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沧海几番覆,人尚醉春风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烟柳茶楼,石桥小巷,似乎自己应该生活在这些地方。即使有人欺庒,不过还以同样狡猾的手段,或暗中捣蛋,或明里打架,最多不过是把布⾐在烟尘中滚烂。何时竟要自己独当一面?上对着飞龙万条魔氛万丈,下庇着百千妖神亿万生灵。其实自己真不想这样,被杀固非所愿,杀人亦非所乐,那种混迹尘中躲在強力⾼位者后面混口饭吃,才是自己从未改变的志愿与习惯…
只是一句“情势所”今⽇自己这无大志的四海堂主便被推到众目睽睽下;电光石火间千变万化,自己几乎还来不及清醒过来,便被一人留下独对那漫天的龙蛇。
猛龙飞来,虽然⾝在数千里外,但那股鳞爪带起的強劲气流已到⾝上。飞龙在天,海上这片⽔样的“大光明盾”已经被漩流吹得动不安,发出“呼呼”的声响。这时候谁也不敢肯定,当这些有灵的凶物扑到透明光盾上时,会不会也像那些陨石爆成无害的碎片。这问题只有试过才知道,只是有可能付出无法估计的代价。
那蝗灾一样的龙群从南天的深处飞来,越飞越近,当接近到只有几百里的距离时,突然放慢了速度,那些雄硕的龙⾝开始在天空盘旋。
“云从龙,风从虎”当凶恶的黑龙蓄势之时,那盘转的龙⾝带起无数的云朵,随着⾼速飞旋的龙体洄旋成诡异的漩涡。龙借云势,云助龙威,转眼那狂暴的恶龙便攒起⾜够的威势,张大的利爪之中闪起各⾊惊心动魄的光芒。须臾间天空万龙齐发,从海上看去竟如那天空突然塌下!
如果以这样的架势扑到近前,已用不着什么试验便能猜到是什么结果。不过,正当众人绝望,光怪陆离地龙空之中却突然起了些变化。在那天南的某处,突然闪耀起灿烂的⽩光;⽩⾊的光华之中无数耝大的⽔索冲天而起。连通天地,密密匝匝有如栅柱。有许多气势汹汹的猛龙立即一头撞到这雨索之上,就像鱼儿⼊了网,虽然那些单个地雨线看似柔弱绵软,富有弹,但聚集在一起却能它们羁縻在內。越是挣扎。雨网勒得越狠。转眼那南边地天空中便凭空吊起千百条恶龙,无论它们怎么在半空扑腾挣扎,却始终不得脫难!
只不过。饶是如此,这突如其来密密匝匝的雨网也只困住少数魔龙。大多数魔龙依然从天而降,裹挟着万里的风云朝醒言这边扑来。只是这时,几乎就在雨网遍布地同时。那天边更南之处突然有无数的应龙升空,每对龙翼间的龙背上都端坐着一个武士,握斧执锤。
这些跨龙飞腾的武士,服⾊各异。虽然不少人穿着如⾎样腥红地精锐盔甲,看起来整齐划一,但更多的却只是穿着简单的⽪裙。甚至有少数人⾚裸全⾝,只顾挥舞着巨斧铁锤狂呼喝着朝天空恶龙杀去!
战争之事,如火如荼,紧急之时固然敌我间不可能讨敌骂阵,甚至友军之间也没时间互相联络。那些通天达海、暗蔵杀机的雨丝,正是冥雨之乡中三千雨师地助力。天地如此异变,这些修炼动辄千百年的雨师云神如何不知发生何事。面对天塌海沸的异状,当然不能置⾝事外。当即在那雨乡主人的一声号令之下。数百年从没集体出手的三千雨师齐立冥雨乡中,遍⾝云遮雾绕。⾐冠胜雪,口中齐声咏唱兴云布雨的神咒。只不过须臾之间,便布下刚才这锁龙魄的冥雨大阵,羁縻那些天外魔龙的攻势。
与此同时,那大海西南专门羁押囚犯的神狱群岛,岛主晦芒见着天地异变情势不妙,当机立断释放岛上所有羁押的囚犯,并给这些昔⽇地悍通之徒发放武器⽪甲,简单说明一下情况,许下事后自由的丰厚承诺,便让岛上三万⾎狱军和他们半冲锋半监督着一起冲上云空。
有雨师出手相阻,再中上实力完整地神狱群岛倾巢出动,那气势汹汹的魔龙大阵竟一时被阻住。晦暗沉重的天空上光影幢幢,雨网触及不到的地方乌合之众们在奋力和巨龙搏斗。只不过片刻的工夫,那挑战者们的尸体就如土圪塔般不停落下,⾎雨倾盆而下,就好像撕裂的天空在流⾎一样!
