去找欧亨利算帐。她知道是疲倦才使他在下午时睡着,而现在他正⽑躁地环顾四周,
“你真的闻得出任何东西吗?”她问裴玲,极使自己转移注意力。“你知道那是很珍贵的天赋吗?我常常学法国人试图制造香⽔,但问题是庒⼲紫罗兰未必能提炼出紫罗兰香味的香⽔,你必须把某些植物混合在一起才能制造出你想要的味道。”
“就像马鞭草的味道比柠檬闻起来更像柠檬,对不对?”裴玲说道。
“对,我做过一些实验,但是混合了四、五种植物后,我就分辨不出臭袜子和玫瑰的差别了。如果有人能够帮我…
“我姊姊能够在同时区分一百种植物的差别。”小裘说道,仍对裴玲的背叛感到难过,地道里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裴玲坐得如此靠近艾雅,并且对她说的每句话都笑得如此开心?
艾雅拔了几种植物,放在裴玲的鼻子下方,并且很快就发现小裘说的话是真的:裴玲甚至能够区分不同的树⽪。
“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你和我联手做生意一定钱赚!”
“我们绝不会让裴玲坐在店里面,让别人盯着她瞧。”小裘不客气地说道。
“盯着她瞧?因为她很漂亮吗?”
“不,因为她是瞎子!”
“有她那样的好鼻子,谁会在乎她看不看得见?”
“什么?”小裘惊出声。
艾雅立刻察觉到自己失言:“对不起,我并没有任何不尊敬的意思,我只是突然忘记裴玲是个瞎子。”
小裘正要开口时,裴玲冷静地说:“我希望每个人都不要记得我是瞎子,我不想成为家人的负担。”
“负担?”艾雅微笑地说。“凭你的天分,你和我绝对可以赚大钱。”艾雅站起来,发现每个人都在看她。她心想也许她能够使他们暂时忘却烦恼。
“你们三个人居然还记得我在这里,那真是令我备感荣幸。在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情况下,我的行为和人格已被各位评估,而现在你们决定问我一个问题。终于,我的荣誉得以恢复了。”她对她们微笑。“我无意参与你们的任何提议,我不要把我的下半辈子用来吻亲女人的手,告诉她们…她们是什么味道。”
艾雅扮个鬼脸,接着她灵机一动。“也许叫裴玲去会更好!”“我?”裴玲问道。“在宮廷里?”
艾雅奋兴地说:“你可以坐在天鹅绒座垫的椅子上,让每个仕女走到你的面前。你握着她们的手、跟她们讲话,然后决定哪一种香味最适合她们。”
“裴玲不可以--”
“那男人呢?”小裘打断了杰明。“别忘了那些想要拥有自己味道的男人。你觉得理察会是什么味道?淡雅或是浓郁?”
裴玲吃吃地笑着。“名叫‘欧亨利’的香⽔闻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马的汗臭味!”小裘说道,令所有的人都笑了,甚至连杰明也扬起嘴角,于是小裘站起来,起膛,拇指揷在带里,像个趾⾼气昂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着。“我是男人厂她自夸着。“我要有男人味的东西,给真正的男人使用的东西!”
艾雅假装手捧着香⽔瓶走向小裘。“喔,伟大的英雄,我这里有世上最有男人味的东西。”
“我不要花!”杰明用低沉耝哑的声音说道。“我必须保护我的男子气概,小姑娘。”
“喔,是的,先生,”艾雅眨着眼睫⽑,卖弄风地说道。“我看得出你的男子气概无人能比,但是你会发现我们使用了世上最有男人味的材料。”
“花吗?”小裘咆哮道。
“喔,不,完全没有。呃…也许用了一朵。”
“我不要花!你没弄懂吗,小姑娘?我是男人!我要离开这里了!”
“可是,先生,”艾雅对背向她的小裘喊道。“这是由臭鼬咬过的甘蓝呀!”
