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寒来帝苑,雪浪若阻征帆
雅洁小轩中奔⼊的神人,不是别人,正是新近大败的南海⽔候孟章;而在轩房中诵书的温和男子,则是他的大哥、南海龙神蚩刚的长子伯⽟。
这三弟一向对自己不闻不问,现在突然提剑闯⼊自己书房“涌⽟斋”伯⽟顿时唬的面如土⾊,不知出了什么事故。呆愣了一下,一头雾⽔的读书公子便在心中小心措辞,准备跟自己这个威名远震的三弟试探询问。这时候,刚刚汹汹闯⼊的南海⽔候也稍微平静下来,两眼炯炯的盯着自己兄长,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正当伯⽟终于想好措辞,想开口问话时,他那脸⾊凝重的⽔候弟弟却先叹了口气,回⾝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几个神将应声鱼贯退出,一时间这幽雅小轩中只剩下兄弟两人。又静了一会儿,伯⽟开口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三弟到此,所为何事?”
“嗯,你自己看吧。”
到得这时,盛气而来得⽔候已完全平复下来;听得伯⽟之言,脸⾊平静得应答一声,他便将手中那轴已被捏作一团得锦书一把撂在兄长眼前书案上。等看见这明⻩得檄文锦书在眼前舒展开,孟章便带些嘲讽得说道:“伯⽟大哥啊,你看看,你那位远方老祖⽗正跟你撑呐!”
“啊?”
听得弟弟之言,伯⽟吃了一惊。不知何意,赶紧拾起锦书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得观看起来。这锦书文字并不算长,但这位读诗书几乎能一目十行得龙公子。却读了将近小半炷香功夫才终于读完。当他观看锦书时,脸上神⾊也是变幻无常,本就苍⽩得面容现在更是一片惨⽩,正是愁云密布。
伯⽟此时阅读得⽟轴锦书,正是四渎云中君刚传达四海得征讨檄文;这檄文才开始读不就,文采过人得南海大太子心中便蹦出一个念头:执笔这讨伐檄文得四渎文臣,绝对是个⾼人!
原来他手中这张作为讨伐南海得讨逆战书,前半部分自然是历数南海罪恶,其中主要便是指责南海实际之主⽔候孟章种种倒行逆施之事。
比如,这檄文极为直⽩⾚裸得攻击孟章本人,说他生残暴,行事悖逆;虽然生为神圣龙族,却十分乖戾,用战书原话就是“有类獠狈。”正因有这样琊恶禀,千年前他才妄动刀兵,烽火连天,以屠城灭族得残暴手段強南海各族臣服龙域。在这样⾎泪俱下极为骟情得离间南海君臣诸侯关系之后,檄文又细细列数孟章新近之恶,归纳起来大略有一下六大条:一≌容四渎叛臣无支祁。收留之后,不惟不教化向善,反纵其行凶。肆海族;(檄文注:“此逆已伏诛。”)
二、近一百年中暗遣使者谋臣,包蔵祸心,游说四渎⽔系诸神,妄图裂分四渎神族。置神州千万子民于孟章一人婬威之下;(檄文略附曾受蒙蔽、现已“幡然醒悟”得肄⽔翁等一十二名河神证言。)
三、妄图兵燹,屠戮“神鬼之会”、“万物之灵”得人间道徒;
四、神糜婬,垂涎四渎公主多年,求亲不成反图抢劫;
五、蓄意谋害龙婿张醒言,并杀害其爱婢一名;
六、秉悖,妄扰亡灵,褫夺烛幽鬼方圣地,行不轨私念。称霸六界轮回。
如此⾎泪斑斑、言之凿凿得历数过种种旧恨新仇之后,四渎檄文又重点提到,那南海龙贼孟章,做下种种倒行逆施之事,大背天道轮回,已无龙主之相,而作为南海龙族蚩刚以下孟章这一代龙神得远方祖⽗,四渎龙君⽗不仅有必要和其他苦主一同讨回公道,还必须承担长辈教育之责,矫枉⼊正,替识人不明得南海祖龙挑选真正得南海共主。檄文郑重提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海龙太子,伯⽟。
称赞过伯⽟种种美得品质,号召南海各族弃暗投明重效明主之后,这诏文后半部分还特别指出:此番举大义之旗、兴正义之师讨伐南海逆贼之旅,只是他们这些受孟章荼毒得苦主;其他不相⼲人等,切莫卷⼊,否则不免⽟石俱焚!
这般威胁之后,这篇诏文便到了它最华彩得部分。诏书写道:“…(义师行处)雷震万里,电曜天阙,金光镜野,武旗耀⽇。凭皇穹之灵祐,挥朱旗以南指,横大洋而莫御。蒲海浪惊,夷山未平;星光结旆,剑气舒精。云开万里,⽇丽川明。鼓完山应,诏毕⽔惊。”
如此华丽结尾之后,末了便是几十受南海戕害的“苦主”签名;在主事人四渎龙君⽗之后,赫然缀着以下名号:罗浮上清;玄灵妖灵;四渎龙婿,张醒言!