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力量上,这样的混战远谈不上势均力敌。大部分的恶龙绕过喊杀震天的鏖战继续朝目标飞扑。这时候,虽然天空中不再只有单调黑红两⾊,已经充斥着恶龙爪中萦绕的魔光、抵抗者们五颜六⾊的法术刃华。只是,即使所有这些绚烂无比的光辉缭绕在一起,无论是亮蓝还是幽碧,仍显得十分郁。这样庒抑的斑斓之中,似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那些张牙舞爪的巨龙向醒言扑近。
魔龙越来越近,那五爪之中的妖焰越来越红,众人皆见。只是这间隙之中流星火雨依然袭来,旭耀煊华诀庇佑下的众人依然束手无策。
再说醒言。
当他的脸颊被龙爪魔光映得越来越亮时,他终于在维持法诀之余聚集起⾜够的力量,开始作法抵御。须臾间他头顶上那浩大的天空中便有千万条雪亮的冰线纵横错,如飞蹿的闪电划空而过。冰线端顶的冰尖犀利锋锐,无坚不摧,漫天织时在那些飞舞的魔龙鳞甲间钻隙而过,带起一蓬蓬的⾎⾁。而片刻后这笔直错的雪线冰弦间又飞舞起千百朵晶莹剔透的五瓣梅朵,如能视物一般专朝魔龙要害之处击去。顷刻间便有许多魔龙眼球被击碎,⾝体被洞穿,一条条哀鸣着掉落云空。
一时间,飞穿而过的笔直冰弦在空中凝固,朵朵冰梅穿梭其间,如落花般漫天飞舞,似乎以天穹为背景,构筑成一幅优雅无比的天地画图。这样气势磅礴的冰冷画图,不仅魔焰熏天的云空重新冷却,还凝固住魔龙迅雷一般的攻势。
这样法术,其实醒言从没学过;但对他现在而言。随心所发出这样织海天的冰弦雪朵,已是顺理成章之事。
到了此时,在冥雨师、龙狱军和张醒言的三重阻截之下,那些汹汹而来的魔龙飞到目标近前时已所剩无几。少数的漏网之鱼刚要冲下攻击,便被醒言祭起地瑶光封神漫天的⾁段,鳞片⾎⾁四下飞散。也不知是否被天边那股強烈的暴戾之气刺。这把神机难测的古剑此时显得格外奋兴。如游龙般一闪而过,等下方众人看清时已是魔氛一扫,一龙皆无。
“哼!”眼见这情形,天穹外层层乌云背后那人倒十分意外。迟愣了片刻他心中忖道:“罢了,虽然下面此人跟我多有仇怨,也无暇戏弄了。唉,略去那点微不⾜道的私怨。此处的大地海洋曾囚过神王,自然需要尽快毁灭地了。嗯,还是早些了事,早些追随神王游历茫茫宇宙去!”
计议已定。如今已是脫胎换骨地孟章立在云端,威风凛凛地大吼一声,如同在半天打下个惊雷,双手一振,便有一个紫电凝成的光团从天而降,直朝那仰面看天的少年击去。
这打下地光团,其中紫电闪,虽然不大,只有鞠蹴大小,但自孟章手中刚一凝成。却霎时照亮整个苍穹。原本光华缤纷的海天,刹那间所有景物都被染上一层幽幽的暗紫。
“哈哈!张醒言。接好!”现在这孟章,继承了淆紊⾐钵,已贯通了宇宙混本源之理,此时他明⽩无误地知道张醒言现在的境况。虽然不知为何张醒言那个奇怪地光气,竟能抵消自己附加在陨石魔龙⾝上倍增威力的惑恶之气,但无论如何到这时候,他也该油枯灯尽,所谓“道消魔长”当现在这个蕴満惑紫气的电球打到他面前之时,即使没有多少力量,也该能将他炸得粉碎。
孟章这如意算盘,打得确实不错。醒言现在的境况,的确和他感应到的差不多。
虽然,这几年来持之以恒的修炼,他体內那四筋八骇中蕴蔵的太华流⽔浩阔空灵,其壮大程度已超过他⾝边所有人的想像,但这回却已是消耗殆尽。因为,刚才那些陨石砸在太华道力维系的光膜上,虽然看起来如雪遇热汤,渐然而灭,似乎十分轻易,但实际却消耗着大量的道力。每当一只陨星爆裂崩碎之时,便减去醒言体內一分道力,更何况为了抵挡那漫天而来的魔龙,又分出许多力量去催生那横贯天海的梅雪冰弦——可以说,为什么那朵朵击杀魔龙的冰花呈五瓣梅花之形?便是醒言知道大势已去,用这样地方式为心中那个未了的心愿做一个待。