那句话使每个人--包括杰明一一放声大笑,于是小裘蜇回来。“里面还有什么?”她狐疑地问道。
“锯子的刀刃。”
一听到那句话,甚至连小裘都差点忘了她的角⾊而笑出来。以前小裘拥有舞台的央中,逗人开心,但现在艾雅和她势均力敌。
“生锈老旧的锯刃,还有断掉的剑和死人躺过的泥土--当然是死于场战的人。”
小裘并没有微笑。“那当然。”
“而且,跟平常一样,用马粪当混合剂。”
“正是我需要的东西。”
“可是…”艾雅环顾四周,仿佛在看是否有人注视她。“我们为你添加了一种很特别的材料。”
“什么材料?”
“趾胶,从一个⾼大的士耳其男人的脚趾采集出来的。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洗过澡。”
“买了!”小裘用⾼过众人笑声的音量喊道。“我给你六座城堡和两百亩的土地,那样够了吗?”
“我要三百亩的土地。”
“全是你的了!”
“那我就--”
“安静!”杰叨突然命令道,然后站起来走到营地的另一侧,用手势示意每个人下趴并保持安静,他的目光搜索着树林。陶德出于保护地搂着裴玲,把她蔵在连杰明都看不到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杰明露出微笑,然后转向趴在地上的艾雅。“是你堂姊,”他的声音充満了惊叹。“我在任何地方都认得出那件耀眼的⾐服。”
艾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陶德和裴玲躲避的落木,看到芙岚悠闲地朝他们走来,仿佛她拥有全世界的时间。
艾雅立刻跳起来,朝芙岚的方向跑去,然后犹豫地站在芙岚的面前。尽管芙岚曾遭到绑架,她看起来还是和原来一样,可是在同时又似乎有点不一样。就像陶德!艾雅自忖着。
“怎么了?”芙岚质问道“不⾼兴看到我吗?”
然后她展开双臂,两人都冲向对方,紧紧拥抱着。艾雅很惊讶地发现自己非常⾼兴看到芙岚。
杰明走到芙岚的旁边,准备问她许多问题,但芙岚表示在她吃东西之前,无可奉告,然后她告诉杰明她在哪里蔵了一整袋的食物,令杰明非常震惊。
“艾雅,别如此惊讶,”杰明走了以后,芙岚笑着说道。“你以为在攀上梅家之前,我的家人是如何喂自己的?”
“我--我不知道。”
“偷。我只有四岁时,就是偷的行家了,而且⺟一下蛋,我就立刻把蛋偷走。”她说完就转⾝朝营地其他的人走去。
艾雅呆站在原地望着芙岚的背影,自从认识芙岚以来,她一直以为芙岚的家人是世上最和善、最亲切的家人。稍微恢复过来后,艾雅也跟着走回营地。
一个小时后,晚饭煮好了--芙岚也参与帮忙--所有的人围坐在芙岚的四周,等她讲述她如何逃走。
艾雅觉得怪怪的,仿佛她的世界完全改变了。以前常用爱慕的眼神看着她的陶德,现在充満爱意地凝视着裴玲;而一向不会照顾自己的芙岚居然从石室逃出来,并且在营火上煎培和蛋,仿佛那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但是以前芙岚甚至不会绑鞋带,更不用说会亲手做羹汤。
还有,她的举止有点不一样…也许是充満自信吧!艾雅想着,现在的芙岚似乎比以前更有自信。
“快告诉我们,”小裘催促着,伸开四肢躺在草地上望着芙岚,并且纳闷哥哥怎么会拒绝此等美女而投向艾雅。不过,和艾雅在一起也好玩的…呃,也许艾雅并没有那么坏。“快告诉我们你如何逃走的,”小裘再次说道。
“我在墙壁上画了门。”芙岚微笑地答道,満怀期待地看着大家,可是没有人露出理解的神情。
但接着陶德笑了起来。“就像艾雅。”他说。当芙岚看着他时,艾雅看到他们俩换了一下眼神,仿佛分享了某个人私的秘密。
芙岚示意陶德继续说。“那是艾雅十二岁时玩过一次的把戏,”他说道。“有一回她彻夜不睡地在每个地方画半开的门,有老鼠洞、大门和矮门。”
“还有一些窗户。”芙岚补充道。
“厨子常喝大多的酒,几乎因此被艾雅搞疯了,因为她连续好几天要走出门时,却发现自己撞上墙壁。”陶德微笑地说道。
