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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义无反顾,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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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在东边石壁冷泉边略略梳洗,醒言便和琼肜灵漪赶去飞云顶上清观见掌门灵虚子。

  等醒言赶到上清观中,见到灵虚真人,才发现这位上清掌门此刻已是一⾝隆重装束:⾝穿玄黑朱明氅,上绣织金云鹤纹,脚踏登云履,头顶紫金混元五岳冠,气象森严。

  灵虚这一⾝打扮,自醒言加⼊上清以来,只有那次天下道教盛会“嘉元会”才见灵虚子如此装束。而此时⾼大的上清殿堂中,已是济济一堂,几乎醒言知道的所有上清长老殿长首座,都已经到齐。而其中又有不少生面孔,看服饰态度,应该是上清在各地名山的分观观主。在他们之中,醒言发现那位马蹄别院院长老道清河,现在也⾐冠楚楚,混在人群之中,一起排列在灵虚下手两旁。

  而所有这些赶来罗浮飞云顶议事的上清宿耆,都是鹤袍云氅,穿得极为正式威严。

  等看到醒言到来,那位居于正中的灵虚掌门便开言说道:“好,现在人已到齐,我们便来商量一下十数天前本门罹遭的那场大劫。”

  在灵虚示意下,接下来这殿堂之中的上清长老前辈,便依次说出自己的看法观点。

  醒言在一旁静听,发现越是辈分⾼的师伯师祖,出言便越是老持稳重;虽然他们大都对南海龙神十分愤恨,但提到应对之法,都显得极为谨慎,认为此事需从长计议。在这当中。有不少立论也和昨⽇灵虚那番话差不多,言语间牢牢秉持“清静无为”之道,认为“一切有果必有因”事情已经发生,便不妨放长眼量,从长计议。

  在这番议论之中,倒是相对较年轻的上清长老。如清溟等人,出言愤,认为无论如何都得以眼还眼。显示罗浮上清并不会任人鱼⾁。

  只是,即使这少数主张报仇的几个人之中,一提到具体报仇事宜,也个个哑然无言。因为在他们之中,无论是否亲见十几天前那场大战,也都知道南海龙神一族的厉害;自己所在地上清门。虽然在人间屹立千年,深蒂固,但跟南海那些神灵相比,又实在是微不⾜道,不值一提。因为如果不是这样,那十四天前。又怎么会被一支人数不多的龙族军马打得几乎没还手之力?

  这场纷纷芸芸的争论,一直没轮到醒言说话;与他相似,那位自马蹄山而来的清河院长,也是一直闭口不言,只在一旁呵呵傻笑,静听诸位长老的发言。

  过不多久,等大多数长老宿耆说过看法,殿里众人中边渐渐起了争论。正在这时,那位稳立大殿正中的灵虚掌门。将双手在虚空中朝下庒了庒,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转过目光,朝那位正在人群中发呆的马蹄山院长颔首示意:“清河道长,为何大家都说出自己看法,你却不言?”

  听见掌门师尊点名,清河忙敛去那一脸无可无不可的笑容,应声出队,来到殿中,朝灵虚一揖,然后又拱手朝四周团团一拜,礼敬完毕,便也提⾼嗓门,大声说道:“掌门师尊,各位长老,请听清河一言!”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寂静无声;那些知道清河这些年底细的长老前辈,见这个惹事的弟子一扫往⽇落魄不羁的模样,顿时个个惊奇。现在他们个个都抬首扬眉,想听听这重新起复地掌门首徒,到底有什么独特看法。只听清河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响亮说道:“各位,若依清河之言,我们都还得听灵虚掌门!掌门掌门,执掌一门,大难来时,自然要请他出马!”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们一起听掌门真人说啥!”

  这话说到最后,常年走街串巷净宅贩符的老道清河,已经有点像在吆喝。

  “…”听他这样说话,大殿中一片哗然,有不少长老宿耆已在暗暗‮头摇‬。只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听得清河此言,那位向来习惯喝叱这位不成器首徒的掌门真人,并没开口喝骂,而是点了点头,竟微笑赞同:“好,为师就依你之言。只不过这番话,却不能只说给你们听。”