到了这样最后地时刻,那只紫电光团如月落九天般从云端飞落,朝醒言电而至,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它打实之后意味着什么,也有心奉献自己的⾎⾁之躯为那少年阻挡,保留最后的希望,却因那紫⾊电团来得实在太快,等他们来得及这般决定之前,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轰!”一声惊天巨响,和预想的一样:眼关的紫光大盛,也和想像的差不多。只是…为什么那紫电爆裂时耀人眼目的电光中还有一丝银⾊的闪光?当许多人还在琢磨这事儿时,那个刚刚化作龙形又瞬即被打回人样的女子,已倒在保护之人的怀中…
“不要怪我…”
看着上方爱郞的神⾊,已是气若游丝的女孩儿挣扎着说道:“醒言…我心中一直有愧…”
“是我第一个同你订下誓言,却不是我第一个替你挡劫…”
说到此处,只听嘤然一声,往⽇似乎一直大大咧咧的龙女已是双目合瞑,生死不觉。
…
也许真如世间所言,当人死去之前,或是遭逢剧变之际,时间会变慢,那许多年前早已忘记的往事会如嘲⽔般涌到眼前。醒言现在觉得就是如此。鄱湖边夺笛,花月楼中初戏,烟湖⽔底同眠,浈⽔河中问情,客店之內捉贼。云海之上飞槎,榻间弄琴助眠,这一桩桩一件件或大或小的往事,瞬间涌到他眼前。
抱着怀中渐冷的女孩儿,醒言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才是天底下第一的坏人;有些事情总也想不明⽩。直到事情发生才无比地分明。原来…原来她一直都是生死相许。而自己却为什么所谓的出⾝⾼低始终迟疑。无论是否出自自己本意,都让自己在两人相处时固执着某种奇怪的矜持。而当往事在眼前自然呈现,醒言突然看清。原来一直都是这女孩儿在曲意逢,处处呵护两人间这份情意。
在这样心慌意、浪打心嘲之时,眼角的余光又看到远处正发生的事。昏暗云空里,一个烈焰飞腾的火团正如疾兔般扑上云天上那团云。只是。只不过这一瞥地功夫,就听得啪“一声巨响,娇小的⾝形焰灭烟冷,从云天坠下。落到那火海烟波中无影无形。
“琼肜?”
而这时,那云后的魔王并不待任何息,凄厉的呼啸声中又是一阵光⾊怪异的流星冷雨如冰雹般落下。看这前后几次攻击的差别,显然孟章已找到了投敌制敌之机。
只是…
“痴哉…”
面对暴雨般须臾即至地攻击,伫立海空地少年忽然叹息一声,将怀里妖躯放下,又撇去保护众人的光膜,转瞬间褪去明光锐甲,⾝上只留青衫一袭。
纵怀情,
如梦如。
生来死去。
循环万劫!
在那八方袭来的海风热嘲中醒言只轻轻呤了四句。似乎自言自语地,疼出的眼泪又倒飞回眼眶!如此地奇景境中的人物,只有当冥冥中有个超越时空地眼睛时才能看清,在这一瞬间,时光倒流了!
于是,那孟章手边飞落的光雹又回到云空,刚刚蔑声大笑张开的口又合上。所有事务都在回转原状,只除了一样。随着光雹幻影逆云而上,那个青衫少年却没留在原处倒着背回那句昑诵。
万丈云空下,醒言手中那把古剑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光,随着醒言轻轻一挥,便将似乎永远不会分离的时空割裂。于是就在这倒流时光所有人无法自控只能倒回刚才的瞬间,对于少年来说,时和空、宇和宙不再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对于他,这一刻和那一刻再没有先后之分,同样此处和彼处也没了哪怕分毫的距离。转瞬即逝的片段中,对他而言只剩了因和果,或者果和因。
于是,当他眉⽑一扬,想要立在那孟章面前,便立在他面前。而此刻那时光又被切割成无限个微小的片段,对他来说一刹那已成了永恒。于是他便慢条斯理地观察了一下对面定格的恶魔,有条不紊地侦测几遍,直到无数个无限小的时光片段最后几个区间,才举起手中那已变得同太般灿烂的封神剑,对准这万恶之源的左肩头刺下去——
“%#$#!”
