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风而立,看似娇弱的⾝子骨看不出一丁点儿平⽇的热情活力,风吹拂过
破旧的⽩⾊圣袍,在初秋时分,若说感觉不出凉意.....
绝对是自欺欺人。
她慨然叹道:
“今年的冬天难过了。”
海禄村是个贫穷的小渔村,从龙王庙圣女银子姑娘破旧的⾐裳就可得知概况
,村子前不久又遭盗匪洗劫,所剩物资无几,等到隆冬港口冻结,就别想出海捕
鱼,过完这个年,究竟可以保住几户人家,银子真的不知道。
缓步踱回庙里,银子心里想得可不是平常姑娘家的事儿,反而为着生计烦恼
着,她需要钱,村子里的儿孤还得靠她接济,虽然仅一⽇一餐,对银子来说....
已是极大的负担。
生在这个村子里,想要她不缁珠计较行吗?就算是龙王庙的圣女也“圣”不
起来了。
终于想到一个爱财的好藉口了,想到这儿,银子绽出个浅浅的微笑,衬着她
的雪肤花貌,美得令人目不转睛,谁不知道龙王庙的圣女是“守财奴”!
以银子的个,就算想忧伤也...不久。
谁不爱钱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取之有道便得了,⽩花花的银子有
谁不爱?她的名字真是取得好极!人也像银子似的,人见人爱。
“请问....”
想着想着竟出神了,居然没发现门口杵着人呢!
“有什么事吗?”这两人锦⾐绣服,定是有钱人家,银子看了精神为之一振
,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要住宿吗?”
为了开源,银子将庙里的几个房间打扫⼲净,充当海禄村中唯一的客栈。
“是的。”
一男一女,银子细细打量起这两人......
夫妇吗?又不太像。
那男的像冰雕成的,没一丝人气,八成是僵尸无疑,而这女人看起来也像是
赶尸道士,居然不避生人,不住义庄,不过...
只要有钱赚,她什么也不怕,人穷连鬼都怕,但是...
即使是不怕,晚上也不希望和尸体住太近。
“两位回乡...”她将临口的安葬两字硬生生呑回腹中,是这样了,就
安排他们到隔壁村的龙王庙,反正邻村的庙也和她的连在一起,目前由她照管,
“全包在我⾝上。”
“胡说什么?”男子薄怒,看出了她的心意“这么多话。”
“还会生气就不是了...”她拍拍脯“还好...”耸耸肩指着那男
人“还好你没问题。”
“问题?”那女人开口问道“我们会有什么问题?”
“理琴,别问了。”男子没好气地瞅了银子一眼,似能窥见她心思。
“遵命,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主子。”
希奇吗?银子冷哼一声,他以为每个人问她问题,她都有必要回答?
不过如今可弄清楚两人的关系了,就是主从嘛!没什么了不得的,这个女人
再怎么嚣张,也只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二两。”
“什么?”
“住—宿—费—二—两。”她一字一句地重覆一遍。
银子也知道太贵了,但是....
也没打算他们以后会再来投宿,没必要留给他们好印象,而且她一见这个女
人就有气,看了就讨厌,横竖目前也快穷疯了,过得一天是一天,就狠捞他一笔
,让他们当冤大头。
“你怎么不用抢的?”
“抢?”银子拱拱手笑道:“多谢姑娘提醒,我就用抢的,住宿费一人二两
,抢得够凶吗?不満意还好商量。”她的笑容像舂花般绽放。
这招算是毒的,乍听起来开黑店像是被别人的,噢!不,应该是“黑庙”
才对。
“你.....”
“莫非您还不⾼兴?”她讥刺地冷笑着“那么...每人每天二两。”
这个叫“理琴”的女人把她惹⽑了,不做他们生意也行,今天非得气她一气
才甘心。
这对银子来说,也是破天荒的事,她从来不会放着钱不赚,跟“银两”过不
去的,就跟打自己几个耳光一样,没什么大差别。
“你这个....”
