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绮幔藏云,恐碍入幕之宾
当那少年反手一掌,将与他兄妹相称的女孩儿击落湖中,那一瞬几乎所有在场之人都被惊呆。
“你这是…”
还在⽩世俊懵懵懂懂之时,就见得这个刚刚谈笑间举手弑妹的张堂主,跟自己躬⾝一礼,说道:“⽩郡守,虽然舍妹年幼无知,那飞⻩道长也来路可疑,但她贸然杀人,确实鲁莽。我这一掌将她打落湖中,算得惩戒;至于她能否逃出生天,就要看她自己造化。”
听得此言,⽩世俊半晌无语,最后才叹道:“张堂主又何必如此冲动,其实刚才我话还没说完…唉,罢了。既然已这样,那我也就期望琼肜姑娘能够平安无事。”
此时他这番话,倒也是出自真心。被醒言刚才那出乎意料的杀着一搅,⽩世俊原本満腔的怒火,现在也略略平息下来。
冷静想想,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不留余地的威这少年,颇有些不智。毕竟,那公主与他好,而之前、那死鬼道士确也露出些马脚。只不过,虽然这时候他诚心期望琼肜平安,但望望芦秋湖上,看到一派波澜不惊,烟⽔苍茫的情状,他也知道那小女孩儿生还机会极小。
正在⽩世俊想要开口令手下下湖打捞,却忽听到那位久不出声的尊贵公主开口说话:“张堂主,你今晚就住到我那边去。”
说罢,这位一脸寒霜的俏公主,便在女卫簇拥下转⾝离去。
望着醒言跟这群人离去的背影,品味着公主刚才冷冰冰的话语,⽩世俊猛然想起之前她与那个坠湖小丫头亲昵的模样——刹那间,⽩世俊只觉得“嗡”的一声响,脑子里忽然一片空⽩。
且不提枕流台上这凄凉散场,再说居盈这行人。等走出众人视线,醒言便告罪一声,独自觅了小径,曲曲折折一番快步行走,不多会儿便到了芦秋湖边那片修竹千竿之处。
才到此处,就忽听一声⽔响,然后就闻得一个女孩儿正快说道:“哥哥,你来得这般快!”
醒言闻声定睛一瞧,见这说话之人正是之前被他击落⽔中的琼肜。将还赖在浅滩戏⽔的女娃儿拉上岸来,他便赞了一声:“唔,不错,我这瞬⽔诀又有进步!”
说罢,便拉起琼肜小手,在夜⾊中扬长而去。
等这两位默契非常的兄妹回到夕照草堂,却把接他们的居盈给吓了一跳!
原来,此刻那做戏落⽔的少女,正趴在醒言背后,脑袋软绵绵垂在哥哥肩头,随他⾝躯摇晃,竟似是毫无知觉。
“呀!可千万别弄假成真!”
