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落平野,曾去峰外窥云
清馆少年那奇异的梦里风情,正被榻旁的⽟莲荷映得一丝不漏;而云端那个促狭少女,瞧着这一幕正捂着嘴偷乐。这个发如紫⾊华缎的⾼天魔女,心中正洋洋自得:“嘻嘻,可恶的⻩角小龙,这次我来帮你一个忙,让你看看你的小情郞如何‘情深意重’!”
心中这么想着,那嘴角的笑颜更盛,彷佛已瞧见那个刚強小龙女鼻子气歪的模样。
想到此处,不免更加得意;于是⾝下这朵紫云辇驾,原本和周围云团相近的暗⾊,不知不觉间正悄悄显露出原本亮紫的霞光。在紫霞车底,彷佛正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紫⾊光线直挂天地,探⼊地上小镇中那间寂寥的醉梦客房中。
就在这时候,这位在紫霞车上作壁上观的古怪女孩儿,却突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哎呀”一声脫口娇呼,然后便似一只断线的风筝,转眼间已来到一个陌生之处。
而此刻那位幻梦之中的上清堂主,还沉醉在无边的舂⾊之中。望着倚在自己怀中之人俏靥如花,软款温柔,⾎气方刚的少年魂灵儿早就飞上了云天边。
听过媚娇丽人儿的并蒂之语,醒言也温言昑诵衔接道:“蝶飞双比翼,花开并蒂莲;有美若如斯,何不早⼊怀?”
听他这句多情话儿,⾝前这位丽人不噤咯咯咯一阵娇笑,拿手指儿点着少年的膛,嗔怪道:“既然如此,那张郞何不将奴家早些⼊怀?狠心的人儿啊,舍得让奴家一人来投怀送抱…”
这样的娇嗔薄怒,说出来吹气如兰;檀口边漏出的口息儿,直拂得俯视之人面⽪庠庠⿇⿇。一时间,醒言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顾不得其他,便依言张开之前拘束⾝后的双臂,朝已经挨擦⼊怀的娇娃一把抱去…
“呀!怎么回事?”
刚待少年冲动般伸出双臂,却突然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本灿烂如锦的天地,竟然在一瞬间消逝无踪!不见了舂花,不见了舂草,不见了舂蝶,更不见原本舂意盎然的媚娇容颜。就彷佛,自己突然失⾜掉⼊一处幽深的地窖,只在一瞬间,眼前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孤独。
“唔…该不是我正在做梦吧?”
乍睹怪景,醒言帘便在心中出这样的想法。灵台澄澈的少年郞,往⽇做了些古怪离奇的怪梦之时,每到了过于匪夷所思之际,便能硬生生想到,其实自己只不过是在做梦而已。此刻,醒言便立即回复清明,做出这样合理的判断。恍惚间他又接着想道:“嗯,这么说,我这两只臂膀,也应该都抱空了吧?”
为了佐证自己的判断,醒言那两只已经伸出去的臂膀,还使⾜了吃的力气,狠力箍了两把——
“哎呀!”
只听到一声呼叫,然后便觉与预想中如抱空⽔般浑若无物相反,醒言觉得自己这大力拥抱,竟好像真的抱到一个啥物事。而这物事,软软绵绵,竟然还会发声说话!
直到这时,一直懵懵懂懂的少年才完全清醒过来。
这时节,屋內红烛还未燃尽,烛光中醒言看得分明,怪不得感觉沉重,原来自己⾝上,竟然真趴着位女子!
这女子,现在正像猫儿般蜷伏在自己前。长长的头发四下披散,几乎将自己上半⾝全部遮盖住。不知是不是烛光映着屋內赭漆雕花家具,变换了原本的颜⾊,眼前这烛光灯影里的少女长发,竟如同华贵的紫绸,随着烛光的摇曳闪耀流动着焕彩的晶泽。
不过,此时两人这般相对抱合的姿态,让醒言一时看不清女子的全貌。但他梦中伸出的双臂,却已经牢牢拢住女孩儿的后背。手底传来的感触,香软滑腻,一股腾腾的热气透手而⼊。这样独特的感觉,让醒言晕眩了片刻之后才有些反应过来:这女孩儿,⾝上居然只着了衬底亵⾐!
现在正是暮舂初夏,体格強健的少年睡眠之时,也只穿着衬⾐;因而现在榻上两人虽然还隔着些丝缕⾐物,但与那直接肌肤相亲也差不太离——若与刚才梦中那如诗如画的浪漫舂光相比,这样现实中的情景,却要更加香百倍!