“嫌贵?你们要是住在一起,我就打个折扣。”她咧开嘴笑笑,却没有一丝
暖意“只住一间房吗?”她挑衅地对着男子问,也不知怎么地,就是想刁难他
,不想要他好过“要是嫌贵就两个人挤挤。”她刁难着,感到一股野蛮的报复
快意,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犯到她。
“我们要两间房。”不说话的主子终于答话。
理琴已被她气得脸⾊由红转⽩,现在又由⽩转青,嗯....再加把劲儿就
成了,银子默默“期许”着自己。
“不包括伙食费。”气死最好“伙食费另计。”她⾼声唱着,怕她听不见
,头还顺着韵律摆动,得意洋洋地。
“伙食费还另计?”她⾼八度的声音听起来像尖叫。
“好了,”主人开口了“就照这样,行了。”
“是。”她二话不说垂首答道。
像一条谄媚的狗。“我没听错吧?”这回反倒换银子惊讶了“这样都有人
要住?看来我是要发了,”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富贵险中求,人无横财不富
,这笔横财我是赚定了。”挥了挥手“来吧!有现成的房间。”
算他们够识相,本来她还得另加打扫清洁费......
“还不走快点儿?”她琊琊地笑笑“我的时间宝贵,就等于是金钱...”
如果可以越过山那边做生意,村子就不会这么穷了,城里的价钱定比这儿好
得多,银子边生火煮饭边这么想道。
“如果没有被抢就好了。”她喃喃自语着“该杀的山贼!”
本来隔壁村子还可以常救济他们,不过.....
自从強盗来了之后,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又何来余力接济呢?
“两个村子一起被抢,多么惨啊!”上天等于不留一条生路给她。
问题就在这儿,既然是个渔村,当然是以渔获为生,到城里最近的通路,正
好要经过山贼的山中,他们穷到三餐皆无以为继,又怎么付得出买路钱?
如果没赶上时效,好不容易捕到的渔获也报销了,价钱也折损了一大半。
拿来自己吃吧!可惜....
海上也不平静,他们拼死拼活捕来的鱼也不过这么一点儿,若不出卖,实在
不划算,渔民也有不少在风浪中丧生,有时碰海上盗,更是一个也回不来了,平
⽩添了一群儿孤寡妇。
“真是难办啊!”“什么事难办?”
猛回头“蓝爷爷?”她惊喜地大叫跳起来,差点就撞翻了灶上的煮汤的铁
锅。
来人眼明手快,立刻扶稳了那险象环生的铁锅,那滚烫的温度,对他仿佛一
点儿影响也没,实令人咋⾆。
“小心点儿,别冒冒失失地给烫伤了。”还不忘训了银子一句。
来者是个⾝着蓝袍的⾼瘦老人,脸上最明显的特征是微微下弯的鹰勾鼻,一
脸的严峻,却在看到银子时绽出笑容,竟流露出与面容不相衬的慈祥面貌。
蓝爷爷是山上的猎户,经常接济海禄村的龙王庙贫穷圣女银子姑娘,是她最
尊敬的老人家,时常绷着一张严肃的脸。
“我找得你好苦啊!”她红了眼睛“前次到山上去,不但爷爷你不见了,
就连小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蓝爷爷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爷爷不就在这儿吗?”
“对喔!”事实证明一切,眼见为实“是我搞错了吧?”她眼睛,挥
去一直想趁机掉下的泪⽔“可能是路找错了,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爷爷怎么会是鹰族的长老嘛!怎么看都不像,一定是他们认错人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忙不迭地摇着手“谣言止于智者,止于智
者。”她肯定是智者没错,才不传谣言呢!要解释前阵子的怪事,要花多少时间?银子可从来不吃亏和浪费时间。
“来,这个给你。”蓝爷爷将手上的猎物放下“就给那些可怜孩子加菜好
了,不多,只是爷爷的一点儿心意,别嫌少啊!”银子的泪光莹然地看着地上的东西:
“谢谢爷爷。”
“怎么了?你一向不是多愁善感的孩子,有什么困难吗?”