在千鸟崖上呆过一段,知二人脾的小公主,见状吃了一惊;只不过,等伸指头到琼肜鼻头前一试,感觉到那阵均匀的呼昅,才知道这小妹妹已趴在醒言肩头睡着。
于是这晚,醒言三人就在居盈夕照草堂中安顿下。因是盛夏,醒言就在居盈卧房中打了个地铺,让雪宜睡下,自己则去外间打了个地铺。而今晚劳苦功⾼的琼肜,则被他轻轻放在里间那张豪华绣榻內侧,和她居盈姐姐一起安睡。
他这样安排,居盈雪宜自然没什么异议;只有那个护卫首领宗悦茹,见这大胆少年竟然敢睡在公主“寝宮”自然气不打一处来。谁知,刚一开口进谏,便被公主殿下挥退,让她也早去安歇。
见得如此,宗悦茹也只好悻悻而退。
经过这晚腾折,醒言现在也觉困倦,于是理了理刚才被女将军趁公主不注意踢的枕席,他便也安心睡下。
这夜一,似乎一切平静。只有芦秋湖与栖明山的上空中,不时响起几声夜枭凄厉的号叫。
第二天上午,出乎夕照草堂中所有人意外,昨晚那位咄咄人的⽩郡守,今天一大早竟亲来⽟带桥这边为他昨晚的莽撞无礼道歉。
见这位睥睨自雄的无双之士低声下气向自己道歉,醒言大为惊讶。只不过,此刻他也正想找因头继续留在庄中,当下一拍即合,两人见面气氛极其融洽。
说不得,那琼肜也被她雪宜姊牵出见客。见她安然无恙,⽩世俊先是一怔,然后便也是一阵欣鼓舞,额首庆幸,倒也没怎么细问她脫险情由。
一阵谈笑风生之后,⽩世俊便向醒言建议,说是之前多有怠慢,招待不周,现在便要替他们专门安排一个像样住处。醒言听了,谦谢说郡守不必客气。
见他谦让,⽩世俊便用少有的诚恳语气说道:“醒言老弟,之前实在是我有眼不识人中龙凤,多有怠慢,心中愧疚得紧。”
“经得昨晚这事,等世俊回去仔细想过,觉得那飞⻩道人确实可疑。很可能,又是青云贼道一流。因而本郡也很想倚仗张堂主法力,将此事彻查清楚。”
听他这么一说,虽然不知此言是真是假,醒言也觉着不必再推脫。于是,他与琼肜雪宜二女,就被⽩世俊安排到一处景⾊清幽的独门院落中。这处院落,名为“虬龙院”离那翠竹婆娑的幽篁里并不太远,正对着烟波浩淼的芦秋湖,观看湖景地势极佳。
据⽩世俊介绍,这虬龙院在他⽔云庄中,是仅次于仙台的第二豪华之所,一般都用来接待尊贵上宾。今⽇让醒言这人中之龙安歇此处,也正好应了这院“虬龙”二字。
听得这话,醒言自然又是一番逊谢。
等进了虬龙院厢房中,醒言才知⽩世俊之言果然不虚。虬龙院三处相连的厅房中,装饰极尽豪奢。除去富丽堂皇的家具,这房中又处处装饰着华美的丝绒绸幔,地上铺的是名贵丝毯,墙上挂的是七彩绒画,而这些绒幔图案间又多饰以金线银丝,被透窗而来的⽇光一照,真个是流光溢彩,瑞气纷呈。
⾚⾜踩在松软绒毯上,醒言却忽然又发觉一个奇特之处:虽然现在是骄似火的七月天,但这几间处处装饰软厚织物的房舍里,却丝毫觉不出炎热,反倒让人觉着阵阵清凉。
察觉这点,他便好奇的问此间主人;谁知现在庄主人,已变得十分谦逊,听醒言疑问,只是连连笑言,连说“奇技婬巧,不⼊⾼人法眼”便不肯再多言。
等醒言雪宜他们各在房间中安顿下来,⽩世俊又关照几句,便告辞而去。
等他走后,雪宜琼肜二女便在房中忙着布摆行李,而醒言则去院中眺望近在咫尺的湖光山⾊。此时这芦秋湖,波光澄澈,琉璃一样的湖⽔倒映着云影天光,中间有⽩⾊的鸥鹭翩翩飞过,正显得十分恬静。远处青天下的栖明山,则是草木葱茏,苍翠滴,山影半浸湖中,便为烟湖平添几分绿意。
看着眼前这样悠闲之景,醒言心里却并不平静。目光随着那湖上忘机欧鸟游移一阵,他心中有些迟疑:“奇怪,这⽩世俊前倨后恭,到底是何用意?”
原本打定主意,准备效当年鄱湖之举来行侠仗义的四海堂主,这时候却又有些拿不准起来。
又踌躇一阵,他还是决定,等再缓一两⽇,便要重旧业,运起许久未用的隐⾝法咒“⽔无痕”去庄中机要处潜听虚实。
此时他并不知道,就在眼前这表面风景宜人的避暑庄园中,却有一处幽暗的地牢;在其中,现在正回着一阵阵愤怒的嘶号:“⽩氏小儿,竟敢囚噤老夫!”