于是,刚才梦中还能敞开情怀的十八少年,此刻却只觉得整张都在翻滚旋转;自己也几乎要眩晕昏。这样情形下,只晓得一动不敢动,哪还顾得及要撤下双臂,挽回这样失礼的举动。这时候,被搅醒美梦的张堂主固然呆若木偶,而他⾝上的这位不速之客,不知何故也是一动不动。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屋內烛光辉影里,那把方才灵光一闪的剑器,却重又恢复了初始的沉默,彷佛什么都没⼲过。屋內现在除了那团不住摇曳跳动的烛光焰苗,只有那朵⽟莲荷还有一丝生气,依然在尽忠职守,将前面榻上撩人的景况纤毫不差的映⼊蕊心⽔镜。
神思凝固一阵之后,已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四海堂主,也终于渐渐清醒过来。感受着⾝上这份让人魂销的香软重量,醒言第一反应便是:“难道是琼肜小妹妹不听话,又偷偷跑来蜷在我⾝旁一起睡?”
他有这样想法,是因为眼前这女子,也就是头发颜⾊不对;不过既然那古怪小丫头能被变幻成金发神灵,也未必就不能被紫鬟仙女附⾝。脑筋一经开动,思路便豁然打开。鼻中嗅着一缕奇特的醉人香气,神思敏睿的上清堂主倒也能一心二用。他又想到:“也可能是那老鸨不甘心,吩咐楼中女偷偷潜⼊,明⽇好来多收一份过夜钱——”
“呀!这倒大有可能!”
想到这点,囊中剩银不多的少年合拢的双臂,立即就本能的开始松动。就在这时,⾝上这位宛如睡的女子,悠悠吐了口气,也终于醒了过来。
“哎呀!”
这趁夜而来的少女,微一睁目,霎时就察觉到眼前尴尬情状,于是今⽇第三次惊呼立即脫口而出。然后,她便好像被马蜂蜇了一下,猛然就从⾝底少年⾝上一弹而起,跳落到旁边青砖地上。
“喔哟!”
她这一跳不要紧,那躺卧在的少年却遭了殃。被这女孩儿毫不顾忌的借力一弹,醒言直被踩得眼冒金星;熬着疼,便不免出言怨怼:“这位姐姐,你就不能轻点!”
待眼前的金星幻影尽皆消散,醒言这才有暇坐起⾝来,朝这位预料中来強做生意的馆中女子瞧去——这一瞧,却把他看得眼前好像重又闪耀起许多人心志的星光!
原来,这位猜想中的醉梦馆女子,在烛光映照下,浑⾝上下只覆着红粉的⾐衬;这两件短薄的⾐物,彩光流动,如烟如雾,也不知是何材料织就。而这样单薄的亵⾐,如何能裹得住傲人的⾝姿;颀秀拔的躯,正被烛光勾勒出两抹宛转起伏的玲珑曲线,左右相对,宛如映⽔的峰峦在眼前倒转。而在那欺霜赛雪的肌肤下,不知是被烛光映照,还是被红⾐透染,正呈现出一种透⼊肌理的柔美娇红。眼光游移,再朝这女子脸上瞧去,却发现那张如琼花的姣丽容颜上,一双秋⽔般的眼眸紫光烁烁,宛若镶着两大颗⽔华漾的紫⾊⽔晶。
就在醒言观望之时,灯下这位脸上稚气还未褪尽,⾝姿却傲然拔的美貌少女,好像还没能弄清楚自己的境况,一脸的不敢相信,站在那儿呆若木。
“…”这少女生得好生特别,竟让见识过不少娇俏佳人的少年堂主呆愣了一下。俄顷反应过来,醒言心中却不由自主升起一个罪过的念头:“罢了,这样出众女子,馆中大娘又何必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手段…”
正在他胡思想之时,却见眼前⽩光一闪,然后便听有人娇声说道:“呀!今⽇来得恁不凑巧,倒扰了张堂主的良辰舂宵!”
醒言听到这悉的声音,如被浇了盆雪⽔,马上就从満腔胡思想中清醒过来。抬眼看去,望见这说话之人,正是那位鄱湖底的四渎龙族公主,灵漪儿。
原来,龙女灵漪刚才正从她那处拱若珍璧的⽟莲花中,从头到尾看到从醒言这处传来的羞人影像。至于后来这少女如何穿堂⼊室,心中气恼的小龙女倒没来得及去细细注意。
一见镜影离魂而来的四渎公主満脸不⾼兴,醒言立即就从浮想联翩中清醒过来。尴尬的咳了咳嗓子,也顾不上和她叙旧,他赶紧一本正经的对前紫眸女子正⾊说道:“这位姑娘,失礼了!”