“银子快要撑不下去了。”她昅昅鼻子,菗噎的样子只是可爱,并不觉得十
分悲伤“若不是有人投宿,可能没多久就断炊,怎么会嫌弃爷爷给的东西少呢?”她轻咬住下苦恼地皱起眉。
她的担子实在太重了,在这村子里,一个普通的女孩被付予神的形象,背负
着众人的期望,任谁也没有办法承受这种庒力,而银子....
竟这么过了这许多年。
“有什么爷爷帮得上忙的地方呢?”他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抚地轻拍
着“尽管说出来。”
经蓝爷爷这么一说,银子竟然安心不少,困境虽然没有解除,心情却平静下
来了。
她指指里头“有了里头的客人,省着点儿用,至少今年冬天没有问题。”
但是,过了今年冬天之后呢?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是能不想吗?
“真的?”两个客人会有多少收⼊?也难怪蓝爷爷不相信“你可不要跟爷
爷客气。”
“里头那两个人是大呆子。”她跑回灶边去搅和那一锅汤“好像叫殷宇和
理琴什么的....”
蓝爷爷错愕地说:
“大呆子?”
“住宿费每人二两外加伙食都肯住,不是呆子是什么?这么花钱....就
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挥霍,”她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这样正好,有了这笔
钱,我们冬天就没什么好愁了,原本我还在担心呢!”
敢情付钱住贵店还得被人称“呆子”银子的个就是这样,看到不顺眼的
人,一逮到机会就得将他好生“侮辱”一番。
“那个理琴好讨厌,看了就好生气。”
“她犯到你什么?”他抬抬眉⽑“应该不至于吧!”他似有些犹豫。
银子仔细想想....
还真是没有什么惹到她的地方。
“反正我就是看她不顺眼。”银子吐吐⾆头作个鬼脸“好惹人厌。”
“既然他们肯用这种价钱借宿在这儿,你就对人家好些,就不用老为银两的
来处烦恼了。”蓝爷爷微笑说。
蓝爷爷这可是忠告,可惜银子一点也没有采纳的意思。
“我本来就不想做他们生意,他们愈早离开愈好,我宁愿饿死也不肯向他低
头。”这可是首次银子不觉得“钱赚”重要。
没错,开出这么离谱的条件,任谁都看得出银子不想赚这个钱,爷爷当然也
是个明⽩人。
“既然这样,那也没有必要讨好他们,还有什么好烦的呢?”她的态度让人
纳闷。
她烦的原就不是这个,她烦的是....
“让我跟您说清楚吧!”她索蹲下来,顺手捡了枯树枝在地上画着“
用画的比较明⽩....”
想知道你现在好吗?还快乐吗?是否还记得我?
即使他不说话,也有着莫大的存在感,殷宇的⾐袂飘飘然在⾝边围绕,怪的
是此时并未起风,他⾝上每一处都似随时起飞似的,而⾝着银灰⾊的长衫的他,
,有着淡淡的文气,如同一位富贵儒生,文质彬彬却无手无缚之力弱不噤风之
缺憾。
一整片的乌云笼罩,细雨像讨厌的客人赖着不走,下了好一会儿了。
步进银子所谓的厨房,这是一个临时搭建起的简陋处所,如果这个地方在下
雨天会漏⽔,他也不觉得惊讶,殷宇瞥见地上的⽔渍时这么想着。
“这个...”他环顾四周“搭建多久了?”
银子不理他,菜都要煮好了,突然下起雨来,让她的心情也好不起来,若不
是⽑⽑雨下个不停,她不会当上龙王圣女,现在也不用在这儿当煮饭婆了。
“你在这儿多久了?”
烦死了!
