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红妆笑倚,别有风波入眼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熹微的晨光里,灵漪儿驾着木兰之舟在巨浪飞波中⾝而回。
那些漫卷拂天的⽔浪,丝毫近不得⾝;一人多⾼的波浪每及她俩⾝边,便散碎成无数细小的⽔花,如晨露般映着东天熹微的⽇光,在磐畔映出一弯淡淡的⽔虹。无论风波如何险恶,兰舟如何忽上忽下载沉载浮,这一抹淡丽的⽔霞始终陪伴在她们的⾝旁;浪不沾襟,⽔霞缭绕之际,那満海的烟波中也只有往来纵横的风息能撩动她们的发丝,将瀑发裙裾吹得缭飞飘,飒飒作声。
不知是否真有用情到深便心有灵犀的说法,现在灵漪儿这一腔的心思、万种的情丝都牵挂在那个远征出行的少年⾝上。不知不觉里,灵漪儿现在已觉得一刻也离不开他。即使不说话,只远远望着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満⾜。因此此刻当醒言远行,灵漪儿那冰荷⽟藕一样玲珑的心思便愈发变得敏感。飞流渡之际,她心底那一份前所未有的不安,便如暴风雨来临前天边一朵云一样,越延越大,转眼一片暗黑的影便投満心田,让她六神无主、怛侧不安。
这样莫名其妙的忧心之时,不免留意不到一些外物。正心中忐忑,灵漪儿忽听到⾝边小琼肜叫她:“姐姐你看!”
小少女一声呼叫,这才把灵漪儿从胡思想中拉回。顺着琼肜回⾝所指的方向,灵漪儿惊异地发现,那南边原本海阔天空的清晨云空里。不知何时已布満成千上万地鸥鸟。或⽩或灰或黑的海天羽族,正在残夜未褪的云空中翱翔飞舞,不停地聚散离合,那鸟群密密⿇⿇聚散云空之际,原本微黯少云的南天忽如布上几片变幻无定地大巨云。如同黑幕一般。
举目瞻看之时,也不过片刻功夫,那无数鸥鸟聚合成的云已向这边移近,虽然距离还远。但灵漪神眸凝视之时,已看得无比清晰。这一瞧,她便更加惊异。
本来,按她的经验,像海天的鸥鸟即使这样密集地飞行。也应该悠然飞翔,翩行无碍眼巴巴但等现在自己仔细观看,本应姿态优雅的海鸥却⾝形慌,飞行中无数的鸟雀翅翼不断地碰撞,不时有鸥鸟落下,如雨点般摔落云空。
很显然,那些飞起的鸟群绝不是寻常的清晨出巢觅食。看样子。它们应是受了什么惊吓。
那边会有什么惊吓呢?不太可能是醒言。他们此行出去搜捕孟章,唯恐打草惊蛇,只会蹑⾜潜踪,绝不可能搅起这么大地声势。看那样子,倒像是海啸地震来临前鸟类们异常的感应。
想到这原因。原本心如⿇的灵漪儿倒稍稍安慰;虽然依然是蹙着娥眉,但已专心驱驰一叶扁舟,载她和小琼肜直往四渎大营归去。
只是,这一回,她和琼肜两人都没蛭的是,在那四外横奔飞溅的海浪之中。已悄悄蒸腾起一层薄薄的⽔雾。那⽔雾,仿佛一锅刚刚开始被加热的汤,氤氲着若有若无蒸汽。而些时旭⽇已经升空,东天上的流云被照得通红,留心看过去,整个东天就似火热的炭炉內壁,闪耀着炙热的火焰。
似乎,所有这一切都在跟天地间的生灵无言地昭示,今天,很可能是极不寻常地一⽇。
一路无话。
等赶回神怒礁外的四渎大营中,忧心忡忡的灵漪儿也无心回到自己寝帐中补觉。等小舟在栈桥码头上靠定,她便拉着琼肜一起跳上四渎铺设在海上的栈桥,一路⽩裙飘飘迤逦而行,如行云流⽔般急急赶到中军大账中。
一进大帐帅营,灵漪便感到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抬头看去,自己爷爷正⾼踞大帐北面正中,旁边伯⽟⽔侯设座相陪。大帐之下从⽔臣灵将依次环列,个个表情肃穆,所有人都一齐看向大帐北面央中的四渎老龙王。
且不提灵漪姐妹,再说这四渎老龙君。
这天一大早,云中君便和他孙女现在地心情一样,忧心忡忡,坐卧不宁。他这种七上八下的忧心,即使在打发走那个似乎战无不胜的妖主少年前去追捕之后,仍然没能完全消失。也和他孙女不同,那灵漪儿的忧心只不过源于热恋男女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灵感应,或者还得加上几分女孩儿特有的直觉;但他云中君,从今天一大早开始便运用自己几千年来所有尝到的占卜预测之术,占卜今⽇之事的吉凶祸福。结果,几乎所有的结果无一例外地表明,今⽇,乃大凶之⽇,今人,乃大凶之人,今事,乃大凶之劫!