  话音落定,就听得殿外三声钟响,洪亮悠长,在四外山⾕间不住回

  听得这钟声,众人都知掌门正在召集所有弟子门人,前来上清飞云顶议事。此后在钟声袅袅余音中,在石观中的诸位长老便跟在灵虚⾝后鱼贯而出,来到观外广场上。

  过不了多久,那分散在抱霞、朱明、郁秀三峰的上清门人,或御剑,或疾行,很快都来飞云顶,在广场上按各殿分列整齐。此时气氛紧急,便连飞云顶后山地观天阁中,也有几位闭关的前辈宿耆,听了钟声从石阁窗中飘飞而出,一起到广场上聆听掌门训示。

  这⽇天气并不晴和,头顶上正是天暗云沉,⽇光惨淡,飞云顶四周的山壑中浮动着⽩纱一样的厚厚云气,涌动蒸腾,不多久便将绝顶四周团团笼住;若从外面看去,只见得満目云雾奔涌,浑看不见其中情景。

  略过这阵奇怪的云雾不提;见罗浮山所有上清弟子到来,灵虚便飘然离地,升到广场南端那座⾼⾼的讲经台上,俯看着所有上清门人,洪声说道:“各位上清弟子,三清门徒,今⽇召集来,正是商议十四⽇前之事。那⽇里,南海龙神孟章,不问青红皂⽩,毁我观堂,杀我门人,犯下滔天罪行。这些⾼⾼在上地神灵,视我上清道徒为鱼⾁刍狗。随意屠戮。且不说万物平等,天地一同,我等中土生人,虽无神灵通天彻地之能,但居八绂之內,四荒之中,乃之合。神鬼之会,极灵妙之精,幽玄之粹,乃上天祝福的生灵。而那南海恶龙。倒行逆施,任意杀戮,大违上天好生之德!”

  说到这里,台下那些林立的弟子,无论辈份尊卑,想起前些⽇那奇聇大辱。各个都是心情。此后便听掌门放缓了语气,平和说道:“今⽇我灵虚乃上清掌门,且不论人间公德正义,只说我上清门中私义。想那六七十位殉难地弟子,都是年轻之人,青舂年少。前途无量,生前我等同门学道,都视对方为弟妹子侄,情同手⾜…”

  说到这里,台下之前那些秉持稳重之道的长老,尽皆警醒;他们也都是才智之士,只须掌门真人一点醒,便立即想通其中厉害。只听得掌门还在台上继续说道:“如果我们此次漠然无为。又怎么对得住这些弟子的⽗⺟家人?怎么对得住他们上天之灵?而我上清千年的威名,也会在我们这代手上毁于一旦!”

  此刻灵虚地声音已变得极为沉痛:“大家要知道,无论我们如何求仙问道,我们还都是人间地教门;中土大地,是我们立教之基。这些天来,也许大家都知道,现在山外那些百姓黎民,都以为我上清罗浮乃蔵污纳垢之地,不知做下什么滔天罪恶之事,引得八月飞雪,‘龙王爷’亲来降下冰雹雷霆——想我们罗浮上清,上千年的基业,到今天竟落得为天下人不容!若不奋起反击,如何对得住上清列祖列宗!”

  说到此处,灵虚子朝台下环视一周,一扫悲容,慨然说道:“今⽇上清所遭劫难,皆因孽龙作。这些⽇我已得知,那南海⽔侯孟章,为所谓虚业妄名,毁我上清,希图杀骇猴——只是我罗浮上清却非无力雏!”

  愤然说到此处,灵虚语音忽转⾼昂:“我灵虚,罗浮上清第三十五代掌门,愿赴南海与恶龙一搏。本掌门希望,能有门中法力⾼強者八九人,与我同往南海一行。有愿与我同去者,请出列站至石台前。”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静默片刻,便有十几人飘然离地,从人群中飞出,立到灵虚站立的讲经⾼台前。而这十几人中,自然包括醒言、灵漪和琼肜。等他们站出,⾝后人群仍然纷纷攘攘,似乎还有门人想与掌门同行。见这情形,灵虚便道了一声:“人数已⾜,其他弟子便不必出列了。”

  说罢,他朝台前诸人缓缓环视一眼,无语片刻,便忽朝北面广场⾼喝一声:“清河何在?”

  话音落地,一位灰⻩道氅的老道便从人群中飞出,飘飘摇摇来到⾼台上。这时醒言看得分明,那位一贯嬉笑怒骂的老道清河,此刻却是満面肃容。

  等自己首徒来到台上,立到近前,灵虚真人便环目四顾,沉声说道:“此次上清遭难,固是恶龙作,我这上清掌门,也定有失德之处。今⽇我将远行,便愿将掌门之位让出,传于我清河首徒!”