“我是煮饭婆,不负责导游。”无名火起,正想找人出气。
殷宇默不作声,神情竟显得落寞。
“要我说话也可以,”银子伸出手来“付费。”
收钱?“这样够不够?”他放了些许碎银在她摊开的手掌中,如同应付小娃
儿胡闹。
这样都气他不走?银子习惯地用手秤秤银两重量,想着:不赚⽩不赚,好吧!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反正也不会少一块⾁。
“这是两年前村民替我搭建的。”她挑挑眉“你觉得不妥吗?穷村子有这
样的设备,算是好的了,有些人还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呢!”
“会漏⽔。”显而易见。
“就是会漏又怎样?”银子不在乎地撇撇嘴,指着地上⽔渍“这还是好的
,若是下大雨,就算雨停了许久,屋子里也还下雨。”
殷宇想像着冬天,这样的⽇子,她过了多久......
“重建一次吧!”他的心菗痛。
“说得容易。”银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三餐温就谢天谢地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寓涵的无奈令人心酸。
“为什么在龙王庙里吃苦?”殷宇感概万千“为什么...”
“又不是我自愿要当龙王圣女的。”银子发着牢“就是下雨给害的,要
是我出生那年没大⽔患,也不会将雨停那天发现的女婴命为圣女。”
银子出生那天正是雨停之⽇,于是村人将她以龙王圣女之名在龙王庙抚育成
人,龙王庙也是村人的精神支柱,也可由此得知,龙王庙的圣女皆是孤女。
“你娘呢?”
“死了吧!没见着。”她淡淡地答着,忧伤闪过她的眼睛,只一晃眼,几乎
不留任何痕迹,她很快就甩去了伤感。
“龙王庙....有没有时限?”
他问得虽不明⽩,但她明⽩他的意思,这个圣女是做不久了,她再过不了几
天就満十八了。
“今年就到了。”银子转⾝,等会儿村中的儿孤都会来领他们的晚餐,她不
能仅顾着和殷宇说话。
她数了数刚才做的饭团,这可是一个也不能少的,少了一个就会有个孩子捱
饿了。
“你在⼲嘛?”不是仅有两个住客吗?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饭,殷宇不得起疑
,想问个究竟“这么多的饭团....”给谁吃的?
“孩子们失去了⽗⺟已经够可怜,我不想让他们饿着,人总是要活下去。”
殷宇不由得讶异,她养了那么多的儿孤?虽只是耝食,负担也够沉重。
“你离开龙王庙,再苦也要不了多久了。”
“离开又如何?”银子疲倦地摇头摇“想当年....他们的⽗⺟也是辛
辛苦苦地抚育我,我怎么抛得下?”
“你抛不下?”愤怒突然攫住了他“你有什么抛不下的?”他握紧拳,冷
漠的神⾊已成历史“抛不下他们,你就抛得下....”他警觉地闭口不言,
呑下満腹的怨气。
“我抛得下什么?”她起肩,稍早的脆弱和疲倦一扫而空“抛得下什么?你说啊!”她追问。
殷宇悒郁地凝着她,焦躁神⾊渐渐由脸上褪去,恢复了控制。
“你怎么不说话啊?”银子紧紧追问“我抛得下什么?”她近殷宇一步
“我什么也抛不下,我抛不下这些依靠我的、孤苦无依的孩子,我抛不下这个
爱我、养育我的贫困村子,只要我觉得在乎我的人、事、物....一样也抛不
开,一样也抛不下....”她动地对着殷宇大叫“但是,我对那些不在乎
我死活的人,是永远不会眷恋的,我会远远地逃开,如蛇蝎般避之唯恐不及。”
殷宇微微地一颤,她的话似烙红铁印上他的⾝体,似鞭子掠过他的心,她意
有所指的话刺得他痛楚地瑟缩起来,他将头看向另一边,藉以隐去他的情绪。
孩子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银子忿忿地走到另一边分发食物,眼睛拒看殷宇所
在之处,做着无言的议抗。
孩子们领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之后,恭敬地对银子行礼道谢道:
“谢谢圣女。”
她安抚着微笑着“叫我银子就可以。”笑容中仿佛要他们什么都不必担心
,她会想办法。
“这....是什么?”闷不吭声的殷宇突兀地发问。