“竖子不⾜与谋!竖子不⾜与谋!”
听他叫骂不住,那⽩府地牢守卫忍不住过来敲敲牢门铁条,对他好心劝道:“许先生,您这又是何苦。公子他只是暂时将您关住。等过了今晚,他还会把您放出来,您又何苦骂得这般不敬。”
听牢头这么一说,已是喊得声嘶力竭的许子方,忽颓然坐倒在地,喃喃说道:“你一个小小牢头又怎么知道,这世上,宁与国为敌,不与上清为仇。小侯他不听老夫之言,必遭败亡。”
“唉,老侯爷啊,这回您可是失算了…
且不提庄园隐秘处这段古怪揷曲。
⽩⽇无话,到得夜晚,正当醒言踌躇着今晚要不要出去探听虚实之时,却忽听院门处有人来访。等雪宜出门一看,认出那微月朦胧中来访之人,正是之前那位说媒的郡侯啂⺟王大娘。现在王大娘,正带着几个丫鬟,端着果盘食盒,来给他们这几个虬龙院中客人送来晚馔。
此时屋外天气闷热,倒是屋中清凉,一脸谦卑笑容的王大娘,便叫丫鬟们将瓜果食馔在屋中⽟石圆桌上铺排开,只等几位尊贵客人用膳。
只是,此时屋中只有醒言雪宜在,那琼肜却在夕下山时便跑出去玩耍,到现在也没回来。
见琼肜未归,醒言雪宜便要等她一起回来吃饭,于是王大娘在屋中坐了一会,略略说了几句话儿,便起⾝告辞离去。
几乎就在她走后不过片刻,那本在仙台中的少女居盈,便在宗悦茹陪同下,踏着微茫的月⾊来访。于是这昔⽇四海堂中三人,便和殿前将军之女一起,在虬龙院房舍等那小丫头归来。
再说琼肜,此刻她却在⽔云庄中花木繁茂处,忙着扑捉那些闪亮飞舞的萤火虫。每捉到一只,玩一会儿便又将它放掉,然后再捉另一只,如此循环往复,正是流连不舍,一时倒忘了饭食。
此刻,这位兴致正浓的小姑娘,正躲在一处茂盛草丛中,两眼紧紧盯住那只看起来钝钝的萤火虫,只等它一落下便上前飞扑。
正专心注目时,琼肜却突然听到,就在前方不远处那片花木篱墙后,忽然传来一阵人语。
玩耍这么多时,正也有些无聊;忽听有人说话,琼肜便暂时忘却那只流萤,只管竖耳倾听起来。
略过前面低声几语,现在正听到有个老妇声音说道:“少爷请放心,老⾝刚才确已将那机括按下。”
“呣,甚好。”
这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好生悉;琼肜正要探头去望时,却又听这人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大娘,居盈姑娘她真没去虬龙院中?”
“真的没去,的的确确没去!”
听得啂⺟赌咒纺,沉默一阵,便听这男子咬牙切齿说道:“啂娘您做得好!那民,不止对公主心存妄想,还来坏我大计!”
“我低价屯粮三年,这次借灾荒菗集民间财力,此中委曲,全靠飞⻩法术相助。谁知,飞⻩道长却一朝被他所害!”
“这一回,我定要他死无葬⾝之地!”
听到此处,饶是琼肜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也被花篱后这恨毒语气惊得有些心慌。
被这话语一,琼肜忽记起自己已该回去;虽然并不不明⽩究里,但她直觉着,现在自己应该赶紧回到哥哥⾝边去。
于是,那几个站立花中人,便忽听得篱墙后灌木那边一阵响动。
“谁!”
刚刚说话之人闻声一惊,赶紧飞⾝过去观看,却只见得草迹凌,并不见丝毫人影。
“也许只不过是只野兔。”
心中这么想着,他便重又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