见得这样的结果,夙旷达却又禀于公义的老龙王,真希望自己四海闻名的卜测神术不要那么准确;可惜他实在不能骗自己,他这龙王神算,真可算无遗策。于是现在他这头上汗珠,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几乎持续了半个时辰。这样一来,对于帐下那些屏息凝神引颈观看的臣子而言,相比龙王手中那凶兆连连的系列占卜,龙君现在这样惊惶难看的脸⾊,才最让人心惊!
因此,当灵漪和琼肜携手闯进大帐之时,没一个人转脸看她们。而那一向在人前严厉的老龙君,这回也没怪他孙女冒失。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龙君手中最后一个占卜颈项目:⻳甲炙卦。
这⻳甲炙卦,正是人间流行,意指先在精心挑选的⻳甲壳上刻上自己想问的事情,再用特殊的香草熏炙燃灼,等⻳甲开裂后察看甲裂成的纹路,以确定凶吉祸福。
其实,听起来这⻳甲占卜煞有介事,在人间也颇为流行。但和老龙君之前那许多鬼神莫测的占卜术一比,这⻳甲炙卦实在不值一提。只不过现在事情紧急,这老龙君也有点病急投医,只好倾自己一切所在地能。看看能不能努力占出个“吉”来!
只是,愿望很美好,结果往往很不幸;当灵漪儿跑进大帐之时,即使云中君已经烤过十来个千里挑一的⻳四。并不断修改润⾊⻳甲上预刻地卜辞,最后几片烧炙时还换过好几回用作燃料的通灵花草,得到的却始终还是凶兆。
于是,当他孙女闯进时,旁边跟着进来的那位小妹妹。看到他这个往⽇乌发童颜地老龙君,便惊奇地发现以前红润的脸膛已经变成乌青之⾊,显是十分难过。
见得这样,小琼肜不由也跟着难过;探头看看散落一地的⻳甲碎片,琼肜便扬起小脸,有些好奇地问老龙君道:“龙群老爷爷,你烧这些⻳壳做什么呀?”
“占卦。”
饶是平⽇十分喜爱这天真的小女娃。此刻老龙君也没什么心情仔细作答。头也不抬地简短回答一句,他便继续关字中那片青⾊光润地鼍甲。
“噢!占卦啊!”琼肜听得龙君的回答,倒觉得十分新奇,心里嘀咕道:“原来⻳壳还可以算卦!以前哥哥只告诉我,捡到⻳壳。不能弄坏,要给他拿去葯店换好吃的——哎呀!“
哥哥的教诲回忆到这里,琼肜再看看那碎了一地的⻳壳便觉得很是心疼。同时她也更加好奇,更跟龙君爷爷追问一句:“原来⻳壳可以算卦呀…那龙君爷爷,怎么才能知道是好卦还是坏卦呢?”
“哈!”
许是小女娃那出⾕雏莺般娇呢的嗓音冲谈了龙君心头地翳,听得小琼肜再次想问。云中君也和缓了颜⾊,抬起头,定定神,笑眯眯地跟小少女解释:“琼肜小娃儿,你可不知道这⻳壳炙卦学问可大着!”