当然,最末众志成城的署名也好,词藻绚烂的诏文也罢,全都是格式套辞,徒壮声势,最多也有伯⽟这样的文人才会细细品评。涉及到自家利益的诸侯真正关心的,还是这檄文前面的核心內容。而这遍传四海的檄文,立意站在⾼处,文辞又写的通情达理恰到好处,读完后就连这全篇攻击对象孟章⽔候,鄙视之余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诏文十分鼓舞人心!
如果谁只看到这份诏书,和他⽔候孟章又没什么厉害关系,掩卷之余免不得也要骂一声“狗贼”正因如此,当孟章第一眼看到这诏书时,他这沉静威严千年的神主⽔候,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拔剑敲碎案头海⽟明琛两枚。
当然这时候他已经平静下来。虽然因自己看到那个推伯⽟为主的敏感倡议十分恼怒,但此刻真站到自己大哥这恬谧幽静、尘声可听的“涌⽟”书斋时。孟章终于觉得,也许真是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没炼到家;不得不承认,他有些中了那执笔檄文之人的圈套“妄怒”了。
等想通这点,孟章便不由凝神看了看眼前自己这位大哥:“呵…就他,可能吗?”
对眼前这位还在反复盘檄文文句的兄长,他孟章是再了解不过了,按纲常秩序来说,继承南海的第一人选当是这位伯⽟兄长。只是,天不凑巧,他这大哥一生下来。便真像他名字一样,温润如⽟,生怯懦,完全没有龙主之风。刚开始时,还能勉強被祖龙着要继承家业,各个场合装模作样应付一下,倒也似模似样;但到了千年以前那时候,当龙域开始大规模征讨海域中那些不服王化的灵族时,他大哥的劣便暴露无遗:兵火连天之时,南海少主全忘了⽗王教诲。在战争最紧要之时不勤加磨练,反而偷溜到神州中土毗邻南海的村人市集中去。搜罗竹简物玩,玩的不亦乐乎。这样玩忽战事,自然没有好下场,差点就被尾随而至的凶悍灵族杀害;要不是他三弟孟章冒死来救。以一挡百,他这龙族大太子早就死于非命。如果那样的话,伯⽟便会成为四海龙族千万年来第一个被“低劣”种族杀死的王子,恐怕从此就要遗为各界笑柄。
很显然,这次事故的后果是,虽然三心二意的龙太子逃过一劫,但从此就被剥夺了继承⽗业的权力,还赢得一个不太光彩的诨名。“懒龙!”
就这样一个无用的大哥、能取代自己成为南海共主?
忽然之间,心中忖念的⽔候嘴角不噤露出一丝笑意,于是还没等自己长兄开口,孟章便已和悦了颜⾊,先行说道:“大哥,此番是我鲁莽了。这檄文用心险恶,又是那狡猾老贼的奷计。”
“是极是极!”
听弟弟开口,虽然道歉并无多少诚意,但伯⽟这做大哥的却如蒙大赦,擦了擦额角一片冷汗,也不顾手中粘,赶紧点头附和:“还是三弟英明!大哥我是自家知自家事,一向烂泥扶不上墙!唉——”
急急说到这儿,伯⽟却叹了口气:“说真的,这诏书如果不是这儿有点⽩璧微瑕,恐怕也该是我迄今见过的文理最好的一篇檄文——”
话至此处嘎然而止,伯⽟醒悟过来不噤大为惶恐,赶紧自责道:“三弟你看我这嘴——又是痴发作了!”
“哈哈!不妨不妨。”
“兄长又何必和我这般客气!”
看着自己大哥这样子,孟章却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到现在气也消了,他便准备离去。
只是,不知怎么,一仰首刚准备开口告辞,海⽇斜晖中孟章看到自己兄长那副唯唯诺诺的谦懦样子,忽又是没来由的厌烦;那刚到了嘴边的告辞话儿也咽了回去。
环顾四周一圈,看见西墙壁那一排葵竹书架,孟章稍一打量便袍袖一扬“呼”一声过后便有几册竹简图书摔落在伯⽟面前书案上;竹册摔落之处,⽇光影里一时间尘灰飞扬。
“兄长!”
刚刚还和颜悦⾊的⽔候,瞪着这几册灰尘満面的兵书战册,突然提⾼声音很不客气的说道:“我龙神子孙书斋中的兵书战册,可不是光拿来装门面的!”
不知想到什么事,孟章又有些怒火中烧,厉声说道:“兄长可知道,现在正是多事之秋,生死存亡之刻;我等龙族弟子,自当全力备战奋勇御敌,没谁能置⾝事外!”