剑落之时,那孟章肩头覆着的明⻩袍甲下突然发出一声无法辨别的尖锐嘶鸣,然后便有一团形状变幻的黑雾从⾝躯飘离,丧家⽝般哀鸣着朝天外飞去。等这如电光般飞蹿的黑雾也不知逃过几百万亿里,黑霾中那蒙影的核心忽然闪华出一道金⾊的微纹,帘将它钉⼊一颗路过的星辰!
当然对于此刻而言,这些都是后话了。等淆紊神王大人被封神剑封落某个星辰,恐怕也是许多年之后了。
再说现在。当孟章左肩暗蔵的神王大人遇着瑶光剑仓惶逃跑,这位一心追随的昔⽇⽔侯顿时如怈了气的⽪球,推动所有強大的力量“呼”一声掉落云空,仰面摔在海波之中!
到了这一刻。忽然那満天地霾全都散去,所有因孟章而起的一切全都消逝。只不过刹那之后,这海阔天空中便晴空万里,光灿烂!
当然,此事到此并未结束。运用奇法之后,等一切重又恢复正常。看到孟章从云端摔下。醒言当即仗剑追下。只是,等他落到海波之中立在孟章面前,⾼举剑器正要一剑刺下。却突然只觉⾝后的南天忽又起了些连自己也惊讶的变化。
等他转⾝,醒言便见那万里晴空下的碧波之间,忽然间大放光华。起初时还只是正常的⽩⽇之光,到后来却越变越亮。伴随着“哗”一声⽔响,忽然就如同一轮金⾊地骄从碧波中浴⽔而出,光芒強烈得让他只能半眯着眼睛看。
“咦?那是…”
拼着刚才那天地往生劫后还残余地一点力量,醒言凝目望去。却见那笼罩的烈光中其实有一位⾝姿颀秀的女子,正从碧浪烟涛中冉冉升起。等她完全立在海面,虽然离了这么远,仍看出她几乎有自己三四人⾼,静静立在海波之间。不过,虽然对面这忽然出⽔、不知来历地女神⾝材颀伟,若是靠近了恐怕自己还得仰着头看,但此时一看,仍觉得她无比的婀娜姣丽。看她靥上,宛若灵花丽⽇;⾝上则披着冰琚藻裙。刚出⽔时还有些碧⽔流离。耝略打量一番之后再细细看她脸上神⾊,只觉得她虽然正对着自己喜笑如花。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端庄。
“这位女仙是谁?”
现在运用道力凝视,惟一看出这神女有些特别之处便是,她右手中正托着一颗碗大的宝珠,袅袅飘立之时依然⾼举颊边。其珠⽩光灼灼,烈彩千条,便宛如托着一轮金⽇,难怪自己刚才被照得睁不开眼。再看她左手,倒是空无一物,低垂在下,旁边…正看到这儿时,远处那耸立地波涛忽然朝两边散去,现出那个刚被浪峰隐去之人。
“琼肜!”
“是我!”
刚刚还拽着那浴⽔而出的女神⾐襟不放的小丫头,一见醒言喊她,立即松手,一如往昔般乐颠颠朝这边奔来。
“是神女姐姐救了我喔!”
跑到醒言面前,琼肜便回头一指那仙姿瑰丽的神女,告诉醒言。
“是么?”
听得琼肜之言,醒言正要作揖道谢,却忽听那位容光焕发地女神笑着跟他颁下⽟旨纶音:“少年郞,未晓你何样来历,竟能借力倒转时空。不过虽然刚刚醒来,不知发生何事,但见你意杀生,恐怕…”
刚说到这儿,却不防这少年躬⾝一礼,说道:“尊神在上,适才救护小妹之恩,暂且谢过;小子此时却还有一事未了,请容后再聆神谕!”
从容说完,张醒言一转⾝走到那个魔力俱失正在海波中挣扎沉浮的昔⽇⽔侯面前,肃容说道:“嗯,既然有女神现⾝,我便不动刀。”
说罢他⾜践海波,行近孟章⾝前,俯下⾝去在这位往⽇跋扈无比的⽔侯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只见得,一言才毕,这跋扈⽔侯帘二目睁圆,大叫一声,吐⾎气绝!
而这时,那位心地仁慈的女神却再没管这⾎腥事。现在她只是望着那位乐呵呵正看着哥哥杀坏人的小女娃,表情惑而惊异,口中喃喃自语:“咿…是不是我睡糊了?刚才听错了?”
“琼肜…小妹!”
正是:相聚不知好,相别始知愁。琼珮心间照,犹自恋晴虹。十年消歇梦,长剑吼青龙。
沧海几番覆,人尚醉舂风。笑把南山指,相顾忆流红。人间多少事,神女一梦中。
[仙路烟尘]第二十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