艾雅早已完全忘记这件事,但现在她也想起自己曾经在芙岚房里的墙壁上画満雏菊。一想到杰明对那件缀満雏菊的披风的反应,艾雅暗祷陶德和芙岚千万别旧事重提。“你如何逃出来的?”艾雅催促着,希望能转移话题,以免陶德和芙岚继续解释她小时候的恶作剧。
“我问我自己,艾雅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然后我就跟着做了。”芙岚骄傲地说道,然后看着杰明,说:“艾雅非常聪明的,你知道。”
那句话使艾雅张大了嘴,牙齿差点掉出来。
“我必须从头讲起,”芙岚说道。“刚开始一切都很好,亨利对我很友善,因为他只是想娶杰明的妹妹,打算用我来换她。但是后来他可怕的哥哥来了,并且对他说:‘亨利,你抓到梅家继承人,却想用她来换一个穷到连自家屋顶都没法修的女孩?’他告诉亨利他应该娶我,于是我被关在塔楼的石室里。”
芙岚深昅口气,看着她的听众。以前,艾雅的活泼总是会昅引走所有的产意,但现在每个人都看着她,听她说话。她不断提醒自己当她被发现不是真正的继承人时,这一切的注目就会结束。虽然她遭到绑架囚噤,但是她很喜扮演梅家继承人。
她继续说她的故事“为了使亨利喜我,我告诉他龙车是我画的,因为当时我很害怕,怕他发现我并不是艾雅,呃…”她紧张兮兮地瞄了艾雅和杰明一眼。
“他知道了。”艾雅说道。
“总之,”芙岚继续说。“亨利以为我是世上最优秀的画家,所以后来他把我关起来时,我跟他要颜料成为很自然的事,尤其我那么害怕--而且那么孤单,只有陶德能够进来取悦我。如果不是他,我…”讲到这里,芙岚掉开头并红了脸。
令艾雅惊愕的是,她看到裴玲抿紧了嘴。
芙岚继续说:“我想了好几天要如何逃出去,可是想不到任何办法,因为亨利每天亲自端食物来给我。对别的男人我也许还能跟他讲理,对享利却不行;他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再也无法改变的人。”
她停下来,对她的听众微微一笑。“然后我就想,艾雅会怎么做?接着我想起那些画在墙壁上的门,于是我要求亨利给我画笔和颜料,然后我开始学你,艾雅,彻夜不睡地在墙壁上画了三道门和一扇窗,窗台上还画了一只小鸟。”
她看着艾雅,眼底闪着微光。“而窗外就是一大片长満雏菊的田野。我见过艾雅画许多雏菊,所以我画得还不错的。”她笑着说道,看着艾雅粉嫰的脸。“然后我把真正的门涂黑,使它看起来像一面石墙。”
她用歉意的眼神看着艾雅。“我画得并不是很好,但亨利的视力太差了,所以我决定试试。”
“而他果然被骗了,”杰明说道,使得每个人都转向他。“我不敢从地道逃走是因为怕他们会找芙岚出气,但是过了几天后,我听到警卫们谈论芙岚逃走的事,但是她逃走的方法似乎有点神秘,于是我骗警卫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他说享利打开石室的门时,发现芙岚躺在上静止不动,其实芙岚是躲在门的后面。他走到边时,芙岚就乘机溜出去并且把门关上,结果亨利在房里花了数个小时的时间兜圈子,试图打开画在墙壁上的门和窗户。他觉得那是他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所以对于芙岚的逃走并没有很生气,”他对艾雅眨眨眼。“他还发誓他闻到了雏菊的味道。”
“但是他哥哥并不觉得有趣。”艾雅轻声说道,伸手摸抚杰明的头发。无须任何人告诉她,她知道芙岚的逃走正是杰明遭到毒打的原因。
“的确,”杰明轻声说道。“他哥哥大发雷霆。”他充満爱意地看着艾雅,让他的眼睛来替他说话,被关在地牢里的期间,他发觉到自己从未告诉过艾雅他有多么爱她。几乎所有的时间他都用来想艾雅,想艾雅对他的意义。部分的他很想杀了艾雅,因为她居然冒着命危险来救他,但是另一部分的他却因此而更爱她。
今晚,杰明想着,今晚他将要拥着她共眠,说出自己对她的感受。
“天黑了,”杰明起⾝时说道“我们该回家了。”
芙岚第一个站起来,当她开始清理营地时,艾雅再度惊讶地看着她。几个星期前去包家的路上时,芙岚从不伸手帮忙,而以前住在梅家的庄园里时,芙岚似乎也什么事都不会做。
“我不懂。”当她们离其他的人有些距离时,艾雅低声说道。
“你不懂什么?”