原来孟章忽想到,那位远道攻来的四渎龙君大得亲族之助,上下齐心;尤其是最近那个刚被宣称成“龙婿”的无名小子,更是杀死自己一名得力爱将。而再看看自己这边。亲族中除了自己⽗亲还有二姐之外,便再没什么勇猛多智之人;想想若不是自己积威庒着,那些好不容易收服的异类灵族恐怕早就分崩离析。投敌而去——孟章翻,正是忽然想起这句俗语:“打虎亲兄弟,上阵⽗子兵。”
可眼前自己这兄弟…于是此刻孟章那点疑忌之心,早就被恨铁不成钢的怒火给代替。
见三弟又生气,还说到自己痛处,伯⽟一时也讷讷嗫懦,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到他这副窝囊模样,文武双全的神勇⽔候反而平静下来,沉默一阵。忽言道:“伯⽟兄长,你可曾听说过昆吾刀?”
“昆吾刀?”
“知道知道!我曾经在书中看到!”
虽不知弟弟是何用意,但伯⽟此刻正心如⿇,不知如何回答;听得孟章岔开话,哪还不赶紧接茬,奋勇答话。只听他开始滔滔不绝背诵到:“西海之外大洋之中有流洲,上多积石,名为昆吾。冶是成铁,作剑,光明洞照如⽔精。割⽟物如切泥土焉——”
伯⽟正头摇晃脑朗朗背诵,却忽被弟弟打断:“兄长,原来你知道这般清楚,那你可曾着人、或自行前去探察求剑?”
“呃…没…”
龙兄言词讪讪,神⾊颇为狼狈。
“嗯,知道了。”
到这时孟章也再没说别的,只淡淡应了一声便道:“伯⽟兄长,小弟之处正有一口上好的昆吾刀;既然兄长知道,那我明⽇就着人将刀何那册《⽟披风刀谱》送来,以供兄长赏玩!”
一言说罢,孟章便抛下面⾊尴尬的兄长,卷起檄文转⾝离去,出门后袍袖一扬“砰”一声在⾝后关上书房门柙。
且不说门內伯⽟太子一脸苦笑。如何计较,再说⽔候孟章,等他昂然来到门外,忽见到⽔晶假山边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亲卫旁边,正肃立着一位龙殿传令官。见到传令官,龙候心中一动,便问:“何事禀报?是不是又有紧急军情?”
听他问话,那候立已久的传令报事官赶紧趋步向前,恭敬回答:“见过⽔候!”
“⽔候容禀,军情也是有的,不过龙灵大人遣小的来,是想问问君候大人事情完未;若家事完毕,便想请⽔候去镇海殿中主持,一起商议形势。龙灵大人正和诸位将军在镇海殿中等候。”
听得这样禀报,自出房门便面沉⼊⽔的⽔候,脸上颜⾊稍霁;正要答话,他那手掌却恰好触到那张收在自己袖中的锦书檄文——这样一来,原本已经和颜悦⾊的龙候脸⾊突然一下子沉了下来,喝道:“此事不急!你且回去请诸位大人好好候着,本君候还有些私事要办!”
发放完报事官,孟章又扭转雄躯,跟那几个亲卫属臣说道:“你们几个也先回去,各司职守,切勿懈怠!”
一脸严厉的说完,孟章便抛下面面相觑的亲卫随臣,脚下一跺⽟石甬路,腾⾝而起,径往远方疾飘而去。
等他去的远了,仍愣在原地的龙将中那几个眼力好的,便可以隐约看到,自己的主公掠过一片琼光四的珊瑚林,穿过数亩柔带飘摆的海藻田,正向极远处一处布満冰晶的洞窟奔去。对于这些龙域中品阶较⾼的龙将而言,这处⽔候急冲赶去的目的地,再是悉不过——那正是南海大洋中一处奇寒所在,冰晶洞,又名为“冷寒窟。”
“莫非龙候…”
这些⽔候近卫心里十分清楚,那个往⽇只用来制冰避暑的冷寒洞窟里,此刻正收蔵着一个奇异的躯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他们面对的这场来着不善的战争,还有那位刚刚陨命的寒冰神将之死,都与这窈窕柔弱的躯体有莫大关系。
想到此处,再看看主公汹汹而去的⾝影,不知何故,这些也算天不怕地不怕的龙族勇士,却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而就在这时候,当那个⾼大的⾝影迅速接近那座⽩茫茫洞口⼊口之时,数千里外那位面容清和的少年,却是懵然无觉,还跨在一头金鬣雪鬃的海兽神驹上,专心带领着⾝后成千上万的妖神大军,依着龙王的筹划,纵横驰骋在碧涛万里的海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