看了小琼肜一眼,云中君觉得说多了她也不会懂,便简短截说道:“琼肜你看地上这些⻳壳,若是上面烧焦裂开的花纹不规则,很杂便是凶兆,是‘坏卦’;如果裂得很整齐很好看呢,那就是吉兆、‘好卦’!”
“这样啊!”听了龙君的解释,琼肜忽然也忘了大帐內的隆重气氛,赶忙跑去地上检视那些⻳壳。等蹲在地上挪着检查了一圈,她便忽然惊呼道:“原来都是坏卦呀!”
此言一出,満营众人神⾊更加如丧考妣。
“唉!谁说不是呢。”
那云中君接言,重重叹了口气,和満营众将一样心情变得沉重。
“那…”
再说小琼肜,看着四周那些叔叔伯伯凝重的神⾊,再看看龙君老爷爷难过的样子,小琼肜也有些伤心,便眨巴眨巴眼,劝道:“老爷爷,以前算的可能都不准,你再算一次吧!”
“好地。”
听得小女娃鼓励,老龙君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声。说话之时,他偶尔抬眼瞧了瞧小女孩儿那俏若舂花的嫰脸,还有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云中君却一时忽觉,自己⼲坐在这儿拼命算卦,却是十分可笑。
“奇怪,今个自己是怎么了?怎变得如此迁延误事!”
对上琼肜那明亮无私的眼神,云中君忽如醍醐灌顶,忽然想起今⽇一早便有些心绪失常,也不知被什么影响,没来由便变得如此落寞低沉。
察觉这点,老龙君便一边警醒,一边发动掌中神火,点燃香草,开始专心熏烤手中那片青⾊甲片来。
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卦了。之后他就得点兵派将,做好一切因应大的准备!
闲言少叙,只不过一小炷香功夫,寂静无声地大帐中便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裂响:“啪!”一听响动,所有凝视关注的将领全都定晴朝龙君手中那片⻳甲看去——
“这是…”
近⽔楼台的老龙王,看着手中破裂的甲壳花纹,一时竟有些呆怔。
“老爷爷,你快看看是不是好卦!”
“嗯。看着呐”
映⼊龙君眼帘的⻳裂图案,是一个不大不小地圆圈,当中一长线穿揷而过。这是什么?
“是拨浪鼓?”
龙君摇头摇,因为他忽又看到那裂纹圆圈上面还挨着一个稍微小一些的圆环,只不过纹路比较浅一些,他刚才心神不定便没看清。
“还是竹签串的泥阿福小娃娃?”
走南闯北没少游戏人间的老龙君,竟一时看得出神。
“不对不对。”
再仔细看看,老龙王又摇头摇,否定了刚才的答案。这会儿一阵细看,他发现那长线圆圈上方还套着更多的小圆环。这么一来,老龙王不由脫口叫出答案:“是糖葫芦!”
“答对了!”
老龙君话音刚落,大帐中便应声响起一声清脆而快的赞许!
“呃…”听得这回答,老龙君一时哭笑不得。
“原来是她啊!那这卦…”
原来,这卜卦全凭天意,若掺了人力,便不作得准了。
只是,知道了真相依然忧心忡忡之际,这乌发苍颜的云中君看了一眼那喜笑颜开的小女娃,心中却想道:“也未必不是吉兆。”
心中找到一点安慰,云中君再也不虑其他,将手中⻳甲抛掷于地,大唱一声:“升帐!”
且不说这边如何号令点将,大约就在半柱香之后,这龙域之南的浩瀚烟波中,却有一个灵巧的⾝影奔飞如电,在骇浪惊涛中飞掷跳跃向南穿梭,如履平地。大约奔出数百里,这闷头赶路的娇娜小少女正自得意,却忽然听到一声喊话:“琼肜?是你吗?”
“嗯!”小女娃想也不想便回答,也想不到停下,依然闷头向前,直到一头撞到那个喊话之人⾝上。
“哎呀,我着急赶路,不要挡我呀!”
埋怨一句,小少女退后两步,撞痛的额头,抬起头一看,却顿时惊惶失措。
看清这来人,再望见他⾝后那许多四散的兵马,小琼肜便大惊道:“哥哥啊!我只不过偷偷跟来,怎么就领这么多人回来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