  此言一出,台下上清门人尽皆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刚刚听错——无论是罗浮山?位杰出弟子也好,这上清掌门之位,无论如何也传不到那个道人手中去!

  见台下门人如此反应,灵虚只是淡淡一笑,继续说道:“本座也知道,由清河出任下届掌门,恐是出乎诸位意料;只是此次虽然事出非常,但这掌门传承之事,我已是深思虑数年。个中缘故,此地不及细加待,我只能简短说明——”

  说到此处,灵虚真人铿锵的话语,仿佛传遍飞云顶每个角落:“我灵虚座下首徒清河。为本门忍辱负重数十年,立下奇功一件。其为人情,道术法力,乃为上清双绝;若为掌门,当胜我十倍!”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中更是一阵波动,绝大多数弟子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其中只有极少数谙知內情之人。如醒言灵漪等人,才神⾊如常。

  只不过等稍过片刻,那些満腹惊奇的上清弟子,咀嚼了一下掌门话语。再想起台上那位清河老道当年种种传闻,心中便大抵对整个事情有了个初步轮廓;虽然并不能完全猜破內情,也知道当年清河被掌门真人一怒贬去饶州,一定不是他真正犯错。

  暂不说台下这番惊奇思索,再说云天下⾼台之上那两人。等灵虚子宣布过掌门传承之后,便命清河站到自己⾝前。自己探手摘下徒儿头上还有些歪斜的莲花冠,又把自己头上象征掌门⾝份地紫金混元五岳冠摘下,此后先是将徒儿的莲花冠戴在自己头上,然后便双手捧冠,将上清掌门地五岳冠郑重戴到清河头上。等扶正清河头上的道冠之后,灵虚真人便朝自己徒儿躬⾝一揖。合掌礼敬道:“灵虚参见掌门。”

  随着他这一声参见,所有台下的上清弟子,无论辈分⾼低,全都朝南面台上的新掌门躬⾝行礼,一同参拜新掌门。这时候,那立在⾼台边的新任掌门清河,对台下这些礼敬也是慨然相受,神⾊肃穆郑重。

  等参拜过后,台上台下所有上清门人。便都屏气凝神,准备聆听这位新掌门地上任宣示。只是在万众瞩目之中,这位刚刚上任地天下第一大道教的掌门,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飘⾝来到石台下。行到那群要与灵虚同赴南海复仇的门人面前,稍稍看了一眼,便合手礼敬道:“灵成、灵真师叔在上,本座以为,那抱霞、郁秀二峰之上,还要两位师叔主掌大局;请师叔稍嫌恶惩奷之心,还是留在上清罗浮。”

  “是,谨尊掌教真人吩咐。”

  听得清河之言,人群中德⾼望重地灵成子、灵真子,全都依言出列,恭敬答言,然后便重新回到原来站立之处。

  目送他们走回原处,清河又返⾝审视一周,忽然袍袖一拂,从队中卷出一人;在一阵平地卷起的清风之中,这人已被送回他的来处。左近众人,只见清河道人朝那位弟子去处说道:“嗯,你是天一蔵经阁中清旸师弟的弟子净行吧?此次南海之行,风波莫测,你这样的年轻门人,应当留在罗浮勤修才是——有你这样果敢决绝的后辈门人,我上清一门便永无断绝!”

  听得此言,左近众人尽皆点头,对这位新任掌门颇有些刮目相看。

  再说清河,处理完毕,便转向朝台上拱手禀告:“禀师尊,诸事已毕,可以成行。”

  “好!”对清河刚才这番处置,灵虚真人也十分満意,朝他颔首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余下之事,便拜托你和罗浮山神。”

  说完这名有些难明的话语,灵虚便朝⾼台下一拱手,深深一鞠,然后便腾⾝而起,导前而行;其他赴义之人,在其后依次追随。

  到得这时,飞云顶上所有的上清门人,都知道这十位腾空而去之人,已不准备再回来。地上所有人,望着他们离远的⾝影,尽皆面露悲容,一齐稽首道:“无量天尊!”

  众音汇聚,声震四壑,惊起山间一阵阵飞鸟。

  而听到⾝后这声送别的宣号,正逆风飞行的灵虚老道人,略停了停,在半空中曼声昑道:“我今远去,无牵无挂。”

  然后便头也不回,径往远方去了。

  当他们离去之时,下正是天云沉,郁气四浮;人群中那个刚被清河卷回地净行小道士,便再也忍不住,忽然在人群中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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