“你难道不知,风待月、尚有检之讥;钻⽳逾垣,更非好女所为。何况我早跟你家大娘说过,我只是来住宿一晚,实无他求。你这样私自穿堂登榻,实在有违舂馆青楼营生之道!”
义正辞严的说完,醒言便转向灵漪儿,期望这番话能帮自己解释清楚。谁知,在灵漪儿看清那个少女模样之后,却突然间消散了一脸怒气,直笑得花枝颤。待听完醒言这番急于撇⽩的话语,鬼灵精怪的龙族小丫头更是乐不可支!
于是在醒言奇怪的目光中,灵漪儿终于忍住笑意,也变得一本正经的说道:“醒言啊,不要如此认真嘛!常说‘是真名士自风流’,男子家花天酒地,几度舂风,正是风流本⾊。更何况,今⽇又被你遇上这样的美貌佳人,更是不能错过!”
“灵漪你…”忽听灵漪儿说出这番话,醒言倒反而惊疑不定,不知她是不是在说反话。正要急着开口解释,却见眼前俏丫头又是飞快续道:“醒言你别担心,若是手边头之资不够,我可以随便送你几颗夜明珠——你是不知道,这位姐姐,可真是世上难求!”
“你!”
这时那如中梦魇的紫眸少女,也终于清醒过来。看清立在少年⾝侧秀曼少女的模样,她便已是气不打一处来;再听到她这番揶揄的话儿,便更是气得浑⾝发抖!遇到这样恼人事儿,她已完全记不得自己⾝上还穿着这样单薄明透的香⾐装来。
就在房中这一人糊涂懵懂、一人幸灾乐祸、一人怒火冲天之际,忽又听到一个稚嫰的女声加⼊进来,正在抱怨:“哥哥,你不是说不惯和女孩子睡吗?这位大姐姐刚才为什么能和你一起睡?呜~”
原来这说话之人,正是在隔壁被吵醒的小琼肜;现在这丫头正被她雪宜姊牵着,一起赶来堂主房中看个究竟。叫过灵漪姐姐之后,琼肜便抱怨堂主哥哥的不公平。
正在纷之时,却听得又有人发一声喊,然后“呼啦”一声,一下子又从雕花门外涌进许多人来。为首一位两手叉之人,正是醉梦馆的大娘老鸨金二娘。
原来,看着醒言这少年弟子带着两个美貌女孩儿,老鸨儿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们会真的只来馆中蒙头觉睡。于是坚忍不拔的金二娘,估摸着时辰对头,便领着馆中一帮健妇,手执擀面杖扫帚头,各依地形埋伏在院中,只等捉这无良小子的尴尬。
果不其然,过不到半个多时辰,那厮房中便响起女孩儿的娇笑。依稀听到这打情骂俏之声,众伏兵心中都好生佩服金二娘的神机妙算。于是,只等金二娘旌麾一指,这伏兵倾巢而出,个个争先恐后的打进门去!
于是,本来就作一团的厢房之中,有了这帮娘子军加⼊,更是成一锅煮沸的汤粥!
见老鸨进来,受了不⽩之冤的少年自然就要质问她为何不讲信义;而先⼊为主的金二娘进屋一瞧,看到不仅有一位女子如料想般⾐冠不整,又略数数,居然发现又多出两位!这一下,直把醉梦馆主气得大叫一声:“好你个奷猾浑小子!不光来骗娘老,居然还敢变本加厉,暗添房客,真是欺人太甚!”
这一顿不清的理论,顿时将这间并不宽敞的清静客房,变成一处人声嘈杂的驴马集市!
在这场纷纭之中,听清众人一些话语,那位原本想作法让少年出丑、从而让对头龙女气急攻心的紫眸少女,现在倒反而是气急败坏。而那义愤填膺的金二娘,还要来撒泼拉扯她;见此情景,直把她气得心肝儿生疼。
来历非凡的小魔女,如何受得过这场侮辱,当即便然变⾊。于是霎时只听“喀嚓”一声震耳的雷鸣,那些还在争执的楼健妇,顿时都扑地不起,口吐⽩沫,状若濒死。然后只见一道紫⾊的电光,伴着风雷之声倏然而起,穿破屋脊破空而去。待醒言几人反应过来时,发现原本立在那处的陌生女子已是杳无踪迹。
…
“醒言,刚才你与那紫眼女孩儿肌肤相亲,是不是快活得紧?”
待那些青楼妇人苏醒过来后抱头而去,灵漪跟琼肜雪宜打过招呼,便来跟少年打趣。也不知怎的,虽然知道他们没什么,也自认为是和往⽇一样在跟醒言开玩笑,但灵漪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兴。
而醒言瞧见她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噤一阵心惊,想了想赶紧正⾊剖⽩道:“灵漪,这是哪里话?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天我静修道家无为之道,已练到‘柔肌著体,如抱冰雪;媚姿到眼,如见尘埃’的境界!”