“你怎么会…”艾雅设法使自己恢复过来。“芙岚,你是我见过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可是你居然能够从绑匪手中进出来,而且还亲手煮东西——”
芙岚的笑打断了她“艾雅,我并非无法照顾我自己。”
“可是你--你…”芙岚直视艾雅。“我只是假装不会照顾我自己,因为那是你需要的。你喜无法照顾自己的人。”
“我?”艾雅的语气一半带有愤怒,一半带有不敢置信。
“艾雅,你总是害怕没有人会因为你而喜你。不论别人如何爱你,你总是认为那是因为你⽗亲有钱。被带到你家时,我只是个孩子,可是却已经尝尽人间的苦头。为了避免被送回家,我决定扮演你要我扮演的任何角⾊。”
“而你认为我需要你显得不会照顾自己?”艾雅挖苦地问道。
“是的,艾雅,依你的说法,你必须觉得自己‘很有用’。你总是觉得你必须向别人证明你比你⽗亲的钱更有价值,而且你使出浑⾝解数去证明。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你的确非常有用,以至于你周遭的人都觉得自己很没有用。跷着腿坐着,让你去忙所有的事情实在太容易了。”
“那么,这几年来让你对我敲诈也是我的错吗?”
“是的,”芙岚开心地说道。“而且每一文钱我都还保留着。艾雅,你的确很会钱赚,我相信你会很适合当杰明的子。有个瞎眼的小姑和那男孩子气的小裘,你这辈子将会过得很有用,”芙岚微笑着。“我相信,艾雅,你会使他们全都忙着钱赚,你会找到把空气变成⻩金的方法--跟你⽗亲一样。”
好一晌,艾雅目瞪口呆,不太能理解芙岚所说的话。“每件事都改变了,”她喃喃道。“你变了,陶德也变了。”
“是的,”芙岚说道“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她迅速瞄了陶德一眼--他正在帮裴玲拍掉裙子上的灰尘。“陶德在欧享利的面前丑化自己,拿他的脸和⾝体开最耝鄙的玩笑。别说是亲眼看了,我在一旁听都觉得不忍心。”
她深昅口气,仿佛在试图抚平內心的不安“他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以前我总是以为他讨厌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可是没想到他--”芙岚收住口,回头看了陶德一眼。
“他变得不一样了,”艾雅说道。“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感觉得到。”她看着芙岚。“就像你也不一样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使你们俩改变了这么多?”
“艾雅,”芙岚抓着她的手臂急促地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这事非常重要,我必须在离开这里之前告诉你--”
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这时小裘朝她们跑来。刚才她们在谈话时,杰明听到马的踏步声,于是派小裘去看是谁来了,所有的人都希望来者是孟家的亲戚。
“是梅柏肯本人!”小裘挥着手喜地说道。“他来找他的女儿!”
芙岚和艾雅都没有时间思考或是讲话,她们仅紧握着对方的手,眺望小裘指着的方向。两人都没有见过从树林走出来的男人,但是她们都知道他是谁,这几年来,艾雅询问每个前去庄园的访客关于⽗亲的长相。经由他们的描述,她画了许多⽗亲的画像,甚至还画了两幅油画。
现在,毫无疑问地,朝她们走来的那个瘦小男人就是梅柏肯--全英国最有钱的人。
他直接走到艾雅的面前。“怎样,女儿,你要如何为自己辩解?”他的目光冷峻,他的声音显露了无法控制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