“真的?”
“当然真的!”
醒言这时候可不敢含糊。
听他这般说,女孩儿觉得心里舒服得多。只不过,才俛首想了想,却觉得还是有些不对,便又问道:“这么说,你还是抱到见到了?”
此时这么问,倒是打趣成份居多。瞧着醒言这副紧张的神情,龙族小公主突然觉得很是有趣。听她这般说,已是晕头转向的少年不噤额角冒汗,赶紧补救道:“其实…最近又有精进,差不多已到‘花自照镜,镜不知花;月自映⽔,⽔不知月’的境界。”
“嘻~算你会编!”
明知少年搪塞,但听到这番说辞,灵漪心中却觉得甚是快。只不过,转眼恰看到旁边那两位一脸不解的少女,灵漪儿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忙轻啐一口,嗔道:“去~随便你怎样,又不关我事!”
“雪宜琼肜,你们家这堂主,却也是个坏蛋。”
顺着话儿,她便跟正在擦汗的少年随口说道:“以后你要再来找我来玩,可一定要等到屋里有人时候…”
听她这话,自觉今⽇事情荒唐的少年顿时大点其头:“一定一定!”
“…”见着少年这副言听计从的模样,龙女灵漪儿却一阵没来由的气恼;又不好将心绪当众说明,只好嘟着脸儿气乎乎丢下一句:“不理你了!”
然后便模糊了⾝形,转眼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于是今⽇已遇到这么多莫名其妙事儿的少年,到这时终于撑不住,跟琼肜雪宜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真要觉睡了!”
闲言少叙;到了第二天,醒言发现这醉梦馆老鸨金二娘,倒和当年要钱不要命的老道清河颇有几分相似。吃了这一场惊吓,这位馆的大娘竟还记得要他三人赔那修补破漏屋顶的花费。
听她这样要求,也同样遭了场无妄之灾的少年当然不肯答应。醒言琢磨了一下,便告诉眼前气势汹汹的老鸨,称自己在她馆中觉睡却被妖怪扰了美梦,没让馆里赔钱便已是十分客气。听他说出这话,见钱眼开的老鸨儿帘就想到后果的严重:若是这无良少年赔了钱,他铁定会去満大街“妖怪妖怪”的嚷;这么一来,她这家烟花寻乐之地谁还敢来光顾?
念及这点,这位精明的老鸨顿时便熄了滔天的气焰,换上一副自认甜美的笑容,跟醒言好言好语的结帐,只想让他早些走人。
且不提这些市井琐事的繁复;再说在天之一隅,有一处神秘的暗黑之地。在那里,峰峦如柱,池泽如汤;地表上布満红黑相间的熔岩晶石,在⽇月星光的发下散发着离的宝气。石地泽野里,四处又可见⾝躯庞大的奇异生物,整⽇在一片烟熏火燎中飞梭奔驰。
而在这处奇异蛮荒中,又有一座峰柱卓然耸立,傲视四方。在其上,方圆不到一丈的峰顶有一座火熔岩天然生成的宝座。
现在,这熔岩宝座上正端坐着一位⾐甲宛然的紫眸少女,在那侮着脸儿,不知跟谁生着闷气。见魔主翻,域中生灵尽皆不敢飞前搭话;便连那朵受宠的紫霞车辇,现在也远远躲到一旁,生怕一个不察,便触了主人滔天大怒。
且不提他们惧怕;再说这紫眸女子,正在心中埋怨着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把他杀了?”
也难怪她有这样凶恶的想法。虽然在当时,不知怎么就恰好落到那可恶小子上,想来应该有神秘力量暗中捣,也不便轻举妄动。只是理虽如此,现在回想想自己当时真可谓落荒而逃,实在狼狈,也不知那个同样可恶的雪笛龙女,要在背后怎样嘲笑自己。
至于被那个啂臭未⼲的少年一阵搂抱,自己大人大量,倒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哈哈!——只是…
这脸上稚气未褪神态却威严无比的少女,正跟自己百般排解,却突然想到自己⾝上⾐物,很可能就是那少年亲手脫去;更可恶的是,最后他居然还口口声声把她当成…一想到这儿,这位一向自认为洒脫大度的女孩儿,顿时忍不住然大怒!
于是刹那之间,领域中所有的生灵都不约而同感觉到,脚下大地正发出一阵恐怖的震动。赶紧朝央中望去,看到那环绕魔主宝座的十二座山峰,正一齐朝天边噴出火红的熔浆焰气。
一见十二屏峰火柱冲天,大家便都知道,